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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诗歌 (2)

  逍遥在太阳边太空里闪一小片脸,

  但是不,

  你别错看了,

  错看了它的力量,

  天地间认得方向!

  它只是轻的一片,

  一点子美像是希望,

  又像是梦;

  一长根丝牵住天穹,

  渺茫——

  高高推着它舞去,

  白云般飞动,

  它也猜透了不是自己,

  它知道,

  知道是风!

  原载1936年2月1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别丢掉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那一句话——

  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

  原载1936年3月15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

  这平原的青草一片!

  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

  风吹:

  吹远了草香,

  落叶,

  吹远了一缕云,

  像烟——

  像烟。

  原载1936年3月15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记?忆

  断续的曲子,

  最美或最温柔的夜,

  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

  谁不有两三朵娉婷,

  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上风吹过,

  头发乱了,

  或是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辽阔,

  如同梦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

  不着痕迹,

  谁都认识那图画,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原载1936年3月22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静?院

  你说这院子深深的——

  美从不是现成的。

  这一掬静,

  到了夜,

  你算,

  就需要多少铺张?

  月圆了残,

  叫卖声远了,

  隔过老杨柳,

  一道墙,

  又转,

  初一?

  凑巧谁又在烧香……

  离离落落的满院子,

  不定是神仙走过,

  仅是迷惘,

  像梦……

  窗槛外或者是暗的,

  或透那么一点灯火。

  这掬静,

  院子深深的——

  有人也叫它做情绪——

  情绪,

  好,

  你指点看有不有轻风,

  轻得那样没有声响,

  吹着凉?

  黑的屋脊,

  自己的,

  人家的,

  兽似的背耸着,

  又像寂寞在嘶声的喊!

  石阶,

  尽管沉默,

  你数,

  多少层下去,

  下去,

  是不是还得栏杆,

  斜斜的双树的影去支撑?

  对了,

  角落里边,

  还得有人低着头脸。

  会忘掉又会记起,

  ——会想,

  ——那不论

  ——或者是船去了,

  一片水,

  或是小曲子唱得嘹亮;

  或是枝头粉黄一朵,

  记不得谁了,又向谁认错!

  又是多少年前,——夏夜。

  有人说:

  “今夜,天,……”(也许是秋夜)

  又穿过藤萝,

  指着一边,小声的,“你看,

  星子真多!”

  草上人描着影子;

  那样点头,

  走,

  又有人笑,……

  静,

  真的,

  你可相信这平铺的一片——

  不单是月光,

  星河,

  雪和萤虫也远——

  夜,

  情绪,

  进展的音乐,

  如果慢弹的手指能轻似蝉翼,

  你拆开来看,

  纷纭,

  那玄微的细网怎样深沉的拢住天地,

  又怎样交织成这细致飘渺的彷徨!

  原载1936年4月12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那一片静;

  溶溶在春风中立着,

  面对着山,

  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满掬着希望;

  披拂新绿,

  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

  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

  又什么时候,

  心才真能懂得这时间的距离;

  山河的年岁;

  昨天的静,

  钟声,

  昨天的人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原载1936年5月3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题剔空菩提叶

  认得这透明体,

  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

  消沉,慈净——

  那一天一闪冷焰,

  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明了智慧寂寞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

  昨天又昨天,

  美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

  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骸骨,

  一丝魂魄月边留念,——

  ……

  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原载1936年5月17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黄昏过泰山

  记得那天心同一条长河,

  让黄昏来临,

  月一片挂在胸襟。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郁,

  不忘却晚霞,

  苍莽,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原载1936年7月19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八月的忧愁

  黄水塘里游着白鸭,

  高粱梗油青的刚高过头,

  这跳动的心怎样安插,

  田里一窄条路,

  八月里这忧愁?

  天是昨夜雨洗过的,

  山岗照着太阳又留一片影;

  羊跟着放羊的转进村庄,

  一大棵树荫下罩着井,

  又像是心!

  从没有人说过八月什么话,

  夏天过去了,

  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着田垄,

  土墙上的瓜,

  仍不明白生活同梦怎样的连牵。

  原载1936年9月30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过杨柳

  反复的在敲问心同心,

  彩霞片片已烧成灰烬,

  街的一头到另一条路,

  同是个黄昏扑进尘土。

  愁闷压住所有的新鲜,

  奇怪街边此刻还看见混沌中浮出光妍的纷纠,

  死色楼前垂一棵杨柳!

  过杨柳:作者后改题为《黄昏过杨柳》。

  原载1936年11月1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冥?思

  心此刻同沙漠一样平①,

  思想像孤独的一个阿拉伯人;

  仰脸孤独的向天际望落日远边奇异的霞光,

  安静的,

  又侧个耳朵听远处一串骆驼的归铃。

  在这白色的周遭中,

  一切像凝冻的雕形不动;

  白袍,

  腰刀,

  长长的头巾,

  浪似的云天,

  沙漠上风!

  偶有一点子振荡闪过天线,

  残霞边一颗星子出现。

  此刻同沙漠一样平:作者后将此句改为:“此刻胸前同沙漠一样平”。——梁从诫注

  原载1936年12月13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空想(外四章)

  终日的企盼企盼正无着落,

  ——太阳穿窗棂影,

  种种花样。

  暮秋梦远,

  一首诗似的寂寞,

  真怕看光影,

  花般洒在满墙。

  日子悄悄的仅按沉吟的节奏,

  尽打动简单曲,

  像钟摇响。

  不是光不流动,

  花瓣子不点缀时候,

  是心漏却忍耐,

  厌烦了这空想!

  你来了

  你来了,

  画里楼阁立在山边,

  交响曲由风到风,

  草青到天!

  阳光投多少个方向,

  谁管?

  你,

  我如同画里人掉回头,

  便就不见!

  你来了,

  花开到深深的深红,

  绿萍遮住池塘上一层晓梦,

  鸟唱着,

  树梢头织起细细交柯,

  ——白云却是我们,

  悠忽翻过几重天空!

  “九?一八”闲走

  天上今早盖着两层灰,

  地上一堆黄叶在徘徊,

  惘惘的是我跟着凉风转,

  荒街小巷,

  蛇鼠般追随!

  我问秋天,

  秋天似也疑问我:

  在这尘沙中又挣扎些什么,

  黄雾扼住天的喉咙,

  处处仅剩情绪的残破?

  但我不信热血不仍在沸腾;

  思想不仍铺在街上多少层;

  甘心让来往车马狠命的轧压,

  待从地面开花,

  另来一种完整。

  藤花前

  ??——独过静心斋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楼不管,

  曲廊不做声,

  蓝天里白云行去,

  池子一脉静;

  水面散着浮萍,

  水底下挂着倒影。

  紫藤花开了,

  没有人知道!

  蓝天里白云行去,

  小院,

  无意中我走到花前。

  轻香,

  风吹过

  花心,

  风吹过我,

  ——望着无语,

  紫色点。

  旅途中

  我卷起一个包袱走,

  过一个山坡子松,

  又走过一个小庙门,

  在早晨最早的一阵风中。

  我心里没有埋怨,

  人或是神;

  天底下的烦恼,

  连我的拢总,

  像已交给谁去……

  前面天空。

  山中水那样清,

  山前桥那么白净,

  ——我不知道造物者认不认得自己图画;

  乡下人的笠帽,

  草鞋,

  乡下人的性情。

  原载1936年12月《诗刊》第3期

  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

  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

  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

  是脚步不能自已的走——

  走,

  迈向理想的山坳子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

  一茎梦里的花,

  一种香,

  斜阳四处挂着,

  风吹动,

  转过白云,

  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

  松同松并立着等候,

  山野已然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

  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

  在云浪中寻遍,

  不知落到哪一处?

  流水已经渐渐的清寒,

  载着落叶穿过空的石桥,

  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

  红叶去年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好,

  抬头,

  这是高处,

  心卷起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

  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

  像希望,

  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

  空的凄恻,

  空的缠绵,

  也该放多一点勇敢,

  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流血,

  山林,

  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

  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

  呼唤瓜果风霜中完成,

  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

  变坟台!

  平静,

  我的脚步,

  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

  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

  停下!

  风同云,

  水同水藻全叫住我,

  说梦在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

  愈得相信梦,

  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但心不信!

  空虚的骄傲秋风中旋转,

  心仍叫喊理想的爱和美,

  同白云角逐;

  同斜阳笑吻;

  同树,

  同花,

  同香,

  乃至同秋虫石隙中悲鸣,

  要携手去;

  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

  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

  ——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

  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这萧萧瑟瑟不断的呜咽,

  掠过耳鬓也还卷着温存,

  影子在秋光中摇曳,

  心再不信光影外有串疑问!

  心仍不信,

  只因是午后,

  那片竹林子阳光穿过照暖了石头,

  赤红小山坡,

  影子长长两条,

  你同我曾经参差那亭子石路前,

  浅碧波光老树干旁边!

  生命中的谎再不能比这把颜色更鲜艳!

  记得那一片黄金天,

  珊瑚般玲珑叶子秋风里挂,

  即使自己感觉内心流血,

  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是什么?

  赌博时,

  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

  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己,

  不能停!

  虽然山中一万种颜色,

  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

  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西山,

  我发誓地,

  指着西山,

  别忘记,

  今天你,

  我,

  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几天,

  如果明年你同红叶再红成火焰,

  我却不见……

  深紫,

  你山头须要多添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原载1937年1月《新诗》第4期

  山?中

  紫色山头抱住红叶,

  将自己影射在山前,

  人在小石桥上走过,

  渺小的追一点子想念。

  高峰外云深蓝天里镶白银色的光转,

  用不着桥下黄叶,

  人在泉边,

  才记起夏天!

  也不因一个人孤独的走路,

  路更蜿蜒,

  短白墙房舍像画,

  仍画在山坳另一面,

  只这丹红集叶替代人记忆失落的层翠,

  深浅团抱这同一个山头,

  惆怅如薄层烟。

  山中斜长条青影,

  如今红萝乱在四面,

  百万落叶火焰在寻觅山石荆草边,

  当时黄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话,

  相信那三两句长短,

  星子般仍挂秋风里不变。

  原载1937年1月29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十月独行

  像个灵魂失落在街边,

  我望着十月天上十月的脸。

  我向雾里黑影上涂热情,

  悄悄的看一团流动的月圆。

  我也看人流着流着过去来回,

  黑影中冲着波浪翻星点,

  我数桥上栏杆龙样头尾,

  像坐一条寂寞船,

  自己拉纤。

  我像哭,

  像自语。

  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

  同情,

  一把心紧似琴弦,

  ——我说哑的,

  哑的琴我知道,

  一出曲子未唱,

  幻望的手指终未来在上面?

  原载1937年3月7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

  翩然辞别,

  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

  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

  你忍听冷风独语?

  原载1937年3月1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古城春景

  时代把握不住时代自己的烦恼,

  轻率的不满,

  就不叫它这时代牢骚,

  偏又流成愤怨,

  聚一堆黑色的浓烟,

  喷出烟囱,

  那矗立的新观念,

  在古城楼对面!

  怪得这嫩灰色一片,

  带疑问的春天要泥黄色风沙,

  顺着白洋灰街沿,

  再低着头去寻觅那已失落了的浪漫,

  到蓝布棉帘子,

  万字栏杆,

  仍上老店铺门槛?

  寻去,

  不必有新奇的新发现,

  旧有保障即使古老些,

  需要翡翠色甘蔗做拐杖来

  支撑城墙下小果摊,

  那红鲜的冰糖葫芦①

  仍然光耀,

  串串如同旧珊瑚,

  还不怕新时代的尘土。

  那红鲜的冰糖葫芦:北平称山楂作红果,称插在竹签上糖山楂作“冰糖葫芦”。——作者注

  原载1937年4月《新诗》2卷1期

  前?后

  河上不沉默的船载着人过去了;

  桥——三环洞的桥基,

  上面再添了足迹;

  早晨,

  早又到了黄昏,

  这赓续绵长的路……

  不能问谁

  想望的终点,

  ——没有终点

  这前面。

  背后,

  历史是片累赘!

  原载1937年5月16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去?春

  不过是去年的春天,

  花香,

  红白的相间着一条小曲径,

  在今天这苍白的下午,

  再一次登山

  回头看,

  小山前一片松风就吹成长长的距离,

  在自己身旁。

  人去时,

  孔雀绿的园门,

  白丁香花,

  相伴着动人的细致,

  在此时,

  又一次湖水将解的季候,

  已全变了画。

  时间里悬挂,

  迎面阳光不来,

  就是来了也是斜抹一行沉寂记忆,

  树下。

  原载1937年7月《文学杂志》1卷3期

  除夕看花

  新从嘈杂着异乡口调的花市上买来,

  碧桃雪白的长枝,

  同红血般的山茶花。

  着自己小角隅再用精致鲜艳来结采,

  不为着锐的伤感,

  仅是钝的还有剩余下!

  明知道房里的静定,

  像弄错了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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