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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亏得萨尔别德拉神父已经走了!”那姑娘狠狠地说,“要不,他无论如何会从我嘴里掏出这个秘密的。也许我可以有一年时间不用仟悔了;在这段时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

许多事情,是啊!

正文第八章

更新时间:2007-10-1710:16:37本章字数:11951

费利佩恢复得很慢。正如萨尔别德拉神父所说,这次复发确实比初发要厉害得多。他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很难看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没有痛苦,但他太虚弱了,几乎比剧烈的创伤更难忍受。亚历山德罗几乎每天都被叫去为他拉琴或唱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中唤醒。有时候他还跟亚历山德罗谈谈有关地产的事务,表现出类似他旧日的生气,但仅仅是昙花一现,不一会儿他就累了,于是便闭上眼睛,说,“我要再跟你谈谈这件事,亚历山德罗;现在我要睡了。唱吧。”

夫人看见有亚历山德罗在场,费利佩就显得高兴,她本人也就对亚历山德罗热心起来;而且,她还非常喜欢他的沉默寡言。不管是男是女,要想得到夫人的宠爱,几乎没有比说话小心、举止谨慎这一招更灵的了。她对于人的本质中的沉默、自制、神秘,有着出乎本能的偏爱。她越观察亚历山德罗,就越信任他、越赞赏他。也算胡安·卡走运,他不知道他女主人在动什么脑筋。如果他知道的话,准会焦虑万分,并且立即用刀尖对准亚历山德罗。恰恰相反,由于丝毫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时时担心着他所害怕的那个墨西哥人有朝一日会听到他的不幸,请求取他而代之,因此,他抓住每一个机会在夫人面前夸奖亚历山德罗。每回她到他床边探病,他总要为那孩子(这是他对亚历山德罗的称呼)美言几句。

“说真的,夫人,”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真惊奇,就他那年纪,哪来的这么多知识。在牧羊业上,他就像一个老手。他比我手下所有的牧羊人都懂得多——多得多;而且不仅是在牧羊业上。他对于牧牛也很有一手。胡安·何塞为了一件他不懂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得益于他了。而且他又那么谦虚。我不知道竟会有这样的印第安人;肯定不会太多。”

“对,我看不会太多,”夫人常常这样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父亲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教子有方。”

“亚历山德罗什么活儿都能干,”亚历山德罗的推崇者继续说。“他使用起木匠工具来,熟练得就像跟木匠当过学徒似的。他为我的腿做了个新的夹板,就像膏药贴在伤口上一样,使我的痛苦减轻了许多,现在比过去轻松多了。他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胡安的这些话可没被夫人当作耳旁风。她越来越密切地观察亚历山德罗;胡安最害怕的那件事情,也就是他想用亚历山德罗来作暂时的替身而避免掉的那件事情,慢慢地就要发生了。夫人开始动起这个脑筋,她可能不但要永远雇用这个年轻力壮、积极肯于的人,而且还要作出对胡安更不利的决定。作为一个这样的出生、受到这样安置的印第安人,要是能够得到莫雷诺夫人永远雇用,在夫人看来,那他是绝对不会有丝毫迟疑的。然而,她不想急于行动。反正胡安的腿还得过好长时间才能好。她得更加细心地观察一下那个年轻人。同时,她要让费利佩想到这个主意,让他提出这个建议。

于是,有一天她对费利佩说;“费利佩,亚历山德罗的嗓子多好啊,等他走了,我们就听不到他唱歌、拉琴了,真遗憾,对不?”

“他不走!”费利佩吃惊地叫道。

“哦,对,对;暂时还不走。他答应留下来,等胡安腿好了再说;但我想那要不了六个星期,也许八个星期。你生病躺在这里,不知道日子过得多快,孩子。”

“是呀,是呀!”费利佩说。“真的已过去一个月了吗l”他叹了口气。

“胡安·卡跟我说,那孩子就他的年龄来说,知识非常丰富,”夫人继续说。“他说他在牧牛上跟牧羊一样熟练;比我们牧场上雇用过的任何一个牧牛人都懂得多。他那么温和,那么有礼貌,简直有点惊人。我从没见过有这样举止的印第安人。”

“老巴勃罗跟他一样,”费利佩说。“跟着佩雷神父一直生活了这么久,这是很自然的。我也见过别的在行为举止上跟亚历山德罗一模一样的印第安人。他们这是天生的。”

“我不想让亚历山德罗走。可是到那时你就康复、强壮了,”夫人说,“那时你就不会想着他了,是吗?”

“不,到那时我也会想的!”费利佩不高兴地说。他还很虚弱,足以耍要小孩子脾气。“我喜欢让他在我身边,他比我们雇用过的任何人都要顶用十几倍。但我责任何牧场都不能用金钱把他留住。”

“你打算长久地雇用他吗,”夫人故意惊讶地问。“如果你愿意这么做,你肯定能做到,这点我毫不怀疑,他们都很穷,我想;要是他不穷,他就不会跟那些剪毛手一起干活了。”

“哦,不是这么回事,”费利佩不耐烦地说,“你不会明自,因为你从没跟他们在一起过。但他们跟我们一样骄傲。我是说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如巴勃罗。他们靠剪羊毛赚钱,就像我卖羊毛赚钱一样。这没多大区别。亚历山德罗剪毛队里的人都服从他,全村的人都服从巴勃罗,就像这里的人服从我一样,这是绝对的,在信仰上,更不用说了。”费利佩笑着补充说。“这个你不会明白,母亲,但实情就是这样。我没把握能用足够的钱来打动亚历山德罗,让他留下来做我的佣人。”

夫人不以为然,鼻孔鼓了一下。“对,我不明白,”她说,“我绝对不会明白,”她说。“村子里这些高贵的老爷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他们的祖先——不到一百年前还是些赤身裸体的野蛮人?要不是我们来到这里教育他们,开化他们,那他们本身至今还是赤身裸体的野蛮人呢。这个种族向来就只配做佣人。神父们全都指望把他们训练成佣人——好样的、虔诚的天主教徒,心甘情愿的庄稼汉。当然罗,例外总是免不了的,我本人就觉得,亚历山德罗就是个例外。但我不信他就那么与众不同,比方说,只要你付给他跟胡安·卡一样的工钱,他准会为了能有机会留在这里而跳起来。”

“好吧,我会考虑这事的,”费利佩说。“要是能让他永远留在这儿,我是再高兴不过了。我打心底里喜欢他。我会考虑这事的。”

夫人的心愿立刻就全部实现了。

就在夫人母子俩对话的时候,蕾蒙娜恰好走进了房间。听到亚历山德罗的名字,她便在窗前坐下,朝外望去,但耳朵却在注意听着。这个月来,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彼此有了很多了解,尽管两人都没意识到这点。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只要亚历山德罗在附近,蕾蒙娜总能知道,她信任他,她不再认为他是一个印第安人,就像她不认为费利佩是印第安人一样,她认为他是个墨西哥人。更有甚者,她看见亚历山德罗和费利佩在一起,心里不得不承认(就像玛加丽塔在她之前所认为的那样),亚历山德罗比费利佩英俊得多。蕾蒙娜不愿承认这一点,但她不得不承认。

“要是费利佩像亚历山德罗一样高、一样结实就好了,”她好多次对自己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做到这一点。不知道夫人是否看出亚历山德罗有多英俊!”

当费利佩说他认为给亚历山德罗·阿西斯再多的钱也无法打动他让他留下来时,蕾蒙娜突然张开嘴巴,好像要说话,然后又改变了主意,继续保持沉默。有好几回,在夫人母子谈话时,她插了嘴,惹得夫人大为不快。

费利佩看见了蕾蒙娜的动作,但他也觉得最好还是等母亲离开了房间,再问蕾蒙娜刚才想说什么。夫人刚一出去,他便说,“蕾蒙娜,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蕾蒙娜脸红了。她决定不说出来。

“告诉我,蕾蒙娜,”费利佩坚持道。“你是要说说关于亚历山德罗留下来的事情,我知道。”

蕾蒙娜没有回答。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费利佩面前显得很不自在。

“你不喜欢亚历山德罗?”费利佩说。

“哦,喜欢!”蕾蒙娜热切地答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很喜欢他。”但她随即住了口。

“嗯,那么是什么事呢?关于他留下来的事,你听到什么闲话了吗?”

“哦,没,没,一句也没有!”蕾蒙娜说。“谁都知道他要在这儿待到胡安·卡腿好了再走。但你说你认为给他再多的钱他也不会留下来。”

“嗯,”费利佩用探询的口气说,“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呢?”

“我想他是愿意留下来的,”蕾蒙娜吞吞吐吐地说。“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的呢?”费利佩问道。

“我不知道,”蕾蒙娜说,更加支吾了。现在她说出来了,她很后悔。费利佩好奇地青着她。她对自己的想法这么没有把握,这么疑虑重重,这么支支吾吾,这可不是蕾蒙娜的性格。一种感觉从费利佩的脑子里掠过——远远谈不上怀疑或嫉妒,但又与怀疑和嫉妒不无关系——那么迅速地一掠而过,费利佩几乎都没意识到,要是意识到了,他准会嘲笑自己。嫉妒一个印第安剪毛手?不可能!然而,这种一掠而过的感觉毕竟留下了一丝痕迹,使费利佩无法忘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打从这件事后,费利佩肯定会比以前更密切地注意蕾蒙娜;会衡量她的言行和举动;如果她的言行和举动似乎有丝毫的改变,他就会更密切地注视她。无形的网紧紧地罩着蕾蒙娜。三个人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怀着纯情的亚历山德罗,带着护意的玛加丽塔,爱与困惑交织的费利佩。只有夫人没有注意她。要是夫人也注意了,那事情准会发生变化,因为夫人眼清目明,观察别人的动机难得失误,从来不会长时间受骗;但是在蕾蒙娜的问题上,夫人的观察力和鉴别力却靠不上谱。这个姑娘被排斥在夫人的真实生活之外,实在令人奇怪。这孩子是夫人的姐姐托付给她的,对于她的衣食住行等等外在需要,夫人都尽力提供,毫无差错,但要说到对她的个人关系,说到母爱,乃至对她关心、和她交往,则丝毫没有。夫人从来不给她这些。如果她有意不给,该不该受到责备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好多年前,萨尔别德拉神父就为这事给她留下了忠告。“我还要为这孩子做些什么呢?你看还有什么遗漏,还有什么疏忽的吗?”夫人这么一本正经而又很骄傲地问道。面对这种洁问,神父实在也指不出夫人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尽到责任。

“你不爱她,闺女,”他说。

“对,”莫雷诺夫人的坦诚是无可比拟的。”对,我不爱。我不能爱。人不能靠意志去爱。”

“这话不错,”神父郁郁地说;“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是的,如果这种感情存在的话,”夫人立即回答。“但对于她,感情是不存在的。我永远不会爱蕾蒙娜。只是因为你的吩咐,也是为了不让我姐姐伤心,我才收养了她。在抚养她的问题上,我决不失职。”

这没有用。如果夫人的心思不在这方面,而你硬要让她在这边转,哪怕只转一点儿,那都无异于对高山说,“跳到海里去。”萨尔别德拉神父所能做的一切,只是自己把更多的爱给予蕾蒙娜。他打心眼里喜欢她,一年比一年爱她,这是不足为奇的;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蕾蒙娜更温柔、更可爱,这些年来,她一直孤零零地寄居在莫雷诺夫人家里,只有费利佩和她作伴。

现在有三个人在注视蕾蒙娜,如果有第四个,那第四个就是她自己,而且事情的结果就可能完全两样。但蕾蒙娜怎么能注视呢?蕾蒙娜怎么会知道?除了和修女们在学校里读了两年书外,她从未离开过夫人的家。费利佩是她认识的唯一的一个小伙子——费利佩,从她五岁时就是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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