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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圣上呀,请允许我说,如果陛下希望保全罗马,至少就必须保全几个罗马人。”裴特洛纽斯含笑说。

  可是尼罗开始抱怨:

  “罗马和罗马人跟我有什么相干?到了阿凯亚,人们会服从我的。此地只有阴谋诡计包围着我。所有的人都遗弃了我!你们也都在准备变节!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们甚至都不想一想,如果你们遗弃了像我这样的一个艺术家,后世将会怎样议论你们。”

  他突然敲着脑门喊道:

  “的确!这些操心的事甚至叫我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

  这么说着,他转向裴特洛纽斯,露出一副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的面貌。

  “裴特洛纽斯他说,“人民在交头接耳,可是如果我拿着琵琶到战神操场,如果我你去什么地方把在大火中唱过的歌唱给他们听,你想我不会感动得他们像俄耳甫斯感动野兽一样吗?”

  屠留斯·塞内乔心焦地要回到他从安修姆带回来的女奴身边去,已经有好半天等得不耐烦了,听了这话便答道:

  “皇上呀,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他们允许陛下开口。”

  “让我们到希腊去吧!”尼罗憎恶地喊叫着。

  可是就在这一刻,波佩雅出现了,身后随着蒂杰里奴斯。当场的人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转向他,因为从来没有过一个登上卡皮托众神殿的胜利者,站在皇帝面前,露出像他那样的妄自尊大。

  然后他不慌不忙字斟句酌地说话了,从那种声调里仿佛可以听出铁摩擦的声音:

  “皇上,听我说,现在我可以报告陛下,我找到了人啦!人民要报仇,追求牺牲者,可不是要一个,而是要成百成千的。圣上,可曾听说过被蓬修斯·彼拉多?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是什么人吗?圣上可知道基督徒是些什么样的人吗?他们的罪恶和下流仪式,他们预言大火将造成世界的末日,这些事情我没有呈报给陛下吗?人民仇恨他们,怀疑他们。在任何时候,谁也没见过他们走进庙堂,因为他们认为我们的众神是些恶鬼,他们绝不走进赛马场,因为他们瞧不起赛马。任何一个基督徒绝不给陛下鼓掌致敬。他们没有一个承认陛下是神。圣上,他们与人类作对,与这个城市和陛下作对。人民在交头接耳反对陛下,然而不是陛下下令叫我烧了罗马,也不是我把它烧毁的……人民要求复仇,让他们能够报仇雪恨吧。人民要求流血和竞技,让他们得到吧。人民在怀疑陛下,让他们的猜疑转到另一个方向吧。”

  尼罗起先非常惊讶地静听着。可是随着蒂杰里奴斯的话,这位皇帝戏子般的面貌逐渐改变了,接连地露出了恼怒、伤心、共鸣和愤慨的表情。他猛然站起,甩掉宽袍,衣服落在脚下,他举起了双手,闷声不响站了一会儿。

  最后他发出一个悲剧演员的声调叫道:

  “宙斯、阿波罗、赫拉、雅典娜、普西芬尼,以及一切不朽的众神呀!你们为什么不来援助我们?这个不幸的城市对这些狠心的贱民做了什么坏事,使得他们惨无人道地把它烧毁?”

  “圣上,他们同人类和陛下作对。”波佩雅说。

  接着众人异口同声说:

  “定他们的罪吧!惩办这些纵火犯!众神要求复仇!”

  尼罗坐下来,头直垂到胸间,又沉默了一阵,仿佛被他所听到的这些恶迹吓昏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摇着手说道:

  “什么样的惩罚,什么样的刑讯,才适于这样的罪行呢?可是众神感召了我,借塔勒斯的权能,我要给我那些可怜的人民看一次奇观,他们将世世代代感激我、怀念我。”

  裴特洛纽斯的额头顿时罩上了一片阴云。他想到黎吉亚和他所热爱的维尼裘斯将临到头上的危险,也想到那些人,他虽然摒斥他们的宗教,却肯定他们是纯洁无辜的。他也想到一次血淋淋的狂欢将要开场,而那是他这个唯美主义者的眼睛所不忍目睹的。但是首先他只想到:“我必须拯救维尼裘斯’如果那个姑娘送了命,他会发疯的。”这种考虑压倒了其他一切,裴特洛纽斯明明知道他正在开始一场赌博,比他一生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危险得多。

  无论如何,他还是像平素批评或嘲笑皇帝和一般皇亲国戚的那些不够唯美的计划一样,自由自在而漠不关心地说起来:

  “你们找到了牺牲者!这很好!你们可以把他们送上演武场,或是给他们穿上‘痛苦的紧身衣’。这也很好!可是听我说,你们有权威,你们有禁卫军,你们有兵力,所以至少在没有人听着的时候,你们应该是诚实的。欺骗了人民也罢,可是不能欺骗了你们自己雅大师’,因此我要对你们说,我受不了这些?尬的喜剧。这种事叫我不能不想到在阿西拿里亚门附近的草台戏班子,戏子们扮演了众神和国王的角色娱乐郊外的民众,戏演完了之后,呑着大葱,灌下酸葡萄酒,或是挨一顿棍棒。真正地充当众神和国王吧,因为我要对你们说,你们有资格占有这种位置。圣上啊,陛下刚才叫我们当心后世的裁判,可是想想看,后世也会对陛下发出裁判的。凭神圣的克利俄宣誓,世界的统治者尼罗,天神的尼罗,焚烧了罗马,因为他在人世上是像宙斯在奥林匹斯山上一样强大。诗人尼罗那么热爱诗歌,他为了诗歌牺牲了他的国家!自从开天辟地以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我以九位李贝特里德斯的名义向陛下恳求,不要拒绝这样的光荣,因为陛下的歌曲将流传万世!拿普里阿姆同陛下来比算得了什么?阿伽门农算得了什么?阿喀琉斯算得了什么?就连众神又算得了什么?火烧罗马这件事是好是坏并不重要;然而这是宏伟而将不同凡响的!再则,我要向陛下申诉,人民不会对陛下举起手来。这是谎话!鼓起勇气来呀!要当心可别做出不合乎至尊身分的举动,因为只有一桩事在威胁着陛下——后代人将要说:‘尼罗放火烧了罗马,可是作为一个皇帝胆小怕事,作为一个诗人怯懦无能,他由于害怕,抵赖了这次伟大的行为,把罪行推诿给无辜的人!’”

  裴特洛纽斯这番话,照例给尼罗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这一次,就连裴特洛纽斯本人都没被自己的幻影所迷惑,因为他知道他所说的话只是最后的一种手段,诚然,要是机缘凑巧,可能搭救了基督徒,而更可能的是,他会丧失了自己的性命。不过他并不踌躇,因为这是为了他心爱的维尼裘斯,也是出于他寻开心的冒险心理。“般子掷出去了,”他自言自语着,“我就要看一看这个猴子爱光荣,能否超过他害怕丢掉自己的脑袋。”

  他内心却不怀疑害怕心理是占上风的。

  他说过话之后,暂时是一阵沉默。波佩雅和所有在场的人观望着尼罗的眼睛像是望着霓虹。尼罗嘴唇翅起,几乎快要碰到鼻孔,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照例是如此的;最后他的面孔上显然露出厌烦和苦恼的神情。

  “圣上,”蒂杰里奴斯眼见这种情形就大声说,“请允许我走开吧,因为有人打算叫陛下身临灭亡,此外,又称陛下是一个胆小的皇帝,一个懦弱的诗人,一个纵火犯,又是一个滑稽戏子,我的耳朵可听不惯这样的词句。”

  “我完蛋了。”裴特洛纽斯寻思。

  可是他转向蒂杰里奴斯,以优美高尚的伟大贵人对恶棍的轻蔑眼神,打量着对方,然后说道:

  “蒂杰里奴斯,我管你叫滑稽戏子,因为你目前正扮演着这种角色。”

  “可是为了我不愿听你的侮辱吗?”

  “那是为了你假装对皇上有无限的爱情,刚才你还用禁卫军来恫吓陛下,我们大家都像陛下一样清楚。”

  蒂杰里奴斯不曾想到裴特洛纽斯竟这么明目张胆地孤注一掷,脸色变得煞白,手足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是“风雅大师”压倒他对手的最后一次胜利了,因为就在这时波佩雅说话了:

  “圣上,怎么许可任何一个人脑子里会有这样的一种想法呢,而且任何一个人胆敢在陛下面前公然表现出来,那就更不成话了!”

  “惩治这个冒犯天颜的家伙!”维太留斯叫起来。

  尼罗又把嘴唇翘得贴近鼻孔,把他那像玻璃珠子似的近视眼转向裴特洛纽斯,说道:

  “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我待你的一番恩义吗?”

  “如果说我有罪,提出证据来吧,”裴特洛纽斯答道:“可是要知道,我说的那番话是出于对陛下的热爱。”

  “惩治冒犯天颜的家伙!”维太留斯一再叫嚷。

  “惩办他!”好几个人随声附和。

  前庭里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话声和行动,因为人们开始避开裴特洛纽斯了。就连他在宫廷里忠实的朋友屠留斯·塞内乔,以及至今对他一向表示最亲密友谊的青年涅尔瓦,也都匆忙躲开他了。片刻之间,前庭的左翼便只有裴特洛纽斯一个人了,他的唇上浮着微笑,用手捏着他宽袍的褶裥,可是他还在等待皇帝将说什么话或是怎样决定。

  这时皇帝说道:

  “你们想叫我惩办他,但他是我的同伴和朋友。尽管他伤了我的心,可是我要让他知道,这颗心对于朋友只有……宽恕。”

  “我完了,毁灭就在眼前。”裴特洛纽斯暗自思量。

  同时皇帝起身,这场议事结束了。

  裴特洛纽斯回家去,尼罗和蒂杰里奴斯前往波佩雅的前庭,禁卫军长官刚才说过那里有人在等着他们。

  站在前庭等候的是两个身穿长袍,头戴法冠的外台伯河区的犹太教教士,同一个助手,年轻的书记及基罗。这些僧侣一看见皇帝,激动得面色发白,双手齐眉举起,俯下了头抵着手掌。

  “万王之王,最高的统治者呀,拜见圣h。”年长的一个教士说道。“全世界的君主,选民的保护者和皇上,人间的雄狮呀,我们拜见圣上;陛下的秉政,像阳光,像黎巴嫩的杉木,像泉水,像棕榈,像耶利哥榈的止痛香膏。”

  “你们不肯称我为神吗?”尼罗问道。

  僧侣们的脸越发苍白了,那年长的一个又说:

  “圣上呀,陛下的圣谕像一串葡萄、像成熟的无花果那么甜,因为耶和华为陛下的心胸装满了善良。先皇凯尤斯皇帝行事严厉,而我们的使节仍然不称他为神,宁可送掉性命也不愿侵犯律法。”

  “卡里古拉不会下令把他们投给狮子吃吗?”

  “不,圣上。凯尤斯皇帝害怕耶和华的愤怒。”

  这时他们抬起头来,因为强大的耶和华的名义,使他们鼓起勇气。信任他的权能,他们就更壮起胆子直视尼罗的眼睛。

  “你们可是控告基督徒烧毁了罗马?”皇帝问道。

  “圣上,我们只控告他们是法律、人类、罗马和陛下的敌人,他们老早就发出恫吓,要放火烧毁这个城市和世界。其余的事,这个人可以向陛下报告,他的嘴唇从不曾沾染过谎话,因为他母亲的血管流着选民的血液。”

  尼罗转向基罗:

  “你是干什么的?”

  “奥西里斯呀,我是陛下的崇拜者,此外,又是一个禁欲主义者。”

  “我讨厌禁欲派,”尼罗说,“我讨厌特拉塞阿,我讨厌穆索纽斯和柯奴屠斯。他们的言论,他们的蔑视艺术,他们故意装出的苦相和肮脏,叫我憎恶。”

  “圣上,太师塞内加有一千张柑橘木的桌子。陛下开恩,我就可以有两倍那么多。我是个迫不得已的禁欲主义者。大放光明的圣主呀,给我的禁欲主义戴上一顶蔷薇花冠,摆下一瓶葡萄酒在花冠前,它就会用高扬的调子唱出阿那克里翁的诗歌,每一个乐天主义者都将哑然失色。”尼罗听了“大放光明”这个头衔很惬意,便微笑着说:

  “你很讨我喜欢。”

  “这个人值得他体重那么多的金子!”蒂杰里奴斯叫起来。

  基罗答道:

  “大人,用你的宽宏大量完成我的体重吧,否则,风会刮走了我的报酬。”

  “真的,你不会像维太留斯那么重皇帝插嘴说。

  “唉嘿!身佩银弓的神明?,我的聪明才智不是铅打成的。”

  “你的律法并不禁止你称我为神吗?”

  “不朽的至尊呀,我的律法就在于陛下:基督徒咒骂这种律法,因此我憎恶他们。”

  “基督徒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神明呀,陛下可允许我痛哭一场?”

  “不尼罗答道,“哭叫我心烦。”

  “陛下圣明,因为拜见过陛下的眼睛必然永远不会流泪。圣上呀,保卫我抵“现在人民可以了解罗马为什么烧掉。”蒂杰里奴斯插嘴说。

  “大人,有好多人已经了解了。”基罗答道。“因为我去到各个花园,我去到战神操场,把事情告诉了人们。可是如果诸位肯把我的话听完,就可以了解我为什么要复仇。那个医生戈劳库斯在最初并没有对我揭露,他们的教义是宣传仇恨人类的。恰恰相反,他告诉我基督是一位善良的神,而他们宗教的基础是爱。我的心容易受感动不能抗拒这样的一种真理,于是我爱上了戈劳库斯,我信任他。我把我每一块面包,每一个铜钱,都分给他,可是大人,你晓得他怎样报答我吗?在从那不勒斯到罗马来的路上,他向我身上戳了一刀,把我的老婆,那个美丽年轻的贝莱妮姬,卖给一个奴隶贩子。如果索福克勒斯知道了我的故事……但我说的是什么话呀!一个比索福克勒斯更杰出的诗人在听我讲哩。”

  “可怜的人!”波佩雅说。

  “皇娘呀,谁要见过阿佛洛狄特的容貌便不算可怜,而此时此刻我正在拜见。可是后来我在哲学里求安慰。来到罗马,我设法去见基督教的长老们,好得到给戈劳库斯的裁判。我以为他们会强迫他把我的老婆交出来……我结识了他们的主教,我结识另一个主教名叫保罗,他曾被关进本城的监狱里,可是后来被释放了。我结识了柴贝地?的儿子,结识了黎努斯和克利屠斯,还有许多别的人。我知道他们在大火前的住处,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会合,我能指出梵蒂岗山的一座洞穴和诺门塔那门外的一座坟地,他们在那里举办他们那无耻的仪式。在那儿我看见了使徒彼得,我看见戈劳库斯屠杀儿童,以便使徒把血洒在出席的人们头上,我还看见了庞波尼雅·戈莱齐娜的养女黎吉亚,她夸口说她虽然不能把婴儿的血带来,可是她却害死了一个婴儿,因为她用妖术蛊惑了小公主,那是陛下,奥西里斯呀,那是皇娘,伊西斯呀,两位至尊的女儿!”

  “圣上,听见了吧?”波佩雅说。

  “这是可能的吗?”尼罗叫起来。

  “我可以饶恕人家给我个人的伤害,”基罗接着说,“然而当我听到对圣上做了这种事,我就想用短刀把她戳死。不幸得很,那位贵人维尼裘斯碍了我的手脚,他爱她。”

  “维尼裘斯?她不是从他那里逃走了吗?”

  “她逃走了,可是他又找到了她,因为他少了她就活不成。为了一点少得可怜的报酬,我帮他搜査,我给他指出了她在外台伯河区同基督徒居住的那座房子。我们一同前往,还带着陛下的大力士克洛托,贵人维尼裘斯雇了他来保护自己的。但是黎吉亚的奴隶乌尔苏斯掐死了他。圣上呀,那个人具有骇人听闻的气力;他能够打断一头牛的脖子就像别人折断罂粟花梗那么容易。奥鲁斯和庞波尼雅因此很赏识这个人。”

  “凭海格立斯宣誓!”尼罗说,“那个掐死了克洛托的肉体凡胎,值得在市公所里为他建一座雕像。但是,老人呀,你弄错了或是故意胡扯,因为那是维尼裘斯用刀子刺死了克洛托的。”

  “所以说呢,人们是多么会欺瞒众神。圣上呀,我亲眼看见克洛托的肋骨在乌尔苏斯脖子下打断的,然后他又扑向维尼裘斯。要不是黎吉亚的话,维尼裘斯照样会被他杀掉的。事后,维尼裘斯病了好久,可是他们看护了他,希望通过爱叫他变成一个基督徒。实际上,他已经变成一个基督徒了。”

  “维尼裘斯吗?”

  “是的。”

  “大概裴特洛纽斯也是吧?”蒂杰里奴斯赶忙问道。

  基罗扭动着身子,摩擦着手掌,然后说道:

  “大人,我佩服你的明鉴。啊!可能是的!很可能他也是的!”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他替基督徒辩护。”

  可是尼罗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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