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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登记簿藏在加斯帕拉神父自己的房间里,锁得好好的,连他的老管家都拿不到。他这么谨慎是很有理由的。这本记录历史悠久,始于一七六九年,胡尼佩罗神父亲笔记满了好多页,不止一个人想着法儿要从里面撕下几页来。

加斯帕拉神父领他们走出教堂,那对爱尔兰夫妻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满脸羞色,彼此不敢挨近,而亚历山德罗依然抓着蕾蒙娜的手,说,“你愿骑马吗,亲爱的?一步路就到。”

“不,谢谢,亲爱的亚历山德罗,我宁愿步行,”她答道;亚历山德罗左臂挽着两匹马的缰绳,朝前走去。加斯帕拉神父听见了他们的问答,更觉疑惑。

“他说起话来就像绅士对小姐说话一样,”他沉思着。“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加斯帕拉神父出身名门,在西班牙他的家里,他们以前交往的人远比他在加利福尼亚生活期间认识的每一个人都高贵。像亚历山德罗对蕾蒙娜说话时那样语气温和、彬彬有礼,在他的教区里是不常见的。他们走进他的家,他又一次仔细打量他们。蕾蒙娜像普通墨西哥人一样戴着黑头巾。在神父眼里,她的身上和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一支蜡烛的昏暗光线下——加斯帕拉神父从不奢华——看不清她那优美的肤色、深蓝色的眼睛。亚历山德罗高大的身材和高贵的举止并不少见。神父见过许多像他一样英俊的印第安人。但他的声音很吸引人,他的西班牙语比一般印第安人说得好。

“你们从哪里来?”神父问,他提笔在手,准备在那本生皮面子的登记簿上写下他俩的名字。

“坦墨库拉,神父,”亚历山德罗答道。

加斯帕拉神父的笔掉了下来。“就是前些天美国人把印第安人赶出去的那个村子?”他惊呼道。

“是的,神父。”

加斯帕拉神父从椅子上跳起来,像往常一样,来回踱步,掩饰自己的激动。“走吧!走吧!我已经替你们办好了!全都完了,”他狠狠地对那对爱尔兰夫妻说,他们已经报了姓名,并付了钱,却还踌躇不决地在一边盘桓,不知道手续是否已经全都办妥。“奇耻大辱!这是我在这儿看见的上帝所不容的最怯懦的事情!”神父叫道。“我从昨天的圣迭戈报纸上看见了这件事的详情。”然后,他在亚历山德罗面前停了一下,大声地说:“报纸上说印第安人被迫偿付诉讼费,司法长官拿他们的牛做了抵偿。这是真的吗?”

“是的,神父,”亚历山德罗答道。

神父又来回踱起步,拔着胡子。“你们打算怎么办?”他说。“你们全都上哪儿去了?上次我去你们村时,那里有两百来人呢。”

“有些去了帕长加,”亚历山德罗答道,“有些去了帕斯库拉,剩下的去了圣贝纳迪诺。”

“天哪!但你们对这事看得很透!”加斯帕拉神父怒吼道。

亚历山德罗没听懂“看透”这个词儿,但他知道神父的意思。“是的,神父,”他固执地说。“这是二十一天前的事了。一开始我可不像现在这样。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蕾蒙娜紧紧握着亚历山德罗的手。她害怕这个粗暴、黑胡子的神父,他前冲后退,吐出生气的粗话。

“这件事会让合众国政府倒霉的!”他继续说。“这是个小偷、强盗的政府!上帝会惩罚他们。你等着瞧吧;他们会遭天罚——在他们的国界里遭天罚;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会受孤独!但我干吗扯这些废话呢?我的孩子,再说一下你们的名字;”他重新在桌旁坐下,桌子上摊着那本古老的结婚登记簿。

神父写下亚历山德罗的名字后,转向蕾蒙娜。“这位妇人的名字?”他说。

亚历山德罗看着蕾蒙娜。在教堂里时他说得很简单,“麦吉拉。”他还要说出什么名字来呢?

蕾蒙娜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麦吉拉。我叫麦吉拉·费尔。”

她把“费尔”说得很慢。她觉得挺陌生的。她从没见人写过这两个宇;她话音未落,那位神父——他听着也觉陌生——误会了,当它是两个音节,便照此写了下来。

蕾蒙娜走完了消身匿迹的最后一步。还有谁能在搜寻几年之后,从一个以“麦吉拉·法伊尔①”的名字登记结婚的女人身上看出蕾蒙娜·奥特格纳的痕迹呢?

coc1①由于蕾蒙娜把‘费尔”这个名字说得很慢,神父就听成了“法伊尔”,并写在了结婚登记簿上。coc2

“不,不!把你的钱收起来,孩子,”加斯帕拉神父看见亚历山德罗开始解那包着金币的手绢,忙制止他。“把你的钱收起来。我不要坦墨库拉印第安人的钱。我但愿教会能给你们钱。你们现在打算上哪儿去?”

“去圣帕斯库拉,神父。”

“啊!圣帕斯库拉!那儿的酋长有老部落的证明,”加斯帕拉神父说。“前些天他还给我看过。那也许救得了你们。但别信它,孩子。像白人买地一样,你们也买一块地。什么也别相信。”

亚历山德罗焦虑地看着神父的脸。“怎么回事,神父?”他说,“我不明白。”

“嗯,他们的规章多得就像这海滩上的螃蟹一样,”加斯帕拉神父回答说;“而且,说真的,在我看来,这些规章也像螃蟹一样是往后倒退的:但律师们能明白。等你们拣中了地,凑足了钱,来找我,我跟你们去看看,尽量不让你们买地时受骗;不过现在他们花样百出,我也动不出什么脑筋了。再见,孩子!再见,闺女!”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饥饿又战胜了加斯帕拉神父的同情心,他坐下来吃起那顿拖了很久的晚饭,那对印第安夫妇从他脑子里消退了;但晚饭过后,他坐在走廊里抽烟斗时,他们又回来了,在他脑子里盘旋——一他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也抹不掉这样的印象:那个女人身上肯定有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再听到他们的消息的,”他想。他想得不错。

正文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7-10-1710:19:00本章字数:9900

离开了加斯帕拉神父家后,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骑马慢慢穿过荒芜的广场,向北踏上河边公路,来到旧要塞城墙的左边。河水很浅,他们毫不费力地趟了过去。

“以前我看见这儿水位很高,好多天都没人能渡过去,”亚历山德罗说;“不过那是在春天。”

“这么说来幸亏现在不是春天,”蕾蒙娜说。“老天爷时时都在保佑我们,亚历山德罗——乌黑的夜,很浅的溪水;可是你看!出月亮了!”她指着天空中刚刚出现的秀丽细长的一弯新月。“不过,月光还不太亮,不会坏我们的事,”她又说,“可是,亲爱的亚历山德罗,你觉得我们现在安全吗?”

“麦吉拉,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安全;但我希望能安全。昨天晚上我对哈瑟尔夫人说我要到圣帕斯库拉去,今天我一直在想,我太傻了,真不该告诉她。不过,如果有人到哈瑟尔夫人那儿去打听我们的消息,我想她会明白那是为了什么,因此会守口如瓶的。她会尽力保护我们。”

他们从圣迭戈到圣帕斯库拉的旅途第一段是一条高台地,布满低矮的灌木;走了十二三英里之后,他们在山脊间往下盘旋,走进一条狭窄的山谷——波威谷。墨西哥人曾经酝酿过几次反抗美国人的行动,但都夭折了,其中一次就是在这儿进行的。

“有一回美国人在这儿跟墨西哥人打仗,被杀死几个人,麦吉拉,”亚历山德罗说。“我自己就曾在这儿捡到过十几颗子弹。我好多回看着这些子弹,心想,如果再有机会跟美国人打仗,有可能的话我就要把这些于弹射出去。费利佩先生是否认为他的人还会起来反抗美国人呢?如果会的话,现在所有的印第安人都会帮助他们。要是他们被赶出这块土地,麦吉拉,那太可怜了。”

“是啊,”麦吉拉喟然长叹。“但是没有希望。我曾听夫人跟费利佩说起过这事。没有希望。夫人说,美国人有力量,财大气粗。他们一心只想要钱。为了钱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杀人。天天都有消息传来,说他们为了金钱互相残杀。墨西哥人只有为了仇恨才会互相杀戮,亚历山德罗,——为了仇恨,或在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为金钱杀人。”

“印第安人也是这样,”亚历山德罗回答说。“从来没有一个印第安人为了金钱而杀死另一个印第安人。我们杀人只是为了报仇。要说为金钱,呸!麦吉拉,他们狗屁不如!”

亚历山德罗难得这么激烈地说话;但是近来美国人对他们印第安人施行的暴虐在他的血管里点燃了一把蔑视与仇恨之火,永远不会熄灭。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美国人。美国人成了骗子和残忍的同义词。

“我想,亚历山德罗,美国人也不是个个都这么坏,”蕾蒙娜说。“肯定也有一些诚实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那么,诚实善良的美国人在哪儿呢,”亚历山德罗怒吼道。“我们印第安人中常有坏人;但他们是没有脸面的。我父亲惩罚他们,全体人民惩罚他们。如果真有善良的美国人,不会骗人、杀人,他们为什么不去追赶、惩罚那些强盗呢了他们怎么会制定骗人的法律呢?正是美国的法律从我们手里夺走了坦墨库拉,把它送给了那些人!这法律是站在强盗一边的。不,麦吉拉,这是个偷盗成性的民族!这就是他们的名字——偷盗成性的民族,他们为了钱而杀人。一个像海底下的沙石、人数众多的大民族,背上这么个名声不是挺合适吗?”

“夫人倒也是这么说的,”蕾蒙娜回答说。“她说他们个个都是强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更多的美国人拿着新的法律,夺走她更多的土地。她以前的土地是现在的两倍多,亚历山德罗。”

“是啊,”他答道;“我知道。我父亲跟我说过。莫雷诺将军在世时,我父亲跟佩雷神父去过那儿。那时候,直到海边的土地都是将军的——我们离开夫人牧场后的第二天晚上骑马经过的那片土地全都是他的,麦吉拉。”

“是的,”她说,“直到海边!夫人常常这么说:‘直到海边!’哦,美丽的大海!从圣帕斯库拉看得见海吗,亚历山德罗?”

“看不见,我的麦吉拉,太远了。圣帕斯库拉在山谷里;四周环绕着山丘,像屏障一样。不过那儿很美。麦吉拉会喜欢它的;我要在那儿搭一座房子,麦吉拉。所有的人都会帮助我。我们的人向来就是这样。两天内就能搭好。不过对我的麦吉拉来说,那儿是个穷地方,”他悲伤地说。亚历山德罗内心很不安。这实在是一场奇怪的新婚旅行;但蕾蒙娜毫不害怕。

“有你在的地方,再穷我也不在乎,没你在的地方,再美我也不稀罕,”她说。

“但我的麦吉拉有一颗爱美的心,”亚历山德罗说。“她享受过王后般的生活。”

“哦,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开心地哈哈大笑,“你根本不知道王后们是怎样生活的!莫雷诺夫人家没有一样是美的,只是舒适罢了;而在你就要搭好的屋子里,我会生活得像在夫人家一样舒适;像夫人家那么大的屋子,没有任何好处,只有麻烦。那一个个的房间常常空关着,只有可敬的旧圣路易斯雷伊的圣徒们偶尔住住,玛加丽塔每次打扫都累得要死。亚历山德罗,我们如果能在家里放一尊圣弗朗西斯或圣母的塑像就好了!我喜爱这个胜过喜爱世界上任何别的东西。有圣母在你的床边,睡在这样的床上真是太美了。圣母常在你的睡梦中跟你说话。”

蕾蒙娜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亚历山德罗用严峻、探询的目光凝视着她。当她说这种话的时候,他确切地感到有一个别的星球的人来到了他的身边。“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有像你那样的对圣徒们的感情,我的麦吉拉。”他说。“我怕他们。这肯定是因为他们爱你,而不爱我们。我相信是这样,麦吉拉。我相信他们不喜欢我们,从来不在天上提到我们。神父们说圣徒们总是做这样的事:祈祷上帝、圣母、耶稣保佑我们。你明白,他们不可能为我们祈祷,而像坦墨库拉那样的事倒发生了。我不明白我们的人怎么得罪他们了。”

“我想,萨尔别德拉神父准会说,害怕圣徒可是一种罪孽,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认真地回答说。“他常常对我说,一个人要是觉得不愉快,也是一种罪孽;有好多次,因为夫人不喜欢我,我觉得难受,是神父的话使我消除了这种感觉。而且,亚历山德罗,”她语气越来越激烈地说,“即使人们连遭不幸,也不能证明圣徒不爱他们;当圣徒本身也在人世间的时候,你看看他们受的罪吧:他们几乎全都是殉难者。看看圣徒凯瑟琳忍受的是什么样的苦难吧,还有已经升天的圣徒安格斯。我们不能凭借在这尘世间的遭遇就来断定圣徒是否爱我们,或者我们能不能看见圣母马利亚。”

“那我们怎样才能断定呢?”亚历山德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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