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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裴特洛纽斯回过头来朝维尼裘斯说:

  “吩咐人数给他五千塞斯特恰银币,可是只在精神上,在心愿上……”

  维尼裘斯这时说道:

  “我要派一个小厮跟着你,必需的款项由他带着,你对欧里裘斯就说这小厮是你的奴隶,你要当着这个人的面把钱交给他。为了你带来了重要的消息,你本人也将得到同样数目的钱。今天晚上你来领那个小厮和款项。”

  “真是名副其实的皇上!”基罗说。“请允许我,老爷,把我的作品题献给你,可是也请允许我今天晚上拿了钱就走,因为欧里裘斯同我说过,所有的船只都已卸光,要在几天以后才有新船从奥斯恰开来。和平与你同在!基督徒告别时都说这句话……我要给自己买一个女奴,不,我是说买个男奴。钩子已经钓到了鱼,而鱼又捉到了基督徒。和平与你同在!和平!和平!和平!”

  裴特洛纽斯致函维尼裘斯:

  我派一个可靠的奴隶从安修姆把这封信送给你,虽然你那只手不常持笔而惯于舞剑弄枪,我却希望由同一个信差带回你的复函,可免不必要的耽搁。我离开你时,你正进行得很顺利,充满了希望,因此我相信你已在黎吉亚的怀抱城满足了你的柔情,或是当坎巴尼亚原野上从索拉克屠姆山顶吹起仲冬的寒风以前,就会得到满足。维尼裘斯呀!但愿你的女主人就是塞浦路斯的黄金女神,而你就是那个在爱情的太阳前逃亡的黎吉亚这位曙光女神的主人。你要永远记住,大理石虽然是珍责的,它本身却不能成为东西,只有当雕刻家把它变成一个杰作的时候,它才有真正的价值。但愿你能成为这样的一个雕刻家,最亲爱的!单有爱情是不够的,必须懂得怎么去爱,必须懂得怎样指导爱情。那些下等人,甚至动物,虽然也有欢乐的感觉,而一个真正的人所以与他们不同,主要是在于他能用某种方法,把爱情造成一种高贵的艺术,赞赏它,知道它各种神圣的价值,把它保存在心灵里,这样不仅是满足了一个人的肉体,同时也满足了他的灵魂。不只一次,每逢我想到这里的空虚,无常,生活的厌倦,就会忽然想起,也许你选择了更好的路。值得人降生于世和生活下去的惟一目标,不是皇帝的宫廷,而是战争和爱情。

  你在战争中是幸运的,祝你在爱情中也会幸运吧,如果你对宫廷里所发生的事情感到兴趣,我将常常讲给你听。我们目前住在安修姆,注意地保养我们那天籁的嗓子。我们老是对于罗马抱着不变的恶感,到了冬天我们打算前往巴雅,在那不勒斯跟公众见面,那里的居民因为是希腊人,所以会比台伯河两岸的那些狼崽子更能欣赏我们。人们从巴雅、庞培、普台奥里、库买和斯塔比亚赶到那里去,喝彩和月桂冠都不会少的,那又将成为我们计划中远征到阿凯亚去的一次鼓励。

  可是对于小公主的怀念又怎样呢?不错!我们还在为她痛哭流涕。我们唱着自己创作的赞美诗,写得那么美,使塞壬都嫉妒得在安菲特利特最深的洞窟里藏起身来。可是海豚,如果海的呼啸不曾妨碍了它们的话,它们会倾听我们的歌唱。我们的忧伤还没有平复,因此我们要用雕刻家所取用的各种形式陈列给世界看,密切地注意着我们在忧伤中是不是美丽的,是不是人们能够认出了这种美。啊,亲爱的!我们将充当丑角和滑稽演员与世长辞了。

  皇亲国戚无论男女全都在这里,一万个仆人和五百头母驴——它们的奶供给波佩雅洗澡的——还没有算在内。有时这里甚至是喜气洋洋的。卡尔维雅·克丽斯皮尼娜已经老了;据说,她曾经乞求波佩雅,在她洗过澡之后立刻让她去洗。卢卡奴斯打了尼吉甲一记耳光,疑心她同角斗士有私情。斯波鲁斯掷骰子把老婆输给塞内乔。托加屠斯·西拉奴斯愿意拿出今年一定可以得奖的四匹象色马要同我交换欧妮姬。我不愿意!你没把她领了去,我还得向你道谢。谈到托加屠斯·西拉奴斯,这个可怜的人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一个阴魂了。他的死是注定的了。你可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就因为他是神圣的奥古斯都的曾孙。谁也救不了他。我们的世界就是如此。

  你早就知道,我们都期望蒂里达太斯来到此地,在这期间沃罗杰斯写了一封盛气凌人的信来。由于他征服了亚美尾亚,他就请求让他来代替蒂里达太斯,如果我们不同意的话,他绝不把国土交出来。纯粹是一场滑稽戏!因此我们决定打仗。柯布罗即将大权在握,正如大庞培同海盗作战时曾经掌握的兵权。不过,尼罗也有过一阵犹疑不决;他似乎害怕柯布罗在打胜仗时所博得的光荣。甚至考虑到把统帅的职权交给我们的奥鲁斯。而波佩雅反对,她分明是把庞波尼雅的品德看成了眼中沙。

  瓦蒂纽斯预告将有一场非常精彩的角斗比赛,那是他在贝涅文屠姆筹备的。尽管俗语说“人要各守本业”,可是你瞧我们这个年头那些臭皮匠是多么抬高身价了!维太留斯是臭皮匠的后代,而瓦蒂纽斯却是臭皮匠的亲儿子!大概他自己也缀过鞋!昨天戏子阿里屠鲁撕扮演俄狄浦斯,演得很精彩。因为他是个犹太人,我就顺便问他,基督徒和犹太人是不是一回事?他答说,犹太人有一种世世代代相传的宗教,而基督教是属于犹太教新近兴起的一个新宗派。在蒂贝留斯帝时代,曾经在十字架上钉死了一个人,那个人的信徒天天在增加,而信徒们就把他信奉为上帝。他们似乎不承认有别的神,特别是不承认我们的众神。我不能理解承认这些神对他们会有什么害处。

  蒂杰里奴斯现在跟我公开作对了。直到如今他还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有一点他是占上风的。他比我更看重性命,同时也比我更无赖,所以他能够跟青铜胡子更亲近。这两个人迟早总会勾结起来,那时就轮到我遭到报复了。什么时候会有这种事,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那是必定会发生的,曰子的迟早便不重要了。目前一个人必须懂得找寻乐趣。倘使不乏为了青铜胡子的缘故,生活本身倒也不坏。为了他的缘故,一个人有时会憎恶起自己来。把争取他的宠幸看做一种在竞技场上的比赛,看做一种胜负的游戏,看做一种得到胜利便可宽慰自尊心的斗争。的确,我时常对这件事就有那样的看法,可是我有时又觉得自己跟基罗有些相像,一点也不比他更好。到你用不着他的时候,把他送来给我吧。他那有启发性的谈话,很讨我喜欢。问候你的基督徒,或者宁可说,用我的名义请求他别把你变成了一尾鱼。告诉我你的健康和爱情的情况。要懂得怎样去爱,怎样指导爱情,再见吧。

  马库斯·维尼裘斯写给裴特洛纽斯的信:

  还没有找到黎吉亚。如果不是抱着我不久就可以找到她的希望,你便不会收到我的回信了,因为一个人在生活厌烦的时候,他是不会想到写信的。为了了解基罗是不是在骗我,在他来取钱送给欧里袭斯的那天夜里,我披上一件军人大衣,尾随着他和我派给他的那个小厮。当他们到了目的地,我藏在门廊柱子背后,从远处了望着,我证明了欧里袭斯并不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在下面河边上,有几十个人在火把亮光下将一只大驳船上的石头卸下,堆在岸上。我看见基罗朝他们走去,同某一个老头子谈话,过了一会儿那人匍伏在他的脚下。在他们周周的一些人发出了惊叹的呼声。我目睹那个小厮把钱袋送给欧里袭斯,他抓到钱就扬起两手开始祷告,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跪了下来,不问而知那是他的儿子了。基罗又说了一些话,我听不清,他给那两个跪倒的人和别的人们祝福,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十字架形的符号,那些人分明是尊敬这个的,因为他们全体屈膝跪下了。我心里痒痒的,想向他们走去,跟他们约定,谁要是把黎吉亚给我送来,我便送给他三个这么大的钱袋,可是我怕破坏了基罗的计划,祷躇了一阵之后,我离开了。

  这件事发生在你离开后至少有十二天的时光。在这期间基罗耒看过我几趟。他本人对我说,他在基督徒之间已经发挥了很大的影响。他表示,如果说他至今还没找到黎吉亚的话,那是因为罗马基督徒的人数十分众多,所以会里的人并不完全互相认识,会里所发生的一切也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们警惕性也很高,一般都沉默寡言,不过,他向我保证,只要他能够接近长老——他们叫做牧师,他就可以探听出各种秘密了。他已经结识了几个长老,并向他们探听过,可是很小心,怕做得仓促会惹起他们的怀疑,把进行的事情弄得愈加困难。虽然等待是难过的,虽然我已经没有耐性,我却认为他说的话有道理,我就等着吧。

  他还探听出他们有举行祈祷会的地方,时常在城外一些空房子里,甚至是在沙土里。他们礼拜基督,唱赞美诗,举行祝典。他们有很多这样的地点。基罗猜想,黎吉亚故意不去庞波尼雅常去的地方,以便唆使者受审或被检举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地宣誓,说她毫不知道黎吉亚隐藏的地方。也许长老们警告过她要她分外当心。一旦基罗发现了这些地方,我便跟他一起去,如果众神允许我再见到黎吉亚,凭朱庇特向您宣誓,这一次我再也不让她逃出我的手掌了。

  我肯定她是在城里,大概还是在不远的地方。我借口要租房子,亲自看过了好多人家。她要是跟我住在一起,会胜过她现在的情况百倍,因为那些地方住着大群贫苦的人。为了她,我一切都不吝惜。你来信说,我选择得好,可是我选择了痛苦与悲哀。我们首先要到城里的那些人家去,然后再去城外。每天早晨我都抱着希望,否则的话,我就不可能活下去了。你说,一个人应该知道怎样爱,我是懂得怎样同黎吉亚谈情说爱的,可是现在我只有单相思,只有等待着基罗,而留在家里实在难以话下去。再见吧。

  基罗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露面,维尼裘斯终于不知道怎样解说这种避不见面了。尽管他一再对自己说,要想把察访进行得稳当并得到成功的结果,必须按部就班地去做,但这也只是说说罢了。他的热血和冲动的天性不肯听从理性的声音。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等待,交搭着两臂呆在那里,是跟他的性格太不相容了,怎么也不能使他平心静气。穿上奴隶的黑衣服在大街小巷里进行寻査,尽管是徒劳无功,似乎也是哄骗自己的无可奈何的惟一办法了,而这也不能使他满足。他派出去进行单独察访的一些老练的解放奴隶,比起基罗来,更显得百倍地缺乏经验。在这期间,除了他对于黎吉亚的爱情之外,他心里又生出一种赌棍的顽固性——非赢不可。维尼裘斯生性是这样的。从他非常年轻的时候起,他总是急切地做他所要做的事,这种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也不懂得什么事情应该忍让。的确,有一个时期,军队的纪律使他的任性受到一些管束,可是也把一种信念灌输给他,便是他的下属必须完成他的毎一个命令,而且他在东方住了相当久,那里的人民本是柔顺的,惯于奴性地服从,这就越发使他相信“我要怎么样”是可以无止境地办得到的。现在他的自尊心也受到了重创。再则,黎吉亚的拒绝和反抗,以及她的逃跑,在他是不能理解的,这是一个谜,为了解答这个谜使他伤透了脑筋。他认为阿克台说的是实话,黎吉亚对他并非是毫无情义的。

  但如果这么说,她又为什么宁愿流浪和受苦,而不肯接受他的爱情、他的温柔和住在他豪华的家里呢?对于这个问题,他得不到答案,他只模模糊糊地体会到,在他同黎吉亚之间,在他们的见解之间,在他本人和裴特洛纽斯所属的世界同黎吉亚和庞波尼雅·戈莱齐娜的世界之间,是存在着某一种差别,某一种像无底洞那么深的误解,那是用什么东西都不能填满和补平的。因此他像是觉得他必定找不到黎吉亚了,而想到这个,裴特洛纽斯想要他保持的仅余的一点平衡心,就丧失殆尽。有些时刻,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爱黎吉亚还是恨黎吉亚,他只知道他必须找到她,与其不能见到她,占有她,宁可叫大地把她吞了去。有时他凭借想象的能力,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仿佛她就在他的眼前;他回想起他对她讲过的每一句话,他听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感觉到她就在近边,感觉到她靠着他的胸脯,被抱在他的两臂里,于是像火焰似的一股热情把他缠绕起来。他爱着她,并喊着她的名字。每次他想到她是爱他的,她肯心甘情愿照着他的心意去做,他就感到伤痛和无限的悲哀,一股像巨浪似深厚的柔情泛滥在他的心里。但是也有一些时刻,他会气得脸色发白,想到要是找到了黎吉亚,就要叫她受一些屈辱和折磨,以此来泄恨。他不仅想占有她,而是想把她当作一个踏在脚下的奴隶,可是同时他也觉得,倘使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是愿做她的奴隶呢,还是一生一世不再见她;他却心甘情愿当她的奴隶。还有许多天,他想用鞭子抽她,在她那玫瑰色的肉体上留下些痕迹,而在同时他又想吻那些鞭痕。他脑子里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如果他能杀掉她,他会是很快乐的。

  在这种矛盾、苛责、拿不定主意和痛苦之中,他丧失了健康,甚至憔悴了。他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而残酷的主人。他的奴隶,就连已经解放了的奴隶,一接近他都要发抖,由于他常常无缘无故地惩罚他们,既残酷无情,又不是理所应得,他们就暗地里痛恨他。他感觉到这一点,感觉到自己的孤立,却愈加对他们施以报复。他只对基罗一个人还保持着节制,怕他或许会停止进行査访。那个希腊人注意到了,开始操纵他,变本加厉地勒索他。起初他每次来访,对维尼裘斯保证说,事情会进行得又快又顺利,现在他却发现到困难了,当然,他依旧保证察访一定会成功,可也并不隐瞒这件事还必须f续相当长的时间。

  在等待了许多天之后,他终于来了,脸上显得那么愁惨,青年人一见到他这副情景,被吓得面无人色,跳起来奔向他,几乎没有力气问话了:

  “她不在基督徒里边吗?”

  “她在的,老爷基罗答道;“可是我在他们当中发现到那个医生戈劳库斯。”

  “你讲的是什么呀!戈劳库斯又是什么人?”

  “原来你已经忘记了,老爷,就是那个老头儿,我跟他同路从那不勒斯到罗马来,为了保卫他,我丢掉了两根手指头,这次的损失使我不能执笔写作。那些强盗,抢走了他的老婆和孩子,用刀子戳死他。在敏屠尔那一家小店里他快死的时候,我离开了他,我为他哭了好多天。可是天哪!我却亲眼目睹他现在还活着,而且是属于罗马基督教会的。

  维尼裘斯不能理解问题之所在,只明了戈劳库斯成了探访黎吉亚的障碍,就压制着心中冒起的火来,说道:

  “如果说你保护过他,他应该感谢你,帮你的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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