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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子里思绪繁复。他们应该先去哪儿?怎么办最好?会不会有人来追他们?他们能藏在哪儿?他该在哪儿安一个新家?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等着蕾蒙娜来到他的身边。他必须把每一个计划都告诉她。她必须作出决定。第一件事是去圣迭戈,找牧师为他们主婚。到那儿得骑上整整三天;对那匹筋疲力尽的小马来说得五天。路上他们吃什么呢?哈,亚历山德罗想起了在哈瑟尔手里的提琴。哈瑟尔先生会给他钱;也许是把琴买下。随后亚历山德罗又想起了自己的琴。以前他从没想到过它。他走的时候,琴放在盒子里,搁在费利佩先生房间的一张桌子上。小姐会不会可能想到把它带来呢?不,当然不可能。她会带什么来呢?亚历山德罗肯定,她会把一切都想到的。

他就这么坐着盘算、筹划,时间似乎显得很长;谢天谢地,尽管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空中却依然乌云密布,夜色愈浓。“这肯定也是圣徒保佑,给我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想;随后,这个虔诚、单纯的汉子又说,“他们是要保护我的小姐;他们要让我来照顾她。”

蕾蒙娜困难重重地在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上跋涉。她到了她的房间,根据她的判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算她走运,玛加丽塔牙齿疼得厉害,她母亲给她吃了药性很强的安眠药,她上床睡觉了。亏得玛加丽塔被打发了,要不的话,蕾蒙娜绝对走不了,因为玛加丽塔会知道蕾蒙娜出门两个小时了,准要注意她,弄清楚她在于什么。

蕾蒙娜穿过院子,进入房间;她不敢从走廊走,因为天还不晚,费利佩和他母亲肯定还在那儿。

她进了房间,听见他们在说话。她关上一扇窗子,让他们知道她在房间里。然后她跪在圣母像前,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悄悄诉说她将要干什么,祈求圣母保佑她和亚历山德罗,告诉他们该到哪里去。

“我知道她会保佑我们的!我相信她会的!”蕾蒙娜站起来,喃喃地自言自语。

然后她扑到床上,等夫人和费利佩睡觉后再行动。她脑子很苦觉,很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干的事。两个多星期前,她眼巴巴地盼着亚历山德罗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想周全了。

早在夏天的时候,亚历山德罗就给了她两个大网兜,蕾蒙娜爱如珍宝,这种网兜是用亚麻似的植物纤维织成的,牢固得跟铁丝一样,印第安女人们用来背各种各样的包裹。网眼儿很大,网兜很轻;两只网兜两头扎紧,然后系在一根箍在额头上的带子上,这样背起比较重的东西,比起任何别的办法相对来讲都要省力一点。在想起这两个网史之前,管蒙娜一直犯愁,不知该怎样带走她打定主意要带的东西——没有几样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一件毛衣,几条围巾;新织的圣坛罩布,两件换洗衣服,这些东西不算多;她看见了夫人替她保存的珠宝,认为自己有权拿走这些衣物。“我要把我拿走的东西老老实实告诉萨尔别德拉神父,”她想,“并且问问他我是不是拿得太多了。”她不愿认为她必须带走的衣物是莫雷诺夫人出的钱。

还有亚历山德罗的琴。别的东西她都可以留下,这琴一定得带上。对亚历山德罗来说,没有了琴,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呀!要是他们到洛杉矶去,他还可以靠在舞会上拉琴挣钱呢。蕾蒙娜已经想好了几个他们俩都可以挣钱的办法。

路上还得有食物。一定得有好的食物;还得有酒让亚历山德罗喝。想起他那憔悴的面容,她心如刀绞。“挨饿,”他说他们一直在挨饿。老天哪!挨饿!而她每天都坐在丰盛的餐桌旁,每天看着上好的食物扔去喂狗。

夫人很久才回房间;又过了很久,费利佩才传出深沉、均匀的呼吸声,蕾蒙娜这才敢肯定他睡着了。最后她壮着胆子溜出房间。外面一片漆黑;午夜已过。

“先拿提琴!”她说;她溜进餐室,穿过内门潜进费利佩的房间,拿出琴来,用一条条围巾把它裹起来,和她的衣服一起放进网兜里。然后她背着网兜溜出去,她几乎带点儿得意地自言自语道:“我真像个印第安女人了,”她穿过院子,拐过房子的东南角,走过花园,跑到柳树林,把网兜放下,又折回去拿第二样东西。

这回有了点难度。她下决心要拿酒、面包和冷肉。她拿不定主意,该从哪儿下手像拿自己的东西一样去拿老玛达掌管着的这些东西,她也不敢点灯。她到厨房和食品储存室跑了几趟,这才把东西拿全了。幸运得很,酒就放在餐室里——满满两瓶;还有牛奶,她把牛奶倒进一只挂在走廊墙上的牛皮袋里。

现在万事俱备。她从窗子探出身去,倾听费利佩的呼吸声。“我怎么能跟他不告而别呢?”她说,“怎么能这样呢?”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

“亲爱的费利佩!亲爱的费利佩!他总是对我这么好!他为我尽了一切力。我真希望我有胆量去吻吻他。我要给他留张条子。”

她拿了铅笔和纸,拿了一只小烛台——在房间对面都难看见烛光——又一次溜进餐室,在门背后跪下来,点亮蜡烛,写道:

“亲爱的费利佩:亚历山德罗来了,我今天晚上就

跟他走。如果你能办到的话,不要让人来找我们。我

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我希望能去萨尔别德拉神父那

里,我永远爱你。谢谢你的一切好意,亲爱的费利佩。

蕾蒙娜”

条子很快使写好了。她吹熄蜡烛,悄悄折回房间。现在费利佩的床移近了屋子的墙边。她从窗子里一伸手便能够到床脚。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把小条子放到被子上,正落在费利佩的脚边。就怕早晨费利佩还没醒时,夫人出门先看见这条子;但这风险蕾蒙娜是非冒不可了。

“别了,亲爱的费利佩!”她离开窗子,在心底里悄悄地说。

这一耽搁可害苦了她。值夜的上尉从它在院子上方的窝里一半儿听见、一半儿嗅出了某种奇怪的声息。蕾蒙娜出来时,它短促地吠了一声,奔过来。

“圣母呀,前功尽弃了!”蕾蒙娜心想;但她随即蹲了下来,迅速打开网兜,上尉朝她扑来,她给它一块肉,抚摸着它。它吃着肉,摇着尾巴,高兴得忘乎所以,这时她拾起包裹,仍然抚摸着它,说,“来吧,上尉!”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要是它再叫,准会有人被吵醒;要是它悄悄地在她身边走,她就可能逃跑。她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时,吓得头上冷汗直冒。狗跟上来了。她加快脚步。她跑到柳树林,停下脚步,心里在权衡:是给它一大块肉,乘它吃肉时自己拔脚跑走呢,还是让它悄悄地跟着走。她决定采用后面一个办法;她拎起另一个网兜,继续走路。现在她安全了。她转身回顾那房子;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她几乎看不清房子的轮廓。一阵感情的巨浪掠过她的心头。这是她记忆中唯一的家。她在那里经历了一切甜酸苦辣,——费利佩,萨尔别德拉神父,仆人们,鸟儿,花园,亲爱的小教堂!现在还有谁会给小教堂里插上鲜花和蕨子呢!费利佩跪在圣坛前该会怎样思念她呀!十四年来她跪在他身旁作祷告。还有夫人——狠心、冷酷的夫人!只有她会高兴。其他人都会难过。“我走了,他们都会难过——除了夫人!我真希望能踉大家告别,也让他们为我送别,祝愿我们大家走运!”这个可爱、温柔的姑娘想着想着,喟然一声长叹,转过身来,在她选定的小路上朝前走去。

她弯腰拍拍上尉的脑袋。“你愿跟我走吗,上尉?”她说;上尉高兴地跳了起来,短促地尖叫了两三声,以示欢快。“好上尉,来吧!牧场里有的是狗,他们不会记挂它的,”她想,“只要能有上尉在身边,它总会像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

亚历山德罗第一眼看见蕾蒙娜的身影在朦胧夜色中隐约闪现,慢慢走近时,他还没认出上尉来,看见那玩意儿,他很担心。这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呢,在这样的夜晚,在这荒僻的草地上?他匆忙将马远远地牵进树丛里,自己则藏在一棵树的后面,凝神注视。不一会儿,他认出那是上尉,在那个弯腰曲背、步履缓慢的人影儿旁跳跃着。然而那人影儿准是个被沉重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印第安女人。可是,一个印第安女人怎么会有像上尉这样高贵的柯利狗呢?亚历山德罗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紧跟着他看见那人影儿停了下来——把一部分包袱放了下来。

“亚历山德罗!”传来一声甜蜜的、低声的呼唤。

他像头鹿似的跳了起来,叫道,“我的小姐!我的小姐!难道是你?怎能想象你背着这么重的包裹!”

蕾蒙娜哈哈大笑。“你忘了,不是你告诉我印第安女人是怎样用网史把这么重的东西背在背上的吗?那时我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这个办法。不过,亚历山德罗,我的额头可真疼。但不是重量,是让带子给勒的。我再也背不动了!”

“啊,你没有戴头罩,”亚历山德罗答道,他把两只网兜扔到自己肩上,就像是两片羽毛似的。这时他摸到了琴盒。

“是小提琴吗?”他叫道。“我的天使,你在哪儿拿到的?”

“费利佩房间的桌子上,”她答道。“我知道你宁愿别的什么都不要,这琴却是少不了的。我带来很少东西,亚历山德罗;我拿的时候几乎没有份量;可是背在身上却很重。我们可怜的马儿累坏了,这东西它能驮得动吗?你和我可以步行。瞧,亚历山德罗,这是上尉。它醒了,我只好带上它,让它安静。能让它跟我们走吗?”

上尉跳了起来,前爪放在亚历山德罗的胸脯上,舔着他的脸,汪汪地叫,极尽狗之能事,表示欢迎和它的感情。

亚历山德罗大声笑了起来。蕾蒙娜难得听他这么笑过,最多不过两三口,这使她吃惊。“你笑什么,亚历山德罗?”她说。

“想想我要让你看的东西,我的小姐,”他说。“瞧这儿;”他转身朝柳树林走去,轻轻地吹了两三声口哨,听到第一声口哨,巴巴就笃笃地跑出树丛,直到套索将它拉住,它一看见蕾蒙娜,便高兴得又是喷鼻息、又是嘶鸣。

蕾蒙娜潸然泪下。这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你不高兴吗,小姐?”亚历山德罗吃惊地问道,“这是不是你自己的马呀?要是你不愿带上它,我就把它送回去。如果我们慢慢地走,我的小马驮得动你。但我以为这会使你和巴巴都高兴的。”

“哦,是的!是的!”蕾蒙娜头搁在巴巴的脖子上,哭泣着说。“这真是个奇迹——奇迹。它怎么回来的?而且还有鞍子!”她刚刚发现鞍予,不由得叫了起来。“亚历山德罗,”她敬畏地低声道,“是圣徒把它送来的吗?是你在这儿发现它的?’看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蕾蒙娜的信念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想是圣徒帮助我把它带来的,”亚历山德罗认真地答道,“否则我不会这么容易得手。我只不过在栅栏达上叫它,它就来到我跟前,照我的吩咐越过横木,就像上尉一样敏捷。它是你的,小姐。带走它不会有什么坏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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