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样配料(3)
年轻人又发作了一阵咳嗽。他一手把洋葱捂在胸前。
“一点儿不错;一点儿不错。”他咳停后说,“不过,我刚才说了,我非走不可了,因为——”
赫蒂紧紧拽住他的袖管。
“老弟,别学南欧人的样子,吃生洋葱。你凑个份子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保你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的炖肉。难道要两位小姐把你打翻了硬拖进去,你才肯赏光同她们一起吃顿饭?不会出岔子的,老弟,放心来吧。”
年轻人苍白的脸和缓了一些,咧嘴笑了。
“行,我听你的。”他面露喜色说,“假如我的洋葱可以充当证书的话,我乐意接受邀请。”
“作证书也成,不过作为配料更好。”赫蒂说,“你先站在门外等一会儿,让我问问我的女朋友有没有反对意见。你得等我出来,别带了介绍信溜掉。”
赫蒂进了房间,关上门。年轻人等在门外。
“塞西莉亚,小妹妹,”她尽可能把她尖刻的声调放得柔和一些,“外面有个洋葱头。附带一个年轻人。我已经请他来吃饭了。你不至于反对吧?”
“哎呀!”塞西莉亚坐坐直,拍拍她那带艺术气息的头发。她朝墙上那幅有轮渡的招贴画忧郁地瞥了一眼。
“不,”赫蒂说,“不是他。你这会儿面临的是现实生活。我记得你说过你那位英雄朋友有钱有汽车。现在这个是穷光蛋,除了一个洋葱之外没有吃的。但是他谈吐大方,一点儿也不冒失。我看他也是好出身,不过现在落魄了。我把他带进来好不好?我保证他规规矩矩。”
“赫芝,亲爱的,”塞西莉亚叹口气说,“我饿坏了。他是王子也好,窃贼也好,又有什么差别?我顾不了这么多。既然他带着吃的东西,就让他进来吧。”
赫蒂回到过道里。那个有洋葱的人不见了。她的心往下一沉,她的脸除了鼻子和颧(quan)骨之外全笼罩在一阵阴霾(mai )下面。不多久她恢复了生气,因为她看到他在过道另一头,身子正探出窗外。她急忙赶过去。他正朝楼下什么人嚷嚷。街上的噪声盖过了她的脚步声。她从他肩后望下去,看到了同他说话的人,听到了他说的话。他从窗口缩回来时,发现她站在面前。
赫蒂的眼光像两把钢钻似地钻透了他。
“老实告诉我,”她平静地说,“你那个洋葱是干什么用的?”
年轻人忍住咳嗽,坚定地面对着她。他的神情像是被惹急了。
“我打算吃掉它,”他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刚才已经对你说过了。”
“你家里没有别的可吃吗?”
“什么都没有。”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这会儿什么都不在干。”
“那你为什么探出窗外,吩咐底下绿汽车里的司机?”赫蒂的声音十分尖刻。
年轻人红了脸,无视的眼睛里闪出光亮。
“因为,夫人,”他声调逐渐加快说,“司机的工资是我付的,汽车是我的——这个葱头也是我的——这个葱头,夫人。”
他把洋葱在赫蒂鼻子下晃动着。女店员纹丝不动。
“那你为什么只吃洋葱,”她轻蔑地说,“不吃别的?”
“我从没有说过不吃别的。”年轻人激烈地反驳说,“我只说我的住处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我没有开食品店。”
“那你为什么要吃生洋葱?”赫蒂步步紧逼地追问道。
“我妈妈,”年轻人说,“总是让我吃个生洋葱来治感冒。请原谅我提起身体不适;不过你也许已经注意到我感冒很厉害。我打算吃了葱头就上床躺着。我不明白我干吗要在这里向你赔不是。”
“你感冒是怎么得的?”赫蒂起疑说。
年轻人仿佛激动到了极点。他面前只有两种下台阶的方式——要么是大发雷霆,要么是向这种荒唐的局面屈服。他作了明智的抉择;空荡荡的过道里响起了他那嘶哑的笑声。
“你这人真有意思。”他说,“你小心仔细,我也不能责怪你。告诉你也不妨。我把身上搞湿,着了凉。前几天我乘轮渡过北江,有个姑娘跳水。当然,我就——”
赫蒂伸出手去,打断了他的叙说。
“把洋葱给我。”她说。
年轻咬紧牙。
“把洋葱给我。”她重复了一遍。
他咧嘴笑了,把洋葱搁在她手里。
赫蒂露出她不常有的,忧郁的苦笑。她拽住年轻人的胳臂,另一只手指指她的房门。
“老弟,”她说,“进去吧。你从江里救起的那个小傻瓜在里面等着你呢。进去吧。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然后我再进屋。土豆在那里等着。进去吧,洋葱。”
他敲敲门进去了;赫蒂开始大水槽旁边剥洋葱皮,洗洗干净。她灰溜溜地朝窗外灰溜溜的屋顶瞅了一眼,面孔抽搐着,笑容逐渐消失了。
“提供牛肉的是我们,”她忧郁地自言自语说,“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