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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听说好像是脑中风走的?我还想说她一定会自杀死掉呢。」

「对呀,看起来就像是个以自杀为嗜好的人嘛。」

「就是嘛,那可是她以前的兴趣呢。」

要是让别人听见这样的对话,肯定会大惊失色,我想着不禁笑出来。

如今回想起来,母亲那时候大概是重度忧郁症吧。她和父亲是相亲结婚,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生下两名孩子,代替那个美其名赴外地工作,偶尔才会寄钱回家的父亲,几乎不眠不休地打工挣钱。但是有一天,她一脸疲惫万分地拿起厨房菜刀,就往手腕切下去。那次虽然没什么大碍,不过从此只要大家一不注意,母亲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切割自己的身体。

就在我为了上高中离开家的同时,母亲也跟着回娘家去。她之前可能是想说至少忍耐到我上高中吧。

自此之后,我就没再和母亲见过面。听说母亲回到娘家后,症状也没有好转多少。我们彼此连一封信都不曾通过。我当时上高中的学费以及住宿舍的生活费全仰赖母亲娘家资助,却完全没想过要去探望母亲。

听来虽然冷酷,但是我真的不是很喜欢母亲。母亲不论任何时候总是唉声叹气,说什么「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就只有我境遇这么悲惨」。

「小学已经废校了。」

儿子此时插嘴问:「什么是『废校』?」圣代一吃完,大概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意思是说学校没有了。」

哥哥眯起泡泡的双眼回答。

「为什么会没有了呢?」

「因为大家都不在那里啦。」

儿子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满脸无聊地在桌下晃动双脚。

「可是,你怎么想到要回去呢?」

因为老友的婚礼或丧礼吗,我心底想着这些理由一边问。哥哥于是以自嘲口吻,嘴角上扬笑着说:

「嗯,就土地啊……应该说,想看看后山那里情况怎么样。」

哥哥暧昧地说。我立即会意过来,接着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一边起身。哥哥在分手时给我名片,他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记得要打电话给他。但是,哥哥没问我的联络方式。

时间接近傍晚,我和儿子站在人潮逐渐增加的月台上。哥哥的名片上只写着手机号码。他回乡下去,一定是为了去评估土地的资产价值吧。竟然会到没打算再回去的故乡,找找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他目前必定相当窘迫。

突然间,我感觉胃部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往上冒,不由得紧握儿子的手。只见直人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仰望我。

「妈妈?」

「抱歉,妈妈,好像……」

不太舒服,当我想要继续这么说时,已经瘫坐下去。我听到站在身旁,像是粉领族的女孩慌慌张张地大叫:「站务人员!」

我如果有事和丈夫商量,一般大概都会选在晚餐时。不过那天,我一直等到孩子睡着,丈夫洗完澡后才坦承相告。我本来就觉得他一定开心不起来,和他接获之前好不容易拼到最终面试的那家公司,所发出的不录用通知相较之下,他的表情比那时候还要痛苦。

「这时候是不可能的。」

我对于丈夫的回答,答道:「我明白。」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光听到这句话,其实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实在没有自信。」

当我拉开儿子正在睡觉的和室拉门,准备睡觉时,丈夫在我背后呢喃。

「光是直人一个人,就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好好供他念到大学了。我实在是没有自信。如果再多一个人,我……」

「那样的话搞不好就活不下去了」,他似乎是想继续这么说,不过终究没说出口。

「不要紧,孩子再生就有了嘛。」

丈夫僵硬地点头。

「晚安。」

「……晚安。」

我钻进儿子身旁的被窝,闭上双眼。我听着儿子平稳的气息,随着进入梦乡。

出乎意料的,堕胎手术简单迅速地结束。我觉得一分钟前才刚打麻醉,一回神一切都结束了,我人也已经躺在病房的床上。

护士发现我苏醒,立刻温柔地说:「先躺好别动喔。」

社区旁这间小型妇产科的单人房老旧又狭窄,不过暖气很强,感觉很温暖。

就算护士小姐不说,我也还没办法起身。并不是说哪里痛,身体的倦怠感反而让整个人觉得很舒服。

在恍惚之间,隐约浮现故乡景色。小学废校了,哥哥是这么说的。也难怪,因为我毕业时,全校学生只剩下五个人。

在那个没有产业也没有观光景点的村子里,已经没有人继续留下来了吧。只剩下被遗弃的房屋,在悠长的岁月间彻底老朽毁坏。日本到底还有多少像那样的小村落或小城镇呢?然后,人们就像是顺着小河随波逐流的竹叶小船,被冲到大河去,一艘艘地堆叠在大街上。所以,现在路上才会到处人满为患。如果老旧国宅不改建成更大、更新的住宅,实在难以容纳这么多人。

随波逐流、层层堆叠、几乎满溢的人们。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就连孩子都已经成为一种奢侈品。如果这边溃堤,人又会继续流向哪儿去呢?我今后又会流向哪儿去呢?

妈妈,听到有人轻声呼唤,我睁开双眼。眼前是儿子以及老婆婆俯视着我的忧虑脸庞。

「我和这孩子都好担心,所以才……」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将儿子托给隔壁老婆婆照顾,来之前还拜托她说「傍晚就会回来,所以别到医院来」。

我露出微笑。儿子阴郁的脸庞顿时展露光彩,然后仰望老婆婆,老婆婆也笑着对他点头。

但是,丈夫并没有照我的要求到医院来。

后来,丈夫将要任职的公司好不容易确定下来,我身体状况也逐渐好转,日子一如往常俐落稳定地流逝。

冬天时,儿子有一次因为发烧到四十度,连续两天烧都退不下来而住院。看着医师似乎难以应付的侧脸,我也做好最糟糕的心理准备。然而就在春天降临的同时,儿子随之康复。「身体大概都有抵抗力了吧」,医师说。

当儿子在撒满春天阳光的窗边翻阅绘本时。

「妈妈,我跟你说喔。」

我停下折衣服的双手,望向直人。

「我想养猫。」

他指向最爱的动物绘本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这边是公寓耶。」

「为什么公寓就不能养呢?」

「我们这里是五楼,要是小猫咪想到外面去,不就会摔下去吗?」

听到这样的藉口,儿子认同地说了句「这样啊」。然而就在我松一口气的瞬间,儿子又这么说出口:「那我们到神社去看流浪猫嘛。」

我们以前散步时,在神社后方发现一个大批流浪猫聚集的地方。我想一定有人固定在那里喂猫吧。

「嗯」,我沉吟。光看猫是没问题,不过如果有小猫咪,儿子一定会想要吧。要是说不行,又说不准他会不会乖乖听话。

「妈,有没有流浪的人啊?」

儿子突如其来地这么问。我眨眨眼,然后微笑。

「有啊。」

「真的?」

「要去看吗?」

「嗯。」儿子大大点头。

儿子藏在我的裙子后方,窥探状况。

在偌大的车站地下道,游民以纸箱做成的床睡在那里。两个人、三个人,那头还有四个人、五个人。我和儿子伫立于地下通道,凝视他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过往行人,对于伫立于原地的我们,投予可疑的视线。

「这些人就是流浪的人啊?」

儿子似乎很害怕地问。

「是呀。」

「好臭喔。」

「流浪猫也会臭呀。」

我一说,儿子便颔首。

「他们会不会跟谁要饭吃呀?」

虽然害怕,他仍以充满好奇的双眼仰望我。

「妈妈也不知道耶。」

「是不是给他们一点东西比较好啊。」

「可是,妈妈什么都没带。」

儿子翻找自己的口袋,然后拿出一颗糖果。接着他缓缓靠近一名游民,随即将手上的糖果扔出去。

对方慢吞吞地张开双眼,打量确认我们后,似乎很害怕直往后缩,紧接着笨拙地起身离开。

「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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