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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鹰的消逝(2)

    在一周的时间里,火车被沉重地牵引向南,有移动、有短暂停留,全部车辆控制自明,不过,契肯坚持呆在车上,只有在他的饥饿和口渴需要满足之时才离开它。他知道,火车必须南行至牛区,圣安东尼奥是它的心脏,也是他的目的地。在那儿,空气有益于健康且暖和;人们宽厚而长期受苦。那儿的酒吧间侍者不会踢他。如果他吃的时间太长或在一个地方出现得太频繁,他们会咒骂他,那骂声就像是缺乏激情的背经。他们如此地拖声拖气,在丰富的一腔一调吐完之前,他们很少停顿,以至于契肯常常在辱骂禁律的空当吞食下上顿美餐。在那儿,时令总像春天;购物区的夜晚令人愉快,有音乐和欢乐:除了一段不常有的略有点寒冷的天气之外,一个人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在户外,也许室内应该是不好客的。在特克萨卡纳,他的车厢转上了国际大北铁路公司的轨道,然后继续朝南进发,直到最终爬过位于奥斯丁的科罗拉多大桥,像离弦的箭一样奔向圣安东尼奥。当火车在这座城市停下时,契肯正睡得昏沉沉的。十分钟之后,火车又离站开向拉罗多,铁路的终点。那些空空的牛车车厢沿途分散在大牧牛场装运其牲畜的一个个装运点上。

    契肯醒来时,他的车厢一动不动。从板条间望出去,他看到的是一个晴朗、月光照耀下的夜晚。他爬出去,看到他的车厢和另外三节车厢被甩在一条小岔线上,周围是荒凉寂静的乡野。在轨道一侧,有个牛栏和一条牲畜通道。铁路把辽阔朦胧的草原大洋一分为二,契肯和他微不足道的全部车辆就在它的中央,他一筹莫展,就像鲁滨逊和他的内陆船所处的境况一样。在铁路旁有根白色的标桩。契肯走上前去,看到上边写着:圣安东尼奥,90。南方有多深,拉罗多就差不多有多远。他距无论那个城镇都几乎有一百英里远。在他四周的神秘海洋中,丛林狼开始尖声急叫。契肯感到孤单。他生活在波士顿时,没受过教育,在芝加哥没紧张过,在费城没睡觉的地方,在纽约没喝过酒,在匹兹堡没醉过,然而,他可从没像现在这样经受过如此的孤独。在万籁俱寂中,他突然听到一匹马的嘶鸣声。那声音从铁路一侧向东而来,契肯开始战战兢兢地向那个方向探望。他踏着波浪状的格兰马草登高,因为在这荒漠中,凡可能有的东西都令他害怕——蛇啦,鼠啦,强盗啦,百脚啦,蜃景啦,牛仔啦,方丹戈舞啦,乌蛛啦,玉米粉蒸肉啦——他曾在故事书里读过这些。当马受惊时,一声喷鼻声和一阵雷震般的猛冲,吓得他恐怖得浑身哆嗦,围着一丛高高竖着它奇形怪状和气势汹汹的一排圆脑袋的仙人果团团打转。马跳开约五十玛,然后又重新开始啃草。不过,在荒漠里,有一样东西契肯不怕。他在一个农场里被抚养长大,他管过马,理解它们,还能骑马。他跟在这个动物后边,慢慢靠近它,说着安慰话。这匹马在起初的一驰之后,看上去很温和,保护着拖在身后草地上的二十英尺长的套索绳头。他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点时间,学着墨西哥骑士的样,把连着巧妙设计的马笼头的绳子弄到手。不一会儿,他已骑在马背上,任凭马儿自由选择方向,迈着闲适的步子离开了。“它将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契肯自言自语地说。在月光照耀下纵马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即使对厌恶努力的契肯来说,这也该算得上是件幸事,但他的心不在此。他头痛;他越来越感到口渴;给他带来幸运的坐骑或许会把它带到一个前途未卜的什么地方,“某个地方”充满着令人忧郁的猜想。现在,他注意到这匹马正奔向一个明确的目标。这一带草原平坦,马保持着直线行进,就如一只箭射向东方。绕过山丘或旱谷或行不通、长满棘的灌木丛,凭着它一贯正确的本能的指引,它又快速奔跑起来。最后,在一个缓坡一侧,它突然慢下来,大模大样地踏着步子。投石之距以外,有一小丛序缨树;树下是间泥满墙茅屋,就像墨西哥人的建筑——垂直木桩撑起的独间房,墙上抹着泥,房顶盖着革或芦苇。凡有经验的眼睛都会看见,这儿是一个小小的牧羊场的指挥中心。在月光下,近旁围栏里的草地被羊蹄的细碎印子碾得平平的。与此地相关的物品随随便便地扔得到处都是——绳子啦,马笼头啦,马鞍啦,羊皮啦,羊毛袋啦,饲料糟啦,以及营地杂物等等。在靠近门的双马马车的车尾,有只饮水水桶。挽具乱七八糟地堆在马车的辕杆上,吸收着露气。

    契肯下了马,把马拴到一棵树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发出“嘿嘿”声,可马仍保持着安静。房门是开着的,他十分小心地走进去。光亮还不错,足以使他看清屋里没有人。他划了根火柴,点燃桌上的油灯。这正是单身牧人的那种房间,主人满足于生活的必须品。契肯熟练地细细搜查起来,直到找到他几乎不敢希望的东西——一只棕色小壶,壶里仍装着差不多一夸脱他渴望的东西。半小时之后,契肯——此刻,一个好斗的游戏对手——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出房子。

    他穿上了不在家的牧羊人的全副装束,换下了自己破破烂烂的一身。他身着一套粗糙的棕色衣服,披着不落俗套的西班牙男短上衣,非常时髦。他穿上了靴子和靴刺,每动一步就嗡嗡地响。一根皮带扣在他的腰上,皮带上填满了子弹,还有两个手枪皮套,每个皮套里都有一只左轮大手枪。他四下搜寻,找到几床毯子,一付马鞍和马笼头,他把这些东西披挂在他的战马上。他跨上马,急驰而去,同时大声唱着一支不入调的歌。

    由亡命之徒,逃犯,牛马盗贼组成的巴德·金匪帮营居在弗里奥河岸上一个隐蔽的地方。在里奥格兰德县,他们的狂掠远近闻名,何曾有人能与他们的狗胆相提并论?于是,金尼中尉的巡警队奉命前来搜剿这帮家伙。巴德·金,这个聪明的头领,不是为执法者劈出一条紧紧追踪的道路,而是像他的追随者们希望的那样,随之暂时撤退到弗里奥那遥远而偏僻的多刺山谷中去了。虽然这次撤退是小心翼翼的,但同巴德著名的勇气却不可同日而语,这一点在匪帮成员中引起了争论。事实上,当他们如此不光彩地隐伏在灌木中时,巴德·金的追随者们就关起门来,在某种程度上就他作为领导人是否合适的问题进行了争论。此前,巴德的能力或本领从没招致过批评;但他的光荣在一颗新星的光芒下变得暗淡了(这正是光荣的命运)。这伙人的情绪具体化为一种意见,即黑鹰能领导他们走向更大的光荣,更大的利益,和更好的礼遇。这个黑鹰——又名“边境恐怖大害”——加入到这伙人中来才三个月左右。一天夜里,当他们正在圣米格尔河水洼上的营地里时,一个骑手跨着一匹标准的烈马单骑冲进他们中间。新来的人外貌奇特,令人震惊。一只鹰钩鼻,带着掠夺成性的曲线,从一大堆又硬又粗、深蓝色的胡须中伸出。他的眼窝很深,目光凶狠。他身着马刺、阔边帽、靴子,装备着左轮手枪,醉薰薰的,丝毫无惧。在布拉沃河浇灌下的这个县,几乎没人会愿意侵犯巴德·金的营地。但这只猛鸟无畏地撞进他们中间,嚷着拿吃的东西来。在茫茫草原上,好客是通常的事。即使你的敌人从你的地皮上经过,在你向他开枪之前,你也得让他吃饱。你必须先空你的食物,填满他的肚子,然后才空你的子弹。所以,不速之客被安排坐下,享用一桌盛宴。他是个滔滔不绝的家伙,满嘴尽是些最不可思议的惊险故事和英勇传奇,他用的语言间或晦涩,但趣味无穷。对巴德·金那些很难遇到什么新类型的人来说,他就是一个新的刺激。他们兴高采烈,倾听着他的自吹自擂,他那下流陌生的行话,他对生活、世界、遥远地方的通晓和蔑视,以及他用以表达他的思想情操的放肆坦白。

    同他们的客人相比,这帮逃犯简直就是一群土包子,正如他在农舍后门口哄饭吃时的胡言乱语,这帮家伙就是他玩的木偶。的确不错,他的愚昧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西南部的“坏人”不会走极端。这些强盗或许有充分的理由,被送去参加全都是由和气的乡巴佬参加的小小的炸鱼宴会,或山核桃集会。举止文雅,行走无精打采,声音有气无力,穿戴没个样;他们之中没一个人拿得出证据,以证明他们挣过无法无天的成绩。这个光彩夺目的来客在营地里被大宴款待了两天。接着,在大家的赞同下,他被邀请加入这个匪帮。他同意,把“蒙特雷索上尉”这个惊人的名字作为注册名字。这立刻遭到匪徒们的拒绝,这个名字给换成了“皮格”,以作为对其主人可怕而欲壑难填的胃口的恭维。以后的三个月,巴德·金像往常一样经营着生意,避免同司法官员照面,对过得去的红利心满意足。在里奥格兰德的对岸,暴徒们平安地从牧场上偷了些极好的马匹和几群又肥大壮的牛,然后把它们换成了相当的钱。暴徒们常常骑马冲进小村子和墨西哥人聚居点,恐吓居民,劫掠他们所需的供给和弹药。正是在这些不流血的劫掠过程之中,皮格的凶恶外貌和骇人的声音为他挣得的声名,远比那些柔声柔气,表情忧郁的暴徒终身才得到的声名更响更亮。最擅长命名的墨西哥人,首先把他叫做墨鹰。这些墨西哥人往往为了吓唬孩子,就讲起令人感到恐怖的一个强盗的故事,说他用他的长喙叼走小孩,以此来吓吓小孩。不久,这个名字就传开了,黑鹰,边境恐怖大害,成了报纸上夸张报导和牧场闲聊中的认可因素。从努埃塞斯到里奥格兰德河一带,是荒凉而肥沃的大片原野,其中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牛羊放牧场。牧场面积没有限制;居民寥廖无几;法律主要是个字母,在得意扬扬,穿着花哨的皮格给这伙暴徒做过多的广告宣传之前,劫掠几乎没遇到过抵抗。接着,金尼的巡警队开向界域,巴德·金明白,这意味着残酷和突发的交战,或者暂时的退却。他认为冒险是不必要的,于是就把匪帮拉到弗里奥河岸上的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地方,因而才有上文所说的暴徒中有不满情绪。弹劾巴德的行动是预先策划好的,黑鹰的继任获得了普遍的支持。巴德·金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把卡克图斯·泰勒,他信任的中尉,叫到一边来商量此事。

    “如果伙计们,”巴德说,“对我不满意,我愿意下台。他们反对我对他们的指挥。特别是,因为我决定在萨姆·金尼的大队人马逼近时,我们就藏进丛林地带。我要他们免遭子弹或避免按国法去坐牢,他们却起而攻之,说我不好。”

    “没那么严重,”卡克图斯解释说,“他们对皮格简直疯了,就这么回事儿。他们要把他们的八字胡和他的鼻子拿去抵挡巡警队先锋的挺进。”

    “皮格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巴德沉思着说。“我从没看见他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表现来说明他算得上是号什么东西。他颇能吼叫,他跨着马留在你置马的地方。不过,从没有人揭露过他。你知道,卡克图斯,自从他跟随我们以来,我们不曾争吵过。吓唬吓唬墨西哥小子,毁掉十字路口的店铺,对这些事皮格还行。我想他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听装牡蛎海盗和奶酪海盗,但是,他打仗的胃口如何呢?我知道,你或许会认为有的公民渴望着一场严重的消化不良的麻烦,他们得服一剂药:子弹。”

    “他老说那些,”卡克图斯说,“他叉腿出去如何如何地诈骗,声称见过大象,听过猫头鹰的叫声。”

    “我知道,”巴德用牛仔的那种意味深长的怀疑短语回嘴说,“不过,那是在向我挑战!”这场对话发生在营地里的一个晚上,与此同时,匪帮中的其他成员——数目是八字——伸开四肢躺着围在火旁,慢慢地吃着晚饭。当巴德和卡克图斯谈完时,他们听到皮格正用可怕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对其他人进行说教,像通常一样,他同时也忙着填充他那贪婪的胃口,尽管从没填满过。“有什么用,”他正说着,“兜上成千上万英里,就为了追逐那些小红牛和马?真没意思。骑马穿过灌木丛和刺丛,一天的渴啊,就是一个啤酒厂也止不住,更莫说吃饭!哎呀!如果我是这群人的头儿,你们知道我会干什么吗?我会去抢火车。我会让特快列车开花,搞到硬邦邦的美元,你们从中也少不了好处。你们的干法令我厌倦。像逮牛这样便宜的消遣使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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