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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刚刚握手了喔?」

儿子以嘲弄的语气说:

「好恶喔,爸爸跟妈妈有一腿呀。」

废话,就是有一腿才生得出你啊。我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跟一个小二生认真也不是办法。我默默拿起草莓大福,躺在地毯上翻阅漫画杂志的女儿突然说:

「可以请消防局帮忙拿喔。」

「啊?消防局?」

太太反问女儿。

「嗯,戒指拿不下来的话,只要去消防局,他们就会帮忙把戒指切断。」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以前不知道在哪读过的。」

女儿五年级,最近开始会突然冒出一些很成熟的话来。不过,她的外表看来比实际年龄年幼,大概也是因为长得又矮又胖,圆滚滚的吧。不只女儿,儿子的体型在过去那个年代,或许会被表扬为「健康优良宝宝」。说实话,我们一家四口都是难分轩轾的胖子,就是这样。而且,也没人把「你们不觉得,我们瘦一点比较好吗」这样的话说出口。

在平静的周日中午,太太和孩子们个个都满脸幸福地大啖草莓大福。我盯着手上那颗刚吃过的草莓大福,本想要不要放着别吃了,不过内心对于把刚吃过的东西扔掉还是有所抗拒。「明天起再来戒甜食吧」,我姑且在心中发誓后,将茶一饮而尽随即起身。

「那,我出去一下。」

埋头看报的太太头也不抬,随便答了声「喔」。

「爸,你去哪?」

儿子回头,以敷衍的感觉问。「消防局」,我这么呢喃一边踏出家门。

近两年来,我周日都在车站后面的咖啡厅消磨时光。那家店也不是说感觉很好,或是咖啡特别好喝。只是位于巷弄中较难找的位置,气氛又阴暗,即便是周日店内照样比较空也安静。

我任职于一家小型出版公司,主要负责企画书籍等编辑工作,另外也帮朋友在做的杂志写些简单的书评或专栏,当作副业。因此,每逢周日也必须看书撰稿。我也不是说和家人处不好,只是在狭窄公寓中,听着孩子和太太高亢的笑声以及电玩声响,还是会逐渐感到烦躁难耐。

就这样,我每周日都会到那家咖啡厅去,边工作边打发半天时光。或许是因为我的副业对于家计大有帮助,又或许是因为老公不在家反倒让人轻松,太太对这件事不曾有过埋怨。顶多就只是女儿和儿子常会抱怨,「偶尔也带我们出去玩嘛」。

一想到这,我可能是个失败的父亲。但是,这份副业反倒成为我不做「家庭服务」的正当藉口,甚至让我萌生感激之意。

我其实觉得,一家四口共同出游实在有够丢脸。毕竟女儿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儿子又和太太长得一模一样,然后四个人又一样胖嘟嘟地满脸福相。有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当我们和两个走在一起的女高中生擦身而过时,还曾被对方大笑说「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家人?」我走着走着,很想过去发顿脾气,可是对方会笑也不是没道理,所以姑且还是忍了下来。

「欢迎光临。」

一打开那扇看来不太牢靠的老旧门扉,便听见打工女孩开朗的声音。今年春天开始,周日的乐事再添一桩,就是这声音。端着水杯的女孩走过来。

「今天天气很好耶。」

「是啊,走过来都觉得热了。」

「那要喝冰的吗?」

「嗯,就喝冰的吧。」

她点头微笑后,就到柜台去传达点单。头一次看她穿短袖衣服耶,我边想边在靠窗位置坐下。她从白色Polo衫伸出的双臂,像Pocky饼干棒一样细。

她没多久就把冰咖啡送来。刚过正午的店内还有些拥塞,我今天有样东西想尽快交给她,可是又不能妨碍她工作,所以决定等店内顾客稍微散去再说。

我拿出刚开始读的书,专心阅读。就在我贴便利贴标签、做笔记之间,大概两小时就这么匆匆流逝。注意力一时之间分散后,我抬起头,发现店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两、三名客人。

打工女孩在柜台撑着脸庞,轻声与老板交谈。我窥视她嗤嗤发笑的侧脸,听老板叫她「小美」,大概是名字里有个「美」字吧。她那剪得短短的发际边,露出来的双耳还留有稚气,不过嘴角和细细下巴却透露出女人味,看来很成熟。大概十七岁吧,总之她很瘦。最近媒体都在谣传一个当过模特儿的女明星,该不会罹患了厌食症,而她也一样那么瘦。实在无法想像她和我家老婆都一样是人类。

结婚十五年,我到这个时候会试着想把婚戒取下,不用说当然都是她害的。当然,我作梦都没想过对她说三道四,一方面两人之间存在年龄差距,更何况我从以前开始总之一句话就是「没女人缘」,所以即使她和我年龄相仿,我肯定也没办法做出什么积极的事情来。所以,不过就是稍微发发牢骚罢了。而且,如果可能,我很想假装是单身。但是,身上储存的脂肪却不允许我这么做。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她突然间往这边瞄一眼,然后仅以嘴型问我:「热的吗?」我的脸逐渐通红,僵硬点头。正当我忙着收拾散布于桌面上的笔记本和书籍时,她端来一杯卡布奇诺。我平常第二杯都会点热卡布奇诺,最近即使我不开口,她也会帮我送来。

「今天有礼物要送小美喔。」

我说着翻找包包。

「礼物?给我的?」

我向她递出放在褐色信封中的书,她接过后,仿佛在揣测里头装什么似地凝视手上。

「这该不会是……」

她轻声问,我点头。一朵笑容如同含苞樱花「啪」一声绽放,随即在她脸庞漾开,她急忙打开袋子取出书籍。

那是昭和年代(19261989)初期,著作活动大概仅止于五年的一位作家的初版本。如果是知名作家或文学价值很高的作品,说不定会更容易弄到手。只是,这作家虽然拥有小众狂热族群的支持,如今却在历史的洪流中被逐渐抹去,而这本书就是他的作品。不论是旧书店或图书馆都很难找得到。

「多亏你还找得到耶。」

她的脸上浮现即将被满满喜悦撑破的笑容。

「我有熟人在神田(注l)经营二手书店,所以拜托他如果在哪看到了就通知我。这本情况比小美那一本稍微糟一点,不好意思,请你别介意。」

「怎么会呢,我才不介意。」

她紧咬嘴唇,一边摇头。然后,她突然兴致高昂地对我说:

「当然,我会付钱的。多少钱?」

两万五千圆,但是我没想过要向她收钱。

「不用了,当作是礼物吧。」

「可是,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那就等你以后出社会再付吧,大概五年后再跟你请款。」

她暂时露出思考的神情,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心想「好可爱喔」,一边出神凝望她变化万千的表情。

「这书有贵到我现在付不起的地步吗?」

她突然回我这么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吧,不然你跟我出去约会一次,就算扯平了。」

我为难得要命,不自觉吐露心声。她露出像松鼠般意外愕然的表情,望向我这边。糟糕,搞不好会被她睥睨地视为色老头。

但是,她却抱着那本书嫣然一笑,同时说:

「请跟我约会。我一直很想去一次神田的二手书店,麻烦你带路。」

我这是在做梦吗?但是,这并不是梦。

事情的开端要回溯到两个月前,她刚到那家店打工的第一天。

我当天为了撰写名为「行家熟知的昭和作家」专题报导,在店内阅读前述那位拥有小众狂热族群支持的作家著作。我把书读完后放在桌上,去上厕所回来,就看到今天刚来打工的女孩,站在我那张桌子前面哭泣。我才在纳闷发生什么事,原来是她在送咖哩饭的途中,不小心绊到摔跤,把整盘咖哩饭全打翻到书上。

注l:日本著名的旧书街,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把重要书籍直接放在桌面上就离开的我,也有不对,我没想过要责怪这个惹人怜爱的打工女孩。不过,说老实话,这事让我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那本书之前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是靠企划特集的出版社那边的人,向某大牌作家借来的。

但是呢,正当老板以让我都不好意思的模样低头致歉,我则在内心觉得束手无策,一边勉强挤出笑容时,她却眼眶含泪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想家里可能有一样的书,我现在立刻就去拿来。」

我大吃一惊,觉得半信半疑。一个高中生竟然知道连我都不知道的书,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结果她还说有那本书。

就在我茫然失神时,她突然冲出店门。她该不会是那位作家的孙女吧?我内心感到惶惶不安,一边等她回来。约三十分钟后,她以冲出店门时相同的气势,又冲了回来。她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和那本已经完全浸染在咖哩颜色以及味道中的书一模一样。

「我父亲,以前是大学的国文学教授。」

她把书递向瞠目结舌的我,有些自豪地说。可能因为是跑来的吧,只见她双颊潮红。

「可是,你来之前有先跟你父亲报备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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