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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女人是不是很爱她们的丈夫?”

“很爱,小姐。”说话停顿了一会儿。现在天色已经很暗。亚历山德罗看不见蕾蒙娜满脸绯红,热血奔涌;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脖于都变色了。“你认为她们中有谁爱她们的丈夫胜过我爱你吗,亚历山德罗?”

没等她说完,亚历山德罗便又搂住了她。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让一个死人也活过来吗?几乎是这样,但还不足以使亚历山德罗这样一种自私的爱复活。亚历山德罗沉默不语。

“你知道一个也没有!”蕾蒙娜热切地说。

“啊,我受不了啦!”亚历山德罗叫道,发疯似地举起了双手。接着,他又把蕾蒙娜拖到自己胸前,气喘吁吁、语不成声地说,“我的小姐,你把我带到天堂的门前,可我不敢进去。我知道,如果让你和我们一起过那种不得不过的日予,会要了你的命的。让我走吧,最最亲爱的小姐;让我走!倒不如你从来没看见过我。”

“要是你不来,你知道我将要干什么吗,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说。“我要独自一人从夫人家里逃出去,徒步走到圣巴巴拉,找萨尔别德拉神父,求他送我进圣胡安·包蒂斯塔修女院,现在,如果你不带我走,我也要走这条路!”

“哦,别,别,小姐,我的小姐,你不能那么做!我美丽的小姐进修女院!不,不!”亚历山德罗大为激动地说。

“对,如果你不带我走,我就要这么做。我准备明天就动身。”

她的话让亚历山德罗打心眼儿里信服。他知道她会说到做到。“即使进修女院,也不会比像野兽似地让人驱赶更可怕,小姐;要是你跟了我,就有可能被人驱赶。”

“当我认为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根本不觉得修女院有什么可怕。我倒觉得那里使人安静;我可以做好事,教孩子们念书。但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绝对不会安静,一分钟也不安静,亚历山德罗!不跟你在一起,我宁愿死。哦,亚历山德罗,带我走吧!”

亚历山德罗被说服了。“我带你走,我最可爱的小姐,。他勇敢地说——他的声音里没有情人的喜悦,嗓音很空泛;“我带你走。也许圣徒会可怜你,尽管他们抛弃了我和我的乡亲们。”

“你的乡亲就是我的乡亲,我的亲亲;圣徒绝不抛弃住何没有将他们抛弃的人。我们的有生之年里你会始终愉快的,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叫道;她庄重而沉默地将头在他胸前靠了一会儿。好像要把一个誓言记下来。”

费利佩尽可以这样说:如果曾经有个女人像蕾蒙娜爱亚历山德罗一样地爱他、那他真是三生有幸了。

蕾蒙娜抬起头来,心放了下来,温顺地说,“这么说来你愿意带上你的蕾蒙娜了,亚历山德罗?”

“我愿意至死带着你;愿圣母保佑你,我的蕾蒙娜,”亚历山德罗答道,把她搂在胸前,前额顶着她的前额,但他两眼含泪,这不是欢乐的泪,他在内心里说——就像第一次见到她在柳树林下、伏倒在溪边时,他大喜过望脱口而出的那样——“天哪!我该怎么办!”

现在要做出一个最好的行动计划可不容易。亚历山德罗想大胆地到夫人家去,求见费利佩先生,如果必要的话,就见见夫人。他刚把这个打算说出来,蕾蒙娜就吓得直打哆嗦。“你不了解夫人,亚历山德罗,”她叫道,“要不你决不会想出这个主意。这些日子她怪怕人的。她恨得我要死,要是有胆量的话,她准会杀死我。她假装听任我出走;但我相信到最后关头她会把我扔进院子的井眼里,而决不会让我跟你走。”

“我决不会让她伤害你,”亚历山德罗说,“费利佩先生也不会。”

“她把费利佩先生捏在手心里,好像他是块橡皮泥似的,”蕾蒙娜答道。“她能叫他一分钟里产生一百个念头,他无可奈何。哦,我看她是妖魔群里的一员,亚历山德罗!别冒险走近那屋子;只等屋里的人都睡了,我就到这儿来,我们必须马上就走。”

蕾蒙娜的恐怖感战胜了亚历山德罗的判断,他答应在他们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方等她。她两次回过身来拥抱他。“哦,我的亚历山德罗,答应我,站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她说。

“等你来时,我会在这儿的,”他说。

“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她说,“最多不过三个小时。现在肯定有九点了。”

她没有注意到,亚历山德罗没有正面向她保证他不离开这儿。他不愿作这个保证。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与蕾蒙娜的私奔,他还有许多准备工作得做。蕾蒙娜思想单纯,一心只想着亚历山德罗、想着爱情,看来她还没想过这遥远的旅途该怎么走。十八天前,亚历山德罗骑马去坦墨库拉时,他还想象自己回来时骑着他飞快、健壮的贝尼托,还给蕾蒙娜带来安东尼奥那匹无可匹敌的暗褐色小牝马。仅仅短短十八天前,就在他做着那个美梦时,他抬头看见安东尼奥骑在小牝马上,一阵风似地朝他而来,那不堪负重的小马像蒸汽机似地喘着粗气,两助滴着血,向来疼爱这匹马的安东尼奥肯定不停地朝那儿狠狠抽打;安东尼奥一看见他,大叫了一声,飞身下马,一跃来到他身旁,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诉说情况。亚历山德罗已记不清他的话,只记得听完后他咬紧牙关、摘下贝尼托的笼头,把自己的头搁在贝尼托的两耳之间,跟它喃喃耳语;贝尼托那天一刻也没有停步,而是一路疾驰,一直跑到坦墨库拉,在那儿,亚历山德罗看见了掀去屋顶的房子,满载的货车,四处奔跑的人们,大哭小叫的女人、孩子;然后别人领他找到躺在一个小棚子地上的父亲,他跳下马,让贝尼托跑开,此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它。仅仅十八天之前:现在他来到了这儿,柳树底下——还是这个他第一次见到蕾蒙娜时、第一次停下来的小树丛;这是个晚上,乌黑的夜晚,蕾蒙娜在这儿,在他的怀抱里;她是他的;她马上就要回去,然后跟他一起出走——去哪儿!在这茫茫世界里,他没有一个能让她安身的家——他从坦墨库拉骑来的那匹可怜的马儿,它还有力气来驮蕾蒙娜吗?亚历山德罗没有把握。他本人就已步行了大半英里,为的是让马儿歇歇力,虽然那儿一路上都有好牧场,但马儿饿得太久,很难迅速恢复。在他们避难的帕长加谷地,牧草被太阳晒焦了,他们带去的硕果仅存的几匹马受够了罪,有些已经死了。但是亚历山德罗甚至在接着苗蒙娜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着一个计划,他不敢向她透露。如果蕾蒙娜自己的坐骑巴巴还在畜栏里,亚历山德罗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引出来。他认为这不算犯罪。即使算犯罪的话,这也是无论如何不可避免的。小姐总得有匹马呀,而巴巴一向就是她自用的;从能跑步起就像条狗似地跟着她;事实上,也只有蕾蒙娜用面包、蜂蜜驯养过它。其他人很难驾驭它;但蕾蒙娜只要揪一缕它那丝绸般的鬃毛就能让它唯命是从。亚历山德罗几乎同样能驾驭它;因为在这个夏天,亚历山德罗每当见不着蕾蒙娜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爱抚、亲近她的马儿,久而久之,巴巴也就喜欢上了他,除了它年轻的女主人外就数他了。只要巴巴在畜栏里,一切就好办了。管蒙娜的脚步声刚一消失,亚历山德罗就轻捷、稳健地跟了上去;他始终沿着高台地上的洋蓟地和羊舍边缘、在谷底和柳树底下行走,然后从较远的一头往上折向畜栏。牧人的棚舍里没有灯光。他们全都睡了。这是好事。亚历山德罗知道他们睡得多熟;许多晚上亚历山德罗跟他们睡在一起,他们摊手摊脚、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亚历山德罗一晚上要从他们身上跨过两次——出来进去都不会惊醒他们。但愿巴巴不要嘶鸣。亚历山德罗靠在畜栏栅栏上,低声地、几乎听不见地吹了声口哨,马儿全都挤在青栏的另一头。听到这哨声,马群里传出一点轻微的动静;其中一匹马转身朝亚历山德罗迈了一两步。

“我看那准是巴巴,”亚历山德罗心想;他又低低地一声呼哨。马儿加快了步子;然后停下来,似乎觉得不太对劲。

“巴巴,”亚历山德罗低声吆喝。这马儿像狗一样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听得出亚历山德罗的声音;但是这个有灵性的牲畜似乎本能地感到眼下需要悄悄地、谨慎地行动。既然亚历山德罗轻声唤它,它,巴巴,也要轻声地回答他店几乎悄没声儿地嘶了一声,迅速跑到栅栏达,鼻子贴着亚历山德罗的脸,又擦又亲,并发出轻微的叹息。

“嘘!嘘!巴巴,”亚历山德罗轻声说,就像在对人说话似的。“嘘!”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拔去栅栏上面的根木和灌木。马儿立即就明白了;栅栏稍微低了一点,它就一跃而出,静静地站在亚历山德罗身旁,亚历山德罗又把根木放回原处,尽管忧虑重重,但一想到第二天早晨胡安·卡准会奇怪巴巴是怎么从畜栏跑出去的,不觉暗自好笑。

这一切只花了几分钟。运气之好超出亚历山德罗的希望;这下子亚历山德罗的胆子更大了,他开始动起脑筋:是否能连鞍子一起拿走。马鞍、挽具、蕾蒙以及所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挂在一个敞开的马厩的柱子上,这种马厩在南加利福尼亚随时可见:地板加屋顶;没有围墙,只有四角的支柱撑着屋顶。南加利掉尼亚的马厩充其量好像是歇夏的大凉亭。亚历山德罗站在那儿沉思。他越是思忖,越想把鞍予弄来。

“巴巴,只要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你就乖乖地躺在这儿,等我去弄鞍子。但我不敢离开你。来吧,巴巴!”他又摸下山去,巴巴悄悄地跟着他。等他来到高台地底下时,他一只手托着巴巴的鬃毛,像嬉耍似的,拔脚奔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就安全地来到了柳树林,亚历山德罗那匹可怜的小马就拴在那里。亚历山德罗用同样的套索拴好巴巴,拍拍它的脖子,自己的脸贴着它的鼻子,大声地说,“好巴巴,乖乖地待在这儿,等小姐来。”巴巴嘶了一声。

“它怎么会不知道小姐的名字呢!我相信它是知道的。”亚历山德罗心想,他转身又朝畜栏疾跑而去。现在他感觉有力气了——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他高兴极了,忘记了一切恐怖。跑到畜栏跟前,四周一片寂静。那些马都待在原地未动。他趴在地上,从畜栏朝几杆之外的马厩爬去。这是他这次历险中最危险的时候;他不时地停下来,一动不动地躺着,几秒钟后再爬上几步。爬到蕾蒙娜平时挂马鞍的那个角落时,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有时候,碰到夜晚比较暖和,卢易戈就会睡在马厩地板上。要是今晚他也睡在这儿,那一切就完了。亚历山德罗在黑暗中摸索着,扶着柱子爬起来,摸鞍于,摸到了,摘下来,眨眼工夫他又趴在了地上,拖着鞍于往口爬。他几乎没出一点声响,连最机敏的牧羊狗也没听见。

“哈,老上尉,这回你可失职了!”亚历山德罗自言自语,他到底平安地爬到高台地下面,站了起来,背着鞍子撒腿跑了起来。对一个肌肠辘辘的人来说,这鞍子够重的,但他不觉得重,满心的喜悦使他忘记了一切。这下子他的小姐可以舒服地走了。骑着巴巴就像躺在摇篮里一样。如果必要的话,巴巴还可以驮上他们两个雨丝毫感觉不到;他那匹可怜的马儿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亚历山德罗跪在它身旁,心想,也许真会到那一步呢?巴巴站在一旁,傲慢、疑惑地俯视着这位奇怪的新伙伴。

亚历山德罗坐下来等蕾蒙娜,心里在想,“赞美圣徒!这么看来他们不会抛弃我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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