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8章 诗歌 (3)

  气氛中故乡失得更远些,

  时间倒着悬挂;

  过年也不像过年,

  看出灯笼在燃烧着点点血,

  帘垂花下已记不起旧时热情、旧日的话。

  如果心头再旋转着熟识旧时的芳菲,

  模糊如条小径越过无数道篱笆,

  纷纭的花叶枝条,

  草看弄得人昏迷,

  今日的脚步,

  再不甘重踏上前时的泥沙。

  月色已冻住,

  指着各处山头,

  河水更零乱,

  关心的是马蹄平原上辛苦,

  无响在刻画,

  除夕的花已不是花,

  仅一句言语梗在这里,

  抖战着千万人的忧患,

  每个心头上牵挂。

  原载1939年6月28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昼?梦

  昼梦,

  垂着纱,

  无从追寻那开始的情绪,

  还未曾开花;

  柔韧得像一根乳白色的茎,

  缠住纱帐下;

  银光有时映亮,

  去了又来;

  盘盘丝络,

  一半失落在梦外。

  花竟开了,

  开了;

  零落的攒集,

  从容的舒展,

  一朵,

  那千百瓣!

  抖擞那不可言喻的刹那情绪,

  庄严峰顶——

  天上一颗星……

  晕紫,

  深赤,

  天空外旷碧,

  是颜色同颜色浮溢,

  腾飞……

  深沉,

  又凝定——

  悄然香馥,

  袅娜一片静。

  昼梦,

  垂着纱,

  无从追踪的情绪,

  开了花;

  四下里香深,

  低覆着禅寂,

  间或游丝似的摇移,

  悠忽一重影;

  悲哀或不悲哀全是无名,

  一闪娉婷。

  原载1936年8月30日《大公报?文艺副刊》

  给秋天

  正与生命里一切相同,

  我们爱得太是匆匆;

  好像只是昨天,

  你还在我的窗前!

  笑脸向着晴空,

  你的林叶笑声里染红,

  你把黄光当金子般散开,

  稚气,

  豪侈,

  你没有悲哀。

  你的红叶是亲切的牵绊,

  那零乱每早必来缠住我的晨光。

  我也吻你,

  不顾你的背影隔过玻璃!

  你常淘气的闪过,

  却不对我忸怩。

  可是我爱的多么疯狂,

  竟未觉察凄厉的夜晚

  已在背后尾随,

  ——等候着把你残忍的摧毁!

  一夜呼号的风声,

  果然没有把我惊醒,

  等到太晚的那个早晨,

  啊。天!

  你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苛刻的咒诅自己,

  但现在有谁走过这里,

  除却严冬铁样长脸,

  阴雾中,

  偶然一见。

  本诗及下面的两首诗《人生》《展缓》,曾以“诗(三首)”为标题,同时发表在1947年 5月4日《大公报?文艺副刊》上。

  人?生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我是条船,

  一片小白帆,

  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

  你,

  田野,

  山林,

  峰峦。

  无论怎样,

  颠倒密切中牵连着你和我,

  我永从你中间经过;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则是我胸前心跳里五色的绚彩。

  但我们彼此交错,

  并未彼此留难。

  ……

  现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展?缓

  当所有的情感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

  大河,

  汇向着无边的大海,

  ——不论怎么冲急,

  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

  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几处逆流,

  小小港湾,

  就如同那生命中,

  无意的宁静避开了主流;

  情绪的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

  这奔驰的血液;

  它们不必全然废弛的都去造成眼泪。

  不妨多几次辗转,

  溯回流水,

  任凭眼前这一切撩乱,

  这所有,

  去建筑逻辑。

  把绝望的结论,

  稍稍迟缓,

  拖延时间,

  ——拖延理智的判断,

  ——会再给纯情感一种希望!

  六点钟在下午

  用什么来点缀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点缀在你生命中,

  仅有仿佛的灯光,

  褪败的夕阳,

  窗外一张落叶在旋转!

  用什么来陪伴六点钟在下午?

  六点钟在下午陪伴着你在暮色里闲坐,

  等光走了,

  影子变换,

  一支烟,

  为小雨点

  继续着,

  无所盼望!

  原载1948年2月22日《经世日报?文艺周刊》第58期

  昆明即景

  一 茶铺

  这是立体的构画,

  描在这里许多样脸,

  在顺城脚的茶铺里,

  隐隐起喧腾声一片。

  各种的姿势,

  生活刻划着不同方面:

  茶座上全坐满了,

  笑的,皱眉的,有的抽着旱烟。

  老的,慈祥的面纹,

  年轻的,灵活的眼睛,

  都暂要时间茶杯上停住,

  不再去扰乱心情!

  一天一整串辛苦,

  此刻才赚回小把安静,

  夜晚回家,还有远路,

  白天,谁有工夫闲看云影?

  不都为着真的口渴,

  四面窗开着,喝茶,

  跷起膝盖的是疲乏,

  赤着臂膀好同乡邻闲话。

  也为了放下扁担同肩背,

  向运命喘息,倚着墙,

  每晚靠这一碗茶的生趣

  幽默估量生的短长……

  这是立体的构画,

  设色在小生活旁边,

  荫凉南瓜棚下茶铺,

  热闹照样的又过了一天!

  二 小楼

  张大爹临街的矮楼,

  半藏着,

  半挺着,

  立在街头,

  瓦覆着它,

  窗开一条缝,

  夕阳染红它,

  如写下古远的梦。

  矮檐上长点草,

  也结过小瓜,

  破石子路在楼前,

  无人种花,

  是老坛子,

  瓦罐,

  大小的相伴;

  尘垢列出许多风趣的零乱。

  但张大爹走过,

  不吟咏它好;

  大爹自己(上年纪了)不相信古老。

  他拐着杖常到隔壁沽酒,

  宁愿过桥,

  土堤去看新柳!

  原载1948年2月22日《经世日报?文艺周刊》第58期

  一串疯话

  好比这树丁香,

  几枝山红杏,

  相信我的心里留着有一串话,

  绕着许多叶子,

  青青的沉静,

  风露日夜,

  只盼五月来开开花!

  如果你是五月,

  八月里为我吹开蓝空上霞彩,

  那样子来了春天,

  忘掉腼腆,

  我定要转过脸来,

  把一串疯话全说在你的面前!

  原载1948年2月22日《经世日报?文艺周刊》第58期

  病中杂诗(九首)

  小诗(一)

  感谢生命的讽刺嘲弄着我,

  会唱的喉咙哑成了无言的歌。

  一片轻纱似的情绪,

  本是空灵,

  现时上面全打着拙笨补钉。

  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

  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

  如今黑压压沉下现实的真相,

  灵魂同饥饿的脊梁将一起压断!

  我不敢问生命现在人该当如何,

  喘气!

  经验已如旧鞋底的穿破,

  这纷歧道路上,

  石子和泥土模糊,

  还是赤脚方便,

  去认取新的辛苦。

  小诗(二)

  小蚌壳里有所有的颜色;

  整一条虹藏在里面。

  绚彩的存在是他的秘密,

  外面没有夕阳,

  也不见雨点。

  黑夜天空上只一片渺茫;

  整宇宙星斗那里闪亮,

  远距离光明如无边海面,

  是每小粒晶莹,

  给了你方向。

  小诗(一)、(二)1947年写于北平。——梁从诫注

  病中杂诗(九首)

  小诗(一)

  感谢生命的讽刺嘲弄着我,

  会唱的喉咙哑成了无言的歌。

  一片轻纱似的情绪,

  本是空灵,

  现时上面全打着拙笨补钉。

  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

  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

  如今黑压压沉下现实的真相,

  灵魂同饥饿的脊梁将一起压断!

  我不敢问生命现在人该当如何,

  喘气!

  经验已如旧鞋底的穿破,

  这纷歧道路上,

  石子和泥土模糊,

  还是赤脚方便,

  去认取新的辛苦。

  小诗(二)

  小蚌壳里有所有的颜色;

  整一条虹藏在里面。

  绚彩的存在是他的秘密,

  外面没有夕阳,

  也不见雨点。

  黑夜天空上只一片渺茫;

  整宇宙星斗那里闪亮,

  远距离光明如无边海面,

  是每小粒晶莹,

  给了你方向。

  写给我的大姊

  当我去了,

  还有没说完的话,

  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

  说的时候,

  同喝的机会,

  都已错过,

  主客黯然,

  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点感伤,

  你把脸掉向窗外,

  落日将尽时,

  西天上,

  总还留有晚霞。

  一切小小的留恋算不得罪过,

  将尽未尽的衷曲也是常情。

  你原谅我有一堆心绪上的闪躲,

  黄昏时承认的,

  否认等不到天明;

  有些话自己也还不曾说透,

  他人的了解是来自直觉的会心。

  当我去了,

  还有没说完的话,

  像钟敲过后,

  时间在悬空里暂挂,

  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继续;

  对忽然的终止,

  你有理由惧怕。

  但原谅吧,

  我的话语永远不能完全,

  亘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哑。

  1947年写于北平。——梁从诫注

  一?天

  今天十二个钟头,

  是我十二个客人,

  每一个来了,

  又走了,

  最后夕阳拖着影子也走了!

  我没有时间盘问我自己胸怀,

  黄昏却蹑着脚,

  好奇的偷着进来!

  我说:朋友,这次我可不对你诉说啊,

  每次说了,

  伤我一点骄傲。

  黄昏黯然,

  无言的走开,

  孤单的、沉默的,

  我投入夜的怀抱!

  对残枝

  梅花你这些残了后的枝条,

  是你无法诉说的哀愁!

  今晚这一阵雨点落过以后,

  我关上窗子又要同你分手。

  但我幻想夜色安慰你伤心,

  下弦月照白了你,

  最是同情,

  我睡了,

  我的诗记下你的温柔,

  你不妨安心放芽去做成绿荫。

  1946年写于昆明。——梁从诫注

  对北门街园子

  别说你寂寞;

  大树拱立,

  草花烂漫,

  一个园子永远睡着;

  没有脚步的走响。

  你树梢盘着飞鸟,

  每早云天吻你额前,

  每晚你留下对话,

  正是西山最好的夕阳。

  1946 年写于昆明。——梁从诫注

  十一月的小村

  我想象我在轻轻的独语:

  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样个去处?

  是这渺茫江边淡泊的天;

  是这映红了的叶子疏疏隔着雾;

  是乡愁,

  是这许多说不出的寂寞;

  还是这条独自转折来去的山路?

  是村子迷惘了,

  绕出一丝丝青烟;

  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围着的茅屋?

  是枯柴爆裂着灶火的声响,

  是童子缩颈落叶林中的歌唱?

  是老农随着耕牛,

  远远过去,

  还是那坡边零落在吃草的牛羊?

  是什么做成这十一月的心,

  十一月的灵魂又是谁的病?

  山坳子叫我立住的仅是一面黄土墙;

  下午透过云霾那点子太阳!

  一棵野藤绊住一角老墙头,

  斜睨两根青石架起的大门,

  倒在路旁,

  无论我坐着,

  我又走开,

  我都一样心跳;

  我的心前虽然烦乱,

  总像绕着许多云彩,

  但寂寂一湾水田,

  这几处荒坟,

  它们永说不清谁是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

  看下午最长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风中吹来。

  忧?郁

  忧郁自然不是你的朋友;

  但也不是你的敌人,

  你对他不能冤屈!

  他是你强硬的债主,

  你呢?

  是把自己灵魂压给他的赌徒。

  你曾那样拿理想赌博,

  不幸你输了;

  放下精神最后保留的田产,

  最有价值的衣裳,

  然后一切你都赔上,

  连自己的情绪和信仰,

  那不是自然?

  你的债权人他是,

  那么,

  别尽问他脸貌到底怎样!

  呀天,

  你如果一定要看清今晚这里有盏小灯,

  灯下你无妨同他面对面,

  你是这样的绝望,

  他是这样无情!

  1944年写于李庄。——梁从诫注

  恶劣的心绪

  我病中,

  这样缠住忧虑和烦扰,

  好像西北冷风,

  从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黄昏街头巷尾的垃圾堆;

  在霉腐的琐屑里寻讨安慰,

  自己在万物消耗以后的残骸中惊骇,

  又一点一点给别人扬起可怕的尘埃!

  吹散记忆正如陈旧的报纸飘在各处彷徨,

  破碎支离的记录只颠倒提示过去的骚乱。

  多余的理性还像一只饥饿的野狗那样追着空罐同肉骨,

  自己寂寞的追着咬嚼人类的感伤;

  生活是什么都还说不上来,

  摆在眼前的已是这许多渣滓!

  我希望:

  风停了;

  今晚情绪能像一场小雪,

  沉默的白色轻轻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对自己和他人都带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层一层把恶劣残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丽明早的晨光下,

  焦心暂不必再有,

  ——绝望要来时,

  索性是雪后残酷的寒流!

  我们的雄鸡

  我们的雄鸡从没有以为,

  自己是孔雀,

  自信他们鸡冠已够他,

  仰着头漫步——

  一个院子他绕上了一遍,

  仪表风姿,

  都在群雌的面前!

  我们的雄鸡从没有以为,

  自己是首领,

  晓色里他只扬起他的呼声,

  这呼声叫醒了别人,

  他经济地保留这种叫喊,

  (保留那规则)

  于是便象征了时间!

  哭三弟恒——三十年空战阵亡

  弟弟,

  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来哀悼你的死;

  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

  简单的,

  你给了。

  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

  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假使在这不可免的真实上,

  多给了悲哀,

  我想呼喊,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

  弟弟,

  难为你的勇敢,

  机械的落伍,

  你的机会太惨!

  三年了,

  你阵亡在成都上空,

  这三年的时间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说来,

  你别悲伤,

  因为多半不是我们老国,

  而是他人在时代中辗动,

  我们灵魂流血,

  炸成了窟窿。

  我们已有了盟友、物资同军火,

  正是你所曾经希望过。

  我记得,

  记得当时我怎样同你讨论又讨论,

  点算又点算,

  每一天你是那样耐性的等着,

  每天却空的过去,

  慢得像骆驼!

  现在驱逐机已非当日你最想望驾驶的“老鹰式七五”那样——

  那样笨,

  那样慢,

  啊,弟弟不要伤心,

  你已做到你们所能做的,

  别说是谁误了你,

  是时代无法衡量,

  中国还要上前,

  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

  我已用这许多不美丽言语

  算是诗来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

  喉咙多哑,

  你永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

  青年的热血做了科学的代替;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别难过,

  难过了我给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样想过了几回:

  你已给了你所有的,

  同你去的弟兄也是一样,

  献出你们的生命!

  已有的年轻一切;

  将来还有的机会,

  可能的壮年工作,

  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爱,家庭,儿女,

  及那所有生的权利,喜悦;

  及生的纠纷!

  你们给的真多,

  都为了谁?

  你相信今后中国多少人的幸福要在你的前头,

  比自己要紧;

  那不朽中国的历史,

  还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

  你也做了,

  最后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

  为何我还为着你哭?

  只因你是个孩子却没有留什么给自己,

  小时我盼着你的幸福,

  战时你的安全,

  今天你没有儿女牵挂需要抚恤同安慰,

  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

  你死是为了谁!

  原载1948年5月《文学杂志》2卷12期

  剧本。

  梅真同他们(四幕剧)

  梅蕊触人意,冒寒开雪花。

  遥怜水风晚,片片点汀沙。

  ——黄山谷《题梅》

ww w . xia oshu otxt.NE 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霜冷长河 这些人,那些事 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 三十六大 目送 皮囊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眠空 培根随笔集 活着活着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