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孔明锁(2)

　　人的一生总要保留一些幻觉，记忆才会完整。

　　月考的成绩单出炉了，苏米锁光荣地考了班里的第一名，只不过是倒数的罢了。真正的第一名是尚思思。苏米锁想，她果然是最耀眼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尚思思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的高兴，她只是朝着那个耀眼的分数讽刺地笑了笑，然后就将它随手地扔进了书包。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苏米锁看到成绩后的表情竟然和尚思思一模一样。

　　倒是陈宇飞，颇为生气地问苏米锁：“你这是怎么考的？这些题我不是都教过你了么？怎么还会错？”

　　苏米锁不答话，她收拾好书包打算去画画。

　　“你还有心情去画画？”陈宇飞拦住她说。

　　“你让开。”苏米锁无力地说道。

　　“苏米锁，难道你就打算当永远的倒数第一么？”陈宇飞厉声说。

　　苏米锁稍稍愣住了，其实她很想要反驳，只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她想，他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何必解释呢？

　　“今天不去画画了，我找些题给你做。”说着陈宇飞翻开书包，拿出了一套习题，说：“这是模拟试卷，你做一下看看，有什么不懂的我……”

　　“我不做。”苏米锁突然很不耐烦地打断他说。

　　两人互相看着，场面顿时陷入尴尬。

　　过了一会儿，苏米锁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想做。”

　　“其实，其实这些题我全都会做。”苏米锁想了想又再次补充说：“是真的。”

　　陈宇飞原本还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可是显然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陈宇飞又想问她，那为什么还会错？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好吧！那我们去画画吧！”

　　苏米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依旧站在原地。

　　“走啊！”陈宇飞走了两步，看苏米锁没有反应又回来说：“你还傻站在那干嘛啊？”说着就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仍然是一样的构图一样的颜色。陈宇飞静静地看着那幅画，突然说：“苏米锁，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他打开书包，拿出一摞厚厚的纸来。

　　苏米锁不解地看着他。

　　他突然很认真地说：“这是我写的小说，里面讲的是三个空虚的孩子，他们需要被爱，需要被认同，需要理想，也需要自信，他们总是努力地把自己伪装起来，让别人误以为他们很坚强，很高傲，很冷漠……”

　　苏米锁惊讶地看着他，她惊讶于他还会写小说，惊讶于他如此认真、虔诚的表情，惊讶于那篇小说的内容，惊讶于……

　　这天回家后苏米锁依照计划将成绩单放在餐桌上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她回到房间，认真地看起了陈宇飞的小说。这是她第一次看一本书却能感觉书里的人物离自己是那么的近，甚至有好几次她都看不下去了，她心疼文章里的那些孩子。她想，小说里面那个宁愿为文字放弃一切的人就是陈宇飞他自己吧！她看到他用功读书，卖力写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只是为了想要向家人证明自己。尽管他有理想，但是他仍然需要被肯定，被理解。还有另外的一个孩子，她一直都在用高傲武装自己，她不愿让别人瞧不起自己，她要让父母后悔抛弃了她，她要过得比谁都好……

　　小说还没有写完，但是在最后一页，苏米锁却看到了她的名字，那句话写的是：苏米锁，我喜欢你。

　　“苏米锁，我喜欢你。”这句话仿佛是从陈宇飞的嘴里说出来，然后又轻轻地飞进了她的耳朵里。

　　苏米锁愣愣地看着那句话，她轻声地问自己，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无论那是什么，有一件事却已经是事实了。那天父母回来得很晚，并没有注意到那张摆在桌子正中间的倒数第一的成绩单，所以她的计划失败了。

　　第二天一早，苏米锁撕掉了那张未能引起轩然大波的薄纸。

　　陈宇飞回家后冷冷地看了眼成绩单，然后将它扔在了父母的面前。那是个傲人的成绩，但是他却不屑。

　　他回到房间，狠狠地关上门，然后将书包随意地扔到地上。他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可是却敲不出一个字。

　　他只好拿出一支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于是那一幕又再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写东西能有什么出息！不好好学习，难道你以后就只想要当个工人！”父亲厉声说道。

　　“难道上学就一定能有出息么！”他也扯着嗓门反驳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工人，你凭什么来要求我！”

　　“啪！”父亲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狠狠地看着父亲，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他听到母亲在后面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他却没有回头。

　　那一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烟酒的味道。那一晚，他在马路旁的石阶上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回到家，母亲看到他很是惊喜。她把儿子拽到一旁安慰他说：“你爸就是那个坏脾气，可是他也是为了你好。你都已经初三了，还天天写小说，你说你要是考不上高中那可怎么办？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他看着母亲的脸没有说话。

　　母亲也心疼地看着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一夜一定会让他飞速地成长起来的。

　　父亲闻到了儿子身上的烟酒味儿，但是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从那天开始，陈宇飞每天都是两点以后才睡觉，每天早上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学校。他要证明给父母看，写小说非但不会影响到他的成绩，反而会成为他的骄傲。

　　那段日子里，他抽了大量的烟，也喝了很多的酒。或许你可以想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个发着微弱光芒的显示屏，键盘被他敲着发出清脆的声响，身旁的烟灰缸里有数不清的烟蒂……那时，你常常可以听到他坚定地说，谁都没有他这么纯粹的理想，谁也无法将他打败。那段日子他痛并快乐着。

　　为什么苏米锁会考倒数第一名？他躺在床上想着。

　　她的英语不好，可是数学还是不错的啊！她的其他科目也都还可以，怎么也不至于考那么差啊！到底是什么原因？他翻了个身，继续想。她说，那些题目她全部都会，难道她是故意的？可是为什么？……

　　苏米锁只要一想起昨晚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无心听课。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他的背影。于是她一直低着头，演算纸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纹。总算是熬到放学了，她本打算收拾好书包然后偷偷溜走，可是就在这一秒陈宇飞却叫住了她。

　　“不去画画了呀？”他问。

　　“啊？呃……”苏米锁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吧！”陈宇飞像往常一样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苏米锁以前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要是硬说不妥，也就是觉得他像是在牵宠物，可是今天她却觉得异样的别扭。

　　她轻轻地抽出胳膊，故作没事儿人似的说：“走吧！”

　　“文章看完了么？”陈宇飞把玩着孔明锁很随意地问。

　　可是苏米锁却突然紧张了起来，“嗯，差不多了，还差一点儿。”她有些结巴地说。

　　“这都是以现实中的人为原型来写的，小丫头。”

　　“啊？你叫我什么呢！谁是小丫头。”

　　“嗯，你就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陈宇飞忽然很得意地说。

　　苏米锁白了他一眼，不敢再搭话，她生怕一不小心引出什么别的话题来。

　　可是陈宇飞这几天却显得格外高兴。他问：“你觉得文章写得怎么样？”

　　苏米锁吓得赶紧说：“哦，挺好，挺好，我看真挺好的。那个，里面那个写东西的男孩儿写的就是你自己吧？那，那个叫莫然的人是谁啊？就是那么高傲的那个。”她一口气儿地说。

　　“嗯，没错。那个男孩是我。至于莫然么，你觉得会是谁呢？”

　　“啊？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认识。”

　　“呵呵，就说你笨啊！这都观察不出来，哎，看来还得再磨练两年呐！”

　　苏米锁再次不说话了。她想，难道我认识那个叫莫然的人么？

　　陈宇飞突然说：“苏米锁，你看到文章最后的那一句话了么？”

　　苏米锁轻轻地咬着嘴唇，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真是躲不掉了。

　　说来也真巧，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要说这小雨实在是不大，它本是不能影响什么的，可是谁让苏米锁正在画画呢！雨滴不小心滴在画纸上然后慢慢地晕开。苏米锁见状赶紧跳起来，嘴里一边念叨着“怎么下雨了呢”一边赶紧地收拾东西。

　　陈宇飞也只好过来帮忙，不再提刚才的事情了。苏米锁松了口气，她在心里千感谢万感谢老天对她的厚爱。

　　收拾好东西，两人淋着小雨散步似的往家走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倒是快到家了，苏米锁问：“你是不是很痛苦？一直得不到父母的认可。”

　　陈宇飞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说：“你还不是一样，我们都是一类人。”苏米锁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陈宇飞就抢先说：“别不承认。要不然你为什么要故意考倒数第一名呢？”

　　苏米锁低着头，看雨水落在地上轻轻弹起的样子。

　　夜晚，苏米锁躺在床上想，其实我们不是一样的人。至少你有一个比天高的理想，而我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被父母骂的资格都没有，那些外表看起来奢华的生活有什么用呢？它填补不了空虚。

　　第二天苏米锁一早就起床了，她走到街上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这时马路上除了能看到清洁工人在辛勤地劳动外，还能看到一些晨练的老人。苏米锁感叹着，早上的时光多么美好啊！大家却都把它浪费在了睡眠中。她为那些还在睡觉的人们感到遗憾。

　　她穿过一个小区，又走到了另外一个小区。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桶，里面装满了当日的报纸。她走到那些晨练的老人面前，递给他们一份报纸，然后收到了一个五毛钱硬币。那个金黄色的硬币在阳光的照耀显得格外的刺眼。

　　苏米锁生怕她会看到自己，所以偷偷地退到后面去了。她想，高傲如她的人怎么会大清早的出来卖报呢？

　　苏米锁一路跟着她，她看到她腰板依然挺得很直，在人群中依然是最耀眼的一个。只是她没有了在学校里的那份高傲，可是脸上却多了一份倔犟。她跟着她穿过一条条街道，一个个小巷，亲眼看着她将桶里的报纸换成一个个叮当作响的硬币。接着，她跟着她路过了一个满是臭味的垃圾堆，又穿过了几个小胡同，野猫从她的身边跑过，苏米锁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最后她在一个很旧的平房前站住了。当看到院子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无花果树时，苏米锁想，就连这树也有些年头了吧！

　　树下坐着一个老太太。苏米锁看着她将钱递给老太太，然后对她说：“今天的报纸都卖完了。我先去准备早饭了，奶奶。”

　　奶奶？苏米锁看她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说：“思思呐！先休息一下吧！别累着咯！”

　　“没关系的，我不累，奶奶。”屋里传出了她竟然很是乖巧的声音。这和她说“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声音完全不同。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苏米锁绝对不可能相信这个人就是尚思思。

　　难道她每天都是在过这样的生活么？那她的父母呢？她为什么要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这些问题，苏米锁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一直想，难道陈宇飞写的那个高傲的人就是尚思思？如果真是，那她岂不是被父母抛弃了？

　　到学校后，苏米锁每过三分钟就要向尚思思的位置看上几眼。她看到尚思思依旧高傲，旁边的同学问她问题，她也摆出一副很高姿态的样子，这让苏米锁开始怀疑自己早上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放学的时候，她也是一直看着尚思思，并且一直目送她走出教室，直至消失后的两分钟。陈宇飞不解地说：“喂，小丫头，你发什么呆呢！”

　　苏米锁开口便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幻觉？什么幻觉？”陈宇飞不解地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又在胡说八道了。”苏米锁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便赶紧转移话题说：“哦，对了，你文章写得怎么样了？”

　　“嗯，不好，遇到瓶颈了。”陈宇飞皱着眉头说。

　　“啊？怎么会呢？说来听听。”

　　陈宇飞将刚写好的几页纸，拿给苏米锁。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要写三个空虚、无奈的人，可是现在只有两个人物是丰满的。另外一个人就显得太空洞，缺少了些什么。”

　　苏米锁说：“那该怎么办啊？”

　　陈宇飞做了个无奈的姿势说：“没办法，我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咯！”

　　苏米锁听后皱了皱眉头，然后无奈地翻看文章，她看到上面写着：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本该是互相拥抱，带给彼此最大的温暖，但不幸的是，他们谁都不愿向对方吐露心声，于是他们只能戴着面具，然后互相伤害……”

　　苏米锁想，是的，尚思思每天努力地掩饰自己，会不会很累，听到同学们对她的高傲做出评价时，会不会很痛？那么自己呢？不与任何人交往，却比谁都更渴望得到温暖……

　　于是她轻轻地说：“我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跟爱，我想要得到父母哪怕是打骂那样的关注，而不只是物质的满足。所以我转学，所以我故意考最后一名，所以我……”

　　苏米锁意外地发现自己讲到这些的时候竟然没有哭，并且显得格外的平静。

　　那一天，他们躲在教室里说了很久很久，未曾发觉天已经黑了，窗外也已经下起了小雨……

　　当苏米锁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之后她非常坚定地微笑着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一个全新的苏米锁。”声音在教室回荡。

　　陈宇飞看着她嘴角上扬。他拿起了她桌子上放的那把孔明锁说：“看来这个你已经不再需要了，那么可以把它送给我么？”

　　苏米锁看着它，虽然有些不舍，但仍然点点头。

　　在回家的路上，陈宇飞悄悄地握住了苏米锁的手。

　　顿时，她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一份来自孔明锁的蜕变

　　当苏米锁再次走到学校的时候，她发现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她走到尚思思的座位旁，将陈宇飞的小说递给了她。

　　尚思思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苏米锁则很真诚说：“我会好好地画画，为班争光，也会好好地生活，做全新的自己。思思，如果你也想要这样，那么就请先看看《孔明锁》吧！”

　　尚思思看着苏米锁的背影，缓缓地打开了小说，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青春是一把寻找钥匙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