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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过几天,你去要求一个重要差使,”老头儿说,他越来越起劲了,“你替我要一个驻外地的国王特使的职位,但离不要太远。随后你把塔韦尔奈家叫‘红尾’的那块封地升格为贵族领地,再把我列入第一批颁布勋范围之内。你可以成为公爵、大贵族、将军。两年以后,我要还活着,你就让我成为……”

“够了!够了!”菲利普怒吼着。

“哦,如果你这样就满足了,我可不行。你,你的生活才刚开始;而我,我可只有几个月可活啦。我一定要用这几个月来补充我平庸和不幸的过去。此外,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憾的。上帝给了我两个孩子,对一个没有财产的人来说已经相当多了。如果说我的女儿对我们的家庭毫无用处,那么就由你来补偿。你是这个圣殿的缔造者……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伟大的塔韦尔奈,看到了英雄……你引起了我的崇敬之心,这是了不起的,你看到了吧……你在宫里的举止令人赞叹……哦!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更机灵的人了。”

“到底是什么事呀?”年轻人说,他被这条毒蛇吹捧得心里感到不安起来。

“你在宫中的举止无可指摘。你没有露出嫉妒的感情,表面上你让大家为所欲为,实际上你以不变应万变,很厉害哪!不过,我只是作为旁观者说说而已。”

“我不懂您在扯些什么。”菲利普说,他越来越耐不住了。

“别谦虚嘛,喂,这不折不扣是百万富翁波当基⑥先生的策略。他看到了叶卡特琳娜在谈情说爱中爱慕虚荣。如果听之任之,随她自由,她就在花丛中到处飞舞,最后又回到开得最茂盛、最妖艳的花儿上面。如果去追逐她,她就飞得远远的,使人无从下手。他就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亲自使女皇看中的新宠能更合乎她的心意。他在突出他们的优点时,巧妙地瞒过了他们的缺点。他不是用他波当基自己的可爱之处去过多地吸引她而使她感到腻烦,而是亲自利用她朝三暮四的癖好使她觉得厌倦。波当基在把这些人们戏称为十二恺撒的宠臣捧上昙花一现的权力的宝座时,使自己的统治地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这些都是一些使人难以理解的诽谤。”可怜的菲利普喃喃地说,一面惊愕地看着他的父亲。

老头儿沉着地继续说道:

“根据波当基的做法,你也许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并不是完全放松警惕的,而你却是完全撒手不管。我当然完全清楚法国的政治和俄国的政治不是一回事。”

讲这几句话的声音充满着极为细腻的感情,几乎可以使最最坚定的外交家动心。菲利普以为他父亲精神失常了,只是不屑地耸了耸肩膀作为回答。

“是啊,是啊,”老头儿抢着说,“你以为我没有猜到你的心思吗?你走着瞧吧。”

“好吧,先生。”

塔韦尔奈抱着双臂。

“你会不会对我说,”他说,“你不会把你的继承人串在铁扦上。”

“我的继承人?”菲利普说,他脸色发白了。

“在王后被占有的时候,你不知道王后的充满柔情蜜意的脑子里有什么定见,因此在预见到她要改弦更张的时候,你不愿意完全被摈弃、被排斥,这些事在跟王后打交道时是一定会发生的,因为不能同时喜新而不厌旧。你会不会对我这样说呢?”

“您是在说希伯来语吧,男爵先生。”

老头儿笑了起来,笑声还是这么刺耳,阴森森的,就象在召唤恶鬼一样,听得菲利普毛骨悚然。

“你是要使我相信,你的策略不是在照顾夏尔尼先生。”

“夏尔尼?”

“是的,你未来的继承人。如果这个人占了统治地位,他就会把你流放,就象你坐流放戈阿尼、沃德勒伊和其他人一样。”

菲利普觉得浑身热血直冲脑门。

“够了,”他说,“我再说一遍,够了,先生。真的,听你讲了这么长时间,我感到羞耻!谁说法国的王后是一个枚萨丽纳⑦,先生,这个人就是一个无耻的诽谤者,是一个罪犯。”

“好,太好了!”老头儿叫道,“你说得对,你就是应该这么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

“喔!”

“至于夏尔尼,你看,我已经看到了你的内心,不管你的计划有多巧妙,你看,猜别人的心思是塔韦尔奈家里的传统。继续干下去,菲利普,继续干下去。奉承他,软化他,安慰他,这个夏尔尼,帮助他慢慢地毫无醋意地开花结果。要有信心,他是个贵族,在他得宠以后,他会照样回报你的。”

讲完这些话以后,塔韦尔奈先生对自己能卖弄这种一针见血的洞察力非常自豪,得意忘形地雀跃了一下,象一个年轻人,而且象一个走了运而忘乎所以的年轻人。

菲利普抓住他的袖子,怒气冲冲地制止他再说下去。

“原来是这样,”他说,“好啊,先生!你讲得真是头头是道。”

“我猜到了,所以你就恨我了,是不是?唔!你会原谅我的,因为我的动机是好的。我喜欢夏尔尼,再说,你和他这样相处,我感到很高兴。”

“您那位夏尔尼先生,眼下,真是我的宠儿,我的小乖乖,我举在铁扦上的鸟儿。说真的,刚才我还用这把剑的剑锋穿进了他的肋骨,刺了有尺把深哪。”

菲利普把他的剑拿给他父亲看。

“嗯!”塔韦尔奈看到他儿子血红的眼睛,听到他那种好点的话语,不禁大吃一惊。他说道,“你不是说,你已经和夏尔尼先生决斗过了吧?”

“是的,我是说把他对穿了!”

“我的老天爷!”

“这就是我照顾、软化和宽容我继承人的方法。”菲利普接着又说,“现在您知道了吧,请把您的理论和我的实践联系起来吧。”

说完,他绝望地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老头儿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说:“菲利普,菲利普,告诉我你这是开玩笑。”

“您要把这叫作开玩笑也听便,不过,木已成舟了。”

老头儿举眼向天,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几个不连贯的句子。他离开了他的儿子,向前厅奔去。

“快!快!”他说,“快派一个人骑马去打听一下夏尔尼先生的消息,他已经受伤了,去问问他的情况,别忘了对他说是代表我去的。”

“菲利普这个叛徒,”他在回来的时候说,“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兄!而我还以为他已经变好了呢!哦!在我家里只有一个头……就是我。”——

①勒·诺特尔(1613—1700),法国著名建筑师,以设计凡尔赛宫花园而闻名于世。

②芒萨尔(1598—1666),法国著名建筑师,也提任过凡尔赛宫的设计工作。

③阿波罗,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

④这三种建筑均为凡尔赛宫所有。

⑤法国人称十七世纪为伟大的世纪。

⑥波当基(1739—1791),俄国政治家,俄国女皇叶卡特琳娜二世的宠臣,对女皇有极大的影响力。

⑦枚萨丽纳(15—48),罗马公主,罗马皇帝克洛德一世的第三个妻子,因荒淫无耻而出名——

34普罗旺斯先生的四行诗

自从国王知道了他的舰队取得了胜利、严冬已被战胜后,心里就平静了下来。就在巴黎和凡尔赛发生这些事情时,国王正象他往常一样在他办公室里一堆大小地图中,构思着一些小型的机械平面图,并为拉佩罗斯的船只设想一些新的海上航线。

他刚才吃过一道美味的午后点心,正在怡然自得、浮想联翩时,一下轻轻地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

这时候,响起了一个声音:“我的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普罗旺斯伯爵?来得真不是时候。”国王咕哝着,一面推开了面前一本翻开着的、印有很多大插图的天文学书,“请进!”他说。

一个矮小粗胖、脸色红红、目光炯炯的人进来了。他的步履对一个兄弟来说显得过于拘谨,对一个臣下来说似乎又过于随便。

“您没有在等我吧,我的哥哥?”他说。

“没有,根本没有!”

“我打扰你了?”

“不,可是您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告诉我吗?”

“有一个传闻,很滑稽,简直是荒谬的……”

“哦!哦!是诽谤喽。”

“果然是的,我的哥哥。”

“您觉得很有趣吗?”

“哦!因为这件事实在荒唐。”

“是对我的恶毒攻击喽。”

“如果是这样,上帝可以替我作证,我是笑不出来的。”

“那么是攻击王后喽。”

“陛下,您倒是想想看,别人是认认真真告诉我的,真是太认真了……我让您猜一百次也猜不到,猜一千次也猜不到……”

“我的兄弟,自从我的老师教了我如何欣赏象塞维尼夫人①著作中那种典型的婉转辞令以后,我对这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一套已经不感兴趣了……干脆些说吧。”

“那么,我的哥哥,”普罗旺斯伯爵说,他由于受到这次粗暴的接待稍许冷静了一些,“据说有一天王后在外面过夜。嘿!嘿!嘿!”

说完,他勉强地笑了笑。

“如果这是真的,这真是可悲。”国王严肃地说。

“可是实际上没有这回事,我的哥哥。是吗?”

“没有。”

“那么,有人看到王后在水库旁边那扇小门口呆着,这也不是真的喽?”

“不是真的。”

“那一天,您知道,您不是命令十一点钟关门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倒是想想,我的哥哥,据传闻说……”

“传闻,传闻是什么东西?传闻在哪里?传闻是谁?”

“那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的哥哥,意味非常深长。是啊,传闻是什么呢?嗯!这种人们称之为传闻的东西是不可捉摸的,不可思议的,据说那一天晚上十二点半,有人看到了王后和阿尔图瓦伯爵手挽着手。”

“走向哪里?”

“向马棚后面的一幢阿尔图瓦伯爵的房子走去。陛下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吗?”

“听到过的,很好,我的兄弟。我是听说过的,该听听嘛。”

“说什么?陛下。”

“就是这样。您难道就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值得我听别人说起?”

“我?”

“您。”

“究竟是什么啊,陛下,我做了什么啊?”

“比如说,一首四行诗,刊登在《水星报》上的。”

“一首四行诗!”伯爵说,他的脸比他进来的时候更红了。

“大家知道您是诗神谬斯的宠儿。”

“还不至于……”

“不至于做一首四行诗吧;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

海伦对贤明的国王墨涅拉俄斯一字不提。

“我,陛下!……”

“别否认啦,这儿是这首四行诗的手稿,是您的字迹吧……嗯!我对诗歌不太在行,可是对研究笔迹,哦!可算得上是个专家呢……”

“陛下,这只不过是连篇废话。”

“普罗旺斯先生,我可以向您肯定,您确实是说了些傻话,不过我很奇怪一个哲学家怎么会说这样的傻话,我们就把您的四行诗称作傻话吧。”

“陛下,陛下您对我太严厉了。”

“这是以牙还牙呗,我的兄弟。您本来就用不着去写什么四行诗,而是可以去打听王后到底干了些什么。而我呢,我已经去打听过了。您本来也不必写什么四行诗去攻击她,也就是说攻击我;倒是可以写一些颂诗给您的嫂子。过后,您可以说,这不是一个能给人启发的主题,但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一首拙劣的诗体书简,而不喜欢一首美妙的讽刺诗。贺拉斯②也是这么说的,贺拉斯,您的诗人。”

“陛下,您真使我担当不起了。”

“假如您不能象我一样肯定王后是清白的,”国王坚定地接着说,“您再去多读读您的贺拉斯不是更好嘛。这几句话说得多好,不就是他说的吗?对不起,我的拉丁文说得不好:

Rectiushocest:

Hocfaciensvivammelius,sicdulcisamicisoccurram.

(这样更好一些;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将更正直诚实;如果我这样做,我就是对我的朋友仁至义尽了。)

“您也许会翻译得更加漂亮一些,您,我的兄弟,不过我相信意思基本如此。”

这位贤明的国王在教训他弟弟的口吻几乎不象是个兄长,倒象是个父亲,教训过后,他等着这个罪人开始为他自己辨白。

伯爵考虑一下该如何回答。他不象是一个处境尴尬的人,而象是一个正在寻思什么妙言隽语的演说家。

“陛下,”他说,“不管陛下的结论有多么严厉,我还是可以请求原谅,并有希望取得宽恕。”

“请说吧,我的兄弟。”

“您责备我把事情搞错了,而不是居心不良,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是知道的,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难道陛下就不能原谅我偶尔也出些差错吗?”

“我决不责备您的思想,您的思想是崇高和伟大的,我的兄弟。”

“那么,陛下,我又怎么能听到这许多流言蜚语而永不轻信呢?我们这些王亲国戚,我们生活在谣诼纷纭的气氛之中,我们的思想全受到了沾染,我不是说我相信,而是说我听说。”

“如果这样,那就太好了!可是……”

“四行诗吗?哦!诗人们都有些稀奇古怪,而且,用一次温和的批评,或是提醒一下来作为回答,不比皱眉头沉下脸来要好一些吗?再激烈的姿态变成诗句是伤害不了什么人的,陛下,这跟抨击文章可不一样,也就是跟大家强烈要求陛下禁止的抨击文章可不一样。现在,我亲自拿一份来给陛下看。”

“一篇抨击文章!”

“是的,陛下,我坚决要求陛下把写这篇卑鄙下流文章的作者关进巴士底狱去。”

国王猛地站了起来。

“唔!”他说。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应该,陛下……”

“当然您应该这样做,碰到这种情况决不能有丝毫宽容。您带着这篇抨击文章吗?”

“带着,陛下。”

“请拿出来。”

于是,普罗旺斯伯爵从他的袋里取出了一份《特内瓦托安轶事》,这是逃过了夏尔尼的棍子、菲利普的剑、卡格里奥斯特罗的火盆的考验而唯一幸免的一份。

国王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就象个习惯于在一本书上或者在一张报纸上仅仅挑选有趣的章节阅读的人一样。

“诽谤!”他说,“诽谤!”

“您看,陛下,居然有人说我的嫂子曾经去看过麦斯麦的小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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