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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这是一个新的教派。”他仅仅为了说些什么地开了口。“以阿弗洛狄忒之名起誓!”过了一会儿他感叹道。“以帕福斯的神圣洞穴里的神圣居住者起誓!这一切的阴暗是怎么腐蚀了生活的甜美啊!你敬佩这些人的仁慈和善良,但我却说他们是坏人,因为他们是生活的敌人,就像死亡和疾病一样。就算没有这些讨人嫌的基督徒们,我们的祸殃也已经够多的了!疾病,恺撒,提盖里努斯,尼禄的诗,爬在奎里特人子孙后代头上的补鞋匠,在元老院里有一席之地的获释奴,再加上一个基督教,够了!这是一个毁天灭地的,让人恶心的教派!你有没有尝试过让自己从这个内心反省的哀悼中挣脱出来,品味一下生活的滋味?”

  “我试过了。”维尼奇乌斯说。

  “啊,你这个狡猾的魔鬼!”佩特罗尼乌斯开怀大笑。“奴隶的消息传递的特别快,你抢了我的克律索忒弥斯,对不对?”

  维尼奇乌斯耸了耸肩,仿佛这个提醒令他反胃似的。

  “没关系。”佩特罗尼乌斯一样不在乎。“事实上我真该谢谢你。现在我可以送给她一双缀有珍珠的拖鞋,在我的爱情词典里,这表示‘滚蛋’的意思,我有两个地方欠了你的情,一个是你拒绝了我赠给你的礼物尤尼斯,另一个是你让我摆脱了克律索忒弥斯。听我说完,你面前看见的这个人上午起床、沐浴,用餐,占有克律索忒弥斯,写讽刺诗,有时候甚至写写夹着诗歌的散文,但是这个人和恺撒一样无聊,并且常常郁郁不欢。然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在舍近求远地搜寻某样东西,一个美丽的女人总是值和她的身体同等重量的黄金。可是一个同样爱着你的美丽女人则完全是无价之宝了。连科尔涅里乌斯·维列斯,那个谁出钱最多就把公理正义卖给谁的西西里司法官,就连他的不义之财都无法让你买下这两者的结合品。呵,现在我的生命里装满了幸福,就像满满一杯凡间最醇的美酒,我喝得两臂发麻,双唇发白。其他就没有什么让我花上丁点儿心思的了。我对未来毫不在意,而这就是我对生命和生活的最新观点。”

  “这有什么新新鲜的?你向来这么想。”

  “但是现在它有了实质。”

  他喊了一声尤尼斯。尤尼斯立刻到来,她穿着一件松垂的白衫,更像一个金发的爱情女神,而不是往日的奴隶。

  “到我这儿来!”佩特罗尼乌斯对她张开双臂,她向他跑去,坐上他的双膝,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脑袋抵在他的胸口。她的双颊上晕开一抹深色的红晕,双眸因为欢喜而显得湿润。与其说维尼奇乌斯把他们看成了一对情侣,不如说他更把他们看成了一座代表幸福和爱情的雕像。佩特罗尼乌斯伸手从墙边桌案上的平底碗里抓出一把紫萝兰花瓣,并开始将花瓣洒到她的头上,胸口上和她的无袖外袍上。

  “发掘出这么一个美人儿心中爱情的男人是幸福的。”说着,他把她的双肩给裸露出来。“我有时候就想,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你自己看吧。普拉可西泰勒斯,米隆,斯科帕斯或者哪怕是利西阿斯,他们哪一个雕凿出过这么完美……这么温暖,这么瑰丽,这么充满爱恋的曲线?帕罗斯岛或者潘泰列克斯山出产这么完美无缺的大理石吗?世上有把花瓶瓶亲吻得脱落的相思汉,但我宁愿真正存在快乐的地方寻找快乐。

  他开始沿着尤尼斯的脖颈和肩头亲吻过去。尤尼斯开始颤栗。她的眼睑在难以言述的欢愉中颤动扑闪,维尼奇乌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加快了跳动。

  “想一想。”佩特罗尼乌斯抬起他那张精雕细刻的脸看向维尼奇乌斯。“和这相比,你那些阴阳怪气的基督徒们算什么?如果你看不出差别,那么你就真的确实是他们中的一分子了,但是这幅景象应该能把你治愈。”

  维尼奇乌斯嗅着弥漫在室内的紫罗兰的芬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想,假使他可以像佩特罗尼乌斯沿着尤尼斯的双肩亲吻那样,把他的双唇落在吕基娅光裸的肩头上,他所领略的快感将会与亵渎神灵相类似,即使在那之后整个世界分崩离析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段时间里,他习惯了对打动自己的一切事物进行快速的掌握,他注意到,哪怕是此刻,他能想到的还是只有吕基娅。

  “仙女啊,”佩特罗尼乌斯对尤尼斯说,“传令给我们头上戴上花环,另外准备好我们的早餐。”

  尤尼斯立即离开了,而佩特罗尼乌斯再次转向维尼奇乌斯。“我想释放她。”他说出了心里的打算,但是她会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晓。你能想象得出来吗?她说她宁愿做我的奴隶也不愿做恺撒的妻室。但我还是瞒着她释放了她。市政官帮了我的忙,做了这事儿,所以她不必在场亲眼看见释放的过程。她也不知道,我死了后,她会继承这座府邸和除了宝石之外的我的所有珠宝。

  他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一会儿。“爱情以各种方式改变每一个人。”他说,“它也改变了我。我过去喜欢马鞭草,你还记得吧?可是尤尼斯更喜欢紫罗兰的芳香,所以我也开始喜欢上了紫罗兰,而且从春天开始我们闻的就一直是紫萝兰的气味。”

  他在维尼奇乌斯前停住脚步。“你呢?”他问。“檀木还是你的最爱吗?”

  “别管我!”小伙子大声叫道。

  “我想让你好好看一看尤尼斯,我对你说起她只是为了提示你,也许你也是在舍近求远。或许在你家的奴隶里也有一颗简简单单的只爱慕你一人的心,把那人当作镇痛剂用吧。治愈你的伤口。你说吕基娅爱你?也许是这样。然而什么样的爱会否认它自己是圆满无缺的呢?那样就能说明它是真的了吗?难道这不意味着还有比它更强烈的爱吗?不,我的孩子,吕基娅不是尤尼斯。”

  “痛苦都是一样的。”维尼奇乌斯放弃努力,听天由命地摆了摆手。“我看到你亲吻尤尼斯了,我想,倘若吕基娅真的像那样为我露出她的肩膀,那么即使之后大地在我们脚下裂开,我也不会在意。但是接下来我就觉得我仿佛是要去强暴一位维斯塔贞女,或者是玷污一位女神。是的,吕基娅不是尤尼斯,可是我看到的差别和你看到的不一样。你的爱情改变了你的嗅觉,所以你更喜欢闻紫罗兰的香味,而不是马鞭草的。我的爱情改变了我的灵魂,所以,不管我有多么想要她,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更喜欢原来的吕基娅,而不是别的女人。”

  “那样的话你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佩特罗尼乌斯耸了耸肩。“不过我不明白。”

  “是的!就是这了!”维尼奇乌斯像发烧了一样急急切切地说。“我们再也无法明白对方了。”

  又是一片沉默。

  “愿地狱收了你的那些基督徒们!”佩特罗尼乌斯最后脱口而出。“他们剥去了你生活里有切实意义的一切,扰乱了你平静的心湖,让他们全都下地狱去吧。你看错他们的教义了。那不是对人类的恩赐!恰恰相反!不管什么,能使人快乐的玩意儿才是有意义的,那正是一种对美、爱和力量的感觉。可他们却把这些当成了杂碎和腐化人心的东西给抛弃了!你谈及过他们的慈悲和宽恕,可是他们的正义感呢?假如我们要用善来回报恶,那么我们该用什么来回报正直和善良?如果这两者的回报都是相同的,那么人们干嘛要做好人?”

  “回报是不同的。不过,根据他们的教义,回报会在来世开始。”

  “那还有待观察——如果死人的眼睛去观察是可能的话——所以我不会用这样那样的办法去辩驳。但与此同时他们全都加起来又能怎样?他们软弱,无能,没有用。诚然,乌尔苏斯扼死了克罗顿,但是他有一双铁拳。剩下的都是哼哼唧唧的好哭鬼,未来不属于弱者。”

  “他们的生命从死亡开始。”维尼奇乌斯说。

  “这就好比说白天从日落开始。你还打算用武力抓住吕基娅并把她带走吗?”

  “不,我不能用暴力来回报她的善良,我发过誓,再也不那么干。”

  “你打算做一个基督徒吗?”

  “我倒是想,可是他们的教义与我笃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有没有什么能帮你忘掉吕基娅?”

  “没有”。

  “那么去旅行吧。”

  就在这时,奴隶们报告早餐备好了,但是佩特罗尼乌斯却忽然觉得他刚才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于是,在他们去往餐厅的路上,他继续说了下去。

  “你以前去过世界上的一些地方,但那仅仅是以士兵的身份去的。你用双倍的速度往你必须去的地方行军,无论在哪儿,你驻留的时间都不长。和我们去希腊吧,恺撒没有放弃那趟旅程。路上的每一个地方他都会停下来,唱歌,捞桂冠,抢劫神庙,最后大获全胜地返回意大利,那就好比是将巴库斯和阿波罗结合在一个人身上的旅行。所有的达官贵人,男男女女,还有一千根长笛奏出来的音乐!我以卡斯托尔之名起誓,那将是值得回忆的!到目前为止那种场面还没有出现过呢。”

  餐床上,他在尤尼斯的旁边大大咧咧地躺了下来,奴隶们这时把一顶银莲花花冠套在了他头上。

  “你在为科尔布罗效命的时候都见识过了什么?”他接着说道。“什么都没有,你有没有像我一样,花上两年时间,换了一个向导又一个向导,把希腊的所有神庙给逛个遍?你有没有去过罗得岛,去见一见巨石像的所在地?你有没有去拜访过福喀斯的帕诺珀俄斯,瞧一瞧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造人时注入了生命的黏土?又或者,你有没有去过斯巴达,去看一看宙斯化身为天鹅引诱莱达后,莱达下的蛋?你有没有去过雅典,见识见识用萨尔马蒂亚马蹄做成的鼎鼎有名的胸甲?或者,你有没有去过埃维亚岛,研究研究阿伽门农的航船?你有没有见过以特洛伊的海伦的左乳为模型做成的酒杯?或者,你有没有去过亚历山大港和孟斐斯,又或者金字塔,又或者,你有没有见过在哀掉俄西里斯时,伊西斯从头上扯拽下来的头发?你有没有听过美人鱼的哀鸣?外面的天地广阔着呢,小伙子,台伯河才不是一切的终点。我会随恺撒出行,但是等到他回朝的时候,我会离开他到塞浦路斯去,因为我的金发女神想让我们俩给帕福斯的阿弗洛狄忒供奉祭品,你或许也明白,她的心愿已经成了我的法律。

  “我是你的奴隶。”尤尼斯低声说。

  他把戴着花环的脑袋枕在尤尼斯的大腿上,接着抬头对着她笑了笑。“那么我就是一个女奴的奴隶。”他对她说。“你身上从头顶到脚趾的一切我都喜欢,我的女神。”

  他又一次转回头对维尼奇乌斯说道:“和我们一起去塞浦路斯吧。但是首先不要忘了去拜谒恺撒。你这么长时间一直不去参见他可不妙。提盖里努斯会利用这一点让你惹上些许麻烦。他跟你没有什么私人恩怨,然而,仅仅凭着我是你的舅舅这唯一的一点,他也不待见你。我们就说你生了病。我们还必须想一想,若是恺撒向你问起吕基娅,你该怎么应对。或许只是耸个肩,说你一直包养着她,直到她厌倦了你,然后你就把她扫地出门了。恺撒会理解的。你还可以告诉他你一直在家养病。告诉他因为错过了他在那不勒斯的精彩演出,你难过地发了烧,告诉他只有抱着重新听到他的歌声的希望,你才康复过来。你想怎么夸大事实就怎么夸大,不要有顾虑,提盖里努斯信誓旦旦地说他会找到新的东西取悦他。不但范围大,而且够低俗。恐怕不久之后他就会陷害我……我也把你的心情放在心上。”

  “有人就从没有把恺撒放在心里上,不管是哪一方面,你知道吗?”维尼奇乌斯问。“恺撒对他们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是,我知道,你的基督徒们嘛。”

  “是的,只有他们,至于我们这些其余的人,生命不过是一场连续不断的胆战心惊罢了。”

  “不要拿你的基督徒们来烦我。”佩特罗尼乌斯在恼怒的鄙视中挥了挥身。“我不想再听到他们被提起。他们不惧怕恺撒的原因也许是恺撒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们。要不然就是恺撒对他们一无所知,对他们不屑一顾,就好像他们是一堆枯树叶一般,可我对你讲,他们是一群卑劣的油嘴滑舌的贱民。你自己感觉得出来。你内心深处清楚的很。我知你知,你清楚这点。如果你所有的感情都发现他们令人反感,这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据,证明他们不值得你的关注。你的出身不同,所以,不要再寻思他们或者把我们的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了,你我皆知如何生活,如何死亡,对罗马人而言这就够了,然而他们能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这些话引起了维尼奇乌斯的强烈共鸣,而且在他回家之后,他开始思考,也许那些基督徒们的善良、慈悲和怜悯确实表示了一种内在的软弱,似乎在他看来,强壮的、傲慢的、精神饱满而又情操高尚的人——换句话说,罗马人所推崇的唯一一种人——不会这么渴盼去宽恕他人,他猛地想到,这可能就是他对他们的温柔教义觉得反感的原因了。

  “我们皆知如何生活,如何死亡。”佩特罗尼乌斯曾这么对他说。“而基督徒们知道的只有如何去宽恕,他们既感觉不到真正的爱,也感觉不到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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