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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王后陛下的话真是出乎我意外,”雅纳说,“罗昂先生会干出这样的事吗?”

“哦!是的!……敬爱,老是敬爱。在维也纳的时候他嫌恶我,后来又使尽一切方法来破坏我和国王的议亲计划。有一天他终于发现,我已经成了国王的妻子,成了他的王后了。这位伟大的外交家,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他也许跟我永远也好不了啦。这位亲爱的亲王,他对前途顾虑重重。他象干他那个行当的所有的人一样,对他最怕的人奉承得最起劲。由于他知道我还年轻,他以为我很笨,很爱虚荣,他就扮起赛拉东②的角色来了。先是长吁短叹,一脸愁云,后来就象您说的那样,抱着一片敬爱之心。安德烈,他很敬爱我吧,是不是?”

“夫人!”安德烈欠身答道。

“是的……安德烈也不想把自己牵连进去。可是我,我可要冒冒险;至少得对某些事有些好处吧。伯爵夫人,我知道,您也知道,红衣主教敬爱我。这件事大家都默认了。告诉他,我不怨恨他。”

这些富有辛辣讽刺意味的话深深地触动了雅纳·德·拉莫特的腐化的心灵。

如果她是高贵的、纯洁的、正直的,她在这些话里就只能看到一个女人的崇高的心灵中带着极度的轻蔑,一个高超的灵魂对在暗中活动的臣下的阴谋诡计的十足的蔑视。这一类女人,这些人间少有的天使,从来不会对付在凡尘俗世上有人给她们设下的圈套以维护自身的名誉。

她们甚至都不愿意猜疑玷污她们的烂泥和那粘去了她们金翅膀上熠熠发光的羽毛的粘泥。

雅纳是一个庸俗而堕落的女人,她把王后对罗昂红衣主教愠怒的表示,当成是一种极大的仇恨。她想起了在宫中流传的谣言,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谣言,从宫中的圆顶大厅一直传到巴黎的远郊,引起了很大的哄动。

喜爱女色的红衣主教,曾经对和他有同好的路易十五说过,王储夫人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大家知道路易十五在他孙子结婚时说的几句怪话,和他向某个头脑简单的大使提出的问题。

雅纳,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雅纳,彻头彻尾的女人。雅纳对她每一根美丽的头发都感到自负。雅纳,她感到有需要凭她所具有的长处取得人的欢心并征服人心。她无法理解一个女人对这些微妙的事情会跟她有不同的想法。

“王后陛下心中有气,”她心里想,“如果有气的话,还应该有其他东西。”

这时,她想到从矛盾中会找到出路,于是,便开始以上天慷慨给予她的才智和好奇心保护着罗昂先生。

王后在听着。

“她在听。”雅纳心里在想。

伯爵夫人受了她低劣的配发所愚弄,甚至根本没有发现王后只是因为宽宏大量才在听她说话。一般来说,在宫廷里是没有人为主子不喜欢的人说好话的。

这种违反常规的事情,这种与宫中习俗背道而驰的做法使王后感到很有趣,甚至很高兴。

上帝只是在雅纳的胸中放了一块干燥贪婪的海棉,而玛丽·安托瓦内特去看到了一颗人心。

谈话就这样继续着。王后始终是那么亲切和蔼。雅纳却焦虑不安窘态百出。她看到王后如果不打发她走,她就不可能退出;刚才,她还可以象个局外人一样轻易地告辞的。突然,隔壁房间有一个活泼的青年人在嚷嚷。

“阿尔图瓦伯爵!”王后说。

安德烈倏地站了起来。雅纳准备离开,可是亲王骤然之间就进入了王后的房间,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拉莫特夫人还是走了个台步准备告退——戏剧中称为下场。

亲王看到这位漂亮人物就站定了,并向她欠身致意。

“拉莫特伯爵夫人。”王后把雅纳介绍给亲王说。

“哦!哦!”阿尔图瓦伯爵说,“希望我不是在撵您走,伯爵夫人。”

王后向安德烈做了个手势,安德烈留住了雅纳。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我对拉莫特夫人有所赏赐,我没有时间,我们以后再说吧。”

“您大概是打狼刚回来吧。”王后把胳膊伸给他的小叔子说,这种英国式的礼节已经很流行了。

“是的,我的嫂子,我打猎打得不错,我打死了七只,真不少呢。”亲王回答说。

“您亲自打死的吗?”

“我不能肯定,”他笑着说,“可是别人是这么跟我说的。此外,我的嫂子,我还赢了七百利弗尔,您知道吗?”

“唔!怎么回事?”

“您要知道,这些可怕的畜生,有人每头肯付一百个利弗尔,这个价钱可不便宜。可是我心甘情愿地为每个办报人的头付两百个利弗尔。我的嫂子,您呢?”

“哦!”王后说,“这件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吗?”

“是普罗旺斯伯爵讲给我听的。”

“这是对第三个人讲了。”玛丽·安托瓦内特接口说,“这位先生真是个不知疲倦、不厌其烦的讲故事的好手。那就请您对我们讲讲他是怎么对您讲的吧。”

“把您讲得比白鼬还洁白,比维纳斯、阿弗洛狄特③还洁白。还有一个结尾是‘纳’的名字,那些专家和学者,比如说,象我哥哥普罗旺斯,会告诉您的。”

“他大概也把这个事件讲给您听了吧?”

“办报人的事!是的,我的嫂子。亏了他,王后陛下和这件事总算断了瓜葛。人们甚至会说,是不是有人在做文字游戏,就象比埃弗尔先生每天在干的那样:小木桶事件已经澄清了。”

“哦!真是可怕的文字游戏。”

“我的嫂子,别苛待了一个把他的长矛和胳膊献给您的游侠骑士。幸好您谁也不需要。哦!亲爱的嫂子,您,您有真正的幸福吗?”

“您把这中心人物幸福?安德烈,您听到了吗?”

雅纳笑了起来。伯爵一直在望着她,这给了她勇气,别人在对安德烈说话,雅纳却作了回答。

“这是幸福,”阿尔图瓦伯爵重复着说,“因为,总之,我亲爱的的嫂子,如果这样就太好了:第一,朗巴尔夫人没有陪您去。”

“我会一个人到那儿去吗?”

“第二,拉莫特夫人没有遇到您,也就没有人不让您进去。”

“哦!您知道伯爵夫人在那儿吗?”

“我的嫂子,只要普罗旺斯一讲,他就和盘托出。总之,拉莫特夫人很可能没有那么凑巧正好在凡尔赛可以作证。您肯定要对我说,贞操和纯洁就象香堇菜一样,不一定要看到才可以承认它的。可是我的嫂子,香堇菜,如果有人看见了就会拿它做花束,人们嗅过了之后就把它扔了。这是我的道德观。”

“真有意思。”

“我既然发现了这种道德观,我就付之实践。我也向您证明了您是幸福的。”

“证明得不充分。”

“要不要证明得更充分些?”

“有这个必要。”

“好吧!您还怪运气不好,那是不公正的,”伯爵在原地转了一个身子,走去倒在王后身旁的一张沙发上,“因为,总之,您逃过了那次有名的惊马事件……”

“一件。”王后用手指计着数。

“逃过了小木桶事件。”

“好吧,我也算上。两件,还有呢?”

“逃过了舞会事件。”他附在她耳边说。

“什么舞会?”

“歌剧院舞会。”

“什么?”

“我说的是歌剧院舞会,我的嫂子。”

“我不懂您说的话。”

他笑了起来。

“我跟您谈秘密有多傻啊。“

“秘密!真的,我的兄弟,看来您讲的是歌剧院舞会,因为我简直是莫名其妙。”

“舞会”、“歌剧院”这些字眼跳进了雅纳的耳朵,引起了她加倍的注意。

“别说了!”亲王说。

“偏要说,偏要说!请解释给我们听听。”王后抢着说,“您讲到了歌剧院事件,这是怎么回事?”

“请行行好吧,我的嫂子……”

“伯爵,我一定要知道。”

“而我,我的嫂子,我决不说。”

“您想使我不高兴吗?”

“没有的事,我讲得够多了,您应该懂了,我是这样想的。”

“您什么也没有说嘛。”

“哦!小嫂子,是您使我感到莫名其妙了……喂……是当真的吗?”

“以名誉担保,我不是开玩笑。”

“您要我说吗?”

“立刻就说。”

“别在这里说吧。”他指指和安德烈说道。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作解释永远也不嫌人多。”

“您要当心啊,我的嫂子!”

“我就要冒险。”

“上次您不是参加了歌剧院舞会?”

“我!”王后叫道,“我,歌剧院舞会!”

“嘘!行行好吧。”

“哦!不,要大喊大叫,我的兄弟……我,您说我参加了歌剧院的舞会。”

“当然喽,是的,您是参加了。”

“也许您是看到我了吧?”她不无讽刺地说,但到这时候为止,她还是在开玩笑。

“我是在那儿看到您的。”

“我!我!”

“您!您!”

“这可太过分了。”

“我就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您不说,您还跟我讲过话呢?这不更有趣了吗!”

“是啊!我是要去跟您讲话的,突然来了一群戴面具的人把我们冲散了。”

“您疯了吧!”

“我料到您会跟我这么说的。我本来就不应该把这些讲出来的,这是我的不是。”

王后突然站起来,激动万分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伯爵惊奇地瞧着她。

安德烈一阵哆嗦,她感到害怕和担忧。

雅纳把指甲掐进了肉里,以强制自己镇定。

王后站住了。

“我的朋友,”她对亲王说,“别开玩笑,我脾气不好。您看到了,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快向我承认您是在跟我恶作剧,那我就太高兴了。”

“如果您要我这样承认,我就这样承认好啦,我的嫂子。”

“严肃一些,查理。”

“我象条鱼一样不开口了,我的嫂子。”

“行行好吧,告诉我,这个故事是您编出来的,是吗?”

他看看这些夫人们,眨眨眼睛,然后说:

“是的,是我编造的,请原谅我。”

“您没有听懂我的话,我的兄弟,”王后激烈地说,“当着这两位夫人的面说,您是不是要收回您刚才说的话,别撒谎,也别照顾我。”

安德烈和雅纳退缩到哥白林帷幔后面去了。

“好吧!嫂子,”亲王看到她们两位走开了,就低声说,“我刚才说的是真话。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一声。”

“您在歌剧院舞会上看到过我?”

“就象我现在看到您一样,而且您那时也看到了我。”

王后大叫一声,招呼雅纳和安德烈,她跑到帷幔的另一头把她们俩一手一人拖出来,飞快地把她们拉了过来。

“两位夫人,阿尔图瓦伯爵断言,”她说,“他在歌剧院看到了我。”

“哦!”安德烈喃喃地说。

“现在您的话可不能再缩回去了吧,”王后继续说,“请拿出证据,拿出证据……”

“是这样的,”亲王说,“我和黎塞留元帅,还有卡洛纳先生,还有……唉!还有一些人在一起。您的化装面具掉了下来。”

“我的化装面具!”

“我正要去跟您说:‘这可太不谨慎啦,我的嫂子’,可是您突然就消失了,被挽着您胳膊的骑士带走了。”

“骑士!哦!我的天啊!您真要把我逼疯了。”

“一个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亲王说。

王后伸手摸了摸额头。

“哪一天?”她问。

“星期六,我去打猎的前一天。早上当我动身的时候,您还睡着,所以我没有对您说起我刚才对您说的话。”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您是几点钟看到我的?”

“大概是两三点钟。”

“肯定说,不是我疯了,就是您疯了。”

“我再跟您说一次,是我……我也许搞错了……可是……”

“可是……”

“别这么难受……别人什么也不知道……我曾以为是您跟軖两个人,可是那个人说的是一口德语,而王上只会说英语。”

“德国人……一个德国人。哦!我有一个证据,我的兄弟。星期六我是十一点睡的。”

伯爵满腹狐疑地欠了欠身,笑了笑。

王后拉铃。

“让米塞里夫人对您说。”她说。

伯爵笑了起来。

“为什么您不也叫洛昂来呢,那么水库门的瑞士守卫,他也会作证的。这座炮是我烧铸的,小嫂子,可别对着我放④。”

“哦!”王后气愤地说,“哦,不相信!”

“如果您不这么火,我也许会相信您的;可是用这种办法不行!如果我对您说‘是’,那么别人来了之后,将会对您说,‘不是’。”

“别人?什么别人?”

“是啊!那些象我一样看见您的人。”

“哦!真是太奇怪了,嗨!有几个人看到我。那么,请告诉我是谁。”

“马上就说……菲利普·德·塔韦尔奈在场!”

“我的哥哥!”安德烈说。

“他在场,小姐,”亲王回答说,“要不要问问他,我的嫂子?”

“我马上叫他来。”

“我的天啊!”安德烈咕哝道。

“什么!”王后说。

“叫我的哥哥作证。”

“是的,是的,我要他作证。”

王后叫人。手下人跑来,又去菲利普的父亲那时去找他。菲利普经历了刚才我们描写的那一场之后,刚刚离开他的家。

菲利普在跟夏尔尼决斗以后取得了胜利;菲利普刚才为王后效了劳,正心情愉快地向凡尔赛走来。

他在半路上被人找到了,别人把王后的命令告诉他,他就急忙跑来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忙不迭地迎上前去,面对面地对他说:

“喂,先生,”她说,“您能讲真话吗?”

“当然参,夫人,我不会说谎。”他说。

“那么,您说……坦率地说……八天以前您曾经在一个公共场合看到过我吗?”

“看到过的,夫人。”菲利普回答说。

在王后房间里,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心脏的跳动声了。

“您在哪儿看到我的?”王后问,她的声音可怕极了。

菲利普不吭声。

“哦!一点也别照顾我,先生。我的小叔子,他就在这儿,他已经说了,他在歌剧院的舞会上看见过我。您呢,您在哪儿看到我的?”

“跟阿尔图瓦伯爵大人一样,也是在歌剧院舞会上,夫人。”

王后象遭到了雷击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随后,她又象一头受伤的豹子一样迅速地站了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她说,“因为我不在那儿。要注意,塔韦尔奈先生,我发觉您在这儿的神气象一个清教徒。这在美洲跟拉斐特先生在一起是不错的,可是现在是在凡尔赛,我们都是法国人,我们是讲究礼貌的,是心直嘴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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