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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亚历山德罗没有笑。他端详着孩子的脸,叹口气,说,“天哪,麦吉拉,她的眼睛像我,不像你!”

“我很高兴,”蕾蒙娜叫道。“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高兴。”

他摇摇头。“眼睛像亚历山德罗,命运肯定好不了,”他说“它们总是看见悲哀;”他把孩子递回到蕾蒙娜的胸前,站在那儿郁郁地凝视着她。

“亲爱的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说,“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可是一种罪过。萨尔别德拉神父说,如果我们在十字架下叫苦,那更重的十字架就会压在我们身上。最倒霉的事情就会发生。”

“是啊,”他说。“这话不错。最倒霉的事情就会发生。”他脑袋低低地耷拉在胸前,走开了。

正文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07-10-1710:19:57本章字数:8285

亚历山德罗的创伤难以真正治愈。他受的创伤太烧了。他整天暗暗地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为他的乡亲们毫无希望的未来、尤其是为蕾蒙娜很可能会受到的贫穷、苦难而伤神,他那颗多情的心也被消磨了,就像有暗火在焚烧似的。说话,发牢骚,积极的抗争,这些也许能拯救他;但所有这些都是与他自我控制、沉默寡言、受压抑的本性格格不入的。慢慢地,非常缓慢地,蕾蒙娜说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或哪一天起,她的骇人的担心变成了更加骇人的事实:他神经错乱了,在离开圣帕斯库拉的那个早晨,他就因为害怕这件事而大喊大叫,现在终于发生了。说来奇怪,也叫人可怜,现在这事真的发生了,他却没有意识到。他只知道有时候他突然十分清醒,发现自己处于奇怪的、无法解释的境地里;记不清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但他认为这只是一种病;他不知道在那一段段时间里他的举动是个疯子的举动;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施暴力,寻衅闹事,伤害人;没有任何破坏性的行为。在这一段段发病的时间里,他脑子里总是出现他最痛苦的生活经历的幻觉,他那副样子真叫人可怜。有时候他幻想美国人在追他,要不就是他们抢走了蕾蒙娜,他去追他们。遇到这种时俟,他就会拼命地一连奔上几个小时,直到筋疲力尽、瘫倒在地,由于筋疲力尽而慢慢地真正清醒过来。有时候,他相信自己拥有大群的牛羊;只要看见牛栏羊舍,他就会进去,跟它们一起走,向路人说这些牛羊全是他的。有时他还想赶它们走,但别人骂了他以后,他就会慌里慌张地撒手作罢。有一回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路上赶着一小群山羊,他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是从哪儿赶来的。他坐在路旁,把头埋在双手里。“我的记忆怎么啦?”他说“我肯定是发烧了!”就在他这么坐着的时候,那群羊自个儿转身慢悠悠地走近旁边一个羊栏,它们的主人正站在门槛上哈哈地笑着;亚历山德罗站起来时,那人好声好气地说,“你好啊,亚历山德罗!我看见你赶走了我的羊,不过我想你会赶回来的。”

山谷里人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情况。虽然他有病,但大部分时间里还是个能干的人。他是这一带最好的剪毛手,最好的驯马师;尽管他随时都可能发病,一发病就到处乱跑,但大家还是争着雇他。他时常不在家,使蕾蒙娜非常伤心,不仅因为孤独,还因为她担心他的精神病随时都可能发作得更厉害,更危险。光担心不算,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必须把这担心深藏在心底里,她那聪明、可爱的天性告诉她,没有什么比让他知道他自己的真实病情更能置他于死地的了。他不止一次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回家,大声叫着,“美国人发现我们了,麦吉拉!他们跟来了!我甩掉了他!我从另一条路上来。”遇到这种时候,她就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劝他躺下休息,等他醒来,奇怪自己怎么这么累时,她就会说,“你回家的时候气都喘不过来了,亲爱的。你千万别跑得这么快;一个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太傻了。”

这些日子蕾蒙娜开始真心地思念起费利佩。她相信亚历山德罗能治好。一个高明的医生肯定能对他有办法。如果费利佩知道她现在处于怎样的困境,肯定会来帮助她的。可是她怎样才能把费利佩叫来而又不让夫人知道呢?更何况她又怎样才能给费利佩写信而不让亚历山德罗知道信的内容呢?在这山上蕾蒙娜虽然自由自在,可她又像手脚都被锁住一样一筹莫展。

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天也悄然而逝。在这高山气候里,他们地里的麦子长得多好啊!每个角落里的野麦子长势也很旺盛。山羊欢跳、肥壮,它们的毛长得很长,像绸缎一样光亮;尽管还不到仲夏,绵羊可又到了该剪毛的时候了。春天下过一场场及时雨;小河都涨满了,两边开满稠密的鲜花,就像开在花坛里一样。

孩子已经出世了;一个温顺的小家伙,整天笑呵呵的,好像她的母亲从来没有过忧愁似的。蕾蒙娜心想,“这一年我的伤心事不断,人们会以为这孩子吮吸的全是痛苦;但是圣母保护了她。”

如果祷告能达到这个目的,那肯定是蕾蒙娜的祷告起了作用;因为虔诚、真心、悔恨的蕾蒙娜日日夜夜地跪在圣母像前,拨弄着金念珠,几乎把那上面精致的雕饰都摩平了。

在沙伯巴村子里,仲夏将有一个喜庆的日子,圣贝纳迪诺的神父将到村子里去。这天他们要送孩子去受洗;蕾蒙娜也要在这天将给费利佩的信夹在给丽婶的信中寄出,再由丽婶替她从贝纳迪诺寄给费利佩。蕾蒙娜在考虑该怎么说,怎样送信的时候,有点儿内疚——自从眼亚历山德罗结婚以来,她那颗忠诚的、水晶般明亮的心里没有任何秘密隐瞒过亚历山德罗。但这件事全是为了他。等他病好了,会感谢她的。

这封信她颇多斟酌;她非常害怕信会被夫人看见,几乎使她无法落笔。她不止一次撕掉信笺,信中吐露的真情太神圣了,冷酷的人没资格看。转眼就到了节日的前一天,信终于写好了,蕾蒙娜将它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孩子那件精致的网眼白袍也钩好了,并且洗净、熨平。节日庆典上没有一个孩子会像她的孩子包裹得那么好看;亚历山德罗最终也同意给孩子取名叫麦吉拉。他同意得很勉强,仅仅是为了让蕾蒙娜高兴,他才作了最后的让步;在这件事上,蕾蒙娜一反迁就亚历山德罗的常态,坚持要照自己的意愿办。她一心想着要让受洗的印记盖在这个她如此喜爱的名字上;而且,“如果我死了,”她想,“亚历山德罗还有一个麦吉拉,他该多高兴啊!”

中午还没到,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坐在门廊里等亚历山德罗,他离家已有两天了,本来昨天晚上就该回家,做好去沙伯巴的准备。他没有准时回家,她忐忑不安。随着时间的流失,他迟迟未归,她的担心有增无已。直到日过中天一个多小时后,他才回来。他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她还没看见他,就先听见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干吗骑得这么快?”她想,跑上去迎他。他骑近了,她吃惊地发现,他骑的是一匹新马。“怎么回事,亚历山德罗!”她叫道。“这匹马是谁的?”

他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又看看马。真的,这马不是他的!他拍着脑袋,拼命回忆着。“那我的马在哪儿呢?”

“天哪!亚历山德罗,”蕾蒙娜叫道。“马上把马还回去。人家会说这是你份的。”

“可是我把我的小马囚在那儿的马厩里了,他说,“他们应该知道我并不是有意偷马。我怎么会弄错的呢?我什么也想不起来,麦吉拉。肯定是我的病又犯了一次。”

蕾蒙娜害怕得心都发凉了。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带对偷马贼的处治多么厉害。“哦。亲爱的,让我把马送回去吧!”她叫道。“让我把它送回去,他们会相信我。”

“麦吉拉!”亚历山德罗惊叫道,“你以为我会把你送进那个狼窟里去吗?我的野鸽子!我把我的马留在吉姆·法劳的马厩里了。昨天晚上我在那儿,洽谈秋天为他剪羊毛的事情。我最后知道的就是这件事。我想等休息一下后就把马送回去,我太困了。”

蕾蒙娜知道他现在脑子依然很糊涂,心想让他先睡上一个小时也许更安全点,因此,尽管一种危险的感觉压抑着她,她还是同意了亚历山德罗的话。她从马厩里抱来新的干草,亲手给那匹马梳刷了一遍。那是一匹俊美、健壮的黑马;亚历山德罗肯定毫不怜恤地催它在陡峭的山路上奔跑,只见它两边都汗淋淋的,鼻孔上尽是白涎沫。蕾蒙娜两眼含泪,尽心尽力地服伺它,它觉察到她的善意,用鼻子擦着她的脸。“肯定因为它像贝尼托一样黑,亚历山德罗才搞错了,”她想。“哦,圣母啊,帮助我们把这匹马平安地送回去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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