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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命还有无数种可能

  >>衣锦还乡奥克兰

  飞机降落,巴士在跑,骤雨湿了衣裳,重返新西兰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呼吸。这是除了中国之外,我生活时间最长的国家,再怎样都没办法否认它带给我的亲切感。我带的钱与第一次来时相同,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我驾轻就熟地上了机场快线,在维多利亚大街转乘955路公交车,直奔北岸。在奥克兰北岸,有我新结识的好朋友小竹一家。

  小竹只是因为看了我的博客日志,便认为我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这种真诚让我感动不已。对于真诚的好意,我向来是不客气地接纳的,因为爱的传递需要给予,也需要接受。

  小竹家有个郁郁葱葱的后院,栽种了观赏植物和蔬菜,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坐在门廊的摇椅上,面朝庭院,谈人生和理想。

  因为我正在写一个剧本大纲,话题自然就扯到了文艺青年上。很多人不赞同文艺青年的理想,就连带着无法赞同他们追求理想的精神,这既愚蠢又可怜。没准哪天他们就会一边慨叹“也许这就是人生了”,一边怀念“当时年轻真好啊”。

  “我这几年的理想就是写本书,完了再写个剧本,”我告诉小竹,“理想其实不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吗?”

  新西兰的夏天就要来了,即使吃了晚饭,天还亮着,我们穿着短袖拖鞋去海边散步,塔卡普纳(Takapuna)海滩上有不少人,遛狗的,跑步的,海面上还有三三两两的皮划艇。

  “这才是生活啊!”我忍不住感叹。

  “是啊,新西兰人都不爱宅在家里,而且房子也便宜,没太大压力。”

  如果能够在这里生活该多好啊!这是我第一次产生想要留在新西兰的念头,可惜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完成。

  我在小竹家混吃混住,待了一周,终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开始计划我的下一站了。

  >>由恨生爱的城市

  每年的11月中旬,是许多水果选果的日子。这些到秋天才成熟的水果,现在刚刚长成小婴儿,只有根正苗红的才能在残酷的选果作业中生存下来。

  “选果很赚钱”,我死性不改地被忽悠了一把,奔着钱又回到了黑斯廷斯——这个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好印象的城市。

  经朋友介绍,我在托莫阿纳路上的一户人家住下,房东是做外卖生意的,常常带回来各种炸鸡。房客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打工度假的中国女生,和我一样,也挣扎在生存线上。尤其是两个上海姑娘,刚到新西兰就买了车,没开几天就撞山上了,可怜的姑娘还没领略新西兰的美,就已经找不着北了。她们被公检机构告上了法院,要赔两千多块,万般无奈下只得申请分期付款。更惨的是,她们的车没有上保险。

  后来,俩人好不容易在黑斯廷斯落了脚,谋了份南瓜包装厂的差事,又因为迟到被愤怒的老板开除,真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在待业这件事上,我比她们更有经验。于是,我总是对她们说,不用担心,工作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尽在掌握。

  我有时候会沿着托莫阿纳路散步,每逢此时,我的心情就安宁下来。托莫阿纳路上有一个玉米墙公园,广阔的绿地上有人在打板球或者橄榄球,绿地和马路之间种了两排树冠巨大的不知名树种,即便是在一天中最炎热的中午,树荫下还是凉爽极了。我看着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年轻身影,想象他们今天不需要工作或者念书的原因。

  玉米墙公园附近栖息了不少野鸭,也不怎么怕人,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行走,或者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乘凉。

  再往前,出现了令我眼前一亮的建筑风格。翘檐飞角,廊亭台柱,屋脊瓦沟,这分明是古色古香的中国园林啊!我加快步伐,果不其然,白墙上开着圆形的入口,上书“桂林公园”四个中文字。入口旁有块牌子,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20多年前,桂林与黑斯廷斯结为友好城市,后来中国方面就设计建造了这个独具中国特色的公园。

  我有点开始喜欢这个城市了。

  >>史上最高的选果户外工

  本以为选果的季节会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但找工作的情况并不乐观。不仅工作职位少,听说工资水平也比往年低很多,原先7元钱一棵的果树,今年只有两三元钱。我联系了一些工头,不是没有工作,就是要求自备车。在新西兰找工作,如果没有车是相当不方便的,很多果园都在距离城市10公里左右的区域。

  被拒绝了几次,连我都有点儿急了。离樱桃季还有一个多月呢,我可不想靠换宿打发日子。没想到转机还是出现了,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之前联系过的一个印度工头,他说帮我们安排好了交通工具,明天早上7点钟在KFC餐厅对面上车。

  “可我没去过KFC啊。”

  “整个黑斯廷斯就一个KFC。”

  有了上一次艰难的讨薪经历,我对印度工头可谓敬谢不敏,心里各种担忧。但面对生存的压力,我没得选择。

  新西兰的早晨带着刺骨的寒冷,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个人一路小跑,好让身体暖和一点儿。一辆厢式旅行车已经在约定地点等着我们,司机是个可爱的小胖子,圆嘟嘟的脸,微微鼓起的肚子,看长相是印度人。

  我以为他是司机,在出城的路上一番自我介绍后,才知道他就是我们的工头比吉。这个果园距离市区并不远,开车5分钟就到了。

  我们都没有干过选果的工作,比吉给我们做示范,其实并不难,只要把位置不好的果子摘下来扔掉就可以了。因为一棵树的养分是有限的,果子太多,每一个分到的就少,不摘除一部分果子的话,所有果子都长不大。选果的目的便在此,让果子长得更稀疏,每一个长得更大,所以选果又叫疏果。

  唯一的麻烦是爬梯子。我们第一天给桃树选果,桃树有3米多高,踩着梯子还不一定能够着桃子,我人高,重心不稳,有点害怕。下午,临近的某处传来一声惨叫,有人从梯子上摔了下去,幸好没有受伤。这让我更加紧张了,爬到梯子高处,不敢站直,微风吹过来,摇摇欲坠。

  墨菲定律说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就在我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从人字梯上坠落的时候,这件事居然真的发生了。悲剧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我忽然觉得落脚的位置晃了一晃,接着开始以肉眼可以察觉的匀速向后移动。我来得及抓住一根树枝,心想这样就摔不死了吧。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手脚都还利索,看来没啥大碍,惨的是桃树,老粗的一根枝被拽断了。

  “这么粗的枝要长5年啊,5年!”经理跑过来,怒道。

  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已经长了20多年吗?

  我们选的毛桃距离成熟还有一段日子,一个个跟核桃差不多大小,颜色碧绿,不仔细看很容易就和树叶混为一体。我没戴眼镜,漏了不少果,又被经理念叨了一番。

  好在桃树选果只干了两天就结束了,我们迎来了和苹果的战斗。小苹果虽然个头不大,倒个个褪去了青涩,露出红扑扑的脸蛋,被绿叶衬得分外鲜艳。和桃树不同的是,苹果的废果不能随手往下扔,砸到花花草草倒没关系,砸到低处的好苹果就麻烦了,一砸一个坑,跟月球表面似的。为这事儿,我又没少被经理批评。看得出来,我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

  我的同事人都很好,有印度人,也有当地人,他们主动教我如何多快好省地完成任务。摘小苹果的时候,我们隔着果树互相攻击,苹果砸在铁梯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一时间,果园像是摇滚舞台。自娱自乐令我们快乐很多。

  就连圆嘟嘟的正太工头比吉,也是个不错的人。在我饥饿的时候,是他伸出援手,把私藏的各种甜点拱手相让。在我漏果的时候,是他火眼金睛,把低处的坏果一网打尽。每次经过我身边,他总是仰着头,用那印度味儿十足的英语问我:“你成吗?你成吗?” 这时候,我就很想把果子统统扔在他圆圆的脸和肚子上,看看那些部位的弹性是否和他的外形一样可爱。就好像气泡袋,无论是谁,只要看到,都会有想要噼噼啪啪一通猛捶的冲动吧。

  最让我欣慰的是,比吉从来不拖欠工资!他的良好信誉,直接改变了我们几个对印度工头的糟糕印象,真是一件促进国际人民友谊的大事。

  这个让我一度满腹苦水的城市,几个月之后华丽变身,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也许当时是我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它。我告诉自己,以后可别再轻易给一个城市乱扣帽子了。

  我们顶着鹰嘴湾的毒辣太阳,卖力地干了两个星期。一天下班,比吉跑过来嘲笑了我一番。

  “你这小子,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还没有我朋友挣得多,他们都四五十岁了。”

  他说得不错,我每天的工资顶多100块,和其他人不能比。对于这件事,我本来有点耿耿于怀,后来想通了,我又不是来参加比赛的,只要自己满意不就好了,每天一百块也算不错的成绩。

  所以我十分真诚地回答:“你的朋友确实牛,我甘拜下风。”

  选果是我在新西兰干的第三份户外季节工。苹果树有一种很好闻的清香,每当我双手双脚渐渐乏力,就靠在树干上,把脸深深埋进枝繁叶茂里,缓慢地呼吸果树的味道。每当爬到梯子顶端,就可以眺望整个果园生机勃勃的全景,微风吹过,我看见蓝天下一片绿色大海在温柔地起伏。选果虽然不像摘果那么有口福,也不如剪枝那么自由自在,但拥有这些时刻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使我在果园的平淡时光里自得其乐。

  没错,果园里单调乏味的工作有时候让人抓狂。

  “原来打工度假这么无聊?”

  “我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个鬼地方浪费时间啊?”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恐怕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当你回到城市,一定会深深怀念当时的冒险。因为所有的不愉快和无聊都被记忆剥离,留下的只有闪光的时刻。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先离开的,几个月前我就买好了飞往南岛的便宜机票(从新西兰首都惠灵顿到基督城)。但姑娘们显然已经受够了这份性价比不高的工作——事实上我见过的大部分女生干记件的活儿都不划算。12月11日下午4点,我送走了几位大包小包的姑娘,这时的情景和奥波蒂基的送别像极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一直漠然地坐在椅子里,不同的是,我的头发已经长得遮住了眼睛。

  天亮得仿佛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且有点热。新西兰的夏日很长,我是如此喜欢这日长夜短的季节,可以愉快地出汗。天黑是真正的“不速”之客,无限好的夕阳,漫漫的黄昏,多惬意啊!大概以前真的不懂得享受各种来历不明的喜悦,现在总觉得在被时间追着跑,轻易不愿意停下来,就算是打工度假也一样。我以为打工度假的一年不缺少恣意挥霍的时光,不缺少被阳光包围和抚摸的清晨,甚至悠闲得足够捕捉到空气的颜色和形状。最后我倒是成功捕捉到空气的颜色和形状,我的皮肤徐徐地黑下去,蜕的皮则鱼鳞般地多起来,阳光像一片海,皮肤是一片海滩,它们在空气里潮起潮落。

  >>沦落天涯的缅甸人

  两天后,我出发前往这个国家的首都,传说中的风城、山城——惠灵顿。看着新西兰的版图一点点留下我的脚印,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

  这是一次异常顺利的搭车,先是被一辆集装箱卡车送到北帕默斯顿,几分钟后,又上了一个缅甸司机塔利皮的轿车,他把我直接送到了目的地。

  塔利皮在新西兰当兵,10年前,他和一家人来到新西兰。

  “出来不容易吧。”

  “是啊。”

  “怎么出来的?”

  “申请避难。”

  “这也行?果然不容易……”

  “缅甸太穷了,军政府上台后,民不聊生啊。大部分难民都去了泰国,还有一些人去了别的国家。”

  我不太关心国际政治,对于他所说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我相信塔利皮现在应该比大多数人过得心满意足,因为他想要的只有离开缅甸而已。人越简单,就活得越快乐。

  这是我在北岛搭车的尾声,除了满满的感恩,还有各种各样的故事。有人说,我们无法用别人的经历来丰富自己的人生。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这种浮光掠影的相遇,它们总让我觉得,原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如此不同,生命还有无数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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