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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讲 从实用主义来考虑几个形而上学的问题-1

    第三讲 从实用主义来考虑几个形而上学的问题-1

    现在,我举些实用主义应用到具体问题上的实例,使你们对实用主义的方法更为熟悉。我来从最枯燥的东西讲起,首先说实体问题。大家都用实体与属性的旧区别,这一区别隐藏在人类语言构造中、在语法的主语与谓语的区别中。这里有一根写黑板用的粉笔。它的形状、属性、特性、偶性、或性质——随便你用哪一个名词——都是洁白、易碎、圆柱形、在水里不溶解的、等等。但是具有这些属性的是白垩,因此,白垩就是含有这些属性的实体。同样的,这张书桌的属性,包含在“木料”这实体里,我的上衣的属性包含在“羊毛”这实体里,余可类推。白垩、木料和羊毛虽然不同,但又表现出共同性,而就这些性质来说,它们本身被认为是更原始的实体——物质的形式。物质的属性是占有空间和不可入性。同样的,我们的思想与感觉,是我们各个灵魂的性质或属性,这些灵魂是实体,然而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实体,因为它们是更深刻的实体——“精神”的形式。

    我们很早就明白,关于白垩我们所知道的是洁白和易碎,等等;关于木料,我们所知道的是可燃性与纤维的结构。每个实体为大家所知道的是一组属性;这些属性为我们的实际经验形成了这实体的唯一兑现价值。实体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通过这些属性而显示出来;如果我们与这些属性隔开了,我们就不会想到实体的存在,如果上帝不断地把这些属性以同样的次序传送给我们,神奇地在某一瞬间消灭那支持这些属性的实体,我们始终不会觉察到有那么一个瞬间的,因为我们的经验本身并没有变化。由于我们人类有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惯于把名称变为实物,因此唯名主义者才主张说,实体是一个虚假的观念。现象是一组一组出现的,如白垩组,木料组,等等;每一组都有自己的名称。于是我们就把名称当作是支持一组现象的。例如,今天寒暑表的温度低,就假定是叫作“气候”这东西造成的。气候实际不过是一组日子的名称,却被当作好象是在日子的背后;一般说来,我们把名称当作实物放在具有这个名称的事实背后。但是,唯名主义者说,事物中现象的属性,决不是名称所固有的,而如果属性并非名称所固有的,也就不是任何事物所固有的了。这些属性不过是互相依附,或互相结合而已,认为存在着一种不能接近的实体,这种实体也由于支持着这种结合,从而说明了其所以能互相结合的原因,正如水泥能支持一块块的拼花地面那样,这种关于实体的观念必须予以放弃。实体这观念所表示的,仅仅是结合这件事本身。在这结合的背后并没有任何东西。

    经院哲学从常识中取得实体这个概念,把它弄得很专门,很明晰。我们既和实体割断了一切接触,对我们来说,似乎没有东西会比实体具有更少的实用主义的效果了。可是在一个实例中,经院哲学却证明了用实用主义的方法处理实体观念的重要性。我说的是关于圣餐的神秘的争论。在这里,实体似乎有很重大的实用主义的价值。那圣饼的偶然性,在圣餐里并不改变,但它却变成了基督的肉体;这个变化,一定只限于实体。饼的实体一定变掉了,而神妙地换成了神圣的实体,然而,它的直接的可感知的属性却没有改变。虽然属性没变,可是却已发生了巨大的差别,即受圣饼的人,吃的是神的实体。如果你们同意实体能与它的偶性分开,而与别的偶性相交换,那末,实体观念就跑到生活里来,产生重大的效果。

    这是我所知道的对于实体观念的唯一实用主义的应用;显然只有那些根据其他的理由而相信“真正存在”的人才会认真地对待它。

    贝克莱对于物质性的实体的批判,产生了显著的影响,所以他的名字一直轰传在以后所有的哲学界。贝克莱对于物质观念的处理是众所周知的,无需多说。他不但不否认我们所认识的外在世界,反而证实了它。经院派关于物质实体的观念是,它是人所不能达到的,它是在外在世界的背后,它比外在世界更深远,更真实,人们需要它来支持外在世界的,贝克莱以为,这个实体观念是一切把外在世界归结为非实在的东西中的最有效的一种。贝克莱说,废除那个实体,相信你所能了解并接近的上帝会直接给你可以感觉到的世界;你就是用他的神圣权威来证实这个世界并支持这个世界。因此贝克莱对于“物质”的批判绝对是实用主义的。物质是作为我们对于颜色、形态、硬度等等的感觉而被认识的。这些感觉是“物质”这个名词的兑现价值。物质使我们感到的差别是:因为它真实地存在,所以我们有这些感觉;它不存在,我们就没有这些感觉。这些感觉就是物质的唯一意义。因此,贝克莱并没有否认物质;他只告诉我们物质是由什么组成的。物质就是能够感觉到的东西的真实名称。

    对于精神实体这观念给以同样实用主义的批评的,先是洛克,后是休谟。我现在只提洛克对于“个人同一性”的解释。他根据经验马上把这个观念归结为它的实用主义价值。他说“个人同一”的意思就是这种“意识”:在生命中的这一瞬间,我们能记得别的许多瞬间,并且觉得这些都是同一个人的历史的各个部分。理性主义用我们的灵魂实体的统一性来解释我们生命中的实际的连续性。但是洛克说:如果上帝要取消意识,我们会不会因为还有灵魂原则而更好些呢?如果上帝把同样的意识加到各个不同的灵魂中去,我们会不会在我们体会到自己时变得坏些呢?在洛克的时代,灵魂主要是受上帝赏罚的东西。请看洛克从这个观点进行讨论时,怎样保持这个问题的实用主义性质。

    他说:“假设一个人想象他自己的灵魂就是从前奈斯德(nestor)或梭赛提斯(thersites)的同一个灵魂,他难道能想象他们的行为就是他自己的,比把曾经存在过的任何别人的行为想象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更充分的理由吗?但是他一旦觉得自己意识到了奈斯德的任何行为,他就会感到他自己与奈斯德是一个人了。……赏罚的正当和公平正是建立在这种个人的同一性上。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合理的:没有人会被迫对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负责,但是只要他的意识责备他或原谅他,他就必须接受相应的命运。假定一个人现在为他在另外一世的生命里所作的事而受到处罚,而他对于那一世的生命所做的事情又毫无所知,那么在这种惩罚和生来便受苦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①

    ①参看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二卷,第27章,第14节。——译者

    因此,洛克认为,个人的同一性只包含于可以用实用主义方法来规定的特殊事物中。这同一性离开了这些可证明的事实是否也可以附着在一种精神原则内,这不过是一个好奇的玄想而已。由于洛克是一个调和主义者,他无意中默认了相信在我们意识的背后有一个实质性的灵魂存在这样的一种信念。但是他的继承者休谟和在他以后的大多数的经验主义心理学家,除了把灵魂当作在我们精神生活里可证实的结合的名称外,都把灵魂否定了。他们带着它再降到经验之流中去,把它变成价值较小的“观念”及其相互间的特殊关系。正如我以前所说的关于贝克莱的物质那样,灵魂也只能好到或“真”到那种程度,而不会更多。

    说到物质性的实体,自然会令人想起“唯物主义”的理论,但是哲学上的唯物主义,不一定和相信作为形而上学原则的“物质”联系起来。一个人可以在这种意义之下象贝克莱那样坚决地否认物质,也可以象赫胥黎那样是一个现象主义者,但在一种更广泛的意义之下他还可以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用较低的现象去解释较高的现象,把世界的命运让较盲目性的部分和势力去支配。在物质这个字的更广泛意义之下,唯物主义是反对唯灵论或有神论的。唯物主义说,支配事物的是自然规律。一个人如果完全熟悉了事实就可以从其生理条件中推想出天才的最高成果来,不管是不是象唯心论者所争论的那样说自然只是为我们的心灵而存在。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们的心总得去记载自然的实况,照着盲目的物理规律的运行把它记录下来。这是现代唯物主义的风貌;这种唯物主义最好叫作自然主义。与它反对的是“有神论”或在广义上叫作“唯灵论”。唯灵论说,精神不但目睹和记载事物,而且还能支配与运用事物,因此世界不是由世界的较低的要素,而是由世界的较高的要素来指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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