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64
五年三班门前，三个女孩正扎堆闲聊。这仨丫头，铃都响了，不乖乖呆在座位上等待老师大人的到来，在教室门前瞎晃悠个啥。三女孩正聒噪地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丝毫没注意到我正如盯上小羊羔的大灰狼一般走向她们。其中一个小妞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她们聊的似乎就是这报纸上的内容。
“太可惜啦~就差最后那一点点儿！”
“是呀，每次都在这最后关头坏菜~”
“哪有那么容易，毕竟几率才六十四分之一嘛~”
仨丫头聊啥呢？能欢成这样，估计也就是什么八卦话题吧。
“唉，说的也是，六十四分之一啊~”
“什么六十四之一？”
这儿是二阶堂小学，我的新职场。五年三班的老师上个月突然请了生病住院，又是我这代课老师出马的时候了。由于校方不确定他这病得挨多久，我得到了这能让我在暑假之前，都不会饿肚子的好差事。
教师威严堪忧啊。我苦笑，也跟着走进教室。在教室里瞎晃闲聊的孩儿们瞧见我，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来到讲台前，安静的教室，与前一刻的喧闹形同两个世界。
回答的是我班上的木下。
习题时间，我在教室内巡视。瞧着孩子们抓着笔的小手勾勒出一步步答题过程，我老怀大慰，这帮小子上道儿。若代课老师一来成绩就下滑的话，我今后还用不用找工作了。
得闲的我，在教室里乱晃，走到后排黑板旁时，视线被黑板角落的几个白字吸引住了。上头写的可不是什么好话，先是第一行“丑八怪”三字，接着是“呆瓜”，最后一行只有个“白”，估计是“痴”字被擦掉了吧。这群小鬼，书不好好念，成天不知道把心思放在哪了。我无奈摇头，顺手把这涂鸦给擦了。
二阶堂小学位于一处小商业繁华的城郊。来这上学的孩儿，家里多半是开店做小本生意的。所以，可不能奢望这帮孩子素质能有多高，所幸，还算老实懂事。但我的眼光可不好伺候，还是默默地把这分到中下流学校的列表中。
我的算数课讲得中规中矩。其他课程暂且不知，这个班级的算数成绩确有两把刷子。估计是住院那位下了不少心思。祝你早日康复吧，多亏了你的辛勤灌溉，省去了我不少功夫。
山田数人忙不迭的转回头。神神叨叨的，这群小鬼究竟搞什么名堂？
“嗯，我弄不懂的也是这点。秋本那点破钱有什么好偷的。”
体育课结束，我与孩童们一同回教室。女孩到游泳池旁的更衣室里换衣服去了。男孩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在教室里完事。
听了俩小鬼的对话，我脑里冒出几个疑问。
第二节体育课，我把跳马箱和垫子搬到操场上，让小鬼们自行练习。小鬼们的体育水平参差不齐，我可没法去一个个言传身教。唯一要注意的，是提防他们折腾得太凶，整出什么意外出来。只要不出意外，任你照死里折腾。
“怎么啦？”
毕竟为人师表，关心学生的态度还是要做到位的。秋本苦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向眼前的老师。
“哎呀——”身后突然传来的惊叫声，打断了我怀旧的兴致。
“我的钱包，不见啦！我明明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嘴里说着，他又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抓了抓。
“就是啊！亏我还很看好这次！”
“钱包没了？怎么可能！你再仔细找找？”
“对吧？所以说，小偷一定是知道那事的人！”
这就怪了。据我所知，吉冈可不是什么有钱人。这小鬼家境可谈不上富裕，真的会有人去特意摸这穷小子的钱包？
“不会吧？”遭贼可是稀罕事，一行小鬼兴奋地围到瘦猴身边。
“真的没了？”
“你放哪没的？”
而金田和木下好像知道这点。为什么？
我把这俩小倒霉蛋喊到讲台桌旁，让他们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重新认认真真地搜了一遍。学校里遭贼可不是小事，可别报给上头后，这俩呆子又找着钱包了，我可丢不起那脸！
小伙伴们纷纷表示关心。只是这语气中幸灾乐祸的味道连聋子都听的出来。吉冈哪有心思接茬，失了魂儿似地呆站着，脸色自然不大好看。
“先别问了，快跟我来。”藤原把我扯到走廊上，“这回可乱套啦。你猜怎么着？警察来电话了！”
“不对啊，偷吉冈钱包也就算了，秋本那家伙的钱包有什么好偷的？”
不用说，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秋本想了想，“大概五百円吧……”
“里头塞了多少钱？”
“记着个大概就好。应该也是五百円左右吧？”我不知不觉中把小学生的财产，和五百円挂上了勾。
这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算巨款了。看不出小样儿还挺有钱。学生带过多的钱来上学属违纪行为，这回事出紧急，暂且放你一马。
瘦猴儿挠了挠自己的寸板头，“忘了。”
“没有了吧……大概。”
藤原头摇得像拨浪鼓。
“还有什么不见了吗？”
“你到底有没好好检查啊。给我！”
我从吉冈手中取过书包。这是一个瞧上去有些年头的手提式书包。微妙而又敏感的五年级，在这个年龄段，还愿意背双肩包的学生着实不多。吉冈的包包，一看就是从家里的哥哥或姐姐那继承过来二手货。
吉冈没有回答，脑袋微微点了点。
“这里头是什么？”瞧这惊慌失措的模样，我疑窦顿生。
“这是……这是我的日记。”
“日记？你小子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看样子，遗失的物品只有钱包了。我让俩小受害者先回到座位上，如蒙大赦的吉冈忙把小册子往包里塞。就在这个瞬间，我的一双慧眼捕捉到了小册子背面的文字。是数字，而且还是分数……【1/64】！？
这小子明显在扯谎。但还算他有点脑子，懂得说是日记。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做出强翻学生日记本这档子有为师德的事了。
待女生们更衣回来，全员到齐后，我再次确认了一遍是否有其他受害者。
“我没去过商店街！我也没被抢过钱！”
“你们仔细确认过了没有？不会根本就没把钱包带来学校吧？”藤原显然对这俩剥夺自己午休时间的小鬼没什么好感。
“你发什么呆？警察小姐问你话呢，你倒是人家的话啊！”藤原对小鬼头可没什么耐性。
这一下把小鬼吓得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说着说着俩人进了教室，谈话声也就中断了。
“在的，就是体育课时被偷的！”秋本看向我们的眼神有些小委屈。
“抢劫……”小鬼的脸吓绿啦。
“那高中生从吉冈那抢了多少钱？”这应该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了。
“这都能忘？估计没放多少钱吧？”
一张小纸条掉在我脚旁。我捡起来一瞧，纸条的上半部分被撕走了，下头竖着写着“白痴呆瓜”四个字。被撕走的一半，估计是写着谁的名字吧。
吉冈没跟上来，耷拉着个脑袋，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啥。
“就这样吧。你们先回班上去，我得和老师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事儿。但你们可得长点教训啦，今后不准把钱带学校里来了。你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购物的。”
但吉冈还是摇头，态度比刚才更坚决。
俩人像打蔫的茄子似地，失魂落魄地离开职员室。
“这回可摊上麻烦事儿了。若只是掉了还好说，被偷了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有什么好对策吗？”
藤原似乎被我的豪言壮语给惊到了。
“嗯，具体是哪个还不知道，但至少可以确定范围了。”
“你们逮到的那高中生没记错吧？他抢的那小孩真是这吉冈？”这麻烦事最终还是得落在自己头上啊。我无奈，问女警道。
吉冈这才吭声，他摇了摇垂着的脑袋，“没去过。”
就是现在了！不当场把这些小鬼抓个正着，休想他们能老实交代。我当下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教室门。这下来的突然，小鬼们如惊弓之鸟般蹦回自己的座位。我心中默算，好家伙！二十秒不到，小鬼们就在座位上端坐，翻开课本，表情严肃，一副等候老师教诲的虔诚模样。
“等等等等！没凭没据的，这话可不能乱说！”藤原慌忙制止我，贼兮兮地瞥了瞥周围备课的老师。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好收场。
藤原再次被我的言论惊得肥肉乱颤。
“赶时间？”
“六千！？”教务活见鬼似地叫唤起来。“一个小学生身上带着六千円！？一个小屁孩怎么会有六千円！？”这愤怒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一丝酸意，看来，这位教务主任是偷偷拿自己羞涩的钱包做了对比。
说完，我余光瞄了吉冈一眼。果然，这小子的脑袋都快缩进肩膀里去啦。
“满教室的钱包，他就只拿两个？”
我有心细细审一审这俩小鬼。但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恐怕不是妙招。这群小鬼既然有意瞒着老师，要扯开他们的嘴可不容易。过分追究的话，反倒会让他们把自己当鬼防着。
“啊？有没搞错？”
“嗯……也就是说，小偷是同班的学生？”
“十有八九没跑了。”
心有所想，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班级门口。被这事耽误了好些会儿，上课铃早就打过了。教室里的小鬼们见老师没来，正闹腾得欢实。一旁的窗户没关紧，机会难得，我得好好瞧瞧这帮不省油的主，到底在搞什么鬼。透过窗缝，只见十余个小鬼正扎着堆聊着什么，而被围在中间的山田，很明显是话题的中心。
“暂且同意你的想法。但是，嫌疑人可有一大班，你打算怎么办？可别告诉我你打算挨个儿审问啊。”
这可说到点儿上了。面对这问题，我也只能苦笑。
“没这回事？那帮小鬼竟敢骗我……”
“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果然，代课老师不算是真正的老师。对不？”
藤原那可怜巴巴地小眼睛，求助似地瞧向我。
“没，当我没说。”
“哈，我还道现在的孩童也就玩玩足球，不想还有棒球粉啊。”
离上课还早，我打算到案发现场溜溜，瞧瞧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刚上楼梯，就听见俩小孩说话。
“吉冈，你等等。我找你有些事，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吧。”
“你说吉冈那呆子能成个什么事！好好的能把钱给整没了！”
“不，不……我，我只是喜欢而已。”
听这声儿，好像是咱班的金田啊。我心中好奇，停下脚步，且听听他们聊什么。
“给我画几张插图吧？只要和夏天有关系，风铃啊眼花啊什么都行。画在这明信片的一角上。”
见仨人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吭声，我也就默默地退出了接待室。这胸脯拍的当当响，看来必须得想点辙把这事善了了。我已隐隐约约抓住了真相的影子，就差这最后一步，该如何走呢？
“前天。”
“听说，你挺会画画？”
这招见效。吉冈的小眼瞪得比牛还大，嘴唇哆嗦地吭不出声来。
第五节课下课，我把吉冈叫来问话。小鬼心里藏不住事儿，一脸的惴惴不安。
得当机立断了，再拖下去整不齐这群小鬼又动什么歪心思。不顾小鬼们惊奇的视线，我径直走到山田座位旁。哪还能见着那小册子的影子，藏得到快。
“有两下子嘛！”
被我这扑克脸老师夸奖，吉冈自然是高兴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兴致一上来，他又津津有味地完成了几张。烟花，沙滩球，帆船，一系列夏季的标志性物品在他的小手下成型。瞧到他笔下那精致的浴衣时，连我也不禁感慨。人不可貌相，真没错！
无视小鬼怨恨的眼神，我悠哉地翻开报纸。上头用红笔圈圈叉叉地画了许多记号。赌马报纸？这群小鬼赌马！？但下一秒我就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被画着记号的，是关于棒球比赛的新闻。
我语气有些重，吉冈羞愧地垂下脑袋。我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不幸的是，上周六，这重要的赌资竟在吉冈手中被抢走了。若是实话实说，小伙伴们一定会认为是自己中饱私囊。所以，这小子就在小伙伴面前，亲手导演了一场钱包被偷的好戏。
吉冈似乎还有些疑虑，但我话已经下来了，他只能扯来一张椅子坐下。打开彩色铅笔盒的盖子，构思片刻后，抓起红色铅笔在明信片上划拉起来。不一会儿，一条金鱼已跃然于纸上。他又抓起黑色铅笔，在金鱼边上画了一只比目鱼。
参赌者，要写下预测队伍名称的第一个字符。举个例子，若预测giants(ジャイアンツ)、dragons（ドラゴンズ）、tigers(タイガーズ)、lions（ライオンズ），fighters(ファイターズ)hawks（ホークス）这几只队伍获胜，就要向官方提交写有这几只队伍名称首字符【ドジタラフホ】的赌据。我在午休时拾到的，写着【ドジバカ（同音白痴呆瓜）】的纸条，估计就是赌据的一部份。早上擦掉的那几个粉笔字，八成也脱不了干系。
丝毫不见犹豫，吉冈用力地点了点头。
趁着值日生打扫教室的档儿，我到附近的邮局走了一趟，买了二十张明信片。回到教室时，卫生刚打扫完。吉冈可没胆逃跑，正老老实实地站在窗边发呆。
“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玩得到挺大。敢沾赌博！？”
“嗯，你不是挺能画的吗？先谢谢啦。”
女警毫不犹豫地掐灭了教务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
“与学习无关的玩意可不能带到学校里来。不仅是日记，还有……这个也是！”
我把二十张明信片平铺在了桌上，栩栩如生的插图似乎要从画中跳出来。
我伸手就欲夺过山田的书包。他赶忙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究其始末，得先聊聊这个班里最近开始流行的一种赌博了。赌博难听了些，说白了，就是职业棒球彩票，通过预测当日获胜球队来赢取奖金的彩票。参赛队伍一共有十二支，从中角逐出六支获胜队伍。若把六支队伍全盘猜中，便可获得高额奖金。
“你打算怎么处理？”藤原此刻把我当做救命稻草。
“这是什么？”
“就凭你一句话……”藤原偷瞟了眼教务和女警，似乎在观察他们的态度。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
画满二十张可得费些功夫，但完成最后一张时，吉冈脸上竟浮起一丝寞落之色。这小子，到底是有多爱画画啊！
“承认了就好。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说说吧。”
刚放学，我就把着急回家的吉冈喊住了。
我盯着报纸上的涂鸦，忽的灵光一闪。不由瞧向山田，嘴边那贼兮兮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山田似乎是被我这诡异的表情给吓着了，死死抱着书包，盯着我的眼睛猛得眨了眨。这大叔，准是又在想法子整我们了。
山田正翻看着一张报纸，右手还拿着一本似曾相识的小册子。那不是吉冈的日记本吗！？怎么会落在山田手上？
在吉冈断断续续的陈述中，真相终于浮出水面。我的推理十中八九。
这问题可跳跃得略远了。吉冈可没想到我会问这茬，也忘了回答，一双茫然的小眼瞬也不瞬的瞧着我。
被留堂准没好事儿。吉冈心有惴惴，但老师吩咐，由不得他拒绝。山田一行小鬼向吉冈投以同情的眼光，怕引火烧身，飞也似地逃了。
待值日生都回家了，我才向他搭话。
“拿出来吧？我都瞧见了。”
至于小鬼口中的64/1，且假设十二支队伍实力相当，猜中获胜对比的概率，就是这六十四份之一。小学的算术课还没涉及到概率，这帮小鬼估计是从自家哥哥姐姐那学到的，倒挺会学以致用。照吉冈的说法，小鬼们最开始玩的是j联盟发行的彩票，但中奖率实在太低，最近才转战职业棒球。参加赌球的不仅仅只有男生，连女生也有插一脚，虽说她们基本不懂棒球的规则，但能赚钱什么都好。
“我……我没……”
“你说呢？我说的有道理不？”
“哎呀，我忘啦，校规不允许学生打工赚钱的。哈哈，别这么死脑筋啦，收下吧。哦，顺便把那五百円还给秋本。”
“别再狡辩了！当我好说话哪？你偷秋本钱包，完全是为了掩盖赌金被抢的事实！这是个赤裸裸的骗局！”
“我晓得你拿那钱是有苦衷的。若是只有你一个人钱被偷了，小伙伴们难免生疑。所以，你亲自制造出了第二个受害者，对不？这个受害者是谁都无所谓，你选中了秋本，只是因为他看上去好欺负而已吧？”
这就对了。我把明信片和彩色铅笔一股脑儿塞给他。
“辛苦啦！今年的暑期问候卡总算有着落了。年年都用电脑配图总觉得有些那啥。喏，这是你的辛苦费！”我从钱包里取出五百円，放在桌上。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瞧那些大人，图一时的不劳而获，到最后还不是把一辈子都陪进去了？凭自己的辛勤劳动赚钱何谈不是一种幸福？只有这样赚到的钱，才能花得心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狡辩，只会激起我这老师的怒火。吉冈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说到赌金，似乎是每人投股两百円，轮流由一个伙伴做代表，汇集众人的资金，参加赌球。上周正好轮到吉冈做代表，那本小册子上，记录的正是每个人的赌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