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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迫切地希望赢得蕾蒙娜的心,娶她为妻外,还有别的原因令他不安。加利福尼亚的生活对他来说一年比一年难过了。美国人蜂拥而来的方式、目的和水准都使他觉得可憎。他们自吹自擂的成功,居住区的拥挤,安家、开拓的计划——这一切都使他讨厌、发怒。赚钱和挥霍的欲望,一个小时内赚进巨大财富,另一个小时内挥霍一空,在费利佩看来,这不是绅士所为,而是强盗和赌棍的行径。他厌恶他们。在这新政府统治下的生活他是越来越忍受不住了,他那遗传的天性和偏见,他的脾气,都在反抗。他发现他越来越孤单了。连西班牙语也越来越少说了。他开始向往墨西哥——他从没见过墨西哥,却像海外游子似的向往它。在那儿,他可以生活在和他一样的种族、地位,信念相同、职业相似的人们中间。每当他想到这个变化,立刻就想起蕾蒙娜。她愿意去吗?她会不会觉得离不开这块土地,这块她只知道受苦,别的什么也不知道的土地?

最后他向她提起这件事。雷蒙娜的回答使他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费利佩!赞美圣徒!我怎么也不敢对你说。我没想到你会愿意离开这儿。但这是我最美丽的梦想,我的蕾蒙娜应该生长在墨西哥。”

听着她的话,费利佩心头豁然一亮,马上就明白了,他任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她要把她女儿从种族束缚的负担中解脱出来,尽管她曾经心甘情愿地、勇敢地忍受这副重担。

这个问题解决了。费利佩满心喜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立即跟一些想买莫雷诺地产的美国大地主接洽。山谷里寸土值千金,他得到的卖价高得想都不敢想;足以实现他在墨西哥开始新生活的计划。自从这事情定了下来,行期也定下了之后,蕾蒙娜的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新的表情。她的想象力之火点燃了。一个没有经历过的未来在召唤,为了她的女儿,她要去拥抱、征服这个未来。费利佩看见了她一的神色,感到了她的变化,第一次产生了希望。那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生活;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崭新的爱情呢?她不会始终对他的虔诚视而不见的;等她看见了,她会拒不报答吗?他想,他要非常耐心,长久地等待。既然他毫无希望地耐心等待了这么久,现在希望的曙光已经出现,他岂能不拿出更大的耐心来呢!但是恋人们心中一旦有了希望,耐心就不一定是份内之事了。自从那天费利佩暗自思忖:“她总有一天会属于我,”他就觉得越来越难克制目己,不把自己的爱恋之心向她倾诉出来。她那曾使他舒心的妹妹般的柔情,现在时常使他难以忍受;他的举动变得那么奇怪,温柔的蕾蒙娜深感不安,只怕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本来他打定主意,在到达他们的新家之前,无论如何不向她表白自己对她的深情和梦想。但是有一次他实在克制不住了,终于说了出来。

那是在蒙特里。上路前的一天,他们到船上去把路上的事情最后安排妥当,然后坐一条小船口岸边,一轮圆月清辉朗朗。蕾蒙娜坐在船梢,水中泛起的银光宛如在她身边漂浮,似乎给她戴上了无数的光环。费利佩凝视着她,只觉得神志恍他;这时,小船靠岸,蕾蒙娜上岸时把手搁在他的手里,说,“亲爱的费利佩,你真好!”这话她以前说过几百遍了。他狂热地握住她的手,叫道,“蕾蒙娜,我的宝贝!哦,你就不能爱我吗?”

月光亮如白昼。岸上只有他们两人。蕾蒙娜吃惊地注视着他,只注视了一秒钟;然后她都明白了。“费利佩!我的哥哥!”她叫道,像受惊似的把手抽了回来。

“不!我不是你的哥哥!”他叫道,“我不愿做你的哥哥!我宁愿死!”

“费利佩!”蕾蒙娜又叫了一声。这回她的声音使他清醒了。那声音里带着恐怖和痛苦。

“原谅我,亲爱的!”他惊呼道。“我再也不说这句话了。但我爱了你这么久——这么久!”

蕾蒙娜的脑袋耷拉到胸前,她的眼睛注视着发亮的沙子;浪潮在她脚边轻微地起伏,起伏,像人的叹息。营自卸的心头豁然开朗。在费利佩彻底坦露心扉的决定性时刻,她从新的角度看到了他过去的全部生活。自责使她窒息。“亲爱的费利佩,”她交叉着十指对他说,“我一直非常自私。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亲爱的,”费利佩说。“你怎么会知道呢?但我从来没有爱过别的人。我一直爱着你。你就不能学会爱我?很久以来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现在我说了出来;我再也憋不住了。”

蕾蒙娜挨近了他,依然十指交叉。“我一直爱着你,”她说。“我不爱其他任何人;但是,费利佩,”——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显得很庄重——“你不知道吗,费利佩,我的一半已经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复活了!你不能让我做你的妻予,费利佩,我的一半已经死了!”

费利佩搂住了她。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如果你认为你不能做我伪妻子,你就不会那么说了?”他叫道。“只要把你给我,亲爱的,我不在乎你说你自己死了还是活着!”

蕾蒙娜静静地倚在他的怀抱中。啊,亏得费利佩不知道,永远不知道亚历山德罗所知道的那个蕾蒙娜。这个温柔、忠心、知恩图报的蕾蒙娜,现在正急切地问着自己,把在她看来只是残枝败叶的生命献给他,是不是亏待了他;她不是用激情,而是用冷静的。毫无私心的感情权衡他的话——哦,她与当初那个依偎在亚历山德罗胸前,叫着“把我带走!我宁死也不愿你把我扔下!”的蕾蒙娜多么两样啊!

蕾蒙娜说的是实话。她的一半已经死了。但是蕾蒙娜凭着一向可靠的直觉看到,即使在她爱着亚历山德罗的时候,费利佩也爱着她。费利佩救了她,救了她的孩子,她能拒绝给费利佩幸福吗?这些话都说出了口,他们还等什么呢J“我愿做你的妻子,亲爱的费利佩,”她说,声音庄重、缓慢,“只要你肯定这能使你幸福,只要你认为这么做正当。”

“正当!”费利佩惊叫道,喜讯来得这么快,他高兴得发疯了。“没有比这更正当的了!我的蕾蒙娜,我一定要好好地爱你,你会忘记你曾说过你的一半已经死了!”

蕾蒙娜脸上掠过一种奇怪的神情,使费利佩吃了一惊;那也许是一缕月光。它一掠而过。费利佩再也没有看见它。

墨西哥城里的人们依然熟记着莫雷诺将军的名字,费利佩发现他很快置身在朋友们中间。在他们到达后的一天,他和蕾蒙娜在大教堂里举行了婚礼,老玛达和拄着拐杖的胡安·卡骄傲、快乐地跪在他们后面。他们那传奇般的生活经历不径而走,使他们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年轻美丽的莫雷诺夫人成为城里人们争相议论的话题;在所有的社交场合,她那温和端庄的仪态高雅不凡,费利佩看在眼里,自豪得心潮起伏,难以平静。这真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生活。蕾蒙娜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身份。但是不朽的回忆像哨兵一样仁立在她的胸口。每当耳边响起鸽子互相叫唤的咕咕声,她的眼睛就要在天空中搜寻,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说,“麦吉拉!”这是她那忠诚的、充满爱的心坎里对费利佩保守着的唯一的秘密。这确实是一颗忠诚的、充满爱的心,——忠诚、充满爱、清澈。像费利佩·莫雷诺先生这样有福气的丈夫绝无仅有。

儿子们和女儿们都跟着他姓。女儿们个个如花似玉;但是最漂亮的,据说最受父亲和母亲宠爱的,是最大的那个:她是费利佩先生唯一的继女,与她母亲同名;蕾蒙娜,印第安人亚历山德罗的女儿:蕾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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