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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几乎罗马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恺撒想在奥斯蒂亚港口驻留,看一看刚刚从亚里山大载回粮食的那艘世上最大的航船,然后再从海边的利托拉利斯路继续去往安提姆。旨令数日之前便已下达。而在第一缕曙光照到奥斯蒂亚城门时,乌泱泱急切切的人群就开始聚集了。这些人大部分是好奇的当地民众,也有从世界各国初来乍到的人,他们全都心急地要瞧一瞧皇家仪仗,罗马人对那从来都看不够。

  去安提乌姆的路很好走。那座城镇本身拥有壮观的宫殿和宅邸,无一处不舒适,甚至满足得了最懒散和最苛刻的品位。然而无论走到哪里,恺撒都习惯把他喜欢的所有东西带上。这些东西包括乐器、家具、雕像以及马赛克。不管是停下来用个膳也好,还是仅仅只是休憩片刻也罢,每当这个时候,这些东西都要摆起来。这就意味着,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批的仆役,禁卫军侍卫,以及所有的达官贵人跟着他,而每一个达官贵人又都有一堆奴仆随侍在其左右。

  那天一大早,缠着羊皮裹腿,脸膛晒得焦黑的坎佩尼亚放牧人赶着五百头母驴出了城门,这样的话,到了安提乌姆之后,波佩娅便可以有驴奶用了。看到那些驴在飞扬的尘土中晃来晃去的长耳朵,听到赶驴人甩鞭子时发出的嘶嘶声和噼叭声,听到放牧人的吆喝声,路上的百姓们兴味盎然。一帮扫路人跟在那群野兽后面跑着清扫道路,并在路面上撒下松针和鲜花;人群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得意地转述说,这些鲜花不是从城里的私家花园中摘来的,就是从穆吉安城门的小贩那儿花高价买下来的,鲜花将从这条路一直铺到安提乌姆。随着晨光流逝,人群越聚越多。有全家人一起在路边扎堆的,就仿佛是出游一般,在等待的时候,他们把食物摆在外面,把野餐篮子摊放在石块上——那些石块是用来建造献给丰收女神克瑞斯的新神庙的。有的人围拢在夸夸其谈的包打听们周围,那些包打听粗枝大叶地向听客们介绍恺撒的诸多出行旅程;而海员和长年服役的士兵们则讲述他们在远航和远征时听闻过的传说,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说是关于边远国家的,虽然从没有罗马人踏足过那些地方。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阿皮亚大道是离家出行的最远界限,他们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听着令人悚然的印第安神话和阿拉伯神话;听着盘踞在英吉利群岛中的幽灵的故事,守护老萨坦的百手巨人就住在英吉利群岛;听着关于北方蛮荒之国的故事,听着大海结冰上冻的故事,还听着太阳沉入大西洋里时发出可怕咆哮声的故事。

  就连塔西佗和普林尼都能对这样的故事信以为真,那些平民百姓们就更容易接受这些故事了。关于恺撒将在奥斯蒂亚视察的那艘巨轮也有很多猜测,很多猜测都是活灵活现的。有传言说那艘船载有四百多名乘客以及近似数目的船员,大群大群供角斗场做夏季展示的野兽,还有足够维持他们两年生活的粮食。这样的报道给尼禄在平民百姓中的受欢迎程度上加分不少;对于百姓们而言,尽管他是个有点可笑的人,但同时也是个好恺撒,因为他不仅养活了人民,他还给人民提供了娱乐。

  与此同时,一队努米底亚骑兵浩浩荡荡地走进视线,他们披着黄色斗篷,扎着猩红色的腰带,耳朵上坠着晃晃悠悠的硕大金环。与大多数禁卫军卫队相似,他们是雇佣兵——从奥古斯都·恺撒时代起,意大利大陆的居民便被免除了军役,除非他们自愿当兵。阳光照亮了那些努米底亚骑兵的竹矛矛尖,镀亮了他们的金耳环,在他们方方正正的黝黑面孔上耀出金芒。禁卫军兵团的先遣队沿城门两侧排出两道警戒线。然而急哄哄的人群仍旧往前挤着,迫切地看向在一辆辆马车上堆叠得高高的帐篷——不是紫色、红色和紫萝兰这三种皇室颜色的帐篷,便是雪白的手工缝纫的埃及麻布帐篷;他们看向堆满了东方织毯,柏树桌子,马赛克地砖和御膳房的锅碗瓢盆的马车;他们看向装着异域东方,西方和南方禽鸟笼子的马车,那些禽鸟的脑仁和舌头注定将端上恺撒的餐桌;他们看向装着一壶壶美酒,一篮篮鲜果的马车。上百个奴隶徒步跟在这些马车后面,拿着放在车上有可能会裂开或者破掉的东西,诸如珍贵的花瓶和科林斯青铜雕塑。每一批奴隶都由奴隶头子监视着,他们攥着长长的鞭子、鞭梢灌了铅。每一批奴隶都拿着各种各样的宝贝,被禁兵团和骑兵的部队分隔开。有的人拿着伊特鲁里亚花瓶;有的人被指派拿着希腊陶器,或者金质的酒具,或者银质的杯盏,或者亚历山大玻璃器皿。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地拿着某件稀罕物什,这数百个男男女女就像一列肃穆的宗教队伍。拿着恺撒御用乐器和那些宫庭乐师的乐器的队伍经过时尤其如此。民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竖琴,看着希腊的希伯莱诗琴以及埃及诗琴,里拉琴,齐特琴,小号、长笛和钗钹,看着在军团里称之为军号的曲曲弯弯的号角。看客们盯着那一长溜儿闪闪发光的乐器,在阳光下,每一件乐器都熠熠闪耀着黄金,黄铜、青铜、珍珠母和宝石的光芒,他们可能联想到巴库斯或阿波罗正在启程去环球巡游。接下来的是一辆辆装饰得蔚为壮观的花车,花车上载着杂耍艺人和手持舞杖的舞女,以及更多用来做私人用途的奴隶。这些人都是童男童女,是寻遍了希腊和小亚细亚后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他们像丘比特一般儿嫩手嫩脚,不是披着长发,就是扎着一绺绺束在黄金网兜里的发辫,他们可爱的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粉,这样,灼热的坎佩尼亚烈风便不会侵蚀他们的脸蛋儿了。

  随后又是一个禁卫军队阵,是蓝眼睛的日耳曼西康布里亚人。那是个比莱茵兰更远的地方。他们长着大胡子,头发呈红色或黄色,块头和罗马鹰旗后面的火炮一样壮硕。被称之为“跑龙套的”旗手在他们前方举着鹰旗,在头顶上举着刻有荣誉年号和铭文的铜牌,举着各式各样的罗马神诋与日耳曼神诋的肖像,还举着一尊恺撒的半身像。他们晒得黝黑的粗壮前臂尤如绷得紧紧的,威力巨大的弓弩,拿得动配备给那些卫兵们的,露在他们的盔甲和铠甲外面的重型武器。大地似乎在他们沉重、整齐的步履下陷了下去,就仿佛他们是战争机器,而非穿着盔甲的人。带着对嘴巴大张的民众们的蔑视,他们走了过去,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意识到,用那些武力,他们甚至可以来推翻恺撒,但显然忘了,他们大多数人是戴着镣铐来到罗马的。

  十个禁卫军步兵大队中的大部分在营地留守没来,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城市和严格管控人口,而恺撒的精锐护卫队伍则相对人少些。他们后面的是来自印第安和阿拉伯的驯狮人,他们领着受过驾车训练的老虎和狮子,预备着尼禄打算效仿狄俄尼索斯给一对狮子和老虎配上挽具,套上他自己的赛车时用。他们拉着系有铁链和项圈的大猫,铁链和项圈上紧紧绕着一圈儿鸢尾花和玫瑰花,就仿佛圈在这些野兽脖颈上的只有鲜花,控制它们速度快慢的也只有鲜花。被专业驯兽师驯服的这些动物眯缝着困意朦胧的绿眼睛看着人群,时不时地抬起巨大的脑袋,打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嗅一嗅人的味道,用刺剌剌的舌头舔着肉骨头。

  紧随其后的是恺撒的赛车,各种尺寸的肩舆,这些东西闪耀着金光紫气,缀着珍珠饰钉,嵌着象牙,闪烁着宝石的光华;接着走过来的是一列穿着罗马军团铠甲的禁卫军队阵,这一支军队由意大利的志愿兵组成;终于,在最后,是一阵扑天盖地的,宣告恺撒驾到的欢呼声。

  使徒彼得从没见过罗马恺撒,所以,他也和吕基娅以及乌尔苏斯站在了民众间。即使乌尔苏斯保证了万无一失,那位姑娘还是戴了一块厚厚的面纱,以避免在那推来挤去和兴奋激动的人堆中引起关注。那个吕基亚大汉立即抬起了一块大石,让彼得站立其上;他把那块巨石高高举过头顶,像一艘航船般在人流中破浪前行。民众嘟嘟囔囔,嘀嘀咕咕,不愿意把路让开,但是他拾起那块巨石,那块分量大得他们中最强壮的四个男人也动不了时,一片叫好声响起。

  同时,恺撒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他独自坐在一辆由六匹钉了黄金马掌的伊都米亚牡马拉动的巨大金马车里,驾驭着马车。这辆宝相威严的车辇形状像一顶敞开的帐篷,车辇四周的布幔卷起以便他能被马车前方、四周和后方的民众见到和敬仰。虽然马车大得足够乘下好几个人,尼禄却独自在城中行驶,只有两个身体畸形的侏儒匍伏在他的脚下,这样他就不用和任何人共享群众的注意了。他内穿白色托尼,外穿一件珠光宝气的紫色托加,他的脸被紫色的光晕映照,一顶月桂头冠不自然地套在他的头上。他比上一次在罗马大街上现身时又胖了不少。他的脸变圆了,他的下颌肥厚臃肿,他的双下巴已经变成了三下巴,以致于他鼓起来的嘴巴总是靠得离他的鼻子很近,就好似是从他的两个鼻孔正下方凿出来的一样。他肥白的手指持续不停地拔弄着一直围在肉嘟嘟的脖子上的厚丝巾,肉乎乎的双手在手腕和指节处冒出一绺绺的血红色毛发,看起来犹如血迹。有人告诉过他,毛绒绒的手指关节能预防对弹奏诗琴极为不利的手抖,于是他便拒绝让他的理发师碰那些毛发。他脸上有倦怠的神色,有穷极无聊的神色,还有向来有之的极致空虚和自恋神色。

  那张脸,无论从哪个部位看,都是一张低贱、粗俗的小丑的脸,同时也是人类中最恐怖的怪物的脸。行车途中,他把脑袋慢慢悠悠地转来移去,时不时地眯缝着他的小眼睛以集中注意力。他饥渴地倾听人们是怎么向他致意的——向他致意的是暴雨般的欢呼。

  “致敬,神圣的恺撒!”民众大吼道,“致敬,皇帝和征服者!致敬,盖世无双的阿波罗!”

  听到这些崇拜的呼喊,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然而一片空虚的阴云同样不时地聚拢上他的面庞,罗马的民众也爱冷嘲热讽。倚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就算是在最伟大的战斗英雄前,平民大众也不会有所克制,他们把辛辣的评语泼向他们真心爱戴和崇敬的领袖们。大家都还记得,恺撒和他的军团在征服高卢后进入罗马时,百姓们是怎么向尤利乌斯·恺撒致意的。他们呼喊,大笑,不无自豪地吼出他在情场上众人皆知的胜利。“秃头的淫棍来了,罗马人啊,藏起你们的娇妻!”不过,尼禄的强烈虚荣心却抵挡不了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批评,他听得到叫喊声;“嘿,红铜胡子!你把你烧着似了的下巴带出城,是不是要把罗马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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