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论市民的君主国

　　我们现在探讨另一种情况：假如一位市民领袖，依靠平民的支持而成为国家的君主，而既非通过邪恶行径，也非借助让人不堪的残暴手段，这样的国家即为市民的君主国。一个君主若想达到这个高度，他最必需的是运气和机敏，既不能完全依靠禀赋，也不能完全依靠运气。这种君权的获得，我认为，要么是由于贵族的支持，要么是由于平民的支持，这是因为所有的城市里都存在着这样两股相互对立的势力，贵族总要求压迫和统治人民，而人民却不愿意被贵族压迫和统治。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意愿，会导致城邦国家的三种统治结果：自主权，君主权，或无政府的混乱状况。

　　建立君主政权的，要么是贵族，要么是平民，这取决于抓住机会的是双方中的哪一方。当平民觉察到自己的反抗抵挡不住贵族的力量时，也会抬高自己阵营中某一个人的声望，并使他成为君主，以便于借助他的权威来保卫自己。而当贵族发现自己不能抵挡平民的反抗的时候，便会抬高贵族中某一人的声望，让其当上君主，然后自己依附于君主并在其庇荫下实现自己的意愿。在保持君权时，一个人依靠贵族的支持获得君权，比依靠平民的支持获得君权要困难要多。这是由于在前一种情况下，君主发觉他的周围有许多自视同他平等的人，所以他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管理和统治他们。反之，依靠平民的支持而获得君权的君主，对君权则可以泰然处之，因为他的周围没有或几乎没有想唱反调的人。

　　此外，君主如果不损害他人、处事公正，他往往能够使平民满意，却不能取悦于贵族。因为平民的目的原本就比贵族的目的更正当，平民的意愿不过是不受压迫而已，贵族的意愿则在于压迫他人。再说，贵族即使心怀不满，但人数很少，君主仍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但是如果平民心怀不满，他们庞大的人数，就会使君主心有余悸；平民假如心怀不满，君主最糟糕的下场也只是被平民抛弃；假如贵族心怀不满，君主所担心的则不只是自己被他们抛弃，而且还可能会被他们推翻。在这些问题上，贵族会比平民看得更远更深，因而更狡猾，总是能够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去帮他们比较看好的那一方。此外，君主总是必须和他所依靠的平民生活在一起；假如君主不和那些他所依靠的贵族一起生活，他仍然可以统治下去，这是由于君主可随时设立和废黜贵族，且能随心所欲地赐予或剥夺他们的权利。

　　按下述两种方式看待贵族，能更清楚地说明这个问题：他们把你的运气和自己的仕途紧密相连，或者恰好相反。以这种方式依附你并且为人不贪婪的贵族，你应当对其授之以荣誉，并加以爱护；而对于那些不依赖君主的贵族，则应该以下面两种方式区别对待：如果贵族不依附你，是因为他自己的野心过大，这就意味着他们做事先考虑自己，其次才考虑你。君主应当警惕这种人，要像防范那些公开的敌人那样对其严加防范，因为君主一旦处于困境，他们会跳出来推动君主的灭亡。但是如果他们是出于胆怯或天生缺乏勇气而不敢依靠君主，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对于那些能够提出有益建议的人，你应当充分利用他们。这样做，当你身处逆境时，你无须畏惧他们，在国家繁荣昌盛之时，他们也能给你带来荣誉。

　　所以，一个人假如是依靠平民的支持当上君主的，那么他必须同平民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是由于平民的要求仅仅是不再受压迫，做到这一点对君主而言易如反掌。然而，假如一个人站在平民的对立面上，就算他依靠贵族的支持当上了君主，他首先要做的事还是争取平民的支持。如果他把平民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做到，这是由于平民意料中会使他们遭殃的君主，却给他们带来了恩惠，所以平民势必会对这位恩人充满好感，并且很快就会爱戴这位君主，对君主的爱戴程度，甚至超过爱戴那些依靠平民支持而取得君权的人。君主可以通过多种途径，让自己赢得平民的爱戴，这些办法根据具体情况的差异而有所不同，我无法给出标准的做法，所以对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我要强调的是：君主不得不同平民保持友好关系，否则当他陷入困境的时候只能坐以待毙。

　　斯巴达国王纳斯比，保全了他的国家和政权，抵御了希腊人和一支罗马常胜军的进攻。这次危难临头，他只需要对付少数人就保全了自己，然而，假如他当时面对的是与他敌对的平民，那他的应对之计则是远远不够的。大家不要试图用“以民为基，无异于沙滩筑楼”这句陈腐的格言来反驳我的观点，这是因为，假如一个君主将其执政之基建立于平民之上，而且他坚信当他受到官吏或者敌人威胁时，平民会帮助他，那么，这句格言就能适用。在此种情况下，正像罗马的格拉齐（（1）格拉齐，平民选举出的非常著名的古罗马护民官。格拉奇兄弟蒂贝里奥和卡伊奥，他们曾采取一些对平民有利的措施，然而平民并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支持，在罗马贵族挑起的反对他们的骚乱中，他们二人先后被杀。），及佛罗伦萨的乔治·斯卡利所遭遇的那般，他常常会发现自己失算了。然而，假如一位君主将执政之基建立在平民之上，他行事果敢，善于发号施令，身处逆境而不沮丧，能以他的精神意志和制度措施激励平民，并且注重各类准备，那么，基础被他打好了，平民就永不会背弃这样的君主。

　　当它们从平民政制向君主专制过渡的时候，上述的这些君主国常常处于危险状态。这些市民君主国，要么是君主通过官吏统治，要么是君主亲自统治，而前面一种情形的政权则是完全取决于身居高位的那些市民的意志的，在政体过渡中，这种政权尤为软弱动荡。尤其是在危难时期，通过官吏进行统治的君主国，这些官吏要么公然挑衅，要么暗施诡计，很容易篡权夺位，何况在局势混乱之时，君主可以信赖的人寥寥无几。危急时刻，君主不能以太平时期所见到的情况作为决策根据，因为当君主处于生死关头时，愿为君主奔走的人难能一见；而太平时期市民们对君主有所求，当时如要求人们为君主奔走，每个人都会答应。这种境遇极其危险，往往不具有重来或重现一次的机会。所以，明智的君主应该采取办法，让他的臣民在任何情况下都有求于自己、有求于国家，唯有这样才能长久保持臣民对自己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