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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米嘉开枪自杀,把自己的头颅打个粉碎,马上使他的年轻、强壮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么从此他就没有了思想和感情,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将从这无比美好的世界里消失,(这个世界才刚刚展现在他眼前),在一瞬间将和这一世界的一切生活诀别,再也没有他的份儿了,卡佳,即将来临的夏日、蓝天、白云、阳光、温暖的风,田野里的庄稼、城镇、村庄,母亲、庄园、安娜、科斯加、下房的姑娘们、旧杂志里面的诗句,炎热的南国——塞瓦斯托波尔、拜达腊塔门①,紫色的群山、松树林和山毛榉林、白茫茫耀眼的闷热的公路、里瓦吉亚和阿卢甫卡②灿烂的阳光下灼热的海滩、晒得黑黝黝的孩子们和游泳的女人,还有卡佳、她身穿白色的连衣裙,打着伞,坐在海滩的卵石上,海浪向她涌来,海天璀璨,不由得引人喜上眉梢、笑逐颜开……这一切都将在他的眼前永远消失——米嘉自己也不明白,不能想象他的自杀的念头是多么没有道理。他虽然非常明白自杀是愚蠢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无法摆脱一种感觉——他越觉得痛苦,越觉得受不了,就觉得越好,那么,他怎样才能走出这个迷魂阵呢?一个幸福的世界压在他的心上,在这个幸福的世界里却缺少他所需要的某种东西,正是这一点使他无法忍受。

早上他醒来的时候,首先进入他的眼帘的是明媚的阳光,首先进入他耳中的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教堂的钟声。这钟声从露珠纷披、浓荫如盖、鸟语花香的花园后面传来,这是他从孩提时代就十分熟悉的。甚至屋内墙上糊的发黄了的花纸也和童年时代一样,令他觉得亲切美好。但是,卡佳马上就出现在他的心上,那既使他狂喜,又使他恐怖的思念刺穿了他的心。晨曦如她的青春一样朝气蓬勃,清新的花园如她一样纯洁秀美,教堂那悠扬、悦耳、欢乐的钟声仿佛在颂扬她的美丽和优雅,老屋的墙纸要求她和米嘉一起共享所有这些亲切的古老的乡村习俗,能够在这幢祖祖辈辈曾生于斯死于斯的宅邸、庄园里一起生活。受着这种感情的冲击,米嘉将被子一把掀开,跳下床来。他只穿着一件衬衣,领口敞开着,光着两条长腿,他虽然很瘦,然而却十分年轻、结实,刚爬出被窝,全身热乎乎的。他迅速地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拿起那张视为至宝的像片,如醉如痴地、贪婪无厌而满心狐疑地端详起来。在她那点像蛇似的昂起①的小脑袋上,在她的发式中,在她那微微挑逗人的、同时又是纯真的目光里,在她那迷人的优雅中,都有些什么不可理解的、光彩照人的、令人向往的、半是少女半是成年女性的东西。她的目光放射着神秘莫测、永恒、欢乐的光辉。这目光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这目光曾经在他面前打开了幸福的天地,后来又无耻而残酷地欺骗了他,现在对他来说,也许已经永远永远地把他视同陌路了吧?!

那天晚上,他从邮局出来,经过沙霍夫斯科耶村,穿过那座古老的庄园,沿着黑郁郁的云杉夹成的林荫路往回走。他觉得身心交疲,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会衰弱到这种地步。当时他骑在马上停在邮局窗前,望着邮局的工作人员徒劳无益地在一大堆邮件和报章杂志里为他寻找信件,一面听着身后火车慢慢进站的响声。这响声以及火车头喷出的煤烟气味勾起他对库尔斯克车站和莫斯科的回忆,因而使他深为震动。从邮局出来,一路上他遇见的每一个身材不高的姑娘,看见他们走路时身子扭动的样子,他都怀着恐怖的感情找到和卡佳相象的地方。在田野上,他还遇见一辆三驾轻便马车从他身边一闪而过,车里有两个戴着帽子的女人,一个是少女,他几乎没有大喊一声:那不是卡佳吗!田埂上的小白花,使他马上想起她的白手套;蓝色熊耳朵花②在他的心上又与她那幅天青色的面纱联系在一起………红日西沉时,他走进沙霍夫斯科耶村,云杉干爽沁人的清香和茉莉花浓郁的芬芳向他迎面扑来,使他强烈地感受到夏日的来临,以及这座富有、幽美的庄园里古老的夏季生活。他望着林荫路上一片金红的残辉,望着林荫深处的这座宅邸,突然看见卡佳从阳台上走进花园里。她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他看得那样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看见这幢房屋和茉莉花一样。于是,那早已失去了的卡佳的活生生的形象又在他眼前苏生了,而且变得越来越不一般、越来越失真,以至于在那个傍晚,她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以如此巨大的力量和庄严的胜利出现在他的面前。这种状态使米嘉恐惧万分,比那天中午布谷鸟的突然的叫声给他带来的恐怖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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