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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杰克叫了一声,往后退去;“这个印第安女人发怒的时候真漂亮!我说,伙计们,给她留下点肉吧。这事不能怪她;当然,她总是相信她丈夫对她说的话。”

“杰克,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梅里尔一边把肉从床底下拖出来,一边嘟哝道。

“这是怎么回事?”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蕾蒙娜一转身,看见了亚历山德罗,她欣喜地叫了起来。可是亚历山德罗脸上的表情那么冷漠、高傲,就连处于气愤、惊骇之中的蕾蒙娜对他也感到害怕起来。只见他的手搁在枪上。“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这就是那个坦墨库拉人,”一个骑马人低声对梅里尔说。“要是早知道这是他的家,我才不领你上这儿来呢。你肯定找错人家了!”

梅里尔把他从床底下拖出来的肉放了下来,转身面对亚历山德罗的眼睛。他脸色很沉。尽管他已明白自己犯了个错误。他开口说话了。亚历山德罗打断了他。亚历山德罗说起西班牙语十分有力。他指着门外一匹印第安小马,马背上驮着剩下的一袋牛肉,他说:“那些是剩下的肉。我今天早上在峡谷里刚杀了那条牛,如果梅里尔先生愿意,我可以带他去那里看看。梅里尔先生的牛昨天在前面的柳树林里被杀了。”

“是吗!”骑马人异口同声地叫道,把他围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是谁杀的?”

亚历山德罗没有回答。他正看着蕾蒙娜。蕾蒙娜像那个女人一样戴上了头巾,她们两个缩在墙角里,脸转了过去。蕾蒙娜不敢抬头;她肯定亚历山德罗会杀人。但是这种事情不足以激起亚历山德罗不思后果的怒火。看着这个自发成立的武装搜寻失物队的人们那种懊丧的样子,他甚至觉得有点儿好笑。关于丢失的牛的一切提问,他一概保持沉黩。他不愿开口。最后,那些人见他死不开口,一个个恼羞成怒,肮里肮脏地骂了一通之后,骑马走了。亚历山德罗走到蕾蒙娜身边。她正在发抖,两只手冰凉。

“我们今晚就上山!”她气喘吁吁地说,“到我再也见不到白人的地方去!”

亚历山德罗的脸上机械地露出一丝喜色。蕾蒙娜到底跟他想到一块儿了。

“那里还没有房子,我不敢把麦吉拉一个人丢在那里,”他说;“我得来回好多趟,才能把东西全部搬走。”

“那儿总不像这儿这么危险,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说,她想起那个叫杰克的人傲慢地睨视她时的那副神情,止不住泪如泉涌。“哦!这儿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要不了几天了,麦琪儿。我去向费尔南多借一匹马,两匹马一起运;我们就能早点上山了。”

“那个人的牛是谁偷的?”蕾蒙娜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们看上去像要杀掉你似的。”

“是住在山底下的墨西哥人,叫何塞·卡斯特罗。我正巧撞见他在杀牛。他说牛是他的;但从他说话时的神态,我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可我干吗要告诉他们呢?他们认为只有印第安人会偷牛。我可以告诉他们,墨西哥人偷的东西更多。”

蕾蒙娜愤愤地说,“我告诉他们,这个村里的印第安人谁也不会偷牛。”

“这话不确实,麦吉拉,”亚历山德罗郁郁地说。“当他们饿到极点的时候,他们也会偷牛。他们丢失了许多牛,所以他们说,在可能的情况下偷一头牛不算什么大的罪过。他们说,去年春天,那个叫梅里尔的人给二十头牛打上了他的火印,他明明知道这些牛是沙伯巴人的!”

“他们为什么不向他要回呢?”蕾蒙娜叫道。

“今天难道麦吉拉还看不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吗?我们没有办法,麦吉拉,只有躲避;我们只能这么办!”

一种新的恐怖进入蕾蒙娜的生活之中;她不敢告诉亚历山德罗;她自己心里也无法把它形成话语。那个杰克的脸像鬼影子似的时时出现在她脑海里,每逢亚历山德罗不在家时,她总要找出这个或那个借口,让一个印第安女人陪着自己。她每天看见那个男人骑马经过她的门口。有一次他来到敞开的屋门前,朝里张望,客气地跟她说话,然后又骑马离开。蕾蒙娜的直觉没有错。杰克只是在等待时机。他打定主意,要在圣哈辛托山谷里安家,至少住上几年,他想让一个印第安女人跟他同居,为他管家。他的哥哥在圣伊莎贝尔就这样跟他访印第安女管家同居了三年;后来他卖掉了地产,离开了圣伊莎贝尔,他给了那个女人一百块钱,一所小房子,归她和她的孩子使用。她不仅心满意足,而且由于跟一个白人生活了这么几年,竟然自命不凡起来,对她的印第安亲戚和朋友摆起了架于。当一个印第安男人想娶她时,她不屑一顾地回答说,她绝不嫁给印第安人;她可以再嫁给一个白人,但是印第安人么——决不。谁也没有因为杰克的哥哥有这层关系就轻视他;这个地区盛行这种风气。如果杰克能把这个貌似天仙的印第安女人吸引到自己身边,跟他一起生活,哪怕日子再清苦一点,他也能自诩为幸运的人了,也会认为他为这个印第安女人做了件好事。这一切在他看来简单明了;有一天早晨,他看见蕾蒙娜在村子里踽踽独行,便赶上前去,和她并肩而行,并开口提起这件事,对于结果,他问了个小小的误会。他走近时,蕾蒙娜浑身哆嗦,加快了脚步,不敢看他;但愚蠢的他却大大地误解了这些举动。

“你跟你丈夫结婚了吗?”最后他说,“他让你住的地方太可怜了。要是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你可以住进这个山谷最好的房子,像拉瓦罗家一样好,而且——”杰克没有把话说完。蕾蒙娜大叫了一声(这叫声他好多年没能忘记),从他身边跳开,似乎要跑,但又突然停了下来,面对着他,她的目光像标枪,呼吸急促。“畜生!”她说,啐了他一口;然后她转身奔进最近的一户人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泪如雨下。班路上那个男人对她无礼。是啊,那户人家的女人说,相是个坏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蕾蒙娜没有告诉亚历山德罗他不敢告诉他;她相信他会杀死杰克。

杰夫很恼火,他把自己受到挫折以及气愤心情告诉了他的朋友梅里尔,梅里尔只是嘲笑他说:“你要是早来问我,我本可以让你找别的女人试试。她已结婚,对丈夫忠实得很。只要你看得上,这里女人多的是。她们是第一流的女管家,就像忠实的看家狗一样。你可以绝对相信她们,一个子儿也不会拿你。”

从这天起,蕾蒙娜片刻也没安宁,直到踏进高高的圣哈李托山上他们避难的山谷边缘。到了那儿,她四处打量,抬头仰望巍峨的、似乎刺破蓝天的山峰,低头俯视尘世,似乎那无垠的世界全都在她脚下伸展,——她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离天堂这么近,离尘世那么远,其实也就在山下面,她舒心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叫道:“到底!到底,亚历山德罗!在这儿我们安全了!我们自由了!我们欢乐了!”

“麦吉拉还满意吧?”他问道。

“我简直高兴极了,亚历山德罗!”她叫道,这壮丽的景象感染了她。“我做梦也没想到是这样!”

这真是个神奇的山谷。好像是一座大山一劈为二,形成了这个山谷。它横亘在接近半山腰的地方,西端或西南端比东端要低好多英尺。两头都有密集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倒下的树环抱;岩石山峰成为南面的屏障,北面是山鼻子,或者叫山脊,几乎是垂直的,覆盖着茂密的松树。哪怕有人在山上游荡几年,也找不到这个山谷。东端有一股晶莹的泉水喷涌而出,与其说是在和山谷一样长的苔绿色河床里奔流,不如说是温湿流淌,最后消失在西端的岩石里,再也不出来了;亚历山德罗好多次顺势往下寻找,但找不到它的踪迹。夏天,他带着杰夫去打猎,好多次爬上山壁,又从里面下到谷底,看看那条小河是否还在流淌;使他欣喜的是,他发现七月里的小河阳一月里一样,这么说来,干旱也奈何不了它。这泉水是多大的救星啊!这水好像来自天堂,纯净、甜润。

过去不远,又有一座山脊,宽阔得宛如一块高地。上面是一片结着果子的栎树林;树下原是平滑的石头,过去好多代的印第安人在这儿碾栋子,石头都被碾碎,变成了坑坑洼洼。确实是好多代以前——现在活着的人中最年长的也记不得这件事——印第安人就冒险爬上过这高高的圣哈辛托山。人们认为爬到这个山顶必死无疑,爬上山坡已属愚蠢之极。

这是个使人兴奋的地方。它医治了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的创伤。甚至失去孩子的悲痛也得到抚慰。既然他们来到这离天不远的地方,孩子似乎也就没有去远。最初他们住在一个篷帐里;得等到把麦于和蔬菜种下才有时间造房子。亚历山德罗来到耕地边,惊喜地发现,这里的土地竟这样肥沃。山谷本身延伸进南面的岩石丛中,在那里形成一个个水湾和山凹;这是些多么可爱、隐蔽的四角啊。他真不忍心用犁划破这柔软的、鲜花遍地的草皮。该种的东西都种上了,他立即伐树造房。这回不再是灰不溜秋的土砖房,而是用粗大的松树做墙,上面还留着一半树皮,黄色与褐色相间,颜色很鲜艳,好像是心情愉快的人设计的。屋顶是用锐前草、丝兰梗盖的,铺了厚厚的两层,在房子正面朝外伸出好几英尺,形成一个凉亭似的门廊,下面靠粗糙的小组木于支撑着。蕾蒙娜又能坐在有鸟窝的草屋顶下了。亚历山德罗又搭了一个小羊舍,一个粗糙的马厩,这一来这个家就算齐全了!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么美满的家。秋天来了,蕾蒙娜坐在阳光明媚的门廊下,用芳香四溢的柳树枝编起摇篮。在沙伯巴山谷里,她曾扑在第一只摇篮上倾洒过那么悲痛的泪水,他们在离开沙伯巴那个家的前夜把摇篮烧掉了。秋风乍起,她就着手编起第二只摇篮。四周的土地上点缀着干枯的野葡萄;成群的蜜蜂在葡萄上酿蜜,蕾蒙娜不得不时时站起来轰赶它们,边轰边说,“好蜜蜂儿,上别处为我们酿蜜吧;要是你们把葡萄汁都吸光了,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我们还靠它们过冬呢;”她说着,想象之翼迅速地飞向了冬天。圣母肯定宽恕了她,又给了她怀抱婴儿的欢乐。懊,欢乐!不管多么贫困,不管多么危险,不管那蛮横、压迫能把他们怎么样,抱着自己的孩子总是一种欢乐。

孩子将在冬季到来之前出生。一个印第安老太婆,也就是他们在沙伯巴时的房东,特地上山来和蕾蒙娜一起生活。她现在已是无亲无友,她的女儿死了,她很高兴能像母亲一样和蕾蒙娜同住。她又愚蠢又衰弱,但是蕾蒙娜每每看着她,总觉得自己的生身母亲也许就是这个样子,漂泊、受苦,她不知道是怎样的苦,流落何方;在照料这个孤苦伶仃、无儿无女的老人时,她那思恋的、孝顺的心灵里感到难言的快慰。

孩子出生时,蕾蒙娜正和那老太婆留在山上。亚历山德罗到山谷里去了,两天后才能回家;但蕾蒙娜并不害怕。亚历山德罗日来后,她把孩子抱到他怀里,微微一笑,又像过去那样容光焕发,她说,“看,亲爱的!圣母宽恕了我;她又给了我们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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