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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上的灰房子(2)

  庭院的墙是黑而腐烂的。荒原上传来一阵阵无止尽的小的声音,好像是风奏琴的自鸣,国王追根究底地撞入住屋。住屋是一大间微暗的房间,在壁炉前有一堆染血的衣服,这是盗尸者从死亡的瑞典士兵身上扒下的。门再次为交流的风关闭;国王走到隔壁的马厩。这马厩没有门,里面有个声音愈来愈清楚,在黑暗中躺了一匹绑在墙上铁环已饿死的白马。

  高举的剑决不会遏止国王。但不确定的阴暗却会使这富于想像力的人站在门槛上,因为他怕黑。但是,他并未表现出来,而伸手招来少尉。他们一起走下一条深陷的楼梯到地下室。那里有口井,在提水上来叽嘎的绞盘的扶手上,有位完全不知危险的哥萨克人,用鞭子和马缰赶着一个穿瑞典军官制服的人。

  他们松了绳子,把哥萨克人绑在囚犯的位置。他们认出贺斯坦那人,费欧尔哈森(Holsteiner Fewerhausen),他原是骑兵新兵团的少校,但被哥萨克人砍下马,绑上马具当作驮兽在此驮水。

  他跪倒在地,口齿不清地用破碎的瑞典话说:“国王殿下,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的感谢——”

  国王很愉快地插嘴,并且转向军官:“把两匹马带到马厩!三个人不能很舒适的骑两匹马。

  因此我们在此多逗留一会儿,等一、两个哥萨克人,从他们手上我们可夺下一匹马。你,先生,你可站在门边当守卫吗?”

  国王走进屋后,闭上门。饿得情急的马贪婪地啃着灌木的树皮,同时,它们被拉到马厩,少尉骑在马上守卫。

  时间很慢地过去。快黄昏时,风雪大起来,在夕阳下,雪在荒凉的雪原上旋转飞舞。像死尸一样黄脸的哥萨克人,在灌木丛中伸出头来刺探,风中传来掠夺者喧嚣的声音:“哦哈嗬,哦哈嗬!哦哈嗬。”

  然后,费欧德哈森走出马城,在里面时他坐在马中间使他绳绑的伤痕不至于冻坏。他继续走到拴好马的住屋前。

  “国王殿下!”他结结巴巴地说,“哥萨克人愈聚愈多,黑暗很快会来临。我和少尉都骑在一匹马上,若我们在此拖延,今夜将成你最后的一夜,这是神的神秘律法所不允准的。”

  国王从里面回答:“就照我们说的去做。三个人骑两匹马不舒服!”

  贺斯坦那人摇摇头,走回少尉的地方。

  “这就是国王殿下,你们这些该死的瑞典人。从马厩我听到他走来走去的声音。病入膏盲和良心的绝望就会来临的。沙皇,他像大家长一样地站在他的子民前。一个面包师被他提升为朋友,一位单纯的女仆,被提升为光荣的帝国皇后。他酒醉时行为更是令人厌恶,对待女人更是用很不好的所谓‘法国方式’,但是他每句话、每个行动都是为俄罗斯的利益。那像你们的卡洛拉斯王像离开灰烬一样离开他的国家。一个朋友也没有,即使是最亲密的。卡洛拉斯国王比一个最卑微赶马车的人更孤单。没有一个同志的膝是他可靠着哭泣的。在贵族们,高贵的仕女们及绅士们中间,他像是从千年陵墓中爬出来的幽魂——幽魂通常是独来独在的。他是治理国家的人才吗?哦!天可怜见!他根本不把群众看在眼里。他是个将才?上帝保佑!他更无视广大人民的需要。只会造桥和架设防御工事,在俘虏敌人时才拍着手或敲击铜鼓。根本不关心国家和军队,只关心人的人格。”

  “那可能也是一种关心。”少尉回答。

  他大力地来回走着,因为他的手指已经冻僵,他几乎无法握紧他的军刀,贺斯坦那人把破烂的大衣衣领包在面颊上,继续用不太清楚的声音和急切的手势说:“卡洛拉斯国王在桥断、人兽可怜地被淹死时才会高兴地大笑。他心中一点怜悯都没有。他下地狱吧!卡洛拉斯国王是瑞典的小天才,是瑞典流浪在世界上的浪人,敲着战鼓,带军行进,‘赢得惨败’和嘘声的瑞典天才。嘘!”

  “这就是瑞典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原因,”少尉回答,“就是这个原因。”

  “不要愤怒,我最亲爱的人儿!你的牙齿在我们刚才见面时笑得有多开心呀!”

  “我很愿意听上校您的谈话,但我快冻坏了。您要不要再去国王那边,仔细听一下国王的动静?”

  贺斯坦那人走到门口,仔细听。他回来时说:“他是走来走去,像精神极端痛苦的人一样哀叹。因此,一定是这样,人家说,国王从不在夜间睡觉。这个乐观的丑角知道他不愿演这个角色。一生的苦难和受挫折的雄心却不断地噬咬着他。”

  “这种事我们是最不能开玩笑的,少校您愿不愿用雪揉我的右手,手有点冻僵了。”

  贺斯坦那照着做了做,转回国王的门口。他双手打着前额。他灰白发曲、丛杂的胡子直挺挺地站出来。他喃喃自语道:“神!神!过一会就太晚不能撤退。”

  少尉叫:“这位好人呀?我想要求你再用雪揉一揉我的脸。我的脸冻僵了。对脚上的疼痛我姑且不提。呀,我受不了。”

  贺斯坦那双手抓满雪。“我替你守卫。”他说,“只站一个钟头。”

  “不!不!国王命令我站在入口处守卫。”

  “哦嗬!国王!我认识他。我会使他高兴,谈谈哲学,说说英勇的冒险故事。他永远喜欢听一个冒着险爬过窗户的爱人的故事。他永远都是看女人美丽的一面。这些东西吸引他的想像力,但可不是他的肉体。因为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他很害羞,若漂亮的女人想要攫获他的心,她必须自己攻击,但是她必须欲擒故纵,而且所有其他的人都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即使最强劲的女人,他的祖母,叫着‘婚姻!婚姻!’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卡洛拉斯从头到脚都很像瑞典皇后克莉斯汀娜,虽然他一直是很男性化的。他俩应在同一王冠下结合。他们是天生一对!哦!噗!呸!你们瑞典人。若有个人驰着马,使他的人民和国家都遭到屠杀的命运,只要他还是有纯正的心,他还是有至高无上的尊严。他对爱情的感觉实在太慢。哦!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我知道心思纯正的英雄同时对两个女人或三个不同的仆人或太太们可以同样忠心。”

  “是的,我们瑞典人就是这样。但在基督的怜悯下,你应再揉揉我的手,并且原谅我的哀号和悲鸣!”

  就在不能关闭的门内,躺着死掉的哥萨克人,像结冻大理石一样惨白。黄色的天空开始暗下,在微光下哭号的声音愈来愈近。“哦哈嗬!哦哈嗬!哦哈嗬!”

  现在国王打开他的门,走过庭院。

  他头痛的宿疾因他在风中奔驰而增剧,使他的眼神愈来愈沉重。他的表情带有一种孤独灵魂挣扎的痕迹,但他走进时,他再戴上他习惯性尴尬的微笑。他的太阳穴在步枪枪击之后还是黑色的。

  “一切又活动起来了!”他说。从口袋里拿出一节面包,分成三块,使每个人都和他吃的一样。之后他拿下他的骑马帽子,亲自绑在站岗的少尉的肩膀上。

  对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他用力地抓着贺斯坦那人的手臂,与他走过庭院。

  这正是时候了,贺斯坦那想:“这正是好时机可以用言辞吸引国王的注意力,然后再与他讲道理!”

  “情况可能会更惨,”他开始讲,一边咬着,咀嚼着面包。“唉!美好的过去!使我想起德来斯顿(Dresden)外的一场英勇的冒险。”

  ——国王仍继续握着他的手,贺斯坦那人低下他的声音。故事是活泼而猥亵的,国王愈来愈追根究底,粗俗的幻想永远会激起他固定的笑容。他用一种绝望而半出神的人需要有纪念性的事务消遣消遣的态度仔细倾听。

  只是在贺斯坦那人机伶地想把话锋转到即将发生的危险时,国王就变得严肃起来。

  “小事!小事!”他回答:“这是不须提起的事,除了我们必须好好作,即使打到最后一人也要保持声誉。若这些流氓来,我们会站在门口迎接,用剑刺他们。”

  贺斯坦那人伸出头,看着四周。他开始说到外面闪亮的星星。他有套自己的理论能测出星星与地球的距离有多远。国王现在以一种不同的注意力倾听。他不时敏锐的、博学的插入问题,他带种从容而想现在就解决问题的态度,这是他令人惊讶的方法。一个接一个假设,最后谈话落在宇宙和灵魂的不朽上,最后再重新回到星星的问题。他们愈沉浸在星空里,而且国王描述他也懂日规。他把宽军刀和剑鞘插在地上,把方向对准北极星,因此第二天时他们可以知道时间。

  “宇宙的中心,”他说,“一定在瑞典上空的行星或星星。再也没有比瑞典更重要的国家了。”墙外的哥萨克人开始喊叫,但是只要贺斯坦那人一提到他们可能会被攻击。国王的话都简明的避开。

  “天破晓时,我们就专心一致地回海嘉西(Hadjash),”他说,“在这之前,我们很难找到第三匹马,让每个人都很舒服的坐在自己的马鞍上回家。”

  以这种口气说完话之后,他走回住屋。

  贺斯坦那人热忱地大步走到少尉的地方,指着国王的门,他大叫:“原谅我,少尉。在绳痕消失之后,我们德国人讲话是不装模作样的,我承认我错了,你赢了,因为我也愿意为那个人流血。我多爱他!每个看过他的人都会了解他。但少尉,你不能在这种天气下再站下去了。”

  少尉回答:“没有任何一顶帽子会像这一顶这样甜蜜的温暖我。我全心仰赖神。但在神的名下!少校,回到房子那里,仔细听!国王可能会伤害他自己。”

  “国王殿下不会出意外的,他自己不会迎上自己的剑,但他想迎上别人的剑。”

  “我在这里却听得到他的脚步声。他们愈来愈猛烈和不安。他是非常的孤单。我在海嘉西时看着他对将军们敬礼、鞠躬,我只能这样想,他多么寂寞呀!”

  “若小贺斯坦那人能逃得掉这个劫难,幸得生还,他将永远记得他今夜听到的脚步声,而且会称这种脚步声为‘城堡花园的逃避者’。”

  少尉点头同意,并且回答:“去马厩,少尉,在两匹马之间休憩。在那里,经由墙壁你可清楚地听到国王的声音,注意他。”

  这时。少尉开始用回响的声音唱:

  “哦!父呀。您爱怜的天宠……”

  贺斯坦那人走过庭院回到马厩,他的声音因冷而颤抖,和咏着外面的声音:

  每个时间和每个地方,

  我会命令我可怜、微弱的灵魂。

  哦!神!接受和保护他。

  “哦哈嗬!哦哈嗬!”在风雪中的哥萨克人呼应着,夜已来临。

  贺斯坦那人挤在两匹马之间,倾听着沉静的忧虑,但是睡眠使他的头垂下。曙光来临,他才在吵闹声中醒来,他很快地跑到空旷处,看到国王已站在庭院,看到他当做日规插在地上的。

  哥萨克人已聚集在门口,但是他们看到面无表情的步哨,他们在迷信的惊恐下畏缩,和想到瑞典军人刀抢不入的谣言。

  贺斯坦那人走向少尉,重重地抓住他的手臂。

  “现在怎样?”他问,“白兰地?”

  同时他放松他的刀柄。

  上尉背靠着城门冻死了,一只手仍放在刀鞘上。人包在国王的斗篷里。

  “既然我们只剩两人,”国王说,把武器自雪地拔出来,“我们可以立刻坐上马,就和原来安排的一样。”

  贺斯坦那人带着重新回来的恨意,瞪着他的眼睛,继续站着,好像他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最后,不论如何,他还是带出马,手发抖,并且紧握着,因此几乎不能拉马鞍的带子。

  哥萨克人摇晃着军刀和矛,但是步哨仍站在他的岗位上。

  然后国王粗鲁地跳上马鞍,刺马奔驰。他的前额是明朗的,面颊红润,军刀像阳光一样闪亮。

  贺斯坦那人自后面看着他。他尖酸的表情和谐下来,在牙齿中喃喃自语,同时爬上马鞍,手上提起他的帽子飞驰过步哨:“英雄喜见英雄高贵的死法——谢谢,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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