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二讲 实用主义的意义-1

    第二讲 实用主义的意义-1

    几年前,我和一群露营的人住在山上,我独自漫步回来,发现大家正在热烈地进行一场形而上学的争论。争论的主题是一只松鼠——一只活松鼠假定它攀着一棵树干的一面,而又想象有一个人站在树干的另一面。这人绕着树快跑想看那松鼠,但是不论他跑得多么快,那松鼠总是用同样的速度跑到反面去,松鼠和那人中间总是隔着一棵树,一点也没有让他看到。最后,产生这样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这个人是否绕着松鼠走?人的确是绕着树走,而松鼠是在树上,但人是绕着松鼠跑的吗?在野地里,有的是空闲时间,争论来,争论去,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家各袒一方,并且都很固执。两边人数相等。我一出现,他们都争取我,来取得多数。记得经院哲学家的箴言说,一旦遇到矛盾,一定要找出差别来。我当时立刻寻找,就找到了这样一个差别。我说:“哪一边对,要看你们所谓‘绕着’松鼠跑的实际意义是什么。要是你们的意思是说从松鼠的北面到东面,再到南面和西面,然后再回到北面,那么这个人显然是绕着它跑的;因为这个人确实相继占据了这些方位。相反的,要是你的意思是说先在松鼠的前面,再到它的右面,再到它的后面,再到它的左面,然后回到前面,那末这个人显然并没有绕着这个松鼠跑,因为,由于松鼠也相对活动,它的肚子总是朝着这个人,背朝着外面。确定了这个差别后,就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了。你们两边都又对又不对,就看你们对‘绕着跑’这个动词实际上是怎么理解的。”

    自然,有一两个热烈的好辩者说我这番话是推卸责任的遁辞,说他们不要诡辩或经院哲学的咬文嚼字,只要用“绕着”这个词的平易普通的意义来解释,但是多数人好象都认为这差别已经缓和了这场争论。

    我讲这段小故事,因为它是我现在要说的实用主义方法的特别简单的一个例子。实用主义的方法主要是一个解决形而上学争论的方法,否则,争论就无尽无休。世界是一还是多?是宿命的还是自由的?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这些概念的任何一对中的任何一个都既可能适用于又可能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些概念的争论是无止境的。在这种情况下,实用主义的方法是试图探索其实际效果来解释每一个概念。要是这一个概念而不是那一个概念是真实的,实际上,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会有什么差别呢?如果找不到任何实际差别,那么两者之中任何一个实际上是一样的,所有的争论都是白费。遇到争论很激烈的时候,我们一定要能指出这一边或那一边对了以后的实际差别。

    看一下这个概念的历史就会更明白实用主义的意义。实用主义这个名词是从希腊的一个词πρáγμα派生的,意思是行动。“实践”(practice)和“实践的”(practical)这两个词就是从这个词来的。1878年皮尔斯开始把这个词用到哲学上来。同年一月,皮尔斯在《通俗科学月刊》(popularsciencemonthly)发表一篇论文①,题目叫做《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清晰》。他在指出我们的信念实际上就是行动的准则以后说,要弄清楚一个思想的意义,我们只须断定这思想会引起什么行动。对我们说来,那行动是这思想的唯一意义。我们所有的思想差别,无论怎么细微,其根本的明显事实是:所有这些差别,没有一个会细致到这种程度,以致它们不是在于可能的不同的实践,而是在于什么别的。我们思考事物时,如要把它完全弄明白,只须考虑它含有什么样可能的实际效果,即我们从它那里会得到什么感觉,我们必须准备作什么样的反应。我们对于这些无论是眼前的还是遥远的效果所具有的概念,就这个概念的积极意义而论,就是我们对于这一事物所具有的全部概念。

    ①译载于1879年1月法国《哲学评论》第7卷。

    这是皮尔斯的原理,也就是实用主义的原理。这个原理,二十年来谁也不注意,直到我在加利福尼亚大学郝畏森教授(professorhowison)的哲学会上讲演时,才重新提起,并且把它特别应用到宗教上去。到这个时候(1898年),接受这原理的时机好象已经成熟,于是“实用主义”这个名词就传开了,现在它在哲学杂志里占有相当多的篇幅。在各方面我们都可以听到大家说起“实用主义运动”,有时是尊重地谈,有时是谩骂,但很少有人清楚地理解它。显然,这个名词可以很方便地应用于迄今还没有一个总名称的那些趋势上,所以也就“成为永久性的东西了”。

    要知道皮尔斯原理的重要性,我们必须经常把它应用到具体事例上去。几年前,我就发现,德国莱比锡著名化学家奥斯特瓦尔德在讲“科学的哲学”时已经十分明白地运用了实用主义的原理,不过没用这个名词罢了。

    他写信给我说:“所有实在都影响实践;对我们说来,那影响就是实在的意义。我常在班上这样向学生提问题:如果供选择的两种事物中的这一个或那一个是真实的,那么,世界在什么方面会有所不同呢?如果我找不到什么不同,那么,在这两种中进行选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就是说,两个争持的意见,实际上意味着同样的东西;而对我们来说,除了实践的意义以外,并无别的意义可言。奥斯特瓦尔德在他的一篇出版了的讲演录里举了这样一个实例说明他的看法。化学家们长久以来就为化学上几种叫做“互变异构”(tauto-merous)的物体的内部组织争辩不已。这些物体的属性似乎都同样符合于这样一种概念,即:一个不稳定的氢原子在物体里面摇摆不定,或者说,它们是两种不稳定的物体的混合物。两派争论激烈,但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奥斯特瓦尔德说:“争论双方如果先反过来自问一下,如果这个或那个观点是正确的话,在实验的具体事实上会有什么差别呢?要是这么一问,争论便根本不会开始的。因为要是这样一问,就会显得并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实上的差别;因而,这个争论之不真实,也就好象在原始时代人们推论用酵发面的道理时所进行的争论之不真实一样:一派说这一现象的真实原因是‘棕仙’,而另一派则坚持说是‘妖精’。”①

    ①《奥地利工程师建筑师协会会刊》(zeitsch.desoesterreichischeninge-nieuru.architecten-vereines),1905,nr.4u.6:《理论与实际》。我在弗兰克林教授的讲演中发现一种比奥斯特瓦尔德更激进的实用主义。他说:“我认为把物理学当成是质量、分子和以太的科学,即使研究者明白了,也是最有害的观念;但是,认为物理学是掌握物体并把它向前推动的科学,即使研究者不完全明白,也还是最有益的观念。”(《科学》,1903年1月2日)

    真奇怪,很多哲学的辩论,一受到这个探索其具体效果的简单试验,就立刻变得无足轻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差别不会也使另一个地方发生差别的——没有一种抽象真理的差别不表现为具体事实中的差别,以及因此而迫使某人在某时,某地,以某种方式表现于行动的差别上面的。哲学的全部功用应该是找出,如果这个世界公式或那个世界公式是真实的,它会在我们生活的一定时刻对你我产生什么一定的差别。

    实用主义的方法,绝对没有什么新鲜之处。苏格拉底是用这方法的老手。亚里士多德有系统地运用了这种方法。洛克,贝克莱,休谟用这个方法对真理作出了巨大的贡献。霍克森坚决地认为实在不过是人们所“认知”的东西而已。但是实用主义的这些先驱者,只是零碎地运用了实用主义。他们不过是作了一个开端而已。到了我们这时代,这主义才普遍地流行了,才渐渐自觉到一个普遍的使命,敢于负起战胜一切的使命来了。我是信仰这个使命的人,希望在我讲完的时候能用这个信仰来鼓舞你们。

    实用主义代表一种在哲学上人们非常熟悉的态度,即经验主义的态度,在我看来它所代表的经验主义的态度,不但比素来所采取的形式更彻底,而且也更少可以反对的地方。实用主义者坚决地、断然地抛弃了职业哲学家的许多积习。它避开了抽象与不适当之处,避开了字面上解决问题,不好的验前理由,固定的原则与封闭的体系,以及妄想出来的绝对与原始等等。它趋向于具体与恰当,趋向于事实、行动与权力。这意味着经验主义者的气质占了统治地位,而理性主义者的气质却老老实实地被抛弃了;这就意味着空旷的野外和自然中的各种可能性,而反对那独断、人为和假冒的最后真理。

    同时,实用主义不代表任何特别的结果。它不过是一种方法。但是这种方法的全盘胜利,意味着我上回讲演中说的哲学“气质”的巨大改变。极端理性主义的导师一定会被排斥,正如朝臣式的官僚在共和国中会被排斥那样,又如主张教皇有绝对权力的神父在基督教国家中会被排斥那样。这样,科学与形而上学就会更接近,就会在事实上完全携手并进了。

    形而上学通常追求一种很原始的东西。我们知道人们是多么喜欢不正当的魔术,我们也知道在魔术里言辞起多大的作用。要是你们知道妖魔或鬼怪的名字,或知道镇伏他们的符咒,你们就能够控制住这些妖魔鬼怪或任何力量了。所罗门知道所有精灵的名字。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以后,他就能使他们服从他的意旨了。对于抱有自然思想的人说来,宇宙总象是个谜。解答这谜的钥匙一定要在一些有光彩有力量的词或名字中去找。这个词给宇宙的原理命名;有了这个词,就仿佛连宇宙本身也有了。“上帝”,“物质”,“理性”,“绝对”和“能”都是这类能解决问题的名字。有了它们,就可以安心了。形而上学的追求,也就算到头了。

    要是你采用实用主义的方法,就不会把这些词当作追求的终结。你必须把每个词实际的兑现价值表现出来,放在你的经验里运用。这词与其说是个解决的方法,还不如说是进一步工作的计划,特别是改变现有的实在的各种方法的表征。

同类推荐 不存在的女儿 安娜·卡列尼娜 远大前程 铁皮鼓 那片陌生的天地 道林格雷的画像 巴别塔之犬 华莱士人鱼 苏菲的世界 月亮和六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