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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要回头,就趁现在”

  >>美丽的萍水相逢

  新西兰有9条国家级徒步路线,大部分都在传说般美丽的南岛。回国前,我想多带走一点儿回忆,于是决定取道汤加里罗国家公园,花4天时间走完著名的汤加里罗大北环。这成了一次毕生难忘的恐怖回忆。

  10月9日早晨,北帕默斯顿飘着毛毛细雨,这实在不是一个搭车的好日子。房东把我放在1号公路的某处,我知道我们今后不会再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一个月,我们只有在每天晚餐的时候才能简单聊上两句。反而是他的母亲,一位总是在家的老太太,和我有更多的交流。

  “小吴啊,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我们的谈话,通常是这样开始的。

  她教我在煎炸之前用生粉,可以让肉质更加嫩。还教我在腌制时可以加些料酒去腥。我喜欢这些话题,因为它们可以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

  “祝你接下来的打工度假一切顺利。”

  我和房东挥挥手话别。下午3点,我又重新回到了内皮尔,鹰嘴湾依然阳光普照,这冲淡了我对北帕默斯顿的留恋。到汤加里罗还有些路程,我决定回马瓦卡女士的监狱借宿一晚,第二天再继续搭车上路。

  到北帕默斯顿后不久,马瓦卡就写信给我,她说和台湾供应商的交涉取得了很好的结果,几千美元的货款已经有了好的解决方案,邀请我随时回监狱做客。

  内皮尔和一个月前没有变化,翡翠色的海水还是令我着迷,时间尚早,我在海滩上深深浅浅地走,消磨漫长的午后时光。前方有一棵大大的枯树干横躺着,有个姑娘坐在上面看书。她脱了鞋,赤脚踩在黑色的碎石上。

  我自顾自地在树干的另一头坐下,我们有好一阵子没说话。我觉得有些无聊,后来还是我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能帮我拍个照吗?”

  她帮我拍了好些照片。我觉得她有点像苏菲·马索。

  “谢谢,我叫非,来自中国,你呢?”

  “玛丽昂,我来自法国。”

  天哪,难道每一个法国女人都叫这个名字吗?

  “你来新西兰旅游?”

  “打工度假。”

  嘿,又一个打工度假的战友。

  “你来多久了?”

  “一个月,不过我打算到3个月就回法国。”

  “你工作了吗?”

  “有啊,我是公共关系的硕士,毕业以后工作了两年,不过我发现自己也没有特别喜欢这份工作,就辞职了。”

  每一个打工度假的人关心的问题都大同小异,来自哪里,为什么选择新西兰,在新西兰的日子,在国内的日子,接下来的计划……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也常常能令我感到这个世界上的迷惘其实是相同的,尽管它们的主人看上去是多么不同。如果分享和沟通不能获得启示,获得共鸣也足够好。

  有风渐渐起来,我们都感到寒冷,不知是谁提议去酒吧小酌两杯,于是我们裹紧单薄的衣服,快步走上街头。这幅画面就像爱尔兰音乐电影《曾经》的海报,两个流落天涯的人相遇在天涯的一角。如果配上点背景音乐,我没准就潸然泪下了。

  我们经过一家电影院,玛丽昂说她晚上要来看电影。我注意到其中一部和北爱尔兰的独立运动有关,我告诉她“这个我挺感兴趣的”。

  我们继续寻找酒吧,玛丽昂又问我有没有宗教信仰。唉,外国人好像都爱问这个问题。我只好又解释了一番自己七零八落的人生哲学。我不愿意去相信任何的教义,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交给自己去学习和成长才安全。

  后来我们终于在闹市的一条街上找到一家酒吧,天还亮得很,酒吧里没什么人。

  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地交谈着。也许在路人眼里,这不过是一对叙旧的老友。旅行中最奇妙的时刻就是当你发现快乐永远是不期而至的。我望着眼前的法国姑娘,感谢上帝派她陪伴我度过这个下午。

  二十几岁的我们却仿佛思考了大半辈子一切有关快乐的命题,老生常谈地追逐“意义”这些也许不存在的东西。

  我滔滔不绝地说:“我觉得,快乐有两种层次,深的和浅的。”

  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明白我的意思。

  于是我接着说:“浅的快乐,比如一缕阳光照在身上,你觉得温暖,比如我们萍水相逢的偶然际遇,这些快乐都来得快,去得快。深的快乐,是一种需要成就感作为支撑的快乐,我们必须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而寻找这个使命和完成它同样困难。”

  “使命?”

  “就是我们的天赋应该施展的舞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

  “哦,深浅的比喻很形象,我懂,不过我不同意你的诠释。因为,充盈着浅快乐的每一天,累计起来不就是深快乐的每一年吗?也许有的人的内心,只需要一点点快乐就可以填满呢。”

  我们就这样,一口酒,一句话,聊了很多。我希望这场谈话可以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看得出来,她也是。但是窗外亮起的路灯告诉我们,时间不早了。

  “你得赶场了,电影马上开始。”我提醒她。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见我仍坐着不动,显然有点惊讶。

  “你不去看电影吗?”

  “不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我隔着窗户凝视她奔跑的背影,深栗色长发轻轻地扬起,仿佛周围的空气在微笑一样。

  我留下来喝完剩下的酒,回味这个下午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切。如果没有遇到过玛丽昂,我会不会拥有如此快乐、短暂的下午呢?

  >>屁滚尿流火山口

  马瓦卡女士去英国参加展会了,这次的内皮尔之行我们便缘悭一面。第二天早上,我和监狱的新任经理贾玛告别后,继续搭车前往汤加里罗国家公园。我已经有些倦了搭车的移动方式,最初的新鲜、兴奋、紧张早就过去了,剩下的多半是一种惯性。对于囊中羞涩的我来说,搭车的意义更多的是出于省钱。

  搭车时最有趣的规律莫过于运气守恒。我把它归结为:你不可能在同一个地点连交两次好运。如果你第一次只用了5分钟,那么就得做好第二次花半个小时以上的准备。这个运气守恒定律的潜台词就是,你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点连交两次厄运。如果第一次就等了很久,恭喜你,准备时来运转吧。所以我总是用这个定律来排解漫长等待过程中的焦虑和不安,而且屡试不爽。

  从内皮尔到陶波,再到图朗伊(Turangi),绿色交通指示牌上显示,国家公园还有49公里。我挥手上了一位老大爷的车。大爷耳朵不好,我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他一个劲儿地抱怨,说新西兰今不如昔,让我不要搭陌生人的车。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真是难以想象,如此纯朴的国度也有今不如昔的感叹,那该是多么令人心向往之的曾经啊?

  最终,一位在汤加里罗度假村工作的英国男生把我送到了目的地。天空始终阴霾,大风吹着雨点打在车身上,发出啪啪的响声,他指着车窗外,告诉我这里就是电影《指环王》的取景地。我没看过这部电影,远处巨大的褐色山体,让我相信配得上任何宏伟的史诗。

  法卡帕帕村(Whakapapa)是汤加里罗国家公园唯一的人口聚集地,大部分的游客在此歇脚。我去了村子里的环保署办公室,接待我的正是之前在邮件里有过沟通的莎拉小姐。

  “你好,请问北环线开放吗?”

  她递给我一张一周天气预报,天气、温度、风速等信息十分翔实。

  “这几天不适合走这条线,因为山上风太大了。你看,明天的风速是一百多公里。不过到周末天气会好转,你可以等到那时候再出发。”

  等到那时候我都要回国了,我心想,必须抓紧时间完成。

  当晚,我在村子里的假日公园住下,四人通铺的房间,因为淡季,只有我一个人。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室外天寒地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白色的雪花在夜空里格外显眼。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翌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对面的小木屋已经戴上了洁白的帽子,狂风依然肆虐,碎雪片汇聚成空气里的白色溪流。

  谁知道才一顿早餐的工夫,天就放晴了,蓝得不可思议,微风吹面不寒,我立即去了环保署办公室。

  “莎拉,今天这天气不错,应该可以出发了吧!”

  谁知道她仍然摇摇头说:“山上的天气可没这么好,海拔1500米处风速超过每小时100公里。”

  “只是风大应该没问题吧?”

  “傻瓜,你会被吹下山的。”旁边一位工作人员插嘴。

  “你有没有冰爪和冰镐?北环线有一段高山带,太阳出来更加危险,表层的雪水融化后,很容易结冰,非常难走。总之建议你过两天再出发。”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下周要回国的,”我解释道,“我可以在曼伽提波波山屋(Mangatepopo Hut)过夜,那里海拔只有1200米,如果第二天天气允许,我再继续前进,这样可以吗?”

  她见我坚持己见,没有办法,只好说:“我们没办法限制你的行动自由,如果你坚持要走,请填写这份表格。”

  那是一份行动计划表,对于超过一天的徒步,徒步者需要登记出发和预计返回日期以及计划路线,并提供紧急联系人的联络信息。在成功完成徒步后,这份表格的副联将被要求投回环保署办公室,表示已经安全返回,否则环保署会联络当地警方和搜救人员进山搜救。

  我把填好的表格交给莎拉,她提醒我:“你有没有气罐和炉头?现在是冬季,山屋不提供电源和液化气。另外,带上足够的防水保暖衣物。”

  “没问题,这些我都准备好了。”

  中午12点多,我站在徒步的起点。天气好得我恨不得单日穿越。路况相当理想,几乎全是平地,在一些湿滑的木板上,还铺设有蜂窝状的防滑橡胶网。每隔20米左右,都有顶端漆了红色的木杆作为路标,以防迷路。

  一路上残雪春阳,清泉石上,我的心情如小鸟。这徒步未免太轻松了,就算是新手也能轻松搞定,何况我这个老鸟?我得意洋洋地想。

  行至半途,天色忽暗,末世的气息瞬间降临,旋即,大风夹着雪粒自侧方横扫整片荒原。其景之苍茫壮丽,难以言表。我站在风雪中心,心生敬畏,久久不敢也不能动弹。在这样狂暴的自然里,人的所有情绪和欲望算个毛,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早没影儿了。

  我紧了紧围巾,继续向前,因为不确定距离第一间山屋还有多远,我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终于在下午3点抵达名为曼伽提波波的小木屋。

  我迫不及待地奔进门,把漫天风雪挡在身后。进门便是休息室,两张木桌,几条颠三倒四的长椅,木屋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放下行囊,在椅子上歇息片刻,这才感觉到室内同样寒冷。休息室正中有一个冷冰冰的火炉,我按照上面的使用说明打了几次火,最后失望地放弃了。更加让我忧心的是,房间里的水龙头竟然没有水。

  这地方与其说是临时补给站,还不如说是一个弃用已久的废屋更为恰当。

  好在我终于在屋子外面的一个圆形水箱里找到了水源,也顾不上干净与否,直接灌满了水壶。也许是没有关紧水龙头,几分钟后,我惊讶地发现,龙头下长出了小冰柱,像条结实的鼻涕。太阳就要落山了,有气无力的淡黄色在茫茫的风雪背后若隐若现,看来今天这间小屋不会再有新的客人造访。我咽下冰冷的晚餐,早早地钻进了睡袋。这是个百无聊赖的夜晚,天黑以后,整个小屋里只有一盏烛火与我做伴,窗外风声未曾有片刻止歇。

  尽管身着羽绒服和羊毛裤,一夜仍冷得难耐。我7点起床,想尽早出发,但只看一眼窗外景象,便知良愿成空。飞雪连天,直叫人怀疑山中剩余的三季都被冬天消灭了。我打开手表温度测量功能,室内温度只有0℃上下,难怪起床之后依然冷得不行。我只得在室内摆弄各种奇怪的动作取暖。直至正午,雪停初霁,风势亦渐小,我当机立断,决定出发。

  按照登山地图,今日需跋涉9公里,主要挑战为苏打泉(Soda Spring)至红色火山口(Red Crater)的一段5公里山路,此段海拔上升500米左右。

  走在位于汤加里罗火山与瑙鲁赫伊山(Mt Ngauruhoe)之间的峡谷中,后者几乎阻挡了大部分的东南风,这段路程令我相当惬意。回望来时天空,一片湛蓝,但前方的路已笼罩在一片硕大阴沉的云雾之中。我并未意识到那浓重的白色里隐藏的凶险。出发后一个小时,到达苏打泉,比官方时间快了不少。前方便是高山带了,此时风已较峡谷中猛烈许多,但尚无雪。进入高山区之前,路边立有蓝色警告牌,上书:要回头,就趁现在。我想到自己雄健的脚力,一笑而过。

  高山区开始的一段路都有木阶梯,但越往上,积雪越厚,木阶梯便形同虚设了,需要小心翼翼避免踩空。一个小时后,我到达岔路口:一往北环线,一往瑙鲁赫伊山主峰,海拔2000米出头,指环王电影中的厄运之山就是它了。黄绿色的路牌结满了霜,上面写着往返3个小时,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只得忍痛放弃,继续向红色火山口进发。此时距离火山口尚有3公里路程,能见度大约为几百米,蓝天隐约可见。3公里,换了平时只要半个小时,我乐观地估计要花平时两倍时间完成这段路。

  风速越来越快,那种对肌肤的冲击,简直是固体的撞击。我迈每一步都极其困难,雪砸在脸上,犹如刀割。7公里处是一片广阔的平地,能见度极低,指示方向的木杆也都找不到了,周围白茫茫一片,我好几次感到头晕目眩,该不会是雪盲症吧?顿时,巨大的恐慌包围着我,我不断寻找裸露的黑色岩石,想要恢复视力。

  我像只蜗牛,一步一步向前挪,好容易在雪原上发现一块大石头,我躲在背风处,放下背包,想要喘口气,这时一阵风吹过,我放在侧袋的肉罐头瞬间被卷出几十米远,消失在远处。我犹豫了一下,没敢去捡。那看不见深处的白色,此刻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怪兽,我害怕走过去就回不来了。

  从7公里至9公里处,坡度越来越陡,地表开始出现莎拉警告过的硬冰,在一个转弯处,我脚下打滑,一个趄趔,险些被大风吹倒;另一边就是45度的雪坡,惊出我一身冷汗。我只好手脚并用地向前。这里的道路已经完全被积雪掩盖,有些地方甚至深及膝盖,没有雪套的我,只好接受冰雪尽数灌入登山靴的现实,很快鞋子和袜子都湿了。眼看上攻路线绵绵不绝,暴风雪也无丝毫停止迹象,我的绝望之情越来越盛,几次滑倒之后,我仿佛听到死神举着镰刀在背后追杀的脚步。不能死在这里,绝对要活着下山,我脑海里只有这样的念头。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3点了。我想起1996年的珠峰山难,因为没有严格遵守“关门时间必须下撤”的原则,那场暴风雪毁灭了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两家商业登山公司。望着近在咫尺的火山口,我告诉自己,还是算了吧。

  就这样,我开始连滚带爬地下山了。返程途中,遇到两位来自韩国的登山客,他们装备齐全,轻装上阵,我告知他们前方天气恶劣,无法登顶。

  “我们尽量往前走走,不行就回头,第二天继续。”他们说。

  越往下走,视野越好,风也迅速变小,一场噩梦醒了。

  下午5点,我回到了曼伽提波波小屋,通铺上随意摆着两条睡袋和若干衣物。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刚才两位登山客的装备。等到6点,二人终于平安归来,我这才安心返回法卡帕帕村,热水澡!可乐!我来了!

  此时距日落尚有五指左右,为了赶在天黑前回到村庄,我加快了步伐。夕阳将整片荒原染成异常瑰丽的禇红色,与昨天日间的荒凉相比又自有一番壮美。经过一天的体力消耗,同一条路比来时难走不少,沟变宽,坡变陡,我很快出现严重的电解质缺乏症状,四肢极度无力,摇摇欲坠。我找了一处避风的沟渠,就地坐下,将随身携带的食盐倒入水里,一口气饮下,顺便消灭了剩余的薯片,再起身时,不适感已去大半。不出5分钟,视野内出现村落灯火,右手夕阳只余一条狭长红带,心中感动莫可名状。8点至出发时途经的首个路牌,又奋力行出几百米,终于冲出黑黢黢的小树林,回到现实世界。

  那一刻,劫后余生的欣喜、安详、平静、温馨,让我直想哭。

  >>相逢何必曾相识

  假日公园的办公室已经打烊,我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得前往厨房,把剩下的意大利面煮了。厨房里有很多椅子,我看到它们就跟见到亲娘似的。屁股刚碰到椅子,我便化作一摊烂泥。

  “你没事吧?”旁边有人问我,是个年轻女子,听口音母语不是英文。

  “嗯……爬山……刚回来,累死我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嘟嘟囔囔地应付她。

  “你要不要来点吃的?”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面包。

  “嗯,好。”换了平时我准得客气一番。

  我煮好意大利面,看到她正在和另一男子干杯。我嘴里没味儿,面条刚入口就直泛酸水。

  “请问,能把这瓶酒卖给我吗?”

  他们商量了一下,说:“我们不想卖,只能给你。”

  我喝了一大口壶中红酒,温暖的细线从喉咙延伸到胃里。

  这是一对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年轻夫妇吉玛和丹尼尔,他们也是徒步爱好者。

  “巴塞罗那有全欧洲最美丽的徒步路线Carros De Foc,若你以后有机会去西班牙,一定得去!到时候我们请你吃地道的西班牙菜。今天就只有面包了,抱歉呀。”

  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当晚我拼了5张椅子在厨房里过夜。我闭上眼睛,依然可以感到电暖炉明灭交替的红光。我很快就陷入梦乡。

  接下来的两天是平静的,冬天的法卡帕帕假日公园乏人问津。唯一的新住客是一个捷克小伙科瓦尔。我一听他来自捷克,不由得倍感亲切,给他讲了一段发生在布拉格的往事……

  7年前,我前往欧洲留学,毕业后旅行到了捷克。我住在位于查理大桥不远处的一家小旅馆,这是欧洲最美的古桥之一。来来往往的欧洲散客和亚洲旅游团,再加上当地小商贩摆的摊子,让人完全没办法看出大桥原本的模样。

  到达布拉格的第二天,我就信步来到这座熙熙攘攘的大桥上。自从伏尔塔瓦河的水上工程建成之后,河水在布拉格已不再结冰。依靠着栏杆眺望着闪闪发光的伏尔塔瓦河,我任凭思绪飘向远方。忽然间四周的静寂被突然打破,我听见有人喊:“抓住他!”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凶相的汉子正气势汹汹地朝着我冲过来,怀中仿佛还揣着个女包。眼看他就要从我眼前经过的时候,我伸出一脚,那汉子只顾跑路,完全没注意脚下,一下被我绊倒在地。怀中的包则向前飞出几尺远。我向前两步抢先捡起那包,转头再看他已经跳下了河,溅起一大片水花。

  “谢谢你。”身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再一回头,一个美丽的女孩正在朝着我微笑。

  “然后呢?”

  “哈哈,你当真啊?”

  “……”

  “是我写的啦,不过写完了我就一直想去查理大桥和伏尔塔瓦河看一看。”

  “来吧来吧,捷克是个很美的国家,而且比欧洲其他国家的物价都便宜,很多法国和意大利的穷人都来捷克讨生计。现在签证也方便,要知道,1989年以前,捷克是不对外国人开放的。”

  我们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些关于新西兰的话题,科瓦尔的计划和我一样,也是北环线,我说了自己的遭遇,并祝他好运。最终我只走了村庄周围的一些小景点,偶尔眺望远处的巨大火山,仍然感到害怕。山是不能征服的,那些通往高处的足迹只是为了战胜自己的脆弱、懒惰和麻木罢了。

  >>默默无闻的老猎人

  结束了汤加里罗的旅行,我重返北帕默斯顿,因为斯图尔特终于来信说山蓝鸭的保护项目可以在这周末进行了。山蓝鸭是新西兰的特有水鸭,喜欢在山间的急流中活动。为了保护山蓝鸭的卵以及幼鸭免遭鼬或老鼠的捕食,我们此行将在猎物的活动场所附近安置陷阱,对付那些可恶的天敌。陷阱需要定期检查,清理和重新设置。北帕默斯顿环保署的安德鲁事先给我介绍了捕兽夹的构造与设置方法。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30厘米见方的木箱子,打开盖板,可以俯瞰陷阱内部结构:左下角为猎物入口,中间为弹簧杀兽机栝,右侧为诱饵托,可放置鸡蛋等诱饵。猎物闻到食物香味后,从箱体上的小洞钻入木箱,进入第二个通往弹簧机栝的小洞后便立即被拍成肉酱。这两个洞不在同一条直线上,以防猎物退出。一只老鼠的重量大约在200克,因此即使非常轻微的触碰也有可能触发陷阱。安德鲁朝机关上扔了一小段橡胶管,模拟猎物被拍死的场面,金属的夹子重重打下去,发出一声巨响。

  “设置的时候千万小心,别伤到手。”他再三叮嘱我。

  这个项目的志愿者还需要较强的户外经验,例如丛林穿越,定向以及涉水能力。

  10月16日一早,此行负责人老斯图尔特的儿子内森开车将我从北帕默斯顿送到了菲尔丁(Fielding),在那里,我们上了斯图尔特的吉普车,前往目的地欧若阿河谷(Oroua Valley)。河谷一侧的山顶有个小池塘,我们到达的时候,几只可爱的小鸭子在戏水,它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Paradise Duck(天堂鸭)。河谷上空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当得上如诗如画四个字。偶尔有枪声在山间回响,那是猎人发现了目标。

  我们开始沿着山路进入峡谷,因为下过雨,路面相当泥泞。我们走得不快,但很快便到达了第一个陷阱处。我们的工作分为两个部分,清洁与重设。斯图尔特首先将陷阱里的变质鸡蛋扔掉,换上新鲜鸡蛋,然后将此次的新款诱饵兔肉装入小托盘,放置在陷阱内,最后重新锁上陷阱盖。每完成一个陷阱的布置,斯图尔特就在笔记本上纪录下陷阱编号和状况。后来,我走在前头负责打开和关闭陷阱,他负责更换陷阱里的诱饵以及清洁猎物尸体。内森则去了另外一带稍远的陷阱区域,把我们远远地抛在后面。

  中午我们在河边的一处岩石上,简单吃了点面包。欧若阿河静静地在我们面前流过,斯图尔特也静静地坐着,他是个安静的老人,除了装置陷阱时提醒我一些注意事项外,几乎不主动和我说话。

  “每次来这片森林,我都会坐在这块石头上,我大概快记住这里的每块石头了。”他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

  斯图尔特第一次来到这条河谷是在1968年,如今40多年过去了,他深情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久久不发一语。对他来说,想必这是个藏着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

  吃完饭,我们回到休息的小屋,我以为今天的任务到此为止了。没想到才坐下几分钟,斯图尔特又穿上靴子,要再次出发了!

  我的腿还没有完全从汤加里罗徒步旅行的疲惫里恢复,有点使不上劲。在一处路边的密林,斯图尔特说:“我们要下河了。”然后他掰开灌林丛,准备钻进去。

  “你是说走到河里面?”

  “对,咱们要蹚水去对岸。”

  “可我没有雪套……”

  “你可以不去……”他笑了。

  我一咬牙,决定死扛到底,志愿者就要有志愿者的样子!再怎么样,咱也不能给中国人丢脸啊!

  新西兰的雨林植被茂密,斯图尔特完全不用地图,就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到一条通往河边的捷径。我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就摔一跤,后来也习惯了,索性不去管身上的污泥和擦伤。

  欧若阿河两岸排列了不少陷阱,陷阱附近的树干上,通常有颜色鲜明的三角形标志作为提示,斯图尔特偶尔用GPS定位,找寻那些标志遗失的陷阱。我们不得不多次涉水,往返于河两岸,有的河段,水流异常湍急,我们采用手挽手的方式缓慢地在河中央行进,以便安全渡河。我的鞋袜很快湿透了,加之鞋子是防水的,水进去后就出不来,跟踩在小船里一样。

  “新西兰的丛林十分安全,不用担心毒虫猛兽。唯一的危险就是一些带刺的植物。你看,这片叶子的叶面上长了一排刺,非常罕见。”斯图尔特犹如探险节目的向导,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丛林里的环境。作为猎鹿协会的成员,长期的狩猎生涯使得他在林子里能够穿梭自如。鹿在新西兰属于外来物种,对原生植被的破坏很严重,所以政府鼓励捕猎鹿。

  我们忙活到下午四五点,终于完成了今天的计划。回到小屋,趁太阳还在,我赶紧把湿了的装备排在门廊上晾晒。鞋里的水怎么也倒不干净。

  志愿者的活可不都是像海滩边散步那么轻松。

  当天晚上,一群年轻人来到我们的小屋。一打听,原来是附近的高中生来宿营。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新鲜鹿肉,做成了肉排,邀请我尝尝。和汤加里罗一样,房间里没有灯,但炉火烧得正旺,推门进入,暖意迎面扑来。桌上有一盏小小的蜡烛,我借着烛光,吃了在新西兰的第一口鹿肉。味道棒极了!

  “让我感谢一下你们的厨师!”我举着摄像机,追寻厨师的身影。

  “喂,约翰,你要红了,在中国!”有人喊道,我们都大笑起来。

  几天前,同样是山中小屋,我一个人忍受孤独和无聊,几天后,竟能如此开怀地和年轻的朋友们相处,旅行真是充满了希望和惊喜。

  10月17日早上,我们终于在一个陷阱里发现了此行的第一只鼬。根据斯图尔特的介绍,欧若阿河谷地区的山蓝鸭保护工作始于2008年,到2009年,山蓝鸭的数量已经从6只增加到12只(新增六只雏鸟),每年捕获的鼬大约在二三十只,说到这里,他语气中透露出欣慰。我被这两个数字震惊了。他在这个完全没人知道的地方,辛苦耕耘了3年,只为了几只鸟能够活得更好。望着满头白发的斯图尔特专注地跪在地上检视陷阱的背影,我默默地感动着。对他来说,别人理不理解根本无所谓,只要是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去做就是了。

  因为要赶回奥克兰,第二天中午12点,我们提前结束了此次的陷阱检查工作。我和斯图尔特、内森父子在马路边告别,相约今后再见。

  >>陌生朋友送我新西兰派

  从晴朗的菲尔丁到大雨滂沱的陶波湖,浑身湿透的我等了一个小时,被肖恩搭救。

  “你有没有尝过Steak and Cheese Pie,那可是新西兰特产。”在一个加油站,他停车问我。

  “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他二话不说,下车就买了一个热腾腾的派给我!真是令人泪流满面。新西兰人民一次又一次用这样纯朴的待客之道感动着我,这种无国界的友谊我会终生铭记。

  夜晚9点,在离开整整5个月后,我终于又回到了奥克兰。肖恩不断加速,超越一辆又一辆车,从北岸大桥旁观奥克兰市区,万点灯火倒映在海面,天空塔像迟谢的晚霞,我有种“回家”的踏实感。已经5个月了啊,我在新西兰已经安稳地活下来;才5个月啊,那些在公司上班的日子,已经变成遥远的上世纪。

  奥克兰欠我的温暖拥抱,就融化在这个夜晚的微弱水汽里,再也看不见了。

  >>中场休息

  10月底,我回国半月处理私事。北京少有蓝天,新西兰的纯净长空成为我在国内最大的牵挂。

  在北京期间,我收到吉玛的留言,说她和丈夫已经回到巴塞罗那,邀我有机会去西班牙再聚。又收到肖恩邮件:兄弟,什么时候回新西兰?如果要搭车,再跟我联系,说不定我还会再买一个派给你的!这家伙,总是这样让别人泪流满面的吗?

  啊,对了,还有科瓦尔,这个捷克人已经完成了汤加里罗北环线,居然跟我说他3周后回到捷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理大桥上找一个强盗推下水,然后结识一个美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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