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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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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熬胶也罢,粉坊也罢,”加布里埃尔说,“老先生有一匹马,名叫姜尼。姜尼在老先生的磨坊里干活,一圈又一圈地拉磨。一切都很美好;可是后来姜尼不幸的时候到了。一个大晴天,老先生想,他要摆起上流人士的架势,到公园里去参观军事检阅。” 

  “上帝怜悯他的灵魂吧,”凯特姨妈同情地说。 

  “阿门,”加布里埃尔说,“于是这位老先生,就像我说的,套上姜尼,戴上自己最好的高顶礼帽,穿上自己最好的硬领,然后,堂而皇之地驾车驶出了他的祖宅,那房子是在后街附近吧,我想。” 

  看着加布里埃尔的样子,大家都笑了,连马林斯太太都笑了,凯特姨妈说: 

  “噢,我说呀,加布里埃尔,他不住在后街呢,真的。只是磨坊在那儿。” 

  “他把姜尼套在车上,驶出他的祖宅。”加布里埃尔继续说下去,“直到姜尼走到它望见比利大帝雕像的地方以前,一切都非常顺利:不知是它爱上了比利大帝骑的那匹马呢,还是它以为又回到了磨坊里,反正它就围着雕像转起圈儿来了。” 

  加布里埃尔在其余人的大笑声中,穿着套鞋在前厅里踱了一个圈儿。 

  “它走了一圈又一圈,”加布里埃尔说,“而这位老先生,他是个自视颇高的老先生,非常地愤慨。‘向前走,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兄!姜尼!姜尼!真是莫名其妙!这马是怎么回事儿?’” 

  加布里埃尔的模仿引起了一连串大笑声,被前门上一声响亮的敲击声打断了。玛丽•简跑去开门,进来的是弗雷狄•马林斯。弗雷狄•马林斯,帽子贴在后脑勺上,肩膀冷得耸起来,正累得直喘,冒着热气。 

  “我只能弄到一辆出租马车,”他说。 

  “噢,我们沿着码头还能再找到一辆的。”加布里埃尔说。 

  “是啊,”凯特姨妈说,“最好别让马林斯太太老是站在风口上。” 

  马林斯太太由她儿子和布朗先生扶着走下门前的台阶,忙乱了一阵,把她扶上了马车。弗雷狄•马林斯跟着她爬上了车,花了好些时间才把她安顿在座位上,布朗先生给他出主意帮忙。终于,把她舒舒服服安顿好了,弗雷狄•马林斯请布朗先生也上车来。又说了一大阵子乱七八糟的话,布朗先生才上了车。马车夫把一条毯子盖在他们膝头上,然后弯下腰问他们上哪儿去。说话愈加乱七八糟了,弗雷狄•马林斯和布朗先生各自把头从马车的一个窗户里伸出来,让马车夫往不同的方向走。难是难在不知道布朗先生在中途什么地方下车好,凯特姨妈、朱莉娅姨妈和玛丽•简也站在门口台阶上帮忙讨论,七嘴八舌,相互矛盾,笑个不停。至于弗雷狄•马林斯,他是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把脑袋在马车窗子里伸进伸出,告诉他母亲,讨论进展得如何,每进出一回,他的帽子都得冒一次极大的风险,到最后,布朗先生压倒众人的喧声,向已被弄糊涂了的马车夫喊道: 

  “你知道三一学院吗?” 

  “知道,先生,”马车夫回答说。 

  “好,你就冲着三一学院的大门撞吧,”布朗先生说,“然后我们再告诉你上哪儿去。现在懂了吗?” 

  “懂了,先生,” 马车夫说。 

  “那就像鸟儿一样向三一学院飞吧。” 

  “遵命,先生,”马车夫说。 

  鞭子一响,马车在一阵笑声和再见声中沿着码头隆隆而去。 

  加布里埃尔没跟其他人一块到门口去。他在过道的一个暗处盯着楼梯望。一个女人站在靠近第一段楼梯拐弯的地方,也在阴影里。他看不见她的脸,可是他能看见她裙子上赤褐色和橙红色的拼花,在阴影中显得黑一块白一块的,那是他的妻子。她倚在楼梯扶手上,在听着什么。加布里埃尔见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感到惊奇,便也竖起耳朵听。但是除了门前台阶上的笑声和争执声、钢琴弹出的几个和音和几个男人的歌唱声音之外,就再也听不出什么了。 

  他静静地站在过道的暗处,试图听清那声音所唱的是什么歌,同时盯着他的妻子望。她的姿态中有着优雅和神秘,好像她就是一个什么东西的象征似的。他问自己,一个女人站在楼梯上的阴影里,倾听着远处的音乐,是一种什么象征。如果他是个画家,他就要把这个姿势画出来。她的蓝色毡帽可以在幽暗的背景上衬托出她青铜色的头发,她裙子上的深色拼花衬托出那些浅色的来。他要把这幅画叫做《远处的音乐》,假如他是个画家的话。 

  大门关上了,凯特姨妈、朱莉娅姨妈和玛丽•简回到过道里,仍旧在笑着。 

  “啊,弗雷狄真糟糕,对不?”玛丽•简说,“他真是糟透了。” 

  加布里埃尔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楼梯上他妻子站的地方指了指。现在大门关上了,歌声和钢琴声也就听得更清了。加布里埃尔举起手来示意她们安静。听来这歌是用爱尔兰老调子唱的,歌唱者无论对他的歌词还是对他的嗓子都没有把握。由于距离,也由于歌者的嗓子嘶哑,声音显得哀伤,歌声隐隐地传出了节奏和吐露悲痛的句子: 

  哦,雨点打着我浓密的头发, 

  露珠儿沾湿我的皮肤, 

  我的婴儿寒冷地躺着…… 

  “噢,”玛丽•简大声说。“是巴特尔•达西在唱,他不会唱一个通宵的。噢,我要让他唱一支歌再走。” 

  “噢,行啊,玛丽•简,”凯特姨妈说。 

  玛丽•简擦过其他人跑向楼梯,可是她还没到楼梯上,歌声就停止了,钢琴也碰地一声关上了。 

  “哦,真可惜!”她叫道。“他下来了吗,格莉塔?” 

  加布里埃尔听见他妻子应了一声是,看见她朝他们走下来。她身后几步就是巴特尔•达西先生和奥卡拉汉小姐。 

  “噢,达西先生,”玛丽•简叫道,“我们都听得正入迷呢,您这样突然不唱了,简直是太不应该了。” 

  “整个晚上我都在他身边的,”奥卡拉汉小姐说。“康罗姨太太也是,他跟我们说他感冒得厉害,没法唱。” 

  “噢,达西先生,”凯特姨妈说,“那么这是撒了个很妙的小谎咯?” 

  “你没发觉我哑得像乌鸦吗?”达西先生粗声粗气地说。 

  他急忙走进餐具间,穿上长大衣。其他人被他这句粗鲁的话顶回去,不知说什么好了。凯特姨妈皱皱眉头暗示其余的人别谈这个了。达西先生正站着仔细围他的围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是天气不好呀,”听了一会儿,朱莉娅姨妈说。 

  “是啊,人人都感冒,”凯特姨妈马上接着说,“人人都感冒。” 

  “人家说,”玛丽•简说,“三十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我今天早晨在报纸上看到,这场雪整个爱尔兰都下遍了。” 

  “我喜欢看下雪,”朱莉娅姨妈伤感地说。 

  “我也喜欢,”奥卡拉汉小姐说,“我觉得除非地上有雪,否则圣诞节就不像真正的圣诞节。” 

  “可是可怜的达西先生就不喜欢雪呢,”凯特姨妈笑着说。 

  达西先生从餐具间走出来,脖子裹得严严实实,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用一种悔过的口气向他们谈起自己感冒的经过。大家都给他出主意,说是真的太遗憾了,极力劝他,在晚上户外可要加意保护他的喉咙。加布里埃尔注视着他的妻子,她没有加入谈话。她恰巧站在布满灰尘的扇形气窗下,煤气灯的火光照亮她深青铜色的头发,几天前,他见她在炉前烤干她的这头美发。她还是方才那个姿势,似乎没察觉到她身边的谈话。最后,她向他们转过身去,加布里埃尔看见她面颊上泛起红色,她的眼睛闪着光。一种突然的快乐从他心底涌出。 

  “达西先生,”她问,“您刚才唱的那支歌叫什么名字?” 

  “叫《奥格里姆的姑娘》,”达西先生说,“可是我记不太清了。怎么,你知道它吗?” 

  “《奥格里姆的姑娘》,”她重复着说,“我想不起这个歌名了。” 

  “这支歌子非常美,”玛丽•简说,“你今晚嗓子不好,真遗憾。” 

  “我说,玛丽•简,”凯特姨妈说,“别去打扰达西先生了。我不愿让他觉着烦。” 

  看见大家都已做好出发的准备,她便送他们来到门口,在那儿道了晚安: 

  “好,晚安,凯特姨妈,谢谢您给了我们这么一个快乐的夜晚。” 

  “晚安,加布里埃尔,晚安,格莉塔!” 

  “晚安,凯特姨妈,真太感谢了。晚安,朱莉娅姨妈。” 

  “噢,晚安,格莉塔,我没看见你呢。” 

  “晚安,达西先生。晚安,奥卡拉汉小姐。” 

  “晚安,莫坎小姐。” 

  “晚安,再一次祝您晚安。” 

  “大家都晚安。一路平安。” 

  “晚安,晚安。” 

  清晨还是很幽暗的。暗淡的黄光低覆在房屋上和河面上;天好像在往下沉一样。脚下是半融的雪,只有一道道,一片片的雪盖在屋顶上、码头的护墙上和围绕码头一带的栏杆上。街灯仍在黑沉沉的空气中红红地燃着,河那边,四院大厦(四院大厦:爱尔兰都柏林的著名建筑。),咄咄逼人地唉低沉的天空背景上显现出来。 

  她和巴特尔•达西先生一块在他前面走着,她的鞋子包成个褐色的小包,夹在一只胳膊下,双手把裙子从泥泞的雪地上提起。她的姿态已不像方才那么优雅了,可是加布里埃尔的眼睛依然因幸福而发亮。血液在他的血管中流涌,他思潮起伏,澎湃激荡,自豪,欢乐,温柔,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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