第16章 今日落大雨(2)

　　当然，莫子聪会每天早上起很早骑车去给冉冉买她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挞，那是他一次买遍了城里所有的蛋挞，一一让冉冉尝过后，知道了冉冉最喜欢的那家店。莫子聪也会在每晚临睡前都打电话给冉冉，给她唱一首歌，而且歌从来没有重复过，最后跟她说晚安，等着她的电话挂掉的声音响起。莫子聪习惯了每年夏天的中午陪着冉冉吃一根草莓冰激凌，风雨无阻。

　　莫子聪也会在冉冉生日前一个月开始准备，高一时冉冉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给冉冉画了十四幅画，每幅画都写上一首给冉冉的诗；高二时他把冉冉喜欢的周杰伦的所有专辑收集起来，依据每张专辑的风格给冉冉写一个类似风格的小说。

　　可是，高三的生日还没来得及过，一切就突然走上了永不回来的末路了。

　　莫子聪和冉冉本来说好高三结束后就结伴去巴黎留学，他们的父母都知道他们在交往，因为觉得门当户对，两个孩子也都足够优秀，就豁然地看待他们之间的爱情。可是，因为风云突变的股市行情，莫子聪的父亲一夜之间破产了，他父亲因为一时想不开，就从公司大楼的顶层纵身一跃，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而冉冉的父亲从莫子聪的葬礼上回来后，就开始阻挠冉冉和莫子聪在一起了，为此，他很快地给冉冉办理了出国手续，在冉冉出国的前夜，她偷偷地从家里逃出来，找到莫子聪，想要跟他私奔。可是，莫子聪看着一夜间白了头的母亲，对冉冉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我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那晚，莫子聪闷在被子里哭，母亲听见了就说，想哭你就大声哭吧，别闷在肚子里。莫子聪就大声哭了起来，直到筋疲力尽晕了过去。

　　冉冉走了。莫子聪家里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而家里除了日渐苍老的母亲，就靠他一个人支撑了，有时候他会恨父亲，可是，眼泪流过后，一切都还是要继续下去，除了自己没有谁会同情你！

　　那一年莫子聪没有考上大学，复读的时候莫子聪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学习，偶尔会想起父亲在的时候、冉冉在的时候，但也仅是一闪念，他知道他肩上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慢慢地他的成绩赶了上来，三模结束后，他已经超出重点线六十多分了。高考结束后，他如愿地考上他理想的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一个人跑到学校操场躺了一夜，他想起了冉冉，就按冉冉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可是，是空号。

　　直到一年后的一天，莫子聪才知道冉冉在一次醉酒驾车时出了车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晚上，他在学校的湖边坐了一夜，从那之后，他就把中断了一年的每天中午吃草莓冰激凌的习惯继续下去了。

　　如果没有遇见暖暖呢，生活会是什么样呢？莫子聪现在还是会问。

　　那时，他想，也许，末路的尽头会永远都是末路吧。

　　6

　　暖暖觉得也许生活真的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接受别人的爱，也不去想牵起另一只手，甚至就这样一直一个人走下去，苍老、枯萎、凋零都无所谓，死亡都来了，什么还是有所谓的呢？

　　他们从雨中穿过去，整个世界静下来，那一刻，莫子聪知道生活也许从这一刻开始变得不同以往，如果命运眷顾，丢失的东西也许该回来了。

　　他们互相留了手机号，暖暖回到寝室时，收到莫子聪发来的信息，觉得一切都恍如梦境，这一年以来她第一次把自己的号给一个陌生的男生，那么让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时间让她淡忘了许多？是他让她觉得安心的样子？是第一次见面微妙的感觉？还是只是他和她有同样的吃草莓冰激凌的习惯？那天晚上，暖暖第一次因为除了路也之外的另一个男生失眠。

　　但是，这之后的第二天，暖暖就强迫自己恢复了以往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路也哭着握着她的手，说，他想陪她走完一辈子，他们永远都不要分开。早上醒的时候，暖暖的枕头上湿漉漉的一片，一辈子，她的眼泪止不住了，一辈子该是多长呢？

　　莫子聪给她发信息，暖暖能不回的就尽量不回。莫子聪请她吃饭，暖暖尽可能地推脱，实在推脱不了，也只是在饭桌上沉默不语地对着莫子聪，她怕自己万一一说话，就会又掉进一场痛苦的爱情里，她害怕。莫子聪打系里的篮球赛，告诉暖暖让她来看，比赛都结束了，暖暖的身影也一直没有出现在篮球场上的人群里，那些因他而来的女生的欢呼声听起来也显得遥远而生硬，但他却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被教练按在了替补席上。

　　其实，暖暖也不是不知道莫子聪是真心地爱她，暖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心里对莫子聪也有好感，但是，每次她想起莫子聪的时候，路也对她种种的好就阳光一样亮起来，在她心里照出一棱一棱的疼。

　　那天，莫子聪打比赛的时候，暖暖是去了的，她本来想不去了，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转的时候，恍恍惚惚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当一阵欢呼声清晰地传来的时候，暖暖抬起头，发现篮球场就近在眼前了，人群把场上的人全遮挡住了，她不想往人群里凑，就在路边的秋千上坐了下来，远远地听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啪啪”声、人群的欢呼声，当比赛结束的时候，她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莫子聪失望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了。

　　也许一直这样下去，生活平平淡淡，没有爱情，也没有期待，甚至一切都淡如开水，我会走到哪里呢？

　　后来，暖暖打开通讯录，搜索到首字母为M的联系人，一个一个翻下去，莫子聪，她写：明天中午我想跟你一起吃草莓冰激凌。然后按“发送”，她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梦里，她许久以来第一次笑。

　　7

　　莫子聪躺在宿舍的床上看书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暖暖的短信，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拿手机的手甚至有点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按下“查看”，暖暖写道：我在学校医院里，你能过来吗？

　　莫子聪一下慌了神，他从上铺跳下来，急忙穿上衣服就往学校医院赶。一路上，他的心乱糟糟地跳，他不知道暖暖究竟怎么了，那时候，他甚至都忘了打电话问下暖暖，一心想着快点见到暖暖。在经过学校超市的时候，他跑进去买了一根草莓冰激凌，问了校医院的医务人员，他终于找到了暖暖的病房，莫子聪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暖暖的腿已经被打上厚厚的石膏了。暖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笑，他的眼泪立马就忍不住了，但是，怕暖暖看见，他把头扭过去，等心情慢慢平复后，才朝暖暖走过去。

　　暖暖示意他坐下，他就搬了个椅子坐在了暖暖旁边。莫子聪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手里还握着给暖暖买的草莓冰激凌，就抬起手朝暖暖递过去，冰激凌已经化得面目全非了。暖暖就又苍白地朝他笑起来。

　　我再去给你买一个，莫子聪站起来说。

　　不，不用了。暖暖伸手拉住了莫子聪的胳膊。

　　没事，超市近，我一会儿就能回来，莫子聪还是要往外走。

　　不用了，我现在不是很想吃冰激凌，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暖暖把莫子聪往下拉。

　　莫子聪就又坐了下来，望着暖暖心疼地笑。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就……莫子聪把枕头垫在暖暖的背后，扶她坐起身来，然后问道。

　　昨晚，暖暖在寝室卫生间里洗澡，伸手去拿洗发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滑倒了，腿狠狠地磕到了地面上，剧烈的疼痛从膝盖上传上来，暖暖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她在地上坐了半天后，准备起身站起来时，腿刚一动，更剧烈的钻心的疼痛就又漫上来。暖暖知道，自己的腿骨折了，最后在寝室同学的帮助下，她到了校医院，折腾了半天，腿打上了石膏。医生说，是半月板裂开了缝隙，估计最少也要三个月才能正常走路。最后，校医院的灯都熄灭了，只剩走廊里的灯白惨惨地亮着，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在地面上难以为继，只是短短的一小截。空落落的病房里四张床，却只躺了暖暖一个人，暖暖一点睡意都没有，转着头在病房里四处望着，越看越觉得荒凉，像是全世界突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又想起了死去的路也，紧接着莫子聪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幻灯片似的一遍一遍地来回晃，她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想念莫子聪，心里是一片涌动的眼泪。想到这，眼泪就真的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流了。

　　暖暖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搜索到M，一个一个翻下去，莫子聪，暖暖写道：我在学校医院里，你能过来吗？信息写完了后，她又转念一想，也许，莫子聪已经睡着了，她就按了“返回”，信息存在了“草稿箱”。

　　第二天等暖暖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得世界一片亮堂了。暖暖的手里还握着手机，她打开“信息”，按到“草稿箱”，她看着“发送”键犹豫起来，其实，那一刻，她知道按下去之后的意义，它意味着跟过去告别，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她盯着手机发愣，她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感情，她知道爱，可是，她不相信爱。

　　最后，她闭上眼，对着空气喃喃地说，再见了。然后，她按下了“发送”。几乎是同时，一条短信来了，莫子聪像是提前感应到了一样发来了信息。

　　暖暖吃着莫子聪买来的草莓冰激凌，看着莫子聪这一个月来明显地瘦了下去，脸上也满是疲惫，她伸手去拉莫子聪的手，莫子聪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握住暖暖的手，朝着暖暖笑起来。

　　医生说，下周就可以把石膏去掉了，再过不久，你就能像以前一样走路了。莫子聪用纸替暖暖把抹在嘴角的奶油擦掉。

　　谢谢你，暖暖不知该说什么，就把莫子聪的手抓得更紧了，心里是暖暖的潮水在来回涌动。

　　暖暖当然记得莫子聪每天给她打饭，一口一口地喂她吃。暖暖当然记得在医院里待了一周后，莫子聪用自行车驮着她到寝室，而后又每天驮着她去教室。暖暖当然记得她还在医院里的那一周，每天莫子聪都趴在病床边守着她，半夜他总是被暖暖疼痛的喊叫惊醒，然后就几乎整夜不睡。暖暖当然记得莫子聪给她买了拐杖，每天搀扶着她在校园里散步。暖暖当然记得医生说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真是你修得的福分啊，那时，暖暖只是笑着不说话。暖暖当然更记得莫子聪每天都给她买一根草莓冰激凌，然后笑着看她一口一口地吃完。

　　那些日子，暖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闷地独自难过。看到莫子聪，她都要把最好看的笑容留给他，她也不再觉得世界上就她独自一个人了。

　　偶尔，自己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时，就会突然笑出声，莫子聪就看着她说，傻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没什么，笑还不好嘛？她眼睛弯弯地对着莫子聪笑。

　　只是，她一直都没对莫子聪说关于感情的任何方面，莫子聪也不去问，就是贴心贴意地照顾她，逗她开心，唱歌给她听，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的。

　　直到有一天的黄昏，莫子聪给暖暖唱起了陈奕迅的《好久不见》，唱完后，莫子聪抬头看暖暖的时候，发现她满脸都是泪水，他拉过她的手，说，怎么了？

　　暖暖就第一次向莫子聪讲起了路也，讲起了那些恍如烟云的伤感的日子，暖暖一字一句地讲。最后，暖暖依偎在莫子聪怀里泣不成声，莫子聪紧紧地抱着她，像整个世界的心跳此刻都在他怀里一样。那一刻，莫子聪多么想要，真心地想要创造一个温暖光亮的世界给她，他站在这个世界里，站在她身边，守护她。

　　他对暖暖说，我们会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他把她抱得很紧，像从此再也不能，再也不能把她抱得更紧一样。

　　8

　　莫子聪撑开雨伞，然后牵起暖暖的手，彼此的体温一点一点蔓延开，他们撑着伞朝学校超市走去，雨伞隔出一个喧嚣宁静的世界。

　　今日落大雨。

　　第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