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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公主街——乌夫基尔府邸(1969年~1972年)(1)

  回到自己的家中

  天一擦黑,我便回到了家里。我至今还记得家里的光线非常的暗,但是,我心中却充满着浓浓的幸福感。我要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重新找回我的童年。我的位置就在这儿,就在我的家中,就在这个从今往后属于我的平和静谧的环境之中。

  母亲还在伦敦,父亲尚在部里,弟弟妹妹们与女管家们在一起。迎接我的是一群我所不认识的服务人员,他们的过分的恭敬弄得我很不自在。

  我在屋子里细细地看了一遍,用手抚摸墙壁和家具。我在墙上挂着的画前,在没有我的“全家福”相片前驻足流连。我从那些照片上寻找过往的日子:弟弟妹妹们还是小孩子,父亲一身戎装,母亲身着我从未见她穿过的华丽衣裳。

  我打开母亲卧房的壁橱,她所使用的香水气味熏得我头脑发晕。我又像小时候那样,把我的脸埋在她的衣服里,去闻她的体香。在客厅里,我斗胆地坐到我父亲常喜欢坐的那张长沙发上,在他习惯窝于其中的那个凹处蜷缩着。我抚摸着他的打火机,既喜又悲,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我身居宫中期间,总牵挂着自己的家,但是,只有回到家中之后,我才真正地体会到这种思念之情是多么的强烈。

  我们现在的家与先前的那个家一样,都是在公主街。我父亲用他从法国军队退役时所获得的转业费买了现在房屋所在的这块地皮,通过贷款建造了这幢别墅。别墅很宽敞、很舒适,看上去很是讨人喜欢。有一条大路从别墅大门一直通到别墅主楼,别墅房屋的墙壁是赭红色的,与玛拉凯什别墅的外墙的颜色一样。大路的一边是一个草坪斜坡,由柏树做的树篱护住,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在大路的另一侧,我母亲让人修造了一个日式花园,堆有假山,种着矮树。别墅里一个游泳池、一个网球场、一座电影厅、一个桑那浴室,还有一个大车库,里面停放着十来辆汽车。

  不过,这一切倒也并不十分奢华,不是太惹眼。我父母喜欢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享受舒适,讨厌铺排显摆。我母亲生就十分讲究,把各个房间装饰得十分漂亮,却又不很过分。

  所有到我们家来的人,无不称赞别墅的美观大方。大家都说我们的别墅是拉巴特最漂亮的别墅之一,不过,这都是溢美之词,不免言过其实。我们经常待在一起的那个共用的房间就很小,只是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摩洛哥式的圆形矮桌。我们在这间房间里吃午饭、晚饭和看电视。在二楼为我准备了一个房间,是专为我回来住时准备的,这间房间小巧玲珑,是英式装饰。

  稍后不久,我同父亲争吵要换房,住到正楼旁边游泳池和桑拿浴室之间的一个独单元里去了。这个房间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嵌于墙内的床、两只书橱和一个卫生间,但是,因为它与正楼隔了一段距离,我可以更加独立自在一点。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融入这种对我来说已很陌生的家庭生活。开头的几个月,我一直在观察着、研究着一些人与另一些人的生活节奏。我弟弟阿代拉蒂夫还是个婴儿。我一从学校里回来,他就把我的全部时间都给占去了。我很难与我弟弟拉乌夫以及三个妹妹重结我们从未有过的兄弟姐妹间的亲密关系,我们玩不到一块。与我母亲倒是容易一些。我同母亲很快便找到了共同点,且母女之情极深,并未因不在一起而有所疏远。

  家中充满着一种温馨和睦的气氛。这是一个真正的家,充满着活力,洋溢着欢乐。但是,随着父亲在王国内逐渐成为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家庭气氛就变得没有先前那么温馨了。家人间的亲密关系受到了影响。

  在我们家中,到访的大臣们对我父亲比在王宫时还要更加的唯唯诺诺。男人们在候见厅里排队等候接见,而他们的女人则跟着前来模仿这个小圈子里衣裳式样的权威——我母亲的穿着。我们生活在一个支配着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时间的“宫廷”的眼皮子底下。

  有时候,我们也能全家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饭。但是,大部分时间,大臣们则挤在那间小客厅里,我父亲在那里接见各部大臣和军官。当他们的妻子也随之而来时,他们就全都移至二楼的那个大客厅里,喝上一杯,聊上一通。大人们晚餐吃到很晚很晚,经常是一聚就是30来位宾客。

  在我们家里,大家感受到的并不是排场,而是我父亲的权威。我不很了解他这个人。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在宫中是个大人物,王太后特别喜欢他,大臣们十分敬重他,国王每天都有很长时间是同他在一起的。

  回到家中之后,我也发现大家都是很怕他,背地里说他坏话,把他视作一个凶狠的人。我的朋友们都把他视为头号敌人,一提起他的名字,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父母把我送到拉拉·阿伊萨高级中学注册了二年级。在学校里,大家都十分尊敬我、羡慕我,但是,背地里却对我议论纷纷,对我指指戳戳。一位女同学把我看做是刽子手的女儿,原因乃是本·巴尔卡案,其实我始终也没弄清谁是此案的操纵者。对于同学们的议论、指责,我都不知道如何去反驳。由于年幼、天真,在我与父亲就政治问题的争论中,我谴责的并不是我父亲,而是当权者们的统治和镇压。

  我非常地爱我的父亲,我觉得大家都没有我了解他,大家看不到他的重情、慷慨和善良。他是个镇定的人,行事谨慎,表面看上去不怎么爱说话,不像我母亲那样,总是口无遮拦,说个不停。实际上,他比我母亲的嘴厉害多了,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伤人得很。他生性刚愎自用,只认为自己是最棒的,往往因此而出错,或者伤害了周围的人,因为他讲起话来并不注意方式方法,总是直来直去。

  尽管他常常是非常冷静的,但是他又生性多疑,因此有时候便很容易地会发起火来。其实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有时候,高兴起来,心情放松时,往往会表现得非常幽默,让听他说话的人笑得肚子疼。有时候,他却又沉默不语,谁也无法逗引他开口说话。他不易接近,难以接触,就像是谜一般的人物。

  他没有什么情调,但是心胸却非常的宽广。即使在他只靠领上尉的薪水生活的那个时期,他也会领着我妈妈去高级宾馆,甚至一晚上便把一个月的薪水给花光。他人长得英俊、魁梧,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只要一走进一间房间,大家的目光就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很腼腆,甚至到了羞涩的程度,他从未在我们面前吻过我妈妈,他只是很温情地拥抱一下她,或者充满爱意地握握她的手。

  我父亲与我母亲之间是一种温馨的和彼此尊重的关系。不管出现什么问题、矛盾,他们都不大喊大叫,并不争得面红耳赤。他们彼此对对方都深怀敬重,不过,他俩又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我妈妈喜欢艺术,无拘无束、大手大脚、慷慨大方,但却喜欢待在家里,而且做什么都思想不集中。她是个快活的女人,热爱生活,喜爱过节,热闹,对东方古典音乐十分热爱。她的嗓子非常好,唱起歌来精神饱满,嗓音高亢。她喜欢看电影,喜欢开好车,常常亲自驾车在拉巴特的大街上飞驰。她自学成才,读书很多,对什么都好奇。

  她的性格也给她招来了一些敌人。她为人率直,没有耐心,容易发火,缺少灵活性。她与她周围的或她常在宫中交往的朝臣们大不相同,她没有心计,不懂权术,不会耍花招。她为人正直,甚至都有点正直得过了头了。她对我们这几个孩子来说,是慈母,尽管我总觉得自己与她的关系最好,可是她对孩子们并不是偏爱这个疏远那个,总是一视同仁的。尽管她每天也是忙得不得了,但她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父亲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要多。

  只要我们几个孩子愿意接近父亲,他还是很好接近的。他与他的六个孩子中的每一个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米丽阿姆当时14岁,经常闹病。她身患癫痫。父母亲带她跑遍了全世界去看医生,但都未能见效。她一旦发起病来,简直是不得了,可怕极了。是不是她的这一疾病使得父亲疏远了她?可是,我却记得有一回,她把作业本上的成绩给改动了,被我妈妈发现后,妈妈便让爸爸好好管管她。可是,父亲是不惩罚我们的,从不动手打我们。我记得当时父亲便叫米丽阿姆跟他进客厅里去。然后,便装作在狠狠地揍她,而她也装作每挨一拳便大号一声,让我妈妈觉得她真的是在挨打……

  拉乌夫是家中长子,12岁时,便是我们家的继承人了,受到众人的尊崇。卫士们见到他都得立正敬礼。他对父亲真的是崇敬得五体投地。

  父亲倒是很赞赏他,但父子二人的关系却很不融洽。少年拉乌夫非常俊俏,几乎是带有一种女性美。他一头长发,古铜色皮肤,颧骨很高。父亲对他尤为严厉,几乎总是要训他,因为他担心自己的继承人会变成一个同性恋者。

  父亲的这种担心是毫无根据的。我弟弟当时已经是很有“女人缘”了,一些姑娘很喜欢他,他也投桃报李,很喜欢她们的。在斯基拉政变之后,拉乌夫寸步不离开父亲。他获准加入到父亲的卫队中去。他13岁时就已经会开车了,因此他经常替司机为父亲开车,与父亲在晚上一起外出,在车里耐心地等着父亲开完会,再开车把父亲接回来,即便有时候父亲的会要开到夜里很晚很晚。

  玛丽亚和苏卡伊娜当年一个7岁,一个6岁,姐妹俩的性格大不相同。玛丽亚活泼、独立,讨我父亲的喜欢,但她却是个难以捉摸的,不太流露自己的感情。苏卡伊娜则正好相反,是个很黏糊、很温柔的女孩。她总爱蜷缩在我父亲的怀里,吮吸大拇指,或者给我父亲唱歌,调门儿好玩极了,逗得我父亲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总喜欢趴在地上,在纸上涂鸦,我父亲坚信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画家或作家。

  阿代拉蒂夫当时还在襁褓之中,是全家人的欢乐宝宝。父亲的愿望总算实现了——阿代拉蒂夫这个小儿子非常像他。可是,他差一点就死掉了:有人送来一头小狮子给他做伴玩,他差点被这头小狮子给咬死。这头小狮子先是在草坪上自由自在地玩耍着,然后,突然向两匹约克夏挽马扑去,随后,它又向在离它不远的地方玩的小宝宝奔过去。小阿代拉蒂夫像玩皮球似的推它,把一旁的保姆们给吓呆了,一下子全愣住了。这时,小狮子已把小宝宝抓在它的两只爪子里,谁要是靠上前去,它便张开它的大口,露出利齿。这时,人们便立刻拼命地呼喊我父亲,父亲来了之后,制服了小狮子,制止了灾难的发生。小狮子放下了它的“猎获物”,随后便被送到动物园里去同它的同类们玩耍去了。

  父亲与我

  我与父亲情同朋友、知己。我逗他、激他,但都适可而止,并不超过一定的限度。不过,我也让他看到我有点怕他,或者表现出不得不有的尊敬,但是,与此同时,我也让他看出我是个不太好驯服的女孩。

  每天早上,他都要喊我去为他打领带或者扣领扣。对此,我觉得很自豪,我也觉得很得意。有一天,我怎么也扣不上他的衬衫领口,我便打趣他说,他发福了,都长了两个下巴了。父亲是个爱美的人,一听这话,便立刻下决心加强锻炼:他开始同他的朋友本·奥马尔一起在家中的院子里打网球,洗桑那浴,还注意起自己的饮食来。遗憾的是,他的决心并没维持多久。

  每当他出差的时候,他总是叫我去帮他准备行装。然后,他还要向他的部下——总参谋部的部长得意洋洋地吹嘘一通他女儿。他老爱微笑着对我说:“你就按照你所崇拜的摇滚歌星的样子为我穿着打扮,我想追赶潮流……”

  将近午后一点的光景,父亲从部里或者总参回来后,他都要走进那间大客厅,在他的那张长沙发上的同一个位子上坐下来,要一杯啤酒,慢慢地喝着。我吃完午饭后,常常带上非常喜欢父亲的苏卡伊娜来到楼上客厅找他。我侍候他、关心他,在他身边,抚摩着他右手上的那块因车祸留下的伤疤,一直到该上学去了才离开他。

  他在那间大客厅里摆放了一架大钢琴,有客人来时,他便要我为大家弹上一曲。他对我的音乐天赋颇感骄傲。我有点不太情愿地照着他的吩咐去做,尽管我不喜欢这种家中小姑娘的角色。

  我回到家中的几个星期之后,在平日期间,我曾陪同父母亲到西班牙的塞维利亚去进行了正式访问。这对我来说是个大的机会,我可以接近父母,又变成了他们的爱女,因为我的弟弟妹妹没有跟来,留在拉巴特了。这次旅行给我带来了真正的和家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的幸福之感。我们一起去参加由西班牙贵族举办的欢迎会,我疯狂地通宵地跳舞。

  我发现我父亲是个活泼可爱的人,是个喜欢夜生活的人,是个喜欢爱情歌曲和漂亮的茨冈女子的人,当然也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有一天晚上,我身着一件当时流行的不戴胸罩的印度式的衬衣,他硬是不许我出门。他认为我这样太不成体统,他非常的恼怒。

  我和父亲虽说是心有灵犀,但并不是没有冲突。我正是16岁的年纪,骨子里就有一种逆反心理,对一切形式的专断都充满着敌意。我长期以来,一直被管束着,被限制着。后来,我为了能够有权穿超短裙还进行过抗争。我反对早上上学时由司机送,放学时由司机接。我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作为乌夫基尔将军的女儿,这可并不太容易。

  我焦急地等着赶快长到18岁,好获得驾驶证。我的保镖驾车技术娴熟,是他教给我握方向盘的,可是我对交通规则却一点也不熟悉,简直是毫无概念。我终于拿到驾照了,这多亏了护卫我的那些警官们,是他们请交警领导发给我的。

  我每天都与一帮朋友在一起,可我父亲对他们并不看好,不拿正眼看他们。有一些朋友,譬如我的密友莎芭,我父亲总觉得她们太过大胆,不知廉耻。我在拉拉·阿伊莎中学的两个好友薇罗尼克和克洛迪娜是二年级C班的。薇罗尼克的父母亲都是坚定的托洛茨基分子,参加了阿布拉罕·塞尔法蒂领导的极左政党。他们家离我们家不远。家中的花园已经荒芜,成了狗的乐园,有德国牧羊犬、德国种短毛猎犬、哈巴狗等。孩子们随心所欲地玩耍着。这种生活与我的生活大相径庭,但这却并不妨碍我们之间开始产生友情。

  薇罗尼克的父母对我有点反感,但薇罗尼克却仍旧经常邀请我去她家吃午饭。在饭桌上,她父母亲就开始毫不客气地找我的茬儿,并影射我的父亲。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回答他们说:“我不懂政治,无法为我父亲辩解,但是,他是我的父亲,我绝不容许别人辱骂他。”

  在男孩子中,我也有一些朋友:乌埃基纳·阿埃尔达纳,其父是柏柏尔人,一位政党领袖,在穆罕默德五世和哈桑二世统治时期,曾多次担任大臣;莫里斯·塞尔法蒂,阿布拉罕·塞尔法蒂的儿子;德里斯·巴尼尼,前总理的儿子;还有一位大商人的儿子以及其他一些人……乌埃基纳是鲍伯·代杨的崇拜者,穿着打扮总在模仿鲍伯·代杨,他留着长发,穿着花衬衫。他喜欢开大众汽车厂的名牌跑车,还不断地改换车身的颜色:星期一,车身是橘黄的,星期二就变成了粉红色。另外,他还喜欢开敞篷的“姆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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