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宁寨

　　天柱山脚下的梅城镇，是古皖国的都城。虽说现在是潜山县城的所在地，但有些城区至今仍保持着原始的半城半乡的格局，这对于一般人的住家过日子，倒是再适合不过。

　　我每次到潜山出差，事完之后，总是爱沿着招待所前面的那条南街，独自在一条条小街一条条小巷闲逛。隔着那些人家的院墙，我看着那院里一畦畦青菜，一垄垄秋菊，或是一棵棵正在挂果的甘桔，真是羡慕得很。那院里正在浇菜或收摘枸杞的主人见我痴痴地站在那里，知道我不是歹人，便热情地邀我进门作客。坐在那院里一方石桌旁，闻着院子里绿树红花的新鲜气息，呷着主人为我所泡的天柱剑毫，自然很是惬意，心想什么时候退休了，也到此地买一块地皮，盖三间瓦房，每日午后在院里精心地侍弄瓜果蔬菜、春兰秋菊，人生的快意，也算是全了。

　　我所常去的院落，一头连着雪湖，一头则靠着城中之山天宁寨。天宁寨据说过去是强人出没的地方，是潜山有名的野荒之地。后来强人没有了，仍是荒着，于是便做了杀人的场所。迎江寺的皖峰老年轻时在南街香店里当学徒，就曾亲眼见到有革命党人被押去枪杀的情形。皖老说那些革命党人一个个都是汉子，走在街上，仍一路高呼着口号。今日天宁寨上新立的一座烈士纪念亭，也记载了这一段昨日的历史。

　　现在的天宁寨已不是一座野荒的山头，而是县委县政府的所在地。走进天宁寨，但见一株株野树遮天蔽日，树丛中是一座座格调古雅的老房子，人在这里走着走着，便以为是误入到一处疗养胜地。便感叹潜山的干部真好福气，坐这样的机关，大约不会有任何的厌腻。

　　有一年春天我到县委宣传部办事，事完之后，宣传部黄部长说，可愿意到后面的梨园走走？我欣然应从。走出县委大院的后门，眼前猛地一亮，在一面山坡上，数百棵梨树正绽放着雪浪般的梨花，遂想起唐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诗中所写虽是瑞雪的场面，但不是真正走在这梨花盛开的园子里，又怎能感受到冬雪春花那内在的联系和无尽的妙趣？听着花间蜜蜂嘤嘤的鸣叫，踏着园子里松软的泥土，悠悠地在梨花下走着，连话也懒得说了。忽一抬头，远处那被白云缭绕着的天柱峰似就在一伸手之间，人于一刹那的恍惚中，仿佛真就忘却了自身所在的年代。

　　又一个冬季里，我在潜山县城办完事后，忽然又想起那片梨园。明明知道在这个季节里梨花是不会有的，但想到冬天的梨园定然也会有耐读的韵趣，于是请朋友陪我一同去天宁寨散步。朋友知道我要去梨园，便阻拦说，不去也罢，那些梨树全被砍了。我不相信，还是去了，然而眼前的景致果然令我慨叹不已。朋友说，那些梨树品种不好，所结的梨没有市场，所以就只得砍掉。我为那些梨花感到可惜，但也能理解梨园主人的经济意识，世界是物质的，天宁寨也毕竟不是供我们这些文人闲士游春踏景的桃花源。倘若我是这园的主人，我断也不会放着市场而任凭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梨花一季季地开放，一季季地颓败。朋友见我大失所望，便安慰我说，等你下次来时，一定会有更好的景致，因为一批新的桃树品种将要移来。

　　再来时，虽然冬天还未过去，但在那新翻耕的土地上，果然有一株株新桃正绽露出油亮的新芽。忽然想起“投桃报李”这样一句成语，就盼着这片桃园来年不仅能开出灿若仙霞般的桃花，也能结出丰硕而甜美的桃子，以告慰那些开过很多年的梨花。

　　199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