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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

在认识论上,莱布尼茨是个唯心主义的唯理论者,并站在这个立场上和以洛克为代表的唯物主义经验论进行了全面的论战,这就是他的《人类理智新论》一书的主要内容。

关于莱布尼茨的生平及其主要哲学观点,我已在所译莱布尼茨《人类理智新论》一书“译者序言”中作了较详细介绍(该书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里不再多加论述。简要说来,他不仅是近代初期德国一位重要的哲学家,也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和渊博的学者。虽然由于他所处的十七世纪后半期至十八世纪初的德国,资本主义发展比西欧其他一些主要国家如英国、荷兰、法国等都远远落后,资产阶级力量还异常软弱,这种历史条件使得莱布尼茨在哲学上未能摆脱唯心主义。但他的思想中有较丰富的辩证法因素,往往能比较敏锐地看出当时那种机械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局限性,并对它提出切中要害的批评。他的失足处在于看到当时机械唯物主义的缺点就根本否定了唯物主义本身而转向唯心主义。他的主要哲学观点,即所谓“单子论”,就是因为看到机械唯物主义把构成万物的最后单位看作仅以广延性为本质属性的物质原子,而否认具有广延性的原子的无限可分性,是不合理的,就转而认为构成万物的最后单位根本不应具有广延或量的规定性,这样他就根本否定了它的物质性,而认为这种“单纯实体”只能是不具有量的规定性而只具有一定的质的精神实体,是某种和“灵魂”类似的东西,即所谓“单子”。他也正确地看到当时机械唯物主义把物质的本质属性仅仅归结为广延的狭隘观点既无法说明万物何以能有运动变化,也无法说明身心之间乃至一切事物之间的互相作用或影响,因而只能求助于上帝的随时干预,也就是在解释自然的过程时得求助于“奇迹”,但他自己因此就说这一切都是上帝在创造“单子”之初就预先安排好的,使每一“单子”各按自己的“前定”的本性发展而万物之间就自然彼此合拍或“和谐”,仿佛彼此互相作用或互相影响似的。这就是所谓“前定和谐”的学说,是莱布尼茨的又一主要哲学观点。这是为了排除日常的“奇迹”而求助于一个最大的、更不可思议的“奇迹”。可见他的“单子”论和“前定和谐”学说,都是为求克服机械唯物主义观点的缺陷而走向另了极端,陷入唯心主义的。但他毕竟借助于神学而达到物质与运动不可分,以及世界万物按自身规律运动发展而毋须上帝干预,和万物之间存在着普遍联系或“和谐”的“秩序”等具有辩证法因素的合理思想。

在认识论上,莱布尼茨是个唯心主义的唯理论者,并站在这个立场上和以洛克为代表的唯物主义经验论进行了全面的论战,这就是他的《人类理智新论》一书的主要内容。但莱布尼茨在与唯物经验论者进行斗争的同时也力图吸收对方的合理思想。正是他在坚持基于“矛盾律”的“必然真理”的同时,又承认从经验得来的关于“事实”的判断也是“真理”,并首先提出“充足理由律”作为这种“事实的真理”的基础。尽管他并未能把理性和经验正确地结合起来,也还是表现出力图克服唯理论的斤面性的倾向,对促进认识论的发展有其贡献。撒母耳·克拉克是与莱布尼茨同时代的一位英国学者,拥有各门科学的广傅知识,并且能够应用这些知识去很好地解决种种困难问题。年,他曾将法国的笛卡尔派物理学家雅各·罗奥的《物理学》译成拉丁文出版,并附加上了根据牛顿的观点所作的许多注释。这书曾多次再版。这样一来,他在当时牛顿派物理学和笛卡尔派物理学的争论中,为维护牛顿派观点立了大功,对牛顿的物理学观点之为人们所接受及笛卡尔物理学观点之受排斥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他一生和牛顿有很深的友谊,也正是这种友谊,促使他把牛顿的《光学》译成拉丁文,于年出版。这一工作对阐明和推广牛顿关于光的理论也起了很大作用,并因此进一步赢得了牛顿的极大好感。

莱布尼茨和克拉克之间的这场论战,是通过当时英国太子威尔斯亲王的夫人进行的。这位太子妃以威廉明娜·夏洛蒂·封·安斯巴哈公主的身份生活在娘家普鲁士宫廷中时,本来就和莱布尼茨相识。她的聪明才智得到莱布尼茨的赏识,她也以莱布尼茨的学生和朋友自居。她告诉莱布尼茨,有一天她在宫廷中和一位英国教士谈话,谈到“神正论”时,她谴责了牛顿及其信徒们关于宇宙结构的观点,相反地赞扬了莱布尼茨的观点,特别是他的“前定和谐”的学说。莱布尼茨对此作了答复,他自己对年月间给这位夫人的这封复信所作的摘录,就是本书的篇。这位夫人把莱布尼茨这个摘录转给了那位教士,他就是克拉克。克拉克接受了挑战,提出了答复,于是这场论战就展开了。这些论战的书信就是这样通过威尔斯亲王的夫人转达的。

至年这场论战进行的同时,也正激烈地进行着关于荣布尼茨和牛顿谁是微积分的个发明者的争论。牛顿的朋友们为了替牛顿争微积分的发明权,嗽竭力打击和低毁莱布尼茨作为数学家的声誉;克拉克在这些信件中也以同样的精神力图揭露莱布尼茨哲学上的弱点,贬低他作为哲学家的声誉。这就使得论战显得异常激烈,并难免有意气用事的地方,有时显得不是那么心平气和地讲理的态度。当然,这也并不就降低了这场论战的学术意义和价值。

莱布尼茨在封信中先只是简短地指责了牛顿认为“空间是上帝用来感知事物的器官”的观点;并责备牛顿及其信徒们把物质世界变成了上帝所制造的一架很不完善的机器,竟须上帝时时来加以矫正和修理,即为了自然的需要也得求助于上帝的奇迹,而他自己则主张宇宙间同样的力继续保持不变,只是遵照自然规律和美妙的前定秩序而从一部分物质过渡到另一部分物质而已。莱布尼茨对牛顿及其拥护者们包括洛克提出谴责的主要理由,是说他们的观点削弱了“自然宗教”,有损于上帝的全智全能,意思也就是说他们的观点会有利于或导致唯物主义和无神论。克拉克对莱布尼茨的答复,先是为牛顿辩护,说他把空间说成是上帝的“感官”,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并竭力表自牛顿的《哲学的数学原理》是反对唯物主义而维护宗教的,又反过来谴责莱布尼茨自己的“前定和谐”学说才会导致“定命”和“唯物主义”;又谴责他把上帝看作“超世界的心智”,实质上是把天道和上帝的统治排除于世界之外,使上帝只成了一个“名义上的统治者”。总之,双方都以宗教卫道者自居,而谴责对方的观点有损于上帝的尊严,会导致唯物主义。这在我们今天看来,是会觉得很有趣的。两位科学史上的巨人,牛顿(克拉克在这里无非是牛顿的代表)和莱布尼茨,其实都以自己的科学成就而大有功于唯物主义,却都要竭力表白自己是反对唯物主义而维护宗教的,这是为什么呢?除了时代条件和阶级地位给他们带来的局限性,是不可能有别的合理解释的。在他们那个时代,一个不信神的唯物主义者,就意味着一个“不道德”的人!这种时代的、阶级的偏见在今天看来可能显得可笑,但在他们自己则是非常严肃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也有一个好处(这是他们自己始料所不及的),就是在他们的互相揭露和攻击中,倒使我们更清楚地看出他们思想中的唯物主义因素,从而可以更好地评价他们的思想在促进人类认识发展上的积极意义。例如莱布尼茨的“前定和谐”学说,本来我们也许只看到它颂扬上帝的万能、维护宗教的荒谬性和反动性一面,而通过克拉克在这里的揭露,我们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出,它原来还有借一个最大的奇迹来排除其余的一切奇迹,实质上排除了上帝对一切自然过程的干预,从而使上帝只成为一个“名义上的统治者”的一面。这和那些号称“自由思想家”的“自然神论者”以此作为“摆脱宗教的一种简便易行的方法”(马克思语),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而“自然神论”在当时是唯物主义的另一种形式。看来克拉克对菜布尼茨的这种“揭露”并没有冤枉他。克拉克的原意当然是在以此“谴责”、“贬抑”莱布尼茨,但在我们今天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来,他倒是恰恰揭示出了莱布尼茨思想中的积极因素。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随着争论的展开,某些问题的探讨越来越深入,争论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了。特别是到了最后第五封信,莱布尼茨较全面地讨论了他的哲学中最重要的一些概念,如关于必然性和定命,关于意志,关于空间和时间,特别是关于虚空或空的空间,以及关于力、运动、引力作用,和关于奇迹的性质,关于“前定和谐”的意义,等等。而在这场争论中最值得重视的,就是关于空间和时间的问题。克拉克所维护的牛顿的观点,是把空间和时间看作“绝对的、实在的存在”,物体存在于时空之中,时空则并不依赖于物体而是自身独立地存在的,因此没有物质的地方也仍有空间即空的空间,时间也是如此;而物质在宇宙间只占很小一部分,宇宙的大部分乃是空的空间;如此等等。莱布尼茨则认为空间只是物体“并存的秩序”,时间则是事物“接续的秩序”,它们本身不是什么“绝对的、实在的存在”,离开了物质就无所谓空间,正如离开了物质的运动也就没有什么时间一样,空间和物质虽有区别却是不可分的,正如时间与运动虽有区别也是不可分的一样。从这样的观点出发,莱布尼茨自然就否认有虚空或空无物体的空间,从而也否定牛顿认为物质只占宇宙中很小一部分,宇宙大部分是空的那种观点,而主张整个宇宙都是充满物质的,如托利拆利氏管之类被认为真空的地方,其实只是排除了粗大的物质,但仍是充满了精细的物质,例如光线仍可穿过玻璃进入其内,光线也还是一种物质。如此等等。

莱布尼茨自称有好多理由来反对把空间看作绝对的存在,而他在这里所用的最主要的论据,则是认为把空间看作绝对的存在,就会违背他所提出的“充足理由律”。因为照他看来,这种绝对空间的各部分既是完全齐一的,就没有什么理由来说明为什么一个物体应当在这个地点而不在另一个地点。而如果把空间看作并存的秩序,而不是什么绝对的存在,则只要例如两个物体的相对位置不变,就根本没有根据来追问它们是在这一地点而不在另一地点的理由,他也认为如果把时间、空间当作绝对的存在,则它们就也将是无限的、永恒的,那样就得承认在上帝之外还有不依赖于上帝的无限的、永恒的东西了,甚至上帝本身也得依赖干空间、时间而存在,这在他看来当然又是有损于上帝的尊严的了。莱布尼茨也主张把空间和物体本身的广延、时间和事物本身的绵延分开,理由是一个事物可离开它所在的空间和时间,但无法离开它本身的广延和绵延。总之,离开了具体事物就没有什么独立存在的空间和时间,空间和时间本身只是“理想性的”东西而不是什么绝对实在的存在。

至于克拉克,则仍竭力维护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对于莱布尼茨根据充足理由律提出的责难,他虽也表示承认一个事物的存在和这样存在需要有一个充足理由,但认为单单上帝的意志就可以是充足理由,因此虽然空间(或时间)的各部分是无区别的,上帝凭他的意志就可以决定一个事物应当处在这部分空间而不在另一部分空间。莱布尼茨认为这是口头上承认而实际否定了充足理由律,上帝的选择也是应当根据充足理由律的。而克拉克反对把空间和时间仅仅看作事物并存或接续的秩序或关系的一条较重要的论据,则是说秩序或关系不是“量”而空间和时间则是“量”。双方争论的具体论点和论据,原书具在,这里不多说了。

那么这争论的双方究竟谁是谁非呢?这问题当然也需要哲学史和科学史工作者来作深入的研究,不是笔者在这里能来简单下结论的。不过至少可以说,牛顿和克拉克的那种绝对时空观,在科学上今天已为爱因斯坦的时空相对论所扬弃,总不能说是完全正确的绝对真理了,就哲学上说,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也是把时间、空间看作物质存在的形式而否认有可以脱离物质而独立存在的绝对时空的。就这方面来看,莱布尼茨反对牛顿的绝对时空观总是有其合理和正确的方面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用来反对绝对时空观的论据就是完全正确的,更不能说他自己对时空本性的看法就是完全正确的。例如,以把时空看作绝对的存在就会在上帝之外承认有不依赖于上帝的无限的永恒的东西为理由来反对绝对时空观就是以唯心主义神学的观点来反对有唯物主义意义的观点,至少在今天看来是错误的。而他自己把空间、时间看作是“理想性的”东西,显然就会否定时间、空间的不以人们的主观意识为转移的客观实在性,而陷入了时空观上的唯心主义。因此如果把莱布尼茨的观点和爱因斯坦的时空相对论以及辩证唯物主义的时空观来任意作比附乃至等量齐观,显然是错误的。但莱布尼茨在牛顿本人在世的时代,就能看出他的绝对时空观的局限性,并且已明确地提出空间和物质、时间和运动既有区别又不可分离的看法,总说明他有辩证法的眼光,是难能可贵、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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