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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公主街——主子宫(1958年~1969年)(1)

  穆罕默德五世时期

  国王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儿在王宫那封闭的氛围中成长。他把雅思米娜别墅装饰布置了一番让她去住。对于乖孩子来说,那儿简直就像是天堂,见不到上流社会的那些卑鄙龌龊,是一个洁净的童话世界,富丽堂皇、静谧安详,充满着美好的景象。有人在那儿教她如何做一位公主。

  房子很大,白色的,结构布局比例协调,坐落在扎埃斯公路旁,离王宫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大门很宽阔,车可以开进去。门后有一条小路通向拉拉·米娜及其女管家让娜·里埃菲尔住的正房。她俩的套房占据着二楼,有厨房、浴室、客厅(里面放着一架大钢琴)、餐厅、电视厅、客房,而拉拉·米娜的房间与女管家的房间相邻。整体装饰都是现代化的,很舒适,摆着一些长沙发,挂着印花布窗帘,铺着厚厚的地毯,一些时髦大家具置放在屋角。

  一楼是一个宽敞的游戏厅,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自行车、台球桌、儿童碰碰车、毛绒玩具、洋娃娃,以及各种小工具,还有一个我们专用的小电影厅。房子立于一个漂亮的大花园中央。园中鲜花盛开,姹紫嫣红、繁花似锦,茉莉、忍冬、玫瑰、大丽花、蝴蝶花、茶花、九重菖、香豌豆,竟相开放,争奇斗艳。园中小径两旁,栽种着橘子树、柑橘树、柠檬树和棕榈树,枝叶繁茂,遮阴蔽日。为了让公主散心,还建了一个柱廊,做了单杠、秋千、滑梯等。

  拉拉·米娜很喜欢动物,还有自己的小动物园。那是一片围起来的小空地,养着几只猴子、几只绵羊、一只去意大利旅行带回来的松鼠、一只山羊和几只鸽子。房子后面还为她开了一个养马场,设有马房和驯马场。养马场后面是一座果园,种着数百棵果树。在雅思米娜别墅,我们甚至还有一所我们自己的小学。校长是雨贡太太,老师是卡佩尔小姐。我对卡佩尔小姐印象十分深刻,至今仍念念不忘。

  开始一段时间,我住在靠近公主房间旁边的那间客房里。国王逝世前的一年,从全国遴选了两个平民姑娘与我们住在一起,与拉拉·米娜一起接受教育。她们一个叫拉希塔,另一个叫福奇娅。这时,我便同她俩一起住到小动物园旁边的花园中的一座小屋里去了。屋里有两间房间,朝向一个敞亮的院落,上面装着玻璃天花板。我与拉希塔同住一屋。

  我们的作息时间是雷打不动的,在穆罕默德统治时期以及后来的哈桑二世统治时期,都一成不变。每天早晨,6点半左右,国王都要过来把我们叫醒。他先去拉拉·米娜的房间,然后再到我的房间里来。他一来,先掀被,然后抓住我的两只脚,故意把我往怀里拽。他对他女儿和我,一视同仁,没有差别,一样地喜欢。他十分喜欢自己的女儿,但却不太表露出来,不过,从他看着他女儿的目光中,你就会知道他有多么爱她。

  他经常地、定时地来到我们身边。他同我们一起吃早饭,然后,一直陪着我们,直到我们去上课。中午,他在11点半左右又再过来,旁听我们的阿拉伯语课,然后再走。

  我们在家里吃饭,由让娜·里埃菲尔做给我们吃。她是阿尔萨斯人,是巴黎伯爵推荐给国王的,那是在她自己的孩子都长大了以后。让娜·里埃菲尔是个专制的老太婆,年轻的时候,想必非常的漂亮,现在她的眼睛仍旧大大的,蓝极了,灰黄色的头发,头型也长得很美。我很怕她,也很憎恨她。她人并不坏,只是不懂什么教育学,更不懂什么心理学。她就知道用小棍棒。她总要处罚我们,训斥我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我们培养得有出息。她总爱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句用她那家乡腔说的名言,至今仍在我身边回响。因此,她在这方面老是与我们的校长雨贡太太发生矛盾,常常争吵不休。雨贡太太总是循循善诱,以鼓励为主,要我们好好学习。

  穆罕默德五世是个严肃的自律的国王。他要求宫中的习俗也必须如此。他十分虔诚,被他的国民尊为偶像。每个周末,他都要骑上马,走出王宫大门,前往皇城内的清真寺去做礼拜。他穿一件戴风帽的阿拉伯白色长袍,那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头上还戴着一顶伊斯兰教徒所戴的红色小圆帽。几个奴隶撑着一顶大大的天鹅绒华盖遮在他的头上,为他遮挡烈日。他由他的高大的种马群护卫着穿过内城门;他的那些骏马跟着皇家卫队的鼓乐声,迈着舞步向前走着。林荫道两旁,聚集着无数的人群,在向他们的国王欢呼、致敬。人们把他奉若神明,竟至趴在地上捡拾他的那些骏马的粪便祈福。

  拉拉·米娜和我坐着车来看他。他一出来,我俩便兴奋不已地向他鼓掌。祈祷完了之后,他便乘坐马车返回宫中。看见国王坐在高大的骏马拉着的马车上,我真的如醉如痴,百看不厌。

  不过,在穆罕默德五世统治时期,娱乐活动少之又少。我们常去上阿特拉斯的费斯王宫、伊弗拉纳王宫,或海边的瓦利迪亚王宫度假。国王最喜爱的消遣活动就是玩地滚球,他经常同他的司机、一位画家和在马达加斯加就跟随其左右的一个管家一起玩。放学后,我们也常常去看他玩,给他呐喊助威。

  拉拉·米娜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世界各国的元首纷纷送她玩具,多达数千件,在游戏室里堆得像一座小山似的。圣诞节期间,她也收到许许多多的礼物,但全叫女管家给没收了,分送了给穷苦的孩子。沃尔特·迪斯尼还专门为她设计了一款美式轿车送给她,车内装饰着他所设计的动画人物,而且,他还在车里弄了一个小小厨房和一个小屋的全套家具。我们被经常拍照或摄像——世界各家杂志都对公主的日常起居大感兴趣。

  穆罕默德五世52岁时突然去世,而且是因为一次极其普通的外科手术。他就死在手术台上。我当时只有8岁,但我对王室的葬礼以及公主的悲伤仍记得十分清楚。他死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公主独自一人在花园中间伤心地哭泣着。我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没敢跟她说一句话。

  我非常地同情她。她的悲痛深深地触动着我,让我感同身受。她不就像是我的一个亲姐妹吗?我非常喜欢穆罕默德五世国王,他待我始终是又公平又和蔼的。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一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失去父亲时,我的心就立刻揪了起来。

  宫里的人全都穿上了白色丧服。我还是个小姑娘,对皇家礼仪习俗并不完全了解,有些事情我觉得既奇怪又矛盾。在一间屋子里,奴隶们敲打着小鼓,按照一种特别的节奏在合唱着,还有一些奴隶则在默祷着:

  “国王驾崩,国王永垂……”

  时年32岁的新国王哈桑二世即位,登基大典时,我和公主非常的高兴。在离登基仪式举行处不远的另一间屋子里,停放着穆罕默德五世的灵柩,他的嫔妃们悲痛欲绝地大声哭喊着。

  先王过世,我母亲自然而然地就想着把我领回家去,但是,宫中云谲波诡,事情复杂,母亲的这一很平常而自然的行动总被搁置,受到阻碍。我若真的被母亲领回家去,那就会表明母亲对新国王哈桑二世没有对其父王那么尊敬。再说,拉拉·米娜正处于丧父的悲哀之中,而我是她的最信赖的伙伴,能让她的痛苦稍有缓解,母亲又怎能忍心把我从她身边夺走呢?现在可不是把我领回家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年,也就更不好把我领回去了。久而久之,我就变成了一个筹码:我父亲的政治地位越高,我就越是成为哈桑二世国王与他之间的一个赌注。如果我父亲偶尔想到要把我领回家去的话,那岂不是表示他对国王的教育方法持反对态度吗?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自己坚决要求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对一位公主的教育

  年轻的国王还在当王储的时候,就曾许诺要把拉拉·米娜视为自己的女儿一样。穆罕默德五世逝世之后,宫中的人都在观望之中——哈桑二世国王他会不会信守自己的承诺?哈桑二世国王真的是言行一致,信守了诺言。

  公主的地位没有任何变化,对于我们来说,生活仍一如既往地继续着。哈桑二世虽然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每天早晨跑来叫醒我们,同我们一起吃早餐,去教堂听我们的课,但是,每年的学期结束时,在学校举行颁奖仪式时,他是必定参加的。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我们吟诗,我们背诵《古兰经》,我们还用法语或阿拉伯语演戏。哈桑二世国王每次都在第一排就座,身边围着他的嫔妃们、几个朝臣和宫中人。对于他来说,这就很不容易了,但他却认为这是他必须做的。他这么做,一方面是表示他对自己父亲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对他的这个小妹妹的爱。哈桑二世当时还没有孩子,公主和我自然而然地便引起他的格外的关注。

  一有机会,我们就钻进他的轿车里去,我们同他一起骑马,我们去看他打高尔夫,我们在他打网球时为他喝彩,我们同他一起去度假,我们甚至还看他上朝、议事。我们这两个刚刚8岁的淘气的小丫头,总在找机会玩、笑、乐,把宫中的规矩都忘到了脑后去了。

  同往常一样,6点半钟时,我们被叫醒,连忙梳洗、穿衣、祈祷,然后把床铺整理好,把房间弄整洁,把皮鞋擦干净。女管家突然闯进来,仔细看,仍挑不出任何毛病。7点半钟,餐厅里已将早餐预备好了。从6年级开始,每天早晨8点,就有一辆由一支护兵护卫着的轿车把我们送到设在皇城内的中学里去。我们的几位老师都是从全国百里挑一这么选出来的,全都出类拔萃,非常优秀。有几位大臣也来给我们上课。

  除了拉拉·米娜、拉希塔、福奇娅和我,又从全国各省选了6个最优秀的女生加入我们中。这所学校是用法语和阿拉伯语上课,后来又用英语上课。课程包括历史、文法、文学、数学、外语,甚至还有宗教课。自穆罕默德五世时起,便规定公主们必须读到高中毕业。穆罕默德五世的女儿中的拉拉·阿伊莎学习成绩非常优秀,被她哥哥哈桑二世委任为驻伦敦和罗马的女大使。

  我是个淘气顽皮、不守纪律的学生,总喜欢捉弄老师,可想而知,成绩是好不了的。给我们教古兰经的老师是一位架子很大、很威严的老先生,曾经当过哈桑二世的老师。他每次走进教室,都要让同学们跑上前去吻他的手。我负责帮他脱去他的昵斗篷,挂到教室后面去。他所教授的古阿拉伯文是我最喜欢的课程之一:他的板书写得漂亮极了,像是绘画,我跟他学得很不错。他的嗓音宽阔洪亮,诵起《古兰经》来非常悦耳,我特别喜欢听。

  这位圣人非常的迷信,信神信鬼。他声称鬼魂就游走在我们中间,白天黑夜无不如此。我从来就不信什么鬼神,不过,既然他那么虔诚笃信,我就决定捉弄他一下。

  一天早上,我趁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钻到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下面去,双腿竖起,托住衣架。他一回头,便看见那衣架在移动。他立刻便全身发抖。我就这么往讲台移动着,他越来越害怕,嘴里不住地念着《古兰经》的经文。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出声来。他气得都快要晕过去了。我胆大包天,竟敢愚弄大家的甚至是国王陛下的可尊可敬的老师。

  宫中的人听说这个恶作剧以后,全都津津乐道,说个没完,连国王听了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尽管他也替这位谴责我不信真主的老先生的愤怒而感到委屈。

  我秉性难移,越闹越凶,荒唐事层出不穷:把英语老师的椅子锯坏;往一位变态的老师身上放蜜蜂……每每遇此情况,我们的校长雨贡太太便跑去国王面前告状。在我的周记本上,我得到的评语极差:“该生顽皮,不守纪律,上课说话,做怪样。”

  我总是趁国王用膳时,把周记本呈给他,心里不免忐忑不安,胆战心惊地等着挨剋,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天,他看了周记本后转向众嫔妃,对她们说道:

  “我真弄不懂,有人告状,说她唧唧喳喳,老爱说话,可我为什么怎么也无法让她开口。”

  众嫔妃一听,全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抽们太了解我了。

  12点半,上午的课结束了。我们被轿车接走,到海湾去向国王请安。有的时候,我们会在王宫里吃午饭,但是,最经常的是回到雅思米娜别墅去用餐。在开饭之前,我们便先去游戏厅玩耍。我利用这极其宝贵的时间练习钢琴或画所有让我心向神往的电影明星和歌星的肖像。

  午后一点光景,女管家便来叫我们去吃午饭,还一边用她那讨厌的外国腔重复那些废话:

  “你们先去洗手间,去尿尿,然后把手洗干净,别弄脏衣服。快点去吧,小姐们……”

  吃饭的时候,还必须说德语。我讨厌这种语言,倒不是它的文法让我受不了,而是因为那是里埃菲尔的母语。

  我们在别墅里吃的饭菜说是富于营养的,其实难吃极了,没有味道,我很不爱吃。我总盼着能吃到浓汤、肉丸、摩洛哥煮鸡蛋饼、蜜汁糕点什么的。王太后和拉拉·米娜知道我的这份馋劲儿,每星期派人给我们送来各式各样美味可口的菜看,但里埃菲尔女管家却总是不许我们吃,连尝一口都不行。而且她还存心勾引我们的馋虫,让人把它们端上桌来,让我瞧上一眼,然后又命令端下去,真是损到家了,可恶透顶。

  作为替代品,她给我们准备肉沙拉、面包屑裹菠菜、水煮鱼、撒上芹菜叶的蒸苹果。我不喜欢吃肉、面包、蔬菜。我只喜欢吃煮鸡蛋,可是她却总是很吝啬地给我们做那么一点点,我特别喜欢吃的是摩洛哥菜。因此,这么一来,我在餐桌上几乎是什么也吃不上。而让娜·里埃菲尔却强迫着我们把东西全都吃光,不许剩下。于是,我就千方百计地施点小计谋,以便能够不吃端上来的东西,但心里最害怕的是受到不让我看电影的惩罚。

  吃完饭后,我们有那么一点点自由活动的时间,然后就又得去学校上课。下午6点半钟,课全部上完,我们又去宫里,拜见国王。如果国王正在召开御前会议,我们便去看望王太后,她是我们对付女管家让娜·里埃菲尔的同谋。她会找出种种理由把女管家留下,让我们趁机到外面去疯玩。

  晚餐通常是在别墅里吃,大约8点钟开饭。考试期间,我一般都学习到很晚很晚。平常,没有考试的时候,我们最迟9点就上床睡觉了。不允许我们看电视或看书,必须立刻熄灯就寝。此时,我便把藏在枕头底下的一个小半导体拿出来,悄悄地听晚间播送的娱乐节目。我的床冲着内院。我一开始便选择了靠窗的那张床,可以看到星空,心可以静下来。夜晚是我们的避风港,是我遐想的时间,没有谁会跑来扰乱我的思绪。我任凭自由的思想驰骋,幻想着各式各样的生活场景,我感到自己终于获得了自由。我睡得并不多,我常常暗自落泪,我对妈妈的想念日甚一日。

  我被矛盾的心情缠绕着。我并不是个不幸的人。拉拉·米娜把我视作亲姐姐,我对她也还之以爱。国王、王太后、拉拉·巴伊阿以及众嫔妃都对我十分地关爱,只是这种爱并不是外露的。我过的是一种童话般的儿童生活,我想要的都能得到,甚至得到的比我想要的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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