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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那天晚上,从集议场往家走的维尼奇乌斯瞅见了佩特罗尼乌斯的肩舆,在图斯坎路的路口,八个比提尼亚的奴隶扛着轿子。他示意他们停轿,然后走到轿帘近旁。

  “美梦连连呢吧!”他喊道,揶揄坐在轿里打盹的佩特罗尼乌斯。

  “啊,是你,对不对?”佩特罗尼乌斯醒转过来,“我一定是打了一小会儿瞌睡。我在帕拉丁宫待了一整个晚上,现在我正在找一些书,准备在安提乌姆阅读。”

  “一家家书店都翻遍了,是不是?”

  “我不想把我的书房翻个底朝天,所以我要找的是新鲜的东西,好在路上看。我听闻穆索尼乌斯和塞涅卡都出了新书。我也在寻找波尔修斯的作品,以及特别版的维吉尔《诗集》,那套特别版本我从来没有到手过。以敬爱的众神之名发誓,我累坏了!我的双臂和双手因为伸出去取放书架上的那些卷轴而发麻……啊,不过你知道书店里是什么样儿。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吸引了你的眼球,然后你就想看看其他的。我去过阿维尔努斯的书店,去过阿尔癸勒图姆街上的阿特拉克图斯装裱店,还去过珊达拉里乌斯坊的索里乌斯兄弟书店。以卡斯托尔之名发誓,我困极了!”

  “这么说来,你刚才是在帕拉丁宫咯,让我问你一下,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或者换个更好的说法,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肩舆和你的书箧遣回府中,而你留下来和我一起步行回家?我想和你谈谈安提乌姆,与此同时我们还可以谈谈别的事情。”

  “可以。”佩特罗尼乌斯弓起身,从肩舆里爬出来。“你肯定知晓了我们后天起程去安提乌姆的吧?”

  “我凭什么知道?”

  “你活在哪个天体上?我是第一次告诉你吗?不过,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后天的第一缕曙光露出前做好准备。浸过油的蚕豆已经帮不了我们的歌唱家;在他的肥脖颈上围一条丝帕也不管用了,铜胡子以往的珍稀嗓音消失了。他的声音像一扇吱吱呀呀的门那样嘶哑,所以没有时间可消磨了。他拿所有神圣的、不神圣的精灵神怪来诅咒罗马,抱怨空气多么污浊,除了把整座城池夷为平地或者将它烧个精光外,他别无所求。他迫不及待地要出海。他说街巷里的恶臭要把他熏得踏进坟墓。今天,城里的所有神庙都祭上了全套的供品,就为了要他的嗓音恢复。要是他的声音不能很快恢复过来,我就要可怜这座城市和元老院了。”

  “若是他唱不了歌,”维尼奇乌斯咧着嘴点头说,“希腊之行就没有指望了。”

  这时,佩特罗尼乌斯哈哈大笑,他被这个反讽逗乐了。“什么?难道这是我们神圣的恺撒掌握的惟一一门本领吗?他会在奥林匹克赛会上大显身手,会排演他的火烧特洛伊史诗,会在比赛中横冲直撞,会弹着里拉琴开音乐会,会作为运动员争先夺后,会和舞女们跳舞,会赢走所有的桂冠。你知道那只扭扭惺惺的猴子是怎么嗓子哑了的吗?昨天,他动了把帕里斯的舞技比下去的念想,于是他请我们看了一场莱达和天鹅的舞会,他汗流浃背,着凉着得很严重。你真该瞧瞧他那样儿!他湿漉漉、黏乎乎得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鳗鱼。他换了一副又一副面具,像只转个不停的陀螺打着圈儿,他的双臂张开得像个喝醉酒的水手,直到我看他鼓着的大肚子,和他那瘦得只有骨头的两条腿,看到快吐了的时候为止。帕里斯花了两个星期来排练所有的步骤,可是你想得出一只肥胖的莱达小丑是什么样子,扮成天鹅的宙斯是什么样子吗?他演的是天鹅,我告诉你,但是他想把所有的内容都公开表演出来,先是在安提乌姆,然后是在我们返回罗马之后。”

  “关于他的公开演唱有很多尖锐的评论。”维尼奇乌斯感慨。“可是想想吧,一位罗马恺撒竟要出演一个丑角儿!就算对罗马人而言,那也太过分了。”

  “我亲爱的朋友——”佩特罗尼乌斯摆摆手,将这个议论推翻。“罗马包容一切,元老院会选出一个公众纪念日来,并藉此向神圣的祖国之父表达感恩之情。”

  经过一阵带着讽刺、若有所思气氛的停顿之后,他又加上一句:“而当民众看到他们的恺撒扮成小丑取悦他们时,他们会傲气膨胀的。”

  “告诉我,”维尼奇乌斯说道:“我们还有没有可能更低贱些了?”

  佩特罗尼乌斯耸了耸肩,就好似这没什么要紧。“你闭门不出,想着你的吕基娅还有基督徒,所以大概你还没有听说前几天发生的事。尼禄嫁给了毕达哥拉斯,是正式而且公开地嫁!皇帝扮演的是满面羞红的新娘角色!你会以为没有什么人会这么荒唐。可要怎么说呢?祭司尊命前往,用尽一切仪式和排场来举行婚礼。我当时在场。我观礼了。我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控制住自己,相信我,然而就算是我也觉得,众神该向我们显示一些他们发怒的征兆了,倘若还有神明存在的话……不过尼禄不相信任何神灵,这一点上他倒是英明。”

  “这一点使他成为所有宗教的大主教,使他集神明和无神论者于一身。”维尼奇乌斯评价。

  听到这个机智评论而感到开心的佩特罗尼乌斯哈哈大笑。

  “确确实实!我都没想到这一点,不过这是一个世人还没有见识过的结合。”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重续了这个想法:“此外,这个不相信众神的大主教,这个嘲笑其他神诋的神明,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又非常惧怕他们。”

  “在维斯塔神庙那次的经历令我们想起了此事。”年轻的贵族说。

  “这是个什么世界,呃?”佩特罗尼乌斯摇晃着脑袋。

  “是个恺撒造就的世界。”维尼奇乌斯说,他领着佩特罗尼乌斯进了自己的家。“但是这个世界不会维持多久。”

  一到了自家中庭,维尼奇乌斯便轻快地下令备饭。他转过头对着佩特罗尼乌斯说,“不,我的朋友,”他补充道:“这个世界必定要以另一种形式重建,或者是重生。”

  佩特罗尼乌斯谈论道,“除了人们在尼禄的朝代活得如同蜉蝣一般,或者是蝴蝶一般这个理由,若是没有其他的原因,我们不会去革新它。只要他们能在皇帝的厚爱下沐浴到阳光,那么就一切太平。但是让第一缕凛冽的微风吹拂他们的路途吧,不管他们喜不喜欢,那将是路的尽头。以朱庇特和迈亚的儿子墨丘利之名起誓!我常常寻思,路西乌斯·撒图尔尼努斯这人是怎么活过九十三载光阴的。他是怎么历经提比略、卡里古拉和克劳狄各朝活下来的?不过没什么关系,你可以让我派你的肩舆把尤尼斯接来吗?我有点不怎么想要睡眠了。我想享受享受。下令在我们就餐的时候弹奏齐特琴吧,然后我们谈一谈去安提乌姆的旅程。你尤其需要对此上上心。”

  维尼奇乌斯派了一顶肩舆去接尤尼斯,但是他说他不会把他的时间浪费在思考安提乌姆上,“那是那些没了恺撒的恩宠就活不下去的人们的事。”他说,“世界不以帕拉丁宫为终点,对那些心里有其他事情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他说得那么不假思索,那么兴致勃勃,他的话说得那么轻快,佩特罗尼乌斯吃惊地瞪视着他。“你今天怎么了?”过了片刻后他问道,“你的举止像个毛头小子。”

  维尼奇乌斯笑。“我高兴,就这么回事儿。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要告诉你一些特别的事。”

  “能是什么事儿?”

  “就是拿整个帝国我也不会与之交换的事儿。”

  他坐下,两个胳膊伸展开靠在椅背上,并且还把脑袋靠在上面。

  “你记得,”他说道,满面容光并且微笑,“你在普劳提乌斯的花园第一次看到的那个姑娘,哪个可爱的,神诋一般的姑娘吗?那个你称之为如同破晓的曙光一样,如同春一般鲜嫩的人?你还记得那个普绪刻,那个比罗马所有少女和你所有的女神还要明艳,美丽绝伦的人吗?”

  佩特罗尼乌斯仿佛觉得他失去了理智似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他最后开口问。“我当然记得吕基娅咯。”

  “我和她订婚了。”

  “你什么了?什么时候?”

  维尼奇乌斯跳起来召唤他的大管家,“叫所有的家奴们立刻到这里集合。”他下令,“现在,快!每一个人都集合!”

  “你和她订婚了?”佩特罗尼乌斯又问了一遍。

  佩特罗尼乌斯还没从震动和惊异回过神来的时候,维尼奇乌斯家的宽阔中庭里便渐渐填满了人。吁吁带喘地跑来的老人,匆匆而至的年轻男女,还有小不点儿的侍童和侍女,中庭一刻比一刻拥挤,被称之为回廊的走廊上响起了好几种语言的叫喊声。最后,府邸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中庭,他们沿着墙壁,在一根根廊柱间排好了队伍。维尼奇乌斯在蓄水池旁边找了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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