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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咫尺天涯(1)

  那些饕餮大餐一去不再,我刚增加的体重很快就会掉下去,抑郁的风暴仿佛又将来袭。我孑然一身,没有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

  特雷弗写信告诉我,这次别指望能进演唱会的后台了。事实上谁也进不去。“那两张票我会想办法,”他在信中写道。“不能打包票一定搞得到,不过我会尽力一试。写信只是告诉你要有心理准备,把握不大。”

  离巡回演出到芝加哥站只剩下一个礼拜,依旧没有确定的回音,也没有电话和门票。不过我还是在上班的时候让女孩们抽签决定谁将和我一起去演唱会,演唱会的门票异常紧俏,前不久一经公开发售,不到两个小时立即被抢购一空。抽签结果,丹妮丝胜出,她激动地爬上办公桌,抛出一把回形针当作庆祝用的五彩纸屑,高举双臂连声欢呼。

  周日电话终于来了。一听到特雷弗的声音,我的眼泪就忍不住喷涌而出。

  他让我在谢里登路一个叫“香蕉”的酒吧等他,乐队午夜时分在那儿举行派对。他叮嘱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务必要独自前往。对谁都不能说,因为这是私人派对。

  我居然能参加保罗·卡麦特尼天使之翼乐队的私人派对,我几乎被这个特大惊喜给砸晕了。穿什么好呢?其实根本就多此一问,除了一身黑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夜总会里灯光昏暗,拥挤嘈杂,不会有人专门盯着我脚上的鞋看,那双已经蹭破皮面的厚底高跟凉鞋应该可以蒙混过关。能参加保罗·卡麦特尼的派对本来就是一件如梦如幻的事情,所有外在形式的东西都无关紧要。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受邀出席了派对,所有人的眼光只会黏在在保罗·卡麦特尼的身上。我可以穿连身裤去,肯定再合适不过了。这样一想,我立刻轻松自信了起来。从一堆陈年旧衣里找出了一件黑色紧身连体衣,在外头加了一条同色的宽松长裤,脖子上缠了根围巾,然后坐着公车去夜总会。

  香蕉酒吧里人满为患,一个个激动亢奋得不知怎么才好。所谓要严守秘密的警告好像缺乏约束力,要不然就是周日后半夜的常客们不约而同全体出动,并不断地呼朋唤友以壮大队伍,以至于酒吧里人声鼎沸,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私人聚会。这就是个人挤人的酒吧。人群拥在门口高声交谈,嘈杂声不绝于耳,看样子保罗·卡麦特尼根本就不在屋子里。不过乐队的其他成员都来了,他们分散在酒吧各处与人们把酒言欢,或者和歌迷在后面玩桌上足球。人们四处张望,搜寻摇滚歌星的踪迹,许多人徘徊在入口处,就等保罗·卡麦特尼一现身立马掀起欢呼雷动之势。没人打算装模作样,故作清高,人人都想全情投入,尽兴而归。

  我没有看到特雷弗。我不时地抬眼迅速环顾四周,担心没准这样也会看漏,于是就一门心思盯住门。我叫了一杯饮料,目不转睛守着门口,想到特雷弗马上就会出现,我紧张兴奋得不能自已,心里不停地祈祷见到他时可千万别哭。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喝干了两杯饮料。保罗·卡麦特尼和特雷弗都没有出现。我开始心慌意乱,越发急切地逡巡酒吧的每个角落。我的目光缓缓经过一张张面孔,生怕错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最后我注意到柱子后面有个靠墙的小隔间,从那片阴影里投射出两道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烫穿出两个洞来。那是特雷弗的眼睛。

  我激动地喘着粗气,费力地拨开人群,扑向小隔间。我甩开双臂一把环住他的脖子,热烈地亲吻他。他的脸埋在我的头发里,很长很长时间,仿佛失去了呼吸的一般。他甚至没顾上寒暄。

  “你在这儿多久了?”我嗔怪,缠着他的手臂紧挨在他身边。显然他已经看到我了,可为什么没有过来叫我?

  “有一会儿了。”他的声音波澜不惊。“我看着你进来的。”

  他的眼神和从前不太一样。不用说我也感觉到了,我不会哭。因为我已经心慌得忘了流泪。

  “为什么你没叫我?”哦,天哪。我伸手掩住了嘴。他浪费了相聚的宝贵时光。时间就这样白白流走了,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和他的一个小时……眼泪慢慢涌上来,但我硬是把它们给逼了回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我。“我只想这样仔细地看看你。”他简单地说,冲我淡淡一笑,那笑容也是转瞬即逝,随即又看向别处。他摆弄着啤酒杯,漠然地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

  我抱紧他的手臂。他拍拍我的手。我执起他的手合于掌中,十指与他的紧紧缠绕,置于腿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带着探寻的意味看着我,然后再次转开。

  “你怎么这么安静。”我抹开他脸上的一缕头发,亲了亲他的脸颊。他似乎一心要把我弄哭,而我就偏不掉一滴眼泪。“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他想开口,结果只是勉强笑笑,耸了耸肩。他点一下头,目光又落回杯中的啤酒。

  “我把头发剪短了。”我找了个话题。

  特雷弗捧场地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摸了摸,原本想像从前那样顺着发丝一滑到底,未料头发变短了,滑到一半便无以为继了。

  “这是新浪潮女孩的蘑菇发型。现在我看上去和他们的女朋友一模一样。怎么样?”

  特雷弗轻声一笑,还是不置一词。

  “好看吗?”

  “很有味道。”他说,一边静静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习惯着现在的长度带给他的手感。突然,他放手,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来吧,让我们好好看看这儿。”他示意我起身,跟在我身后走出隔间。

  “保罗·卡麦特尼真的会来?”

  “不,他要哄他小女儿睡觉。他对这种派对没多大兴趣。不过乐队其他人都来了。”他向周围随便指了指。“这些人应该能压得住场,对歌迷们也算有个交代,否则这群疯子弄不好真会暴动。”

  他拉着我来到原先的舞池,现在这里拉起了绳子,将媒体,摄影师,乐队随行人员和当地的酒吧常客一分为二。绳子边上站着一排保镖和穿制服的保安,他们看看特雷弗的通行证,挥手让我们通过。

  “那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会来呢?”

  “人们总是心存侥幸。”特雷弗歪着嘴笑笑。“但他不会来。”

  特雷弗从自助餐桌一头拿了两个纸盘,扫了一眼满桌的残羹冷炙。惯例的冷盘,不新鲜的鸡尾酒黑麦面包块从撕碎的玻璃纸里掉出来散落一桌,生冷时蔬软巴拉叽耷拉在圆纸盘里,奶酪已经干硬发黑。地板上搁着一个金属桶,啤酒罐漂浮在融化的碎冰块中。他从中抓出两罐,将一罐递给了我。

  “饿吗?”

  我点点头。他在两个盘子里装满了倒胃口的食物,我打量着身后不断压挤绳子的人群。其中一个人拿出二十元,而后三十、再加到四十凑到保安跟前,希望能放他进来;保安不为所动。这些人艳羡地看着我们几十号人,肯定在揣摩我们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能享有特殊待遇进入这块神圣的方寸之地。他们中肯定还有人在疑惑我身上穿的一身旧衣是不是什么前卫别致的时髦款式。这身装扮可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场合中大放异彩过。闪光灯闪得人眼花缭乱。

  特雷弗和我并肩坐在铝合金长桌旁的折叠椅上,铺在桌上的纸桌布已经濡湿破损,看上去残败不堪。我们默默地咀嚼着食物,承受着来自绳子另一边的注目礼。他看着我,笑了笑,似乎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些。

  “把蔬菜吃了,霍莉。对,这才是我的乖女孩。”

  他拿着胡萝卜片触碰我的嘴唇,而后塞进我嘴里。接着他用纸巾帮我抹抹嘴,冲我皱了皱鼻子。我紧紧抱住他的腰。他咧嘴一笑,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过去,然后亲亲我的头顶。

  坐在桌对面的摄影师鬼鬼祟祟地冲我们这个方向不停地按动快门,也许他把啃咬着黑麦面包块的两个人错当成什么有来头的人物,借机用照片记录下我们在一起的场景好给日后的八卦提供证据。我倒是很期待看到这些照片,不过看来机会渺茫。

  查尔斯当晚挽着一个长相甜美的红发美国女孩四处晃荡,一改平日里的沉默寡言,满场活蹦乱跳。他拉起女朋友的手给我看她的订婚戒指,一边向我介绍。

  “帕米拉答应嫁给我啦。”查尔斯喜不自胜地说。女朋友的脸上笑容灿烂,随即腻腻歪歪地贴紧查尔斯。

  “她是不是很可爱?”特雷弗问。“我们的查尔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运气不错。”

  “祝贺你们,真为你们高兴,”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微笑着祝福。

  查尔斯一脸心满意足,他意气风发地握着未婚妻戴着订婚戒指的手,走到谁面前就给谁看那只手上的戒指。

  特雷弗远远地望着查尔斯和帕米拉,他们在绳子以内的区域奔走相告,手上的戒指在空中熠熠生辉,直晃人眼。他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足有好几分钟。而我看着特雷弗,什么也没说。然后他又转回来,目光停驻在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好吧,差不多了。晚饭还不错。”

  “非常好吃。”

  “的确如此。我送你回家吧?”

  回去的路好像短了,车似乎没多会儿就靠了站。下车后,我们像从前一样握着手沿着回家的街道漫步,然后走进公寓,拾级而上,穿过走廊,进门时和潘西打了个招呼。潘西看到特雷弗开心得不得了,撒着欢地满场乱叫。

  我们泡好茶,人手一杯,肩并肩靠着墙壁坐在床上。特雷弗的目光轻轻拂过屋里每一样东西,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烙进记忆深处。他有些不安地来回旋转着杯子。

  我们只拣些无关轻重的话题闲聊。我想问关于保罗·卡麦特尼和巡回演出的事——特雷弗现在拥有一份世界上最让人眼热的工作——可是每次我只要发问,他总是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说,“他们只不过是另一群摇滚明星。另一支音乐人的组合。没有什么特别的。”或是说,“我们算不上朋友。我打我的工,他们唱他们的歌。”

  我挖空心思和他东拉西扯,可是说不了两句又陷入沉默,两人的对话时断时续,很多时候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每次我问他什么事,他的回答总是惜字如金,而后继续出神,心事重重地维持缄默。

  于是我告诉他我的一些近况,略去了和那个极有魅力的法国人的交往以及他和安琪劈腿的情节。他一言不发,显得心不在焉,可是却又竭力作出对这些日常琐碎无比感兴趣的样子,在适当的时刻轻声笑笑或应声附和以示自己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当我正起劲地跟他描述工作中的一件小事时,他打断了我。他用力掐住我的手臂,清了清喉咙。

  “霍莉……我要结婚了。”他轻柔而飞快地低声说,眼神不愿对视我。

  图穷匕见。他还是说了。我僵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哭,也哭不出来。一整个晚上的提心吊胆和莫名惊惧似乎已将我的眼泪冻成玄冰。几个月来,我似乎都在为这一刻做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我的心仍然痛不可言。震惊不仅封存了我的眼泪,也夺走了我的呼吸。

  “和贝丝?”我静静地问,依然低着头。我的声音和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是的,她在英国,和我父母呆在一起。巡回演出一进尾声我们就结婚。”

  为什么和他父母呆在英国?多奇怪,我思忖。为什么不像帕米拉跟着查尔斯那样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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