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章 第一章

  警察与赞美诗

  冬天逼近,苏贝又像往年一样打起了相同的主意:到那个心爱的“岛上”,也就是布莱克维尔监狱去“避寒”。眼下,麦迪逊广场的长凳已经不是什么适宜的场所——昨天晚上,他盖了三份星期日的厚报纸,还是被寒气弄得彻夜难眠。苏贝是个有自己观点的人,他心高气傲,不愿接受慈善布施,觉得世上最慈善者莫过于法律,避寒的胜地莫过于监狱。

  太愉快了——到一家大饭店要上一桌豪华的大餐,美美享受一顿,然后高声吵闹说自己身无分文,警察就得乖乖地把我送到“岛上”——苏贝一边算计着,一边向百老汇路上那家灯红酒绿的饭店走去。刮得干净的脸、体面的上衣、文雅的领结,都使得他高度自信,然而旧裤子、破皮鞋出卖了他,善以衣帽取人的领班眼睛真毒,根本就没让他走进大门。

  来到六马路,苏贝扔出一块石头,将一家商店大橱窗的玻璃砸个粉碎。警察跑来问扔石头的人跑哪儿去了,苏贝几分不屑地笑笑,难道我不可能干这种事吗?警察对眼前这个大傻瓜并不起疑,朝前边一个正跑着的人追了上去——啊?!这不免让苏贝大失所望。来到一家不入流的小饭馆,苏贝如愿以偿,要了牛排、馅饼饱餐一顿,扬言没钱付账,叫侍者去叫警察。哪知侍者说,你这样的骗子也配叫警察?身手矫健的侍者将他扔到饭馆门外,摔了一个狗啃泥。苏贝好容易才从地上爬起身:“天啊,想被逮捕也这么难吗?”

  为了能到“岛上”避寒,苏贝不得不鼓起色胆,做一个街头调情的狂蜂浪蝶,去骚扰橱窗前那位颇具姿色的少妇。警察就在不远处望着他们。苏贝流里流气地招呼少妇,她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袖,说她早就想喊他了,只是想避避警察才没说出口。当他们缠在一起从警察身边走过时——天,苏贝又失望到极点,难道天注定我是自由的吗?

  苏贝甩掉女伴,来到华灯齐放的大街。他在这里扰乱治安,大喊大叫,肆意妄为,筋疲力尽了,警察就在近处,警棍在手,也不来逮他。原来,他被当成耶鲁大学的学生,在庆祝球队的胜利!怎么这样背运啊——一切努力又白费了!这时,苏贝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在买雪茄,上前劈头就说他手里的伞是自己的,夺过他的伞。谁知那人并不叫警察,说伞是他今天在饭店捡到的,既然你认出来了,拿走就是……没办法,苏贝只好骂警察。可是你说他能不生气吗?“你们这些警察干啥吃的?连我骂你们也不来抓我呀?”

  苏贝走到一条幽静的路上。前面,一座古老的教堂沉浸在皎洁的月光里。风琴弹奏的赞美诗把苏贝带回了故乡的教堂、墓地,让他想起了母亲、爱情、友谊、志向……他突然对自己目前的堕落十分反感,他内心翻涌着一种新的冲动——重新做一个好人,还我雄心壮志,我要去应聘,去工作,与命运斗争!优美的赞美诗净化着苏贝,他像被胶黏在了教堂的铁栏杆门上。这时,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一个警察抓住了他。第二天,法官宣判他到布莱克维尔岛上监禁三个月。

  二十年后

  一位巡警在大街上昂首阔步,他身材高大,手中的警棍舞动出各种花式。他不是在表演,因为街上已经静无人迹。他是在尽职尽责,绝大多数商家已经打烊,他不时检查一下某些商店的大门是否锁严。巡逻至街区中部,五金店前有一个男子。巡警慢慢走到他面前,男子主动说他在等他的朋友杰米,是二十年前定下的约会。男子解释说,当时此地还叫做大乔布雷迪餐馆。巡警证实是五年前重新改建了。在男子划火柴点雪茄的当儿,巡警看见他是个方下巴,目光锐利,一脸苍白,眉际有一道伤痕,领带别针上硕大的钻石刺人眼目。

  男子将巡警当成自己的倾听者,讲起他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杰米的故事。他们同在纽约长大,杰米比他长两岁。十八岁那年,他要到西部闯荡,二人来到大乔布雷迪吃饭,杰米不愿离开纽约,于是二人约定二十年后的今晚十点在此见面,不管远在何方,都要赶来,不见不散。巡警被他的故事打动了,问他们二十年间是否常有联系。男子说最初的一两年里还有,不过后来我东奔西颠,也就顾不上了。但只要杰米还在世上,今晚他肯定会来见我。他是我世上最忠实可靠的老朋友。还差三分十点,巡警问他在西部混得如何。男子自豪地讲,那还用说?杰米是个好人,但太老实,又生活在使人变懒的纽约,能做到我的一半就差不多了,而在西部,人都要格外精明,才能适应那种在高空钢丝上竞争的生活!巡警说我要执行任务去了,如果你的朋友杰米十点还没来,还等他吗?男子说至少还要多等半小时。牛毛细雨随风而至,男子孤寂地抽着雪茄,苦等着他渴望一见的老朋友,苦等着这个略显荒谬的约

  会。

  二十分钟以后,男子面前来了一个高大的人,长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遮到耳根。你是鲍勃吗?是你吗,杰米?两位朋友紧握着手嚷嚷起来。杰米问鲍勃在西部如何,鲍勃说西部给了他一切,并问杰米过得怎样,你变化可不小,居然还高了两三英寸。杰米说他二十岁以后又长高了一点,在纽约市政部门混口饭吃,过得去。他建议去一个熟悉的地方好好叙旧,两人亲热地挽手而行。在一个灯光明亮的药铺前,鲍勃抽出手说:“你不是杰米!二十年长的时间也不至于将一个人的高鼻子变得这么塌陷呀!”对方却说,二十年长的时间却可能让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人呀!十分钟前,我已经抓捕了你。识相点,别乱动,也休想跑掉。这里有一张托我转给你的纸条:

  鲍勃:

  我准时赴约,借你点烟的火柴光亮看清你就是警方通缉的人。我下不了手亲自抓捕你,来人是我的搭档。

  杰米

  即日

  带家具的房间

  下西区那一片红砖建筑群里,一大批人都是过客,不断地从一个带家具的房间迁到另一个带家具的房间。天刚薄暮,一个小伙子在那里逐一地敲门、拉门铃。他风尘仆仆,行囊寒碜,经过十二三家门口,终于来了一位女房东。她的模样让人想起那种吃得肥肥胖胖但又显得极不健康的蠕虫。听说他想租房,房东喉咙深处发出声音,说三楼有一间刚空出来,看看去吧!女房东的喉音把那间阴暗、潮湿、发霉、腐臭的房间说得天花乱坠,还有演艺名流刚刚离开,她配了镜框的结婚证当时挂在梳妆台上……小伙子问了一些话,最后又问有没有一个叫瓦许纳——埃洛伊丝.瓦许纳的小姐来租用房间?她很漂亮,唱歌的声音像百灵鸟,最明显的标志是左眉旁边有颗黑痣。不,女房东的喉音打了个结,接着说她不记得有这个名字这个人,不,艺人换名字就跟换房间一样,不,我真还想不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年轻人寻找他的瓦许纳已经整整五个月,结果都是这个“不”,但他深信她一定在这个滨水城市的某个角落。此刻,他扫描着这个房间,家具破旧,一切都给人以假象,犹如妓女的强颜欢笑。房间里有许多被破坏的痕迹,表明这里的住客们常常借以发泄怨气、怒火、愤恨。各种声音从别的房间里传过来:****的笑声、狠毒的咒骂、伤心的哭泣、野猫的哀鸣,还有掷骰子的声音、五弦琴的弹奏……同时还有某些气息——潮味儿、霉味儿、油布味儿、腐木味儿,冰冷地飘进他的肺腑。

  就在此时,似乎随风飘来一股木樨草的香味。这浓烈、甜蜜的芳香就是她的芳香!年轻人肯定她在这屋里待过,他发疯一样翻遍所有的家具,但却没有找到任何属于她的东西。他连忙去找女房东,恳求她说出这间屋子住过的房客。他逐一地问他们的姓名、性别、年龄、长相,见没见过左眉边有黑痣的女孩,女房东一一作答,直到她说再也记不起了。年轻人万分失望,回到屋子里,连那熟悉的木樨草香气也消散无存了。他万念俱灰,划拉着布片,塞紧屋子所有的缝隙,打开煤气,躺到床上……

  深夜,房东太太们在地下室聚会。珀迪太太炫耀她成功地租出了三楼那间后房。知道吗?还是一个年轻人呢,找人的,他上床已经两个小时了。麦库尔太太问她对年轻人说没说有人死在那间房,珀迪太太的喉音连结都没打一个说,你当我傻呀,我是靠租金过日子的!

  麦库尔太太感叹说,谁又会想得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会开煤气自杀呢?珀迪接道,她是漂亮,叫人喜欢,记得不,她左眉旁边还有一颗黑痣呢!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 堂

同类推荐 堂吉诃德 小窗幽记 雪国 儿子与情人 偷影子的人 失乐园 雾都孤儿 魔戒全集(指环王1、2、3) 一个人的好天气 伊豆的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