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婴儿血〔英〕约翰·道格拉斯

    “来尝尝看,”这个人坐着,带点讨好的意味说:“尝尝看又不会毒死你,只要尝一口,看看和你以往所喝过的东西,味道是否完全不同?”

    室内阳光艳丽,但酒吧内部阳光射不进来,仍然是一副阴暗,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特别的冷清。在晚上,这里是那些酗酒者的天堂,到了白天,尤其是早晨,有点像为人遗弃的坟场。

    因此,在七年前他来到美国开这间酒吧时,就决定在下午两点钟开门,而且他坚守一个原则:除了按法律规定卖酒以外,其他任何违法的买卖都不作,他是个守法而有原则的人。

    他对目前的生活已感到满足,在黛尔河边有一幢相当漂亮的住宅,两个漂亮的女儿都已上高中。他对这个国家的感激不但充满了内心,而且想要表现于外,因此,他在柜台前面的镜子旁边挂着一块雪亮的铜牌,上面刻着红字:“为美国感谢上帝,本店主人迈克。”

    不过,他仍然不喜欢在早晨来店里,虽然昨夜留下的杂乱,他和另一个伙计汤米不能不来收拾。今天汤米因为孩子生病请假,他一个人在店里更是觉得怪怪的。

    “来吧,”那个人又说了:“最少你可以尝一口,保险你尝了以后,就忍不住还要喝。”

    迈克看了看这个陌生人的脸,然后再看看摆在吧台的小瓶子。这个瓶子的形状怪怪的,以前他从来也不见过。他用经验丰富的眼光瞄了瓶子一眼,里面大约有一品脱半的红色液体,颜色鲜艳,使人看了就口涎欲滴。他忍不住也食指大动。

    “嗯,‘婴儿血’,名字这样怪,瓶子也这样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他说。同时他也在心里想,开酒吧这么多年,他听都没听过这类的饮料,而且瓶子上也没有任何标签。

    “不会错的,”这个人又加了一句:“婴儿血。”

    “好有力的名字,”迈克说,他仍然在研究这个瓶子。

    “也是强有力的饮料。”

    迈克沉默了一会,眼睛还是没有离开瓶子。接着他说:“要说是血不够浓。”

    这个陌生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婴儿血本来就是要淡一点。”

    他们同时都笑了起来。

    “那么,你要我怎样做呢?”迈克问。他用手握住瓶子,发现它很冰凉,也许这个人的样品箱里有冷藏设备。

    “怎么做都可以,”这个人说,他的身子伏在吧台上向迈克轻声说:“掺在酒里,加在饮料里,或者是用水冲泡都可以,每次不要多,只要那么几滴就好,这全看你顾客的爱好。”

    “直接就这样喝怎么样?”

    谈话谈了这么久,这下轮到这个陌生人犹豫不决了。过了很大一会,他才喃喃的说:“好吧,说老实话,我们不建议你这样做。这是种相当强烈的东西,同时价钱也太贵。味道也不会怎么好。”

    他注视着迈克的眼睛,他们又同时笑了。

    “这瓶东西要值多少呢?”迈克问到了正题。

    “先尝尝再说。”这个陌生人松了一口气说。

    “你不先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尝尝看再说,”陌生人又如此说。

    迈克耸了耸肩,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从架上取下一双高脚玻璃杯,放了几块冰块在里面,然后打开瓶盖,瓶盖塞得很紧,他倒了一点在杯子里,然后目不转睛的观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能大致上判断,乃是介于蕃茄汁和樱桃汁之类。

    他把杯子摇了摇,冰块逐渐溶化,和这些红色的液体混合起来,他用鼻子闻了闻,味道有点熟悉,但就想不起什么。他又摇了摇杯子,再闻了闻,他还是认不出也想不起。

    “这是种酒?”他问那个陌生人说:“我没看到过这种酒。”

    “只要再加点水,然后尝尝看。”陌生人又说。

    迈克叹了一口气。真的看不出是什么,也只有这么了。他总想赶快把这件事弄清楚,店里面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做,他在这上面已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他打开水龙头,一股激流冲入了酒杯,几秒钟以后,红色液体就完全溶化在水里,不断的冒着气泡,就像啤酒一样。

    “一口干掉。”这个陌生人说。

    迈克举起了杯子,但他随即在心里想,上帝保佑。他闭上眼睛喝了一小口,他含在嘴里一段时间,并没有立刻吞下去,这样才能发挥酒的全部效力,假若这样东西能称作酒的话。他在这方面非常在行。开始时,他只觉得凉凉的,然后嘴里感到发烧起来,但他却品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用舌头卷了卷,等了很久一会,还是感觉不出任何味道。嘴里的那一口吞了下去,又再喝了一口,只觉得先前吞下去的一口,顺着喉咙溜下去,胃里温暖得好舒服,但是他仍然不能肯定,这样东西有什么味道,能不能称之为酒。也许这一切的感觉,只不过是喝了东西以后的直觉反应,完全是他自己心里作用。他摇了摇酒杯,又再喝了一口,含在口里,等着味道出来。他一面在想,是东西总应该有味道,这个家伙莫不是拿了加颜料的水来想卖给他。但这也不像,不管它是什么,总比水要浓一点。

    “对了,”忽然一个念头在他心上升起:“血浓于水,‘婴儿血 ’,这一定是血。”

    他急忙把口中的东西吞了下去,然后问道:“这是血,是不是?”

    “婴儿血,”这个陌生人脸上的嬉笑神色一点都未改变:“我们叫它婴儿血,再喝一点,不要等多久,你就会明白它的好处。”

    迈克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喝一口也是喝,喝得再多也是喝,于是他又满满的喝了一大口。这次似乎味道是有点不同了,更浓、更温暖,更丰满,但这种滋味使他联想到某种东西,海洋?还是盐?不错,这一次是有点具体的味道了,而且现在这般温暖感觉,不但出现在他的嘴里、胃里,同时似乎随着血液循环传遍了他全身,浑身上下都感到特别舒服。

    在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时,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味道真妙!”

    “还要不要再来点?”这个陌生人问。”

    迈克举起杯子,真可惜,里面已完全空了。他摇了摇头说:“滋味真不错,我很喜欢,但是现在够了。”

    他现在的确是浑身舒畅,多奇妙的饮料。

    “这叫婴儿血,是不是?嗯,”他指着陌生人的眼睛说:“我想知道,是否还有其他的名字?”

    “婴儿血,”这个陌生人的口吻非常坚决,但是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的:“但另外加了些东西。”

    “啊,”迈克沉默了下来。

    陌生人也很久没有作声。

    “那要多少钱呢?”

    “价钱很高。”

    迈克摸了摸极端舒服的胃,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会这样说,不错,这的确是种好饮料,非常非常好的饮料,但你要多少价钱?”

    陌生人说出了价钱。

    他所提的价钱高到的程度,使迈克一时都呆住了,虽然他嘴里胃里和全身仍然是如此舒服,但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再想一想,这个价钱可说是公道的。他接着计算了这一瓶的容量可以掺多少酒或者是水,然后他要把每杯卖出的酒和饮料加价多少,他相信老顾客是会愿意出这个高价的。在他这样打着算盘,刚才喝下去“婴儿血”在他身上所发生的效力来得更大了。

    “好吧,”他说:“我愿意买下来。”

    “再喝点,”陌生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又为他倒上一些在酒杯里说:“这些算我请客。”

    这个陌生人坐着车子走了,他在十字路口正好碰上灯光要转弯,他把车子停了下来。本来他是可以冲过去的,但他是个非常遵守交通规则的人。同时他也想让那些喜欢开快车的人在他身后着急一下,让他们去骂,法律就是法律,总应该遵守。他看了一下后视镜,看到一个穿绿色套头衣服的孩子向他伸出一个指头,他转过脸去看旁边排成长龙的车队。

    他一直耐心的坐在那里等,直到一道绿色的箭头亮起来,然后他将车子来个大转弯,进入一处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他开得非常小心,还不断打量着两边,最后他把车子开到一幢四层楼前面的停车场,那前面竖了一块牌子:“专供本公司员工之用。”他找到了一个空位,熄掉了引擎,他小心翼翼的出了车子,把车门锁上,还试着开了一下,肯定车子的确已锁好了。然后他快步通过停车场,走向这家公司员工专用的进出口。在要抵达门口时,他由外套里取出了一张黑色证件夹,里面装着他的识别证,他向坐在传达室里的警卫扬了扬手中的证件夹,抬头挺胸地走了进去。

    他在这里已工作多年,但如今为了安全的理由,所有的员工在进门时都得出示识别证。这家公司对警卫也是采取轮调政策,每两三天就轮调一次,以防他们为外人所认识,也防止他们认识太多的人。这个人在心里想,这样做也是应该的,这个年头,你对人不得不多防备一点。

    他在门里的大钟前面停止了一下,对了对自己手表的时间,不错,分秒都不差。他又打了另一个主意,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做点别的事。

    他离开了办公室区,乘滚梯上了二楼,他耐心地站在滚梯上等着它向上滑动,而有个送信的勤杂工却等不及,三步当作两步跨地跑了上去。到了滚梯顶端,他向右转来到玩具部。

    那位坐在收银机后面的售货女郎,看到他来,热烈的和他打招呼。这个女孩长得非常漂亮,有着一头浓黑的头发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嗨,你来了!”她说:“你早!今天又要买很多东西?”看她这副真诚高兴的样子,她似乎是想和这个人结交。而且她也明白,在她的同事中,喜欢这个男人的并不只她一个,所以每逢他早晨到玩具部来买东西的时候,她尽量笑得甜一点。

    “啊,只买少数几样,”他说:“我知道它们放在那里。”说着话,他也向女孩微笑了一下,他对自己微笑的魔力似乎非常有把握。

    “我们又来了一些新玩具,也许你会喜欢,”这个女孩巴结的说:“假若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

    “我只想找少数几样补充的东西,你知道的,这些玩具都坏得很快,我一会就可以选好。”说着话,他已转进一条通道里去了。

    这个女孩以一个甜甜的微笑,掩饰了她心中的失望。

    她只打了一个电话和顾客谈送货的事,这个男人就已回到她的柜台前面。他手上抱着六个红和蓝色的响尾蛇玩具,另外是一个装着十多个橡皮奶头的盒子。

    “你真的喜欢你的工作?”这个女孩讨好的问。

    “不错,”这个男人回答说:“我真的喜欢。”

    这个女孩犹豫了一下,她想找点别的话来讲,可是一时就是找不到。好吧,也许等明天再说吧,今天晚上她要好好的想一想,明天该和他说点什么。

    “别操心,我会帮你记账的,”她又很快的说:“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会说的,真多谢,我先要把这些东西弄好,明天见。”

    这个女孩目不转睛地送他的背影下了楼梯,她在心里想:“明天她也许有机会好好跟他谈谈,多了解他一点,也让他多了解她一点。她在人事室工作的一位女友,曾帮她查过他的资料,他还是未婚。”

    这个男子经过一大堆婴儿用品陈列的通道,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沿途的女售货员都抢着和他打招呼,他频频以微笑作答。

    他一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已有两位妇人等在门外。他已经迟到了五分钟。他将手上抱着的东西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早,夫人,”他一面开门一面说:“请让我先把这些东西放好,才来招呼两位。”他进到室内打开了灯。

    “哦,真对不起,又得麻烦你了,”有一位妇人说。她把手上的婴儿交给他,婴儿的脸上绽出了微笑。

    “的确,他真会带孩子,”她向另一位手上也抱着婴儿的女人说:“在他照顾以后,我的孩子都安静得不得了,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哭也不闹,他真有一套对待孩子的办法。”

    这个男子这时从内室中走了出来:“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把你们的宝宝交给我吧!你们用不着操任何心。”在门上有一块牌子写着:“顾客托儿服务处。”

    这个男人说:“这名叫‘婴儿血’,你来尝尝看。”

    尼克这位酒吧老板,摸了摸脸上的大胡子,又看了这个男人一眼。

    “尝尝看,”这个男人愉快地说:“尝尝不会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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