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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卡缪索夫人像拉封丹寓言中那只浑身胀得鼓鼓的青蛙一样◎,在美丽的狄安娜·德·莫弗里涅斯陪同下,兴高采烈地走进了格朗利厄家。这个上午,她要去拉一个关系,这关系对实现自己的雄心是必不可少的。她好像已经听见别人在叫她院长夫人了。她感受到一种战胜巨大障碍的说不出的高兴。这主要障碍便是丈夫的无能,虽然这种无能至今还是若隐若现,但她心中已十分了然。叫一个凡夫俗子出人头地,这要花多大劲儿!对一个女人来说,甚至对国王来说也一样,这等于在享受诱惑众多名演员的乐趣,也就是把一个蹩脚的剧本演上一百遍。这是利己主义的陶醉!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竭力炫耀自己的权势。权势是通过独特的行径,将荒唐戴上成功的桂冠,并对天才加以蔑视,才证实自己的力量。而天才却是极权无法达到的唯一力量。卡利居拉◎擢升御马这出宫廷闹剧,过去演出过许多次,今后还将上演无数次。
    ◎见拉封丹寓言诗《青蛙想长得和牛一样大》。
    ◎加利居拉(十二一四一),古罗马皇帝。
    狄安娜和阿梅莉在几分钟内便从美丽的狄安娜的雅致而杂乱的卧室来到了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严肃整齐、颇有气派的豪华房间里。
    这位非常虔诚的葡萄牙女人总是八点起床,然后到圣瓦莱尔小教堂去望弥撒。圣瓦莱尔小教堂属于圣托马一达甘教堂,当时位于荣军院前的广场上。这个小教堂今天已经拆毁,被迁移到了勃良第街上。原址将建造一座哥特式大教堂,据说准备献给圣克洛蒂尔德。◎
    ◎这座教堂始建于一八四六年,第二帝国时期才竣工。
    狄安娜·德·莫弗里涅斯凑近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耳朵说话。刚说出头几句,这位虔诚的女人便去见德·格朗厄尔先生,很快将他领来了。公爵向卡缪索夫人迅速打量了一眼,这是那些爵爷们洞察人的身世甚至灵魂的目光。阿梅莉的打扮使公爵很有把握地猜度出这个从阿朗松到芒特,再从芒特到巴黎的市民阶层的人物。
    啊!如果法官的妻子早知道公爵们有这种本领,她也许不能自在地经受住这彬彬有礼而充满嘲讽的眼神了。她只见到彬彬有礼的一面。无知与精明各有特长。
    “这是卡缪索夫人,内阁掌门官蒂里翁的女儿。”公爵夫人对丈夫说。
    公爵极其礼貌地向法官的妻子致意,脸上严肃的神情稍稍有所缓和。他拉了拉铃,他的随身男仆进来了。
    “你去一趟奥诺雷-什瓦利埃街,乘马车去。到了那里后,找到十号的一个小门拉铃,对出来开门的仆人说,我请他的主人来这里一趟。如果那位先生在家,你就把他接到我这里来。你可以用我的名义,这就足以排除各种困难。尽量在一刻钟内办完这些事情。”
    公爵的男仆一走,公爵夫人的随身男仆便出现了。
    “你以我的名义到德·肖利厄公爵家去一次,叫人把这张卡片递给他。”
    公爵给了一张折叠成某种式样的卡片。这两个亲密的朋友为某种紧急而秘密的事需要立刻见面而又来不及写信时,便用这种方式通知对方。
    人们可以看到,社会各阶层有相似的习俗,只是方式方法有细微的差别。上流社会也有自己的隐语,有自己特色的隐语。
    “夫人,您能完全肯定存在那些所谓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写给这个年轻人的信件吗?”德·格朗利厄公爵问。
    他说着瞥了卡缪索夫人一眼,就像水手抛出一个测深器。
    “我没有见过这些信,可是这很叫人担心。”她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女儿不可能写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公爵夫人高声说。
    “可怜的公爵夫人!”狄安娜心里想,一边望了德·格朗利厄公爵一眼,这眼光使他颤栗。
    “你怎么看,亲爱的小狄安娜?”公爵把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拉到一个窗子前,在她的耳边说。
    “亲爱的,克洛蒂尔德那样狂热地爱着吕西安,在她动身前还跟他约会,要是没有勒依古尔夫人,说不定她早就跟吕西安逃到枫丹白露的森林里去了!我知道吕西安给克洛蒂尔德写过一些信,这些信叫一个女信徒看了也会晕头转向!我们这三个夏娃的女儿被书信这条毒蛇给缠住了……”
    公爵和狄安娜从窗前日到公爵夫人和卡缪索夫人身边,这两位夫人正在低声交谈。阿梅莉在这方面遵照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意见,摆出一副虔诚的姿态,以博取高傲的葡萄牙女人的欢心。
    “我们在听凭一个潜逃的无耻苦役犯摆布!”公爵耸耸肩膀说,“家里接待一些不完全知道底细的人,就会造成这种状况。接纳一个人之前,必须充分了解他的财产,亲戚朋友,以及过去的所有经历……”
    从贵族观点看,这句话便是这个故事给人的教益了。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说,“现在想想怎样拯救可怜的德·赛里奇夫人,克洛蒂尔德和我吧……”
    “我们只能等亨利来了再说,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但是,一切都召取决于冉蒂去寻找的那个人。但愿这个人现在在巴黎!夫人,”他朝着十缨索夫人说,“我很感激您想着我们……”
    这就是对卡缪索夫人下逐客令了。内阁掌门官的女儿还算机灵,她领会了公爵的意思,站立起来。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以她可爱的妇媚赢得了很多默契和友情,这时她又施展这种本领,拉住阿梅莉的手以某种方式叫公爵和公爵夫人注意她。
    “我看,她从一大早起身就来救我们,我请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位娇小的卡缪索夫人。首先,她已经给我帮了忙,这是我不能忘记的。另外她对我们忠心耿耿,她和她丈夫都是这样。我已经应允让她的卡缪索高升,我也请你们出于对我的爱,对他优先加以保护。”
    “您不需要这样的推荐,”公爵对卡缪索夫人说,“格朗利厄家的人不会忘记别人给他们的帮助。为国王效力的人不久就会有机会出人头地,人们要求他们尽忠尽力,您丈夫会补缺的……”
    卡缪索夫人告辞出来,得意洋洋,兴高采烈,信心百倍。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家里,沾沾自喜,对总检察长的敌意嗤之以鼻。她心里想“我们要是把德·格朗维尔先生搞掉该多好!”
    卡缪索夫人出来正是时候。国王的宠臣之一肖利厄公爵在台阶上正好碰上这个平民女子。
    “亨利,”格朗利厄听见禀报他朋友来到,便喊道,“我请你快去一趟王宫,跟国王说一说。事情是这样的,”他于是把公爵拉到刚才与轻佻而妩媚的狄安娜谈话的那个窗子边。
    德·肖利厄公爵不时偷偷地瞄睃那位狂热的公爵夫人。她一边跟那位虔诚的公爵夫人聊天,听她说教,一边跟肖利厄公爵眉来眼去。
    “亲爱的孩子,”德·肖利厄公爵的个别交谈结束后说,“还是要明智啊!唔!”他加了一句,同时抓住狄安娜的手,“要循规蹈矩,再也不要使自己受连累,永远不要给人写信了!亲爱的,信件造成了多少个人不幸和公共祸患……对于像克洛蒂尔德那样初次恋爱的姑娘来说,也许还能原谅,但是对于……”
    “对于见过战火纷飞的老投弹手来说就不可原谅了!”公爵夫人撇撇嘴对肖利厄公爵说。
    这个表情和玩笑使两位公爵和那位虔诚的公爵夫人的阴沉的脸又绽出了笑容。
    “我已经四年没有写过情书了!……难道我们得救了吗?”狄安娜问。她装出一副孩子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还没有!”肖利厄公爵说,“因为您不知道,采取任意行动是非常困难的,对于一个立宪制国家的君主来说,这种行动就像一个已婚妇女不贞一样,就是通奸!”
    “是个小毛病!”德·格朗利厄公爵说。
    “禁果!”狄安娜微笑着说,“哦,我真想成为内阁首脑,因为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禁果,我都尝过了。”
    “哦,亲爱的!亲爱的!”虔诚的公爵夫人说,“您说得太过分了……”
    一辆马车停到了台阶前,奔跑的马匹发出很大的响声。两位公爵听到这一声音便向两位妇女告辞,离开她们,去格朗利厄的书房。有人将奥诺雷一什瓦利埃街的一个居民领到书房,他不是别人,正是反警察组织和政治警察头目,默默无闻而又权势灼人的科朗坦。
    “请进,”德·格朗利厄公爵说,“请进,圣德尼先生。”
    科朗坦对公爵高度的记忆力感到惊讶。他向两位公爵深切致意后,第一个走进书房。
    “还是那个人的事,或者说由他引起的事,亲爱的先生。”德·格朗利厄先生说。
    “他不是死了吗?”科朗坦说。
    “还有一个伙伴,”德·肖利厄公爵说,“一个厉害的伙伴。”
    “苦役犯雅克·柯兰!”科朗坦说。
    “费迪南,你谈谈情况吧。”德·格朗利厄公爵对前大使说。
    “这个歹徒需要提防,”德·肖利厄公爵接着说,“他把德·赛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写给吕西安·夏尔东的信件都握在手里,以索取一笔赎金。吕西安·夏尔东原是他掌握的人。看来这是这个年轻人的一贯做法,他用自己的信去换取别人充满激情的信,因为据说德·格朗利厄小姐写过几封这样的信。我们至少有这样的担心,但无法得知任何情况,因为她出门旅行去了……”
    “那个小青年是不会保存这些东西的!……”科朗坦回答,“这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采取的预防措施!”
    科朗坦把手臂支在就座的沙发扶手上,手撑着脑袋进行思考。
    “为了钱!……可是,这个人比我们钱多。”他说,“艾丝苔·高布赛克为他当钓饵,从那个名叫纽沁根的金币池塘里钓走了将近二百万……先生们,请你们叫有权人士授予我全权,我替你们除掉这个家伙!……”
    “那么……也能消毁这些信件吗?”德·格朗利厄公爵问科朗坦。
    “听我说,先生们,”科朗坦站起来继续说,显出一张涨得通红的狡猾的脸。
    他把双手伸进黑色莫列顿呢长裤口袋里。这个当代历史剧的名演员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件礼服,还没有脱掉早晨穿的裤子,因为他知道那些大人物在某些情况下对别人的迅速行动是非常感激的。他不拘礼节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高声说着话,仿佛没有别人在场。
    “他是个苦役犯!不用诉讼就能把他扔进比塞特尔监狱单独关押,叫他不能与外界联系,让他在那里死去……不过,他可能预见到这种情况,已经给他的同伙下了指令!”
    “但是,出其不意地将她从那个妓女寓所逮捕后,他马上被单独监禁了起来。”德·格朗利厄公爵说。
    “对这个家伙来说,还有什么单独监禁可言!”科朗坦回答,“他跟……跟我一样厉害,”
    “那怎么办?”两个公爵的目光里透出这句话。
    “我们可以立即把这个家伙重新关进……罗什福尔苦役监狱……六个月后他就会死在那里!……哦,不用提什么罪行了!”他看到德·格朗利厄公爵做了个手势,便这样回答,“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苦役犯,如果真正强制他在夏朗特河散发的疫气中干活,过了一个炎热的夏天,他六个月也挺不下来的。但是,只有在这个家伙对这些信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的情况下,这个办法才能奏效。如果他对敌手产生了疑心——这很有可能,那就必须发现他采取什么预防措施。如果掌握信件的人很穷,可以对他进行收买……所以,一定要叫雅克·柯兰开口!真是一场恶战!我可能会被击败!最好的办法是,用别的东西……特赦证,将这些信收买过来,然后将这个人收在我的铺子里。可怜的贡当松和亲爱的佩拉德已经死了,雅克·柯兰是唯一有足够能力继承我位置的人。雅克·柯兰杀死了我的这两个无与伦比的暗探,好像在为他自己安排位置。先生们,你们也看到了,必须授与我全权才行。雅克·柯兰在附属监狱。我马上去检察院见德·格朗维尔先生。请你们派某个心腹人物到那里和我接头,因为我必须向德·格朗维尔先生出示信件,他对我毫不熟悉,我还要把这封信交给议长,或者派一位令人尊敬的引见者……你们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因为我大概需要半小时更衣,也就是说,把自己打扮成该在总检察长先生眼前出现的那个模样。”
    “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说,“我知道您很能干!您能保证成功吗?……我只要求您说出‘能’,或是‘不能’。”
    “‘能’,但是要给我全权,而且你们保证以后永远不要就此向我提问。我的计划已经确定。”
    这个阴险的回答使两位大人物微微颤栗。
    “好吧!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说,“您将这件事列入您的日常公务吧。”
    科朗坦向两位贵族老爷致意告别。
    亨利·德·勒依古尔立刻去见国王。费迪南·德·格朗利厄叫人给他备车。由于他担任的职务,他享有随时晋见国王的特权。
    这样,社会上下各种利害关系纠集在一起,受必要性所驱使,集中到总检察长的办公室里。这些利害关系由三个人作为代表:德·格朗维尔先生代表司法部门,科朗坦代表豪门贵族,他们两人面对一个可怕的敌手雅克·柯兰,他是蛮横强暴的社会恶势力的化身。
    司法与王权结合在一起向苦役犯和他的诡计进行较量,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搏斗!苦役犯是大胆无畏的象征,排除琐碎的计算与考虑,不择手段,没有王权的虚伪,丑恶地象征着饿肚子的人的利益,是饥饿者急速和血腥的抗议!这不是进攻与防守的关系吗?不是抢劫与护卫财产的关系吗?不是社会状态的国家与自然状态的国家狭路相逢这一可怕问题吗?总之,过分软弱的政权代表与野蛮的扰事者之间达成的反社会的妥协,在这里可以找到一幅生动骇人的画面。
    有人向总检察长禀报卡缪索先生来到,总检察长示意让他进来。德·格朗维尔先生早就预感到这次来访,想要借此机会与这位法官商定了结吕西安案件的办法。可怜的诗人死去的前一天,他曾与卡缪索一起找到的那个解决办法,已经不能用了。
    “请坐,卡缪索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说,一边坐到自己的扶手椅上。
    这位官员与法官单独在一起,让人看出他已经疲惫不堪。卡缪索望着德·格朗维尔先生,发现他如此坚毅的脸庞几乎变成了青灰色,显出极度疲劳和彻底沮丧的神色,表明他的痛苦大概要超过死刑犯国书记宫宣布驳回向最高法院上诉时所感受的痛苦。按法院惯例,宣布驳回上诉就等于说:“作好准备吧,你的最后时刻来临了!”
    “伯爵先生,”卡缪索说,“虽然事情紧急,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别走,”总检察长姿态庄重地回答,“先生,真正的司法官员应该承认自己的焦虑,并且将它埋藏在心底。如果您在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烦乱情绪,那是我做得不对……”
    卡缪索做了一个手势。
    “上帝保佑您不要经受我们生活中这些迫不得已的事,卡缪索先生!即使再小的事,也会把人压垮的。我刚刚在我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那里过了一夜。我只有两个朋友,就是奥克塔夫·德·博旺公爵和德·赛里奇伯爵。德·赛里奇先生、奥克塔夫和我,我们从昨晚六点直到今晨六点一直呆在一起,轮流从客厅到德·赛里奇夫人的床边去照看,每次都担心她死了或是永远疯了。德普兰、比昂雄、西纳尔,还有两名看护人员,一直没有离开房间。伯爵很爱他的妻子。这一夜呀,一边是一个因爱情而发疯的女人,一边是悲痛欲绝的朋友,你想想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一位国家要人不会像一个合物那样伤心绝望!赛里奇就像就坐在国务会议席位上那样平静,他蟋着身子坐在一张沙发上,向我们显示出宁静的面容。工作的重负使他低垂的前额上渗出了汗水。由于极度困乏,我从早上五点睡到七点半,而八点半还必须到这里来下达一道处决令。卡缪索先生,请您相信我,一个司法官员在痛苦的深渊里煎熬了整整一夜,感到上帝的手沉重地制约着人间的事物,打击着高尚的心灵,在这样情况下,他很难再坐在这里,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冷静地说:“下午四点钟砍掉一个脑袋,消灭一个上帝创造的充满生命活力和非常健康的人!”然而,这又是我的职责!……我自己陷在痛苦的深渊中,但是还必须下命令竖立绞架……死刑犯不知道这位司法官员与他同样焦虑不安。这时候,我代表要求进行报复的社会,他代表需要抵偿的罪恶,双方由一纸文书联结在一起,我们是同一个义务的两个方面,是法律的尖刀一时拼凑在一起的两个生命。
    “这位官员如此沉重的痛苦,谁来同情?谁来安慰?……我们的光荣就是把这些痛苦埋在心底!教士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上帝,战士把成千上万被他打死的人献给国家,我觉得他们都要比这位官员幸福,官员身上只有怀疑、恐惧和可怕的责任。
    “您知道要处决谁吗?”总检察长继续说,“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就像昨天死去的那个一样俊美,也像他一样有一头金发。处死他并不是我们的愿望,因为从他那里查获的只有窝赃的证据。这个小伙子被判了死刑都没有招供!七十天来,他经受着各种考验,始终咬定自己无罪。这两个月来,我肩膀上长着两个脑袋!哦!他要是能招供,我宁愿减少一年寿命,因为必须要使陪审团放心!……如果有一天人们发现这个年轻人因这一罪行被处死,而这一罪行却是另一个人犯的,这对司法将是多大的打击!在巴黎什么事都会引起严重后果,最小的审判事故也会变成政治事件。
    “陪审团这个机构,革命时期的立法者认为是强有力的,实际上是社会废墟的一部分,因为它没有尽职,不能对社会进行足够的保护。陪审团玩忽职守。陪审员分两部分,一部分人不主张死刑,这就导致彻底推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那些弥天大罪,如杀害父母罪,在某省竟被宣判为无罪(苦役监狱中有二十三个杀害父母的罪犯享受‘减轻罪行情状’的照顾),而在另一省,一件可以说是平平常常的罪行,却以死刑进行惩罚。如果在巴黎,在我们这个法院管辖区内,将一个无辜的人处死了,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是一个潜逃的苦役犯。”卡缪索先生小心翼翼地说。
    “可是,到了反对派和报界手里,他会成为复活节的羔羊。”德·格朗维尔先生大声说,“反对派掌握有利的条件能为他洗刷,因为他是一个狂热地维护当地观念的科西嘉人,他的杀人罪是‘族间仇杀’行为!……在那个岛上,杀死仇敌的人,自认为非常正直,别人也这样认为
    “真正的司法官员确实很不幸!您瞧,他们的生活必须与整个社会隔绝,就像过去天主教高级神职人员一样。只有当他们在规定的时间走出自己的修室时,别人才能见到他们。他们表情严肃,苍老年迈,令人尊敬,像古代社会集法权与神权于一身的希伯莱教大祭司那样判案!人们只有在司法官员的座位上才能找到我们……今天,人们看到我们也和别人一样喜怒哀乐!……人们看到我们在客厅里,在家庭里,是普通公民,也有激情,我们并不那么可怕,也会显得滑稽可笑……”
    这发自心底的呼喊,加上有顿挫的停歇、感叹和手势,是那样雄辩有力,难以用笔墨加以描绘。卡缪索听了为之颤栗。
    “先生,”卡缪索说,“昨天,我也开始感受到我们这个职业的痛苦!……我差点儿因那个年轻人的死而死去。他没有领会到我在袒护他,这个不幸的人便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了……”
    “哎,本来不应该审讯他,”德·格朗维尔先生大声说,“什么也不做就帮上了忙,那多省事……”
    “可是有法律规定啊!”卡缪索回答,“他被捕已经两天了!……”
    “视事已经发生了。”总检察长说,“我已作了最大努力来进行补救,当然,这是无法补救的。我的马车和手下的人都加入了这位意志薄弱的可怜诗人的送葬行列。赛里奇和我一样尽了力,而且尽了更大的力。他接受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委托,将是他的遗嘱执行人。他作出这一应允时,她的妻子向他望了一眼,眼光中闪烁着理智。另外,奥克塔夫伯爵亲自参加了吕西安的葬礼。”
    “好吧!伯爵先生,”卡缪索说,“把我们这件事办完吧!我们还有一个非常危险的在押犯,您跟我一样清楚,他是雅克·柯兰。这个歹徒将要被人认出他的真面目……”
    “那我们就完了!”德·格朗维尔先生叫起来。
    “现在,他就在您的那个死刑犯身边。过去在苦役监狱中,那个死刑犯是他的被保护人,就像吕西安在巴黎是他的被保护人一样!比比一吕班扮成宪兵进入他们会面的地方。”
    “司法警察为什么要参与进去?”总检察长说,“司法警察只能按我的命令行事!……”
    “整个附属监狱都会知道我们抓了雅克·柯兰……对,我是来告诉您,这个胆大包天的要犯可能掌握着德·赛里奇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信和中最连累人的信件。”
    “您能肯定这一点吗?……”德·格朗维尔先生问,脸上流露出惊讶而痛苦的神色。
    “您想想吧,伯爵先生,我对这桩祸事的担心有没有道理。当我打开从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寓所搜来的那捆信件时,雅克·柯兰专注地瞧了一眼,接着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笑容的含意,一个预审法官是不会搞错的。一个像雅克·柯兰这样老谋深算的恶棍是不会轻易抛弃这样的武器的。这家伙要是在政府和贵族的敌人中找一名辩护人,这些信件落入这个辩护人手里,您说会产生什么后果?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很关心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已经去通知她了。她们两人这时候大概已经在格朗利厄家商议对策了……”
    “对这个人无法提起诉讼了!”总检察长高声说着站起来,在书房里大步走来走去,“他肯定将这些东西放到可靠的地方了……”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卡缪索说。
    预审法官的这句话顿时消除了总检察长对他的全部成见。
    “是吗?……”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着又坐了下来。
    “我从家里出来去司法大厦的路上,对这件令人遗憾的事作了深入思考。雅克·柯兰有一个姑妈,是真姑妈,不是假姑妈。对这个女人,政治警察已经向巴黎警察局提交了一份记录。她叫雅克丽娜·柯兰,是雅克·柯兰的父亲的姐妹。雅克·柯兰是她的弟子,也是她的上帝。这个女人开一家服饰脂粉店,她借助生意中建立起来的各种联系,掌握了很多家庭的秘密。雅克·柯兰如果把这些能救他命的信件托付给了什么人保管,那一定是她!我们将她逮捕起来……”
    总检察长用精明的目光看了卡缪索一眼,这目光的含意是:“这个人不像我昨天认为的那么傻,只是还年轻一点,还不会使用司法的缰绳。”
    “要使事情成功,必须改变我们昨天采取的全部措施,”卡缪索继续说,“我是来向您请示,请您发布命令……”
    总检察长拿起他的裁纸刀,轻轻地敲着桌沿。这是那些考虑问题的人完全沉浸在思考时的一个习惯动作。
    “三个大家庭处于危险境地!”他高声说,“千万不能莽撞行事!……您说得不错,首先,我们要遵循富歇的至理名言;‘逮捕!’必须立即将雅克·柯兰重新单独关押!”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确认他是苦役犯了!这就损害了吕西安死后的名声。”
    “多么可怕的案子!”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真是进退两难!”
    这时候,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进来了,他并非没有敲门。像总检察长办公室这样严加守卫的地方,只有检察院的熟人才能到这里来敲门。
    “伯爵先生,”戈尔先生说,“那个叫卡洛斯·埃雷拉的犯人要求与您谈话。”
    “他跟谁有过接触?”总检察长问。
    “跟关押的犯人,因为他在放风院子里大概已经呆了七个半小时。他见了那个死刑犯,死刑犯好像还跟他聊了一阵。”
    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脑子中突然闪过卡缪索先生的一句话,觉得可以利用雅克·柯兰供认与泰奥多尔·卡尔维关系密切,来叫他交出那些信件。
    总检察长找到了推迟执行死刑的理由,感到很高兴。他示意叫戈尔先生走到他的身边。
    “我想把死刑的执行推迟到明天,”他对戈尔先生说,“但是这一推迟不要引起附属监狱的人怀疑,要绝对保密。叫行刑者做出去检查准备工作的姿态。您把那个西班牙教士在严密看管下送到这里来,西班牙大使馆向我们要这个人。叫宪兵把卡洛斯先生从你们进出的那道楼梯带过来,以免他见到任何人。通知这些宪兵,两个人挟持他,一人扭住一条胳膊,直到我办公室门口才能放开。戈尔先生,您能完全肯定这个危险的外国人只是跟那些囚犯交谈过吗?”
    “啊!他从死回牢房出来时,有一位女士来看他……”
    听到这句话,两位司法官员交换了一下眼色,可这是什么样的眼色啊!
    “什么样的女士?”卡缪索问。
    “一位向他仔悔的女教徒……一位侯爵夫人。”戈尔先生回答。
    “越来越糟!”德·格朗维尔先生望着卡缪索叫喊起来。
    “她叫宪兵和看守十分头痛。”戈尔先生十分狼狈地接着说。
    “你们在履行职责中,对任何事情都不能疏忽大意。”总检察长严厉地说,“附属监狱修建高墙深院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个女士是怎么进来的?”
    “她有一张符合规定的特许证,先生。”监狱长辩白道,“这位女士服饰高贵,有一名保镖和一个仆人陪同,坐着华丽的马车。她来看望她的听忏悔的神甫,然后去参加您叫人运走的那个不幸青年的葬礼……”
    “把警察局的那张特许证给我拿来!”德·格朗维尔先生说。
    “那张证件是根据德·赛里奇伯爵阁下的引荐而颁发的。”
    “这位女子什么模样?”总检察长问。
    “依我们看,像是高贵人家的女子。”
    “您看清她的面孔了吗?”
    “她戴一块黑色面纱。”
    “他们说了些什么?”
    “一个手捧经书的虔诚教徒,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双膝跪地,要求神甫为她祝福……”
    “他们交谈很长时间吗?”司法官员问。
    “不到五分钟。可是,我们中间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讲的很像是西班牙语。”
    “先生,请您讲一讲全部经过。”总检察长接着说,“我再对您重复一遍,最小的细节对我们来说也至关重要。这对您是一次教训!”
    “她哭了,先生。”
    “是真的哭吗?”
    “我们没能看清,她用手帕遮着脸。她给犯人留下了三百法郎金币。”
    “她不是您说的这种女人!”卡缪索高声说。
    “比比-吕班喊叫过:‘她是个骗子’。”戈尔先生说。
    “她懂行。”德·格朗维尔先生说,“签发您的逮捕证,”他望着卡缪索补充说,“赶紧查封她的家,到处贴上封条!可是,她怎么能得到德·赛里奇先生的引荐呢?……把警察局的这张特证证给我送来……您去吧,戈尔先生!赶快把这位神甫送到我这里来。只要我们看住他,危险也许不会增加。两小时的谈话大大扩展了人的心灵!”
    “特别是对于像您这样的一位总检察长。”卡缪索机灵地说。
    “我们两人都一样。”总检察长有礼貌地回答。
    他于是又陷入了沉思。
    “在监狱的所有会客室内,应该设有一个看守的位置,付给高额的薪金,最能干最忠心耿耿的警察退休后可以得到这个位置。”他沉吟良久后说,“比比一吕班可以在这个位子上告老。这样,在需要监视得比现在更加巧妙的地方,我们就有耳目了。戈尔先生没能告诉我们任何有决定意义的情况。”
    “他太忙了。”卡缪索说,“不过,在单人囚室和我们之间,有一个漏洞,这是不应该存在的。从附属监狱到我们办公室来,要经过一些走廊、院子和楼梯。我们的警察不是时时刻刻都全神贯注的,而犯人却一直想着自己的案子。
    “有人告诉我,雅克·柯兰从单人四室出来受审时,在他经过的走廊上已经来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直走到‘鼠笼’小楼梯上方宪兵警卫室。这是执达吏告诉我的,为这件事,我把宪兵训斥了一通。”
    “啊!司法大厦需要完全重建,”德·格朗维尔先生说,“可是,这得花二、三千万!……您去议会要三千万,以便使法院像个样!”
    这时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声,大概是雅克·柯兰来了。总检察长立即显出一副威严的假面孔,失去了普通人的姿态。卡缪索也模仿总检察长的样子。
    果然,办公室仆役打开门,雅克·柯兰出现了。他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惊异的表现。
    “您想跟我谈话,”总检察长说,“您说吧!”
    “伯爵先生,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
    卡缪索浑身发颤。总检察长仍然保持着镇静。
    “你们大概认为我这样做一定出于什么动机。”雅克·柯兰继续说,用嘲弄的目光逼视着两位司法官员,“我可能给你们造成了很大麻烦。如果我还是西班牙教士,你们会派宪兵把我送到巴约纳边界,到了那里,西班牙的刺刀会把我从你们手里带走!”
    两位司法官员毫无表情,沉默不语。
    “伯爵先生,”苦役犯继续说,“促使我这样做的原因比这还要重要,尽管完全是个人原因。但是,我只能对您说……要是您害怕的话……”
    “怕谁?怕什么?”德·格朗维尔伯爵说。
    这位高贵的总检察长这时的姿态、面容、表情、手势、目光都体现出司法官员的生动形象,可以作为国民勇气的楷模。在这短暂的瞬间,他达到了昔日内战时期最高法院老法官的水平,当时法院院长面对死亡岿然不动,如同人们为他们树立的雕像。
    “怕和一个越狱的苦役犯单独呆在一起。”
    “卡缪索先生,就让我跟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急切地说。
    “我愿意请你们叫人把我手脚都捆起来。”雅克·柯兰冷静地说,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望了望两位官员。
    他停顿片刻,又严肃地说:
    “伯爵先生,过去我只是尊敬您,此刻我真是钦佩您了……”
    “您自以为令人可怕吗?”这位司法官员问,显出一脸蔑视的表情。
    “‘自以为’令人可怕?”苦役犯说,“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令人可怕,我知道这一点。”
    雅克·柯兰拿一把椅子坐下,像一个自知在会谈中能与对手平起平坐的人那样从容自如,这会谈是强权与强权的较量。
    这时候,已经走到门槛上正要关门的卡缪索又返回来,一直走到德·格朗维尔先生身边,递给他两张折叠起来的纸……
    “您看!”法官指着其中一张纸对总检察长说。
    “再把戈尔先生叫来。”德·格朗维尔伯爵一看到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贴身女仆的名字,便大声说。他认识这个女仆。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进来了。
    “您给我们描述一下来探望在押犯的那个女人。”总检察长在他耳边说。
    “矮个子,粗大壮实。”戈尔先生回答。
    “这特许证是发给一个细高个的。”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那么,多大年纪?”
    “六十岁。”
    “你们是在谈我吧,先生们?”雅克·柯兰说。“嘿,不用找了。”他和颜悦色地接着说,“这人是我的姑妈,差不多是真姑妈,是个女人,老太太。我能免除你们很多麻烦……只有我愿意,你们才能找到我的姑妈……如果我们这样纠缠不清,那事情就别想有什么进展了。”
    “神甫先生不再说西班牙腔的法语了,”戈尔先生说,“也不再含糊不清了。”
    “因为事情已经够乱的了,亲爱的戈尔先生!”雅克·柯兰直呼监狱长的名字回答,显出一丝苔笑。
    这时候,戈尔先生急速地向总检察长走去,对他耳语说:
    “伯爵先生,请您小心,这个人已经怒气冲冲。”德·格朗维尔先生从容地注视雅克·柯兰,见他很平静。然而他很快发现监狱长对他说的话确实没有错。那骗人的外表下隐藏着野蛮人冰冷而可怕的狂怒。雅克·柯兰的眼睛里孕育着火山的爆发,紧握的双拳正在颤动,这正是猛虎蜷起身子准备扑向猎物的姿势。
    “让我与他单独谈谈。”总检察长以严肃的神态对着监狱长和法官说。
    “您把杀害吕西安的凶手打发走了,这很好!……”雅克·柯兰说,并不在意卡缪索是否听见这句话,“我忍不住了,马上要掐死他……”
    德·格朗维尔先生惊颤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这样血红,脸颊这样惨白,额上渗出这样多的汗珠,肌肉这样抽搐。
    “掐死他,对您有什么好处?”总检察长从容地问罪犯。
    “先生,您每天都在为社会复仇,或者您认为在为社会复仇,您还问我复仇的原因吗!……这么说,您的血管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复仇的狂涛汹涌澎湃……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就是这个愚蠢的法官杀死了他!我的吕西安,您是喜爱他的,他也热爱您!先生,我对您非常了解。我那个心爱的孩子每天晚上回来把什么都告诉我。我安排他睡觉,就像一个女仆服侍小孩睡觉一样,然后我叫他给我讲述所有的事情……他什么都向我倾吐,直至自己最细小的感受……啊!一位慈爱的母亲疼爱自己的独生子,也不会超过我疼爱这个天使。您知道吗,善良从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儿在草地上开放一般。他很软弱,这是他唯一的缺点。他像竖琴上的弦那样柔弱,但是当它紧绷时,却又是那样紧张……这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温情,是仰慕,是在艺术、爱情和美的阳光下成长的特性。上帝为人类创造了千姿百态的美卜一说到底,吕西安是个像女子的男人。对刚才出去的那个合货,我什么没有说过啊……啊!先生,在我作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处的活动范围内,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为了救儿子,哪怕陪他去见彼拉多◎!……”
    ◎彼拉多:公元一世纪(约二六一约三六)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据《新约全书》记载,耶稣由他判决而被打死在十字架上。
    苦役犯那双明亮的黄眼睛,现在涌出了一串串泪水。他继续说:
    “那个蠢货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他把这孩子给葬送了!……先生,我用泪水洗净了孩子的尸体,恳求着这个我不认识的、在我们上方的人!我呀,我是不信仰上帝的!……(我如果不是唯物主义者,我就不成其为我了!……)我用这一句话把什么都对您说了!您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叫痛苦,只有我一个人体验过。痛苦之火烤干了我的眼泪,那一夜我都哭不出声了。我现在能痛哭了,因为我感到您能理解我……我刚才看到您摆出司法官员的架势……啊!先生,但愿上帝(我开始信仰上帝了!)……但愿上帝保佑您免遭我的厄运……那个该死的审判官夺走了我的灵魂。先生!先生!此时此刻,人们正在埋葬我的生命,我的美,我的品德,我的良心,我的全部力量!请您想象一下一只狗,有个化学家把它的血都抽走了……这就是我!我就是这只狗……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对您说:‘我是雅克·柯兰,我自首!……’今天早晨人们过来从我手里夺走这具遗体时,我作出了这一决定。我像疯子、像母亲,像圣母在墓地亲吻耶稣一样,亲吻这遗体……我愿意无条件地为司法部门效劳……现在我应该这样做了,您马上会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您这是在向德·格朗维尔先生说,还是在向总检察长说?”司法官员问。
    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罪行,一个代表司法,他们对视了一下。苦役犯的话深深打动了这位司法官,他对这个不幸的人产生了高尚的怜悯之心。苦役犯猜测到了司法官的生活和情感,而司法官(司法官总是司法官)却不了解雅克·柯兰越狱后的行为,以为自己可以支配这个罪犯,觉得他无非是犯了伪造文书罪。对这个由善和恶构成的人——就像不同金属合成的铜器一样,他想用宽大手段来检验一下。另外,德·格朗维尔已经到了五十三岁,还从来没能使别人对他产生过爱情,他像所有没有被人爱过的男子一样,钦慕温柔的情性。这种失望的心态,这种如很多男人所经历的只得到了女人尊敬和友谊的命运,也许就是德·博旺先生、德·格朗维尔先生和德·赛里奇先生结成知心的内在纽带。同样的不幸,犹如彼此共享的同样的幸福,会使心灵以同一节拍跳动。
    “您还有前途!……”总检察长说,向这个垂头丧气的恶棍投去一瞥审讯者的目光。
    那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对自己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吕西安留下一份遗书,遗赠您三十万法郎……”
    “可怜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雅克·柯兰大声说,“他总是‘过分’正直!我是怀有各种恶劣的情感,而他却体现着善良、高尚、美和高贵!这样美好的心灵是无法改变的!先生,他从我这里拿走的只是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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