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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在医学院的地下室吃过午饭后,菲利普回到自己的屋里。那是星期六下午,女房东

    正在打扫楼梯。

    “格里菲思先生在吗?”他问道。

    “不在,先生,今天早上你走后不久他也走了。”

    “他不回来了吗?”

    “我想不会回来了,先生。他把行李带走了。”

    菲利普不明白格里菲思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他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这是伯顿写的

    《麦加之行》,是他刚从威斯敏斯特公共图书馆借来的。他读了第一页,却不知所云,

    因为他心不在焉。他一直倾听有没有人按门铃。格里菲思不带米尔德里德就回坎伯兰老

    家了吗?他不敢存这样的希望。米尔德里德不久就会来取钱。他硬着头皮继续读下去,

    竭力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这样一来句子倒是灌进脑子里了,可是其意思却由于他忍受

    着痛苦的困扰而走了样。他多么希望没有作出给钱的可怕建议啊,然而既然作出了,他

    没有勇气收回。这倒不是为了米尔德里德,而是为了他自己。他身上有一种病态的任性,

    驱使着他去做他决心要做的事。他发觉读了3页书,脑子里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又翻

    回来,从头读起:发觉自己翻来覆去老是读着同一个句子,而今这句子同自己的思绪交

    织在一起,犹如一场恶梦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公式。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躲到外面去,直

    到半夜才回来。这样,他们就走不成了。而他在想象中看到他们每小时都上来打听他是

    否在家。想到他们的扫兴和失望的样子他心里感到乐滋滋的。他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句子。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让他们来拿钱吧,那时,他就可以知道人类可能堕落到什么地步。

    现在他再也读不下去了,简直连字都看不见了。他背靠着椅子,合上眼睛,痛苦得昏昏

    沉沉,等待着米尔德里德的到来。

    女房东走进来。

    “先生,你想见米勒太太吗?”

    “叫她进来。”

    菲利普打起精神来接待她,一点儿也不露声色。他一时情不自禁地想给她跪下来,

    抓住她的手,哀求她别走。但他知道没有什么办法能打动她的心;她将会把他的一言一

    行,一举一动都告诉格里菲思。他感到羞愧。

    “喂,出去旅游的事怎么样了?”他乐呵呵地问道。

    “我们就要走了,哈里在外头。我告诉他你不愿意见他,因此他避开了。可是他想

    知道能不能进来一会儿和你告别。”

    “不,我不见他。”菲利普说。

    他看得出来,她不在乎他是否见格里菲思。既然她来了,他就要快点打发她走。

    “喏,这是5镑,我要你现在就走。”

    她接过钱,说声谢谢,掉头离开了房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道。

    “呃,星期一。那时候哈里得回家。”

    他知道,他所要说的话是丢脸的,无奈心中充满着妒嫉和欲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

    己的感情了。

    “那时候我能见到你吗?”

    他说话时难免带着恳求的腔调。

    “当然行啦,我一回来就告诉你。”

    他同她握了握手。透过窗帘,他看见她跳进一辆停在大门旁边的四轮马车。马车辘

    辘地走了。随后,他一头栽在床上,双手捂住脸,泪如泉涌。他恨自己。他擤紧拳头,

    扭动着身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是他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啜泣。

    他终于站起来,精疲力竭,羞愧万分,他洗了脸,喝了一杯威士忌掺苏打水饮料。

    尔后他觉得好受些了。这时,他看见了放在壁炉架上的去巴黎的船票。他一把抓起船票,

    一气之下把它们扔进炉子里。他知道,船票本来是可以退钱的,但是毁了船票他心里倒

    觉得解恨。接着,他走出去想找个人在一起。俱乐部空空如也。他觉得除非他找个人来

    聊天,否则他会发疯的。但劳森在国外。他又往海沃德的住处走去:开门的女仆告诉他,

    他已经到布赖顿度周末去了。然后,菲利普到美术馆去,不巧快要关门了。他不知道该

    怎么办。他心烦意乱。他想起这时格里菲思和米尔德里德正在去牛津的路上,面对面坐

    在列车上,兴高采烈的。他回到寓所,可是这儿使他充满恐惧,他曾经在这儿伤心痛哭

    过。他想重新读伯顿的那本书。可是他一边读着,一边不断地对自己说我多傻呀。是他

    建议他们走的,是他供给他们的钱,还是他强塞给他们的呢。当初,他把格里菲思介绍

    给米尔德里德时,他该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光是自己灼热的恋情就足以激起别人的欲

    望了。这时候,他们该到牛津了。他们将会住到约翰大街的一家公寓里。菲利普不曾到

    过牛津,可是格里菲思对他谈得太多了,他完全知道他们要上哪儿。他们将到克拉伦登

    餐馆用餐。格里菲思要狂欢闹饮时习惯到那儿去用餐。菲利普在查宁十字广场附近的饭

    馆胡乱吃了点东西,他决定去看戏。后来,他挤进一家剧院的后座,这家剧院正在上演

    奥斯卡-王尔德的一出戏。他不知道米尔德里德和格里菲思那天晚上是否去看戏。反正,

    他们得设法消磨时光的。他们俩都太蠢了,光聊天是满足不了他们的:回想起他们的庸

    俗下流,臭气相投,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戏,每次幕间休息都要

    喝威士忌,借酒浇愁。他不习惯喝酒,酒性很快就发作了,他喝得酩酊大醉。他的醉态

    时而狂暴不羁,时而愁眉苦脸。散场后他又喝了一次,他不能去睡觉,也知道睡不着。

    他害怕他那生动的想象力会在他眼前呈现出种种画面。他尽力不去想他们。他知道自己

    喝得太多了。这时,一种想干出一些可怕的、下贱的事儿的欲望攫住了他的心。他想滚

    到路边的臭水沟里去,他浑身渴望着发泄一通淫秽的兽性,他想趴到地上。

    他心里满怀着愤怒和悲哀,醉醺醺的,拖着那只跛脚朝皮卡得利大街踉跄走去。他

    被一个油头粉面的妓女拦住。她挽着他的胳臂。他破口大骂,狠狠地将她推向一边。他

    继续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她和别的女人还不是一样!他后悔对她说了那么粗鲁的话。

    他走到她跟前。

    “喂。”他开口道。

    “见鬼去吧!”她说。

    菲利普哈哈大笑。

    “我只是想问你今晚是否愿意赏脸和我一块吃饭。”

    她惊奇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她看出他喝醉了。

    “我不介意。”

    她竟使用了米尔德里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觉得有趣。他带她到一家他过去经

    常和米尔德里德吃饭的饭馆,他注意到,当他们一道走路时,她的目光老是往下看着他

    的跛脚。

    “我有一只脚是跛的,”他说,“你感到厌恶吗?”

    “你是个怪人。”她笑着说。

    他回到自己的寓所时浑身骨头都在酸痛,头疼得犹如被一只榔头在敲打一般,他差

    一点尖叫起来。他又喝了一些威士忌加苏打水来镇定自己,然后才爬上床,不久便酣然

    入睡,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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