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花瓷

　　前年冬天，我携家人前往位于九华山定心石下的甘露寺，看望藏学法师。临别时，法师除送家人每人一只紫檀木手链外，又特别送我一只他自己设计，并在景德镇制作的汽车挂坠。挂坠的主题是一只证章大小的圆形的青花瓷，青花瓷釉色厚实饱满，周边莲荷图案廖廖几笔，中心是藏学法师的书法“甘露”二字。无论是釉色本身还是纹饰的图案，都带着元青花的流畅和华贵，我和家人都极喜爱这件挂坠。法师习书之初，即从汉魏一路走来，尤其受张迁碑及好大王的影响，因此，他的字稚拙中显出厚重大气，就像他人，不带一点世俗。而连接这只青花瓷的，是一条深紫色的绶带，以及由这条绶带编织而成的两只大小不一的如意结。绶带是深紫色，如意结是深紫色，衬托着这只天青色的挂件，更显出这只挂坠的精巧和尊贵。

　　尽管法师对自己的书法十分自信，但我从未见到他拿着这件青花瓷时脸上所流露的快意和满足。他说，我花费了无数个夜晚才有了如此的创意。据说，真正的青花瓷必须等待天空呈现天青色时才能烧制而成，为了烧出完美的青花瓷，工匠们要等待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我熟悉的法师都是忧患型的，一个一生都在探索生命本源的僧人，他对苦难世界的忧患意识是终身的。但是，捧着这件青花瓷的法师却是喜悦的，这喜悦让我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相识近二十年的法师。想起周杰伦的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我知道，法师的这件作品，是他在禅思的窑火中获得的圣果，是法师圆满的智慧达到一定阶段时的实相非相。

　　我知道该怎样珍藏这件青花瓷挂件了。

　　是在去年夏天，我和世磊去智文法师坐落在和县的观音寺。坐在客堂里，知客师为我们沏茶。一小壶铁观音，汩汩地倒进一只小小的茶盏中，茶水流动的过程是静谧的，在檀香的氤氲中，啜着茶水，意识在一刹那间竟有些迷失。

　　这仍然是一件青花瓷，只是，它的造型仿照清代官窑，走的却是精巧而简约的路子，杯体洁白如玉，又薄于蛋壳，透过韵细的瓷壁，杯内淡绿色的茶水将这件艺术品衬托得越发玲珑剔透。我赏玩着这件青花瓷，上有“心泉山房·辛卯端午界虚于景德镇九段烧”字样。我知道，“界虚”，是这座观音寺的监院，出家前是一位年轻的书画家。出家后，也常以书画惠人。智文法师见我对这只杯子起了贪爱之心，便嘱知客去库房取货，他要送我们每人一只。知客师去了，却很久不见前来。智文法师催问几遍，知客师才将几只杯具送到我们面前。直到今年不久，与智文法师在庐江庆复寺见面，不知怎么又说到那件茶具，智文法师说，那只杯子，每只价格都在千元左右，当时一下子送出几只，知客师不知道有多心疼呢。与藏学法师的汽车挂件不同，智文法师烧制这种茶具，是专门放在客堂招待客人的，没想到却被我们一下子拿走几只，而且价格又是如此的不菲。

　　这几年，我频繁地出入寺院，师父们总会随手送我一些小小的礼品，一只手链，一只和田玉佛，这些赠品，是无法用价格来计算的，就像出家以后的弘一法师，在丢弃一切出家前的技艺后，仍保留了书法一功，他是将书法当作弘法的媒介而保留下来的。法师们有时不惜重金，制作一些精巧的礼品，是对护法居士的尊重，也是以此作为弘法的内容。

　　妙虚法师是我敬重的法师，他在禅宗一脉有如法的传承，而他在中国当代书画界，更有非凡的表现。他的一件画作，在雅昌拍卖行竟以每平尺十万元的价格被人拍走。国庆期间，我带着家人去九华后山妙虚法师的山房，进门处，是一块高约两米的青花瓷屏风，屏风上烧制的，就是法师大气磅礴的书法《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时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在妙虚法师的工作间，大大小小的青花瓷工艺琳琅满目，随处堆放。法师爱茶，爱香并新手制香，爱书爱画，近年，他又爱上了青花瓷。他与一批艺术家们合作，在景德镇找到一家真正的柴窑，烧制了一批精湛的青花瓷。

　　从藏学法师到智文法师，从界虚和尚到沙门妙虚，但凡文化品位极高的僧人，无不爱瓷器，不管是青花瓷还是龙泉、汝瓷、处瓷、哥窑，遇上自己喜欢的，都当作珍宝收藏在室。遇到有缘的居士，他们会以此作法器相赠。佛是美的化身，也是佛家最高的艺术境界。从凡夫到佛子，再到佛境，必是一个苦苦修炼的过程，就像泥土之成为精美的瓷器，必然少不了一道道复杂的工艺，最后，还必得经过窑火的烈焰蒸腾，于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诞生了。

　　我收藏着法师们赠送我的这些礼品，并把它们当作我人生修炼的课本，是为让自己一颗愚鲁的心渐渐地清晰起来，明净起来。

　　201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