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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德罗兴高采烈。这小路对他来说就像是小孩玩的游戏。巴巴优美的步于刚一踏上滚动的石于,他就看出这匹马的脚步跟印第安小马一样稳健。现在,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都可以休息了。他知道,在一个梧桐树丛下,有一个水源,像水晶一样清澈,比人们喝的饮料还要凉,那里还有绿草;让马儿吃上两天是足够的了,甚至三天也行;只要他们从这条小路走下去,那就是找遍加利福尼亚,也休想找到他们。想到这些,他心里充满欢乐,他转过身来,却看见蕾蒙娜脸色苍白,嘴唇张开,眼睛里充满恐怖。他忘了到目前为止,蕾蒙娜只在山谷里平坦的道路上和平原上骑过马。在那种地方她无所畏惧,所以他丝毫也没担心她现在会紧张;但她现在扔掉了僵绳,双手紧抓着巴巴的鬃毛,坐在鞍子上直摇晃。她自尊心太强,不愿叫出声来;但她吓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亚历山德罗突然止步,巴巴的鼻子差点碰着他的肩膀,它猛地停下来,蕾蒙娜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她以为是巴巴失足了。

亚历山德罗沮丧地看着她。要在这危险的小路上下马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步行过去比骑马过去更叫人紧张。但是她看上去再也坐不稳了。

“亲爱的,我真浑,竟然没有告诉你这路有多窄;但这儿很安全。我能在这上面奔跑。以前我为你采蕨子时就是背着蕨子在这上面奔跑的。”

“哦,是吗?”蕾蒙娜气都喘不过来,集中在这深渊上的心思暂时转移了开去,由于改变了念头——一这个办法比任何别的办法都强——她觉得定心了点。“是吗?怪可怕的,亚历山德罗。我从没听说过这条小路。我觉得就像在踩钢丝似的。要是我能下马四肢爬行的话,我倒情愿那么做。我能下来吗?”

“这儿我可不敢冒险让你下来,麦吉拉,”亚历山德罗难过地回答说。“看着你受这个罪我感到可怕极了;我尽量走得慢一点。这儿很安全,真的;我们整个剪毛队来剪羊毛时都是从这儿爬上来的,——老费尔南多一路上都骑着马。”

“是吗,”蕾蒙娜说,他的每句话都让她感到放心,“我尽力不表现得这么傻呵呵的。还远吗,亚历山德罗?”

“前面的路不像这么陡峭,亲爱的,也没这么窄;不过我们还得走上一个小时才能歇脚。”

但对蕾蒙娜来说,最难堪的时候已经过去,在离断崖底还有很长一段路的时候,蕾蒙娜已经要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感到好笑了;只是当她回头一看,只见她刚才走过的那条“之”字形的小路,比棕色的带子宽不了多少,从峭壁上婉蜒而下,她不寒而栗。

他们到达谷底时,那下面依然是一片昏暗。这可爱的地方白天姗姗来迟。直到大晌午才见阳光微微照进来。蕾蒙娜打量四周,高兴得欢呼起来,亚历山德罗十分满意。“是啊,”他说,“以前我来这儿采蕨子的时候,好多次暗自祝愿你能来这儿看看。全地区也找不到这么美的地方。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家,我的麦吉拉,”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地说;一把搂住她,把她贴在自己胸前,这种欢乐之情他以前从没体验过。

“真希望能在这儿住一辈子,”蕾蒙娜叫道。

“麦吉拉会满意吗?”亚历山德罗说。

“非常满意。”她答道。

他叹了口气。“这儿土地不够,无法安家,”他说。“如果有足够的土地的话,我也愿意在这儿住到老死,麦吉拉,再也不会见到白人的脸!”那种被追杀、受伤的动物寻求躲避的本能已在亚历山德罗的血管里沸腾。“但是这儿没有食物。我们不能在这儿住下去。”然而,蕾蒙娜的欢呼促使亚历山德罗动起脑筋。“麦吉拉在这儿住上三天愿意吗?”他问道。“这儿的草足够马儿吃三天。我们待在这儿非常安全;我很害怕我们不管走什么路都不安全。我想,麦吉拉,夫人会派人来追巴巴。”

“巴巴!”蕾蒙娜听说夫人会来追巴巴,惊叫起来。“巴巴是我自己的马!我带走自己的巴巴,她不敢说这是偷!”但嘴上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慌得不成。夫人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会歪曲;蕾蒙娜非常清楚地知道,在这整个地区里,“偷马”这个词儿意味着什么。她可怜地看着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看出了她的心思。

“是的,是这么回事,麦吉拉,”他说。“如果她派人来追巴巴,不知道他们会干什么。你说马儿是你的,这不会有任何用处。他们不会相信你;他们也许会把我也带走,要是夫人让他们这么做的话,并把我关进文图拉监狱。”

“她这么邪恶的人会那么做的!”蕾蒙娜叫道。“我们别从这儿出去,亚历山德罗。一个星期别动!我们待不了一个星期吗?到那时她就不会再找我们了。”

“一个星期恐怕不行。马儿没有吃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该吃什么。我带着枪,可现在这儿也没什么可猎取的了。”

“但我带有肉和面包,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认真地说,“我们每天少吃一点,尽量多吃些日子!”她单纯、迫切,像个孩子。由于害怕被追上,她一时间别的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她知道,夫人并不想追她;但要找回巴巴和上尉,那又另当别论。她越想这事,越觉得这对夫人来说是一个现成的报复办法。费利佩也许会阻止她。巴巴就是他送给蕾蒙娜的。他也许会觉得向她要口或不承认给过她这件礼物是件丢人的事。蕾蒙娜的希望全寄托在费利佩身上了。

要是她告诉亚历山德罗,她在留给费利佩的告别字条上写明他们可能去找萨尔别德拉神父,那就会免去她和亚历山德罗的许多优虑了。如果那样的话,亚历山德罗就会知道,追他们的人准会沿着河边公路一直朝海边追去,然后沿着海岸线向北。但蕾蒙娜根本没想到把这事告诉亚历山德罗;事实上,第一天过去后,她已几乎记不起这事了。亚历山德罗向她解释自己的计划,取道坦墨库拉去圣迭戈,在那儿由教区里的加斯帕拉神父为他们主婚,然后到离圣迭戈西北十五英里左右的圣帕斯库拉村去。亚历山德罗的堂兄是那儿的村长,并三番五次地请他去那儿安家;但亚历山德罗一直坚决拒绝,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待在坦墨库拉,待在父亲身边。圣帕斯库拉是个很正规的村子,圣路易斯雷伊传教区被遣散后,传教区的一些印第安后生便到圣帕斯库拉建起了这个村子。加利福尼亚总督下了建村的命令,并拨给了圣帕斯库拉山谷的土地。总督亲笔签署了建村和赠地的文件,赐给这个村子的第一任村长。他是巴勃罗酋长的哥哥。他死后这个职务便传给了儿子,伊西德罗,就是亚历山德罗提到的那位堂兄。

“那张文件还在伊西德罗手里,”亚历山德罗说,“他认为凭这张文件能够保住他们的村子。也许是这么回事;但是美国人已到谷口,我觉得,麦吉拉,任何地方都不安全。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在那儿住上几年再说。山谷里有近两百个印第安人,比坦墨库拉要好得多,伊西德罗的村民们境况比我们要好。他们有成群的牛马、大片的麦田。伊西德罗的房子坐落在硕大的无花果树下;他们说那棵无花果树是全地区最大的。”

“但是,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叫道,“既然伊西德罗有文件,你干吗还认为在那儿不安全呢?我觉得有了文件一切就役问题了。”

“我不知道,”亚历山德罗说。“也许没问题;但我现在总有这么个感觉:任何东西都对付不了那些美国人。我看他们不会把文件放在眼里。”

“夫人被他们抢走的土地也有文件,他们确实没放在眼里,”蕾蒙娜若有所思地说。“但费利佩说,那全怪皮奥·比科,他是个坏人,把他没有权力转让的土地给转让了。”

“正是这样,”亚历山德罗说。“他们不会也这样说任何总督吗,尤其是如果总督把土地给我们的话?费利佩先生通晓法律,能说美国话,有他帮助夫人,尚且不能保住土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麦吉拉,在自我保护这点上,我们比野生动物都强不了多少。哦,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来呢?我为什么要让你跟来呢?”

说完这些话,亚历山德罗就躺倒在地上,一时里连蕾蒙娜的声音也无法使他抬起头来。奇怪的是,这位没有吃惯苦、不太想到危险的温柔的姑娘,居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她爱人的沮丧和优虑所吓坏。什么也吓不倒她。只要能肯定亚历山德罗活着,他不会离开她,她就什么也不怕。这一方面是由于她阅历浅,对于亚历山德罗凭想象描绘得栩栩如生的事情她丝毫没有概念;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她灵魂中不可剥夺的忠心和压制不住的勇气——她的本性中从未受过考验的品质;她不知道这算什么品质,但是就凭着这种品质她坚定、乐观地度过了许多伤心的岁月。

这是他们在荒野里生活的第一天,夜幕降下前,亚历山德罗用山谷里到处都是的熊果树和美洲茶树的断树枝为蕾蒙娜铺了一张床。在树枝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光洁的蕨子,有五六英尺长;床铺好了,这真是一个连女王也不会笑话的卧榻。蕾蒙娜坐在上面,欢叫道:“现在我要尝尝晚上躺在床上看星星的滋味了!你还记得吗,亚历山德罗,那个晚上你把费利佩背到走廊里的床上,当时你对我说,晚上躺在门外看星星是件多么有趣的事啊?”

亚历山德罗确实记得那个晚上——就在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大胆地梦想蕾蒙娜小姐是自己的妻子。“是的,我记得,我的麦吉拉,”他慢慢地回答;须臾又说,“就在那天,胡安·卡告诉我你母亲也是印第安人;就在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敢在心里说,也许有朝一日你会爱上我。”

“可你睡哪里呢,亚历山德罗产蕾蒙娜见他没有再铺树枝,便说。“你没给自己铺床呀。”

亚历山德罗哈哈大笑。“我不用床,”他说,“我们躺在地上时,就觉得是躺在母亲的怀里。地上不硬,麦吉拉。地上很软,比睡在床上更舒服。但今天晚上我不睡觉。我坐在这棵树旁值夜。”

“为什么,你怕什么?”蕾蒙娜问。

“天气会越来越冷,我得为麦吉拉生个火呀。”他答道。“在这些山谷里,有时候天亮前冷得很厉害;所以我觉得今晚上值夜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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