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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靠我们内心的感受,亚历山德罗,”她答道,“就像我始终知道,当你没有来的时候——我知道你爱我。我从心底里知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也知道你爱我。而你——你也会知道,我同样爱你。”

“是的,”亚历山德罗经过沉思后回答说,“这话没错。但是,麦吉拉,对一个圣徒踢对一个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是不可能有同样的感觉的。”

“是啊,不会完全一样,”蕾蒙娜说,“对一个圣徒不会完全一样;但对圣母马利亚人们可以有同样的感觉,亚历山德罗!这点我敢肯定。我住在夫人家的时候,房间里有一尊圣母的塑像,我一直把她当做我的母亲。从小时候起,我就向她述说我做的一切。就是她帮助我筹划我们要带走的东西。她提醒我许多被我忘记的事情,只有她我没有忘记。”

“你听见过她说话吗?”亚历山德罗畏惧地问。

“圣母没有说过话,但跟说过话一样,”蕾蒙娜自信地回答说。“你可明白,跟她睡在一个房间里,和仅仅在教堂里看见她,完全是两回事。哦,有她在我的房间里,我从来没有难受的时候!”

“麦吉拉,我几乎要去把她偷出来送给你了,”亚历山德罗带着虔敬的热忱叫道。

“圣母啊!”蕾蒙娜叫道,“千万别说这种话。要是你的手碰着她,你会遭天杀的!我觉得哪怕有这样的念头都是一种罪过。”

“我们家里的墙上有她一张小的相片,”亚历山德罗说。“是从圣路易斯雷伊拿来的。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在家里,也许被乡亲们连同我父亲的遗物一起拿到帕长加去了吧。我在帕长加没看见它。等我再去那儿的时候,我会找找看。”

“再去!”蕾蒙娜叫道。“你说什么呀?你要再到帕长加去?你不会丢下我吧,亚历山德罗?”

一提到亚历山德罗会丢下她,蕾蒙娜的勇气消失殆尽。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她从一个无所畏惧、充满信心、快活乐观的女人——就像希望和信念之翼支撑着她——变成了一个怯懦、畏缩、心灰意懒的孩子,惊慌地放声大哭,紧紧抓着他的手。

“过一段时间,亲爱的麦吉拉,等你习惯了那个地方之后,我一定要去。把我们的马车和几件东西拿来。那里还有一张佩雷神父的生皮条床,他送给了我父亲。麦吉拉会喜欢题这张床的。我父亲认为睡这种床好处很多。”

“就像你替费利佩做的那种?”她问道。

“是的;不过没那么大。从前的牛可没现在这么大:牛皮不像费利佩先生家那么阔。还有三把传教馆里的椅子,其中一把几乎跟夫人家走廊里的那些一样好。那些椅子送给了我父亲。还有乐谱——漂亮的羊皮纸乐谱!哦,但愿那些东西没有丢失,麦吉拉!要是何塞还活着,他会照料这一切的。但在那场大骚乱中,所有属于村子里的东西都被扔进了马车里,谁也不知道东西在哪里,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父亲的椅子和乐谱。只要不被美国人抢走,东西不会丢失的。我的乡亲不会偷走。我们村子里只出过一个小偷,我父亲用鞭子抽了他,他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听说他住在圣哈辛托,尽管吃了那么多鞭子,仍然贼心不改。我想,如果一个人生性是个贼,就是皮鞭也不会使他改邪归正的,麦吉拉。”

“就像美国人一样,”蕾蒙娜强颜欢笑,声音里含着泪水。“鞭笞治不了他们。”

他们爬上山脊时,离拂晓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们俯视着圣帕斯库拉山谷。他们曾经走过两座这样的山脊,两条这样的山谷;现在这条山谷比前两条宽阔,两边矗立的山峦的轮廓比他们以前看到的都要柔和、丰满。高耸的群山朝东面和东北面绵延。整个天空阴云笼罩,一片迷蒙。

“要是在春天,就意味着要下雨了,”亚历山德罗说;“不过我想现在不会下雨。”

“对!”蕾蒙娜笑呵呵地说,“我们房子造好之前不会下雨。是造平房吗,亚历山德罗?”

“最最亲爱的麦吉拉,现在还不行!开头只能搭个棚子。天气暖和的时候住这种棚于挺舒服的,冬天到来之前我准能将平房造好。”

“两座房子!浪费了,亚历山德罗!要是棚子够舒服了,亚历山德罗,我不让你再造一座。”

蒙娜的欢快使亚历山德罗困惑。他是个优柔寡欢、慢性子的人,对蕾蒙娜的欢快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她突然间变成了一只鸟,或别的什么愉快的动物,超乎暗淡的人类生活之外,——超乎其外,凌驾其上。

“你说话就像鸟唱歌,我的麦吉拉,”他慢吞吞地说。“叫你麦琪儿算是叫对了;只不过野鸽子的声音里没有欢乐,不像你那样。她只说她爱、她等待。”

“我也这样说,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回答说,向他伸出双臂。

两匹马彼此紧挨着在慢慢溜达;巴巴和贝尼托现在很友好,它们喜欢并肩慢慢踱步;它们凭着直觉感受到它们的主人间的共鸣。贝尼托已听得出蕾蒙娜的声音,总是欢快地应和它;巴巴早就知道,当它女主人的手搭在亚历山德罗的肩上时,它就停下来。现在它停了下来,很久以后它才得到继续走路的信号。

“麦吉拉!麦吉拉!”亚历山德罗叫道,他抓着她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双颊上,脖子上,嘴上,“如果圣徒要亚历山德罗为麦吉拉殉难,就像她刚才说到的那些人一样,那她就会知道亚历山德罗是不是爱她!但现在亚历山德罗该做什么呢?做什么,哦,做什么?麦吉拉献出了一切;亚历山德罗什么也没献出!”他把前额埋在她手心里,然后把她的双手轻轻地放在巴巴的脖子上。

蕾蒙娜热泪盈眶。她怎样才能让这个悲伤的人,她的忧心忡忡的恋人高兴起来呢,“亚历山德罗有一件事可做,”她说,不知不觉地学起他的口吻——“为他的麦吉拉做一件事;绝对,绝对不要说他什么也没给过她。他说这话,就等于让麦吉拉成了说谎的人;因为她曾说过,他是她的整个世界——他本身就是她向往的一切。麦吉拉是不是个说谎的人呢?”

但即使现在,亚历山德罗也是带着半喜半忧的恍惚神情答道:“麦吉拉不会说谎。麦吉拉像圣徒。亚历山德罗是她的。”

他们骑马进入山谷,整个村子轰动起来。摘葡萄的季节已快过去;到处可见扁平的大篮子里装着葡萄在太阳底下晒干。老太太和小孩子在翻动着葡萄或用深深的石臼舂橡子;别的人在拍打丝兰花秆,把它们浸在水里;最年老的女人坐在地上,编织草篮。现在村子里男人寥寥无几,两队人马外出干活去了——一队剪羊毛,另一队在圣贝纳迪诺筑一条大水渠。

村子的四面八方都叮看见一群群慢慢蠕动的羊和牛;牧人们正赶着它们上山放牧;有几个男人在耕地;有几群人在搭草屋。

“这些人是从坦墨库拉来的,”亚历山德罗说;“他们在给自己造新房。瞧那些草比别的黑,那是他们从坦墨库拉的旧房顶上拆下来的。瞧,伊西德罗来了!”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只见一个人骑一匹骏马,横穿过村子,朝他们疾驰而来。伊西德罗一认出亚历山德罗,立刻飞身下马。亚历山德罗也下得马来;两人都飞快地朝对方跑去,紧接着便默默地拥抱在一起。蕾蒙娜骑马上前,伸出手去,说,“是伊西德罗吗?”

伊西德罗没想到蕾蒙娜认识他,又惊又喜,转向亚历山德罗,用土话说,“你带来的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是我的妻子!”亚历山德罗也用土话答道。“我们是昨天晚上由加斯帕拉神父主婚的。她从莫雷诺夫人家跑出来。如果你们不食言,能给我们土地,我们就住在圣帕斯库拉了。”

尽管伊西德罗深感惊讶,但他不露声色。他脸上流露出认真、殷切的神情,对他们表示欢迎,并说:“很好。这儿有空地。欢迎你们。”可是他听见蕾蒙娜跟亚历山德罗说一口柔和的西班牙话,亚历山德罗翻译给他听,并说:“麦琪儿只会说西班牙话,不过她会学我们的话的,”这时伊西德罗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神色。他内心里害怕亚历山德罗,问道,“那么说来,她不是印第安人罗?她怎么会叫麦琪儿呢?”

亚历山德罗迅速向他递了一个眼色,使他放下心来。“她母亲是印第安人!”亚历山德罗说,“她从心里属于我们印第安人。她只有我一个亲人。她是圣母的宠儿,伊西德罗。她会帮助我们。麦琪儿这名字是我为她起的,因为她就像野鸽子;她很高兴永远放弃她原来的名字,用我们印第安人的新名字。”

蕾蒙娜就这样介绍给了这个印第安人的村子;麦琪儿和她的微笑,也许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微笑。就连小孩也不怕她。那些女人们一开始看见她举止高贵,衣着打扮全是上等人派头,不免对她有点拘束,但她们很快就感受到她的友善,更重要的是,从她的言谈、口气、神情中看出她确实是亚历山德罗的人。既然是亚历山德罗的人,也就是她们的人。她是她们中的一员。如果蕾蒙娜听见她们这样议论她,准会留下深刻印象,大受感动;她们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而且从小生活在她们久闻其名的莫雷诺夫人家里,怎么竟会成为亚历山德罗的爱妻。她们头脑简单,认为这肯定是圣徒作为一个好兆头送给印第安人的。傍晚,她们用轿于抬着村里最年长的女人来看望她。她们说,这位老人希望在太阳落山前看一看这个漂亮的陌生人,因为她年纪大了,每天晚上都在想说不定不到天亮她的大限就到了。她们也想听听她对蕾蒙娜的评价。亚历山德罗青见她们来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向蕾蒙娜解释。没等他说完,那队人已经到了,蕾蒙娜正坐在伊西德罗的那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下,她们把轿子停下,那个矮小得出奇的老太太默默地站在蕾蒙娜面前。抬轿的人走开了,在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亚历山德罗先说话。他三言两语地向老太太介绍了蕾蒙娜的身世,他们的婚姻,她的新名字;然后他说:“亲爱的麦吉拉,如果你不觉得害怕,就拉拉她的手。”

那条哆哆嗦嗦地伸出来表示欢迎的手臂,手上几乎没有一点生气;但蕾蒙娜温和恭敬地握住了它:“请为我向她说,亚历山德罗,”她说,“我向她老人家行礼,向她致敬,我希望,如果上帝保佑,让我像她一样长寿,但愿也能像她一样受到大家的敬重。”

蕾蒙娜的话与印第安人的思维方式和感情那么合拍,亚历山德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的话翻译过去。坐着的妇女中响起一阵愉悦的嗡嗡声。老太太没有回答;她的眼睛仍然在审视着蕾蒙娜的脸,而蕾蒙娜依然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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