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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不像一座建筑物着火那样,这场大火的烧法和一根柱子着火冒烟的方式不同。不如说这是一条燃烧的河流,或者,一条又长又宽的各种色彩的丝带,烧出了地狱般的日出。火光之上升起的是一堵厚厚的烟墙。有的地方是一眼看不透的黑色,有的地方是玫瑰色,或者是血红色。它就如同巨蟒般蠕动和盘曲,膨胀和缩小,缠绕和伸展,跃出和回旋。有时,大火本身似乎在这个巨型怪物的重压下隐没了,仿佛像一条灰烬那样窄小;接着,它又会把通红的火光窜到头顶上沸腾、盘曲的黑色烟尘之中,把低处的烟尘变成一片火苗。火焰和烟尘充满了视野之内的天际,远至视线所及的任何地方,模糊了它外围的一切事物,连萨比纳山根本也看不见了。

  看上第一眼,维尼奇乌斯就确信不仅仅是这座城市,全世界都烧起来了。没有什么活物能逃出这场大屠杀。

  从火场的方向刮过来的风愈加猛烈了,夹带着烧着的木头,煤烟和烟尘的呛人气味,它们也开始模糊了附近的物体。现在天光大亮,太阳照耀着阿尔班湖附近的各个山头,可是透过烟雾的金黄明亮的阳光却显得颓丧苍白。随着维尼奇乌斯沿山路而下,烟雾越发浓密,很难透过烟雾看见东西。小小的城镇完全笼罩在厚厚的灰暗烟雾中。街上满是急忙慌乱人们,想象罗马正在发生什么是一件令人惊恐的事情,因为就连此处的人们都发觉到呼吸困难。

  失望再次向他袭来,他头顶上的头发全部在恐惧之中竖了起来。他试着尽最大所能地安抚自己。他想,整座城市一下子就全给烧掉不大可能。风是从北边刮过来的,不是吗?它把烟尘吹往这个方向,所以北面是清清爽爽的,台伯河对岸区座落在河流对面。它也许逃过了灭顶之灾。无论如何,足够乌尔苏斯带着吕基娅穿过雅尼库鲁姆城门,让两人化险为夷了。再者,全部人口一下子都灭光也不可能。这座统驭世界的城市也不大可能和全部人口一起灭亡。即使在遭受灾难击中的过程中,在屠杀和随着大火而兴起的抢劫大行其道时,也有居民幸存下来,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以为吕基娅是必死无疑的了呢?

  “神在保护她。”他给自己鼓劲儿。他再次开始狂热的祈祷,然而旧习难改,习惯了罗马方式的他用大宗礼品和祭物与基督交换慈悲。

  一穿过很多人爬上树顶和屋顶以观瞧罗马惨象的阿尔巴努姆,他便稍稍稳住了心神,在压力之下重新拾起一些正常的冷静情绪。他回想起来,吕基娅不仅仅受着乌尔苏斯的里努斯的保护,她也被使徒彼得,这个他近乎认作为超自然的人照应着。想到这儿,新的希望涌进了他的脑中。自从在奥斯特里亚努姆听过彼得传道,他就几乎把他当成来自于另外一个星体的人,一个在他的理解力和领悟力之外的一个实体。这个年迈苍苍的人所说的每一个字要么是实话,要么就是一个即将出现的事实的预言。在玛丽娅家时,以及在那之后,他对彼得的认识越多,他就越发信以为然,现在他对他的信仰是毫无疑问的了。真的再简单不过了:倘若彼得祝福他的爱情并将吕基娅交托于他,那么吕基娅就不可能在大火中丧生。城市有可能化为灰尘,但是不会有一粒火星烧焦她的衣裳。

  狂乱、无眠的夜晚,一路乱纷纷的奔驰,再加上光怪陆离的惊恐感受和起伏不定的情绪,这些相互交织,把这个年轻的贵族投进奇怪的热忱,投进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普通现实界限之外的兴奋中。彼得可以简简单单地在火焰上划一个十字,一句话就让火焰分开,然后他们就可以毫发不伤地穿过火路了。另外,彼得可以参悟未来,所以他一定可以预见到这场灾难,向基督徒们示警,率领他们早早走出险境。若是如此,他怎么可能救不了他像爱自己孩子似爱着的吕基娅呢?

  这一刻,维尼奇乌斯变得乐观多了,假如他们从城里跑了出来,他就可能在布维利找到他们,他想,或者在路上别的什么地方。那张甜美,深爱的面孔现在随时可能出现在厚厚坎佩尼亚的烟雾中。

  大批大批从火中逃生,并向阿尔班山前进,以避开烟雾,当他开始遇上这些人时,这一点显得更有可能了。在他到达乌斯特里努姆以前,大路上就已经拥挤不堪了,他只能放慢到走路的速度。难民们有背负包裹步行而来的,有骑着载有财物的骡子和驮马而来的,有乘着装满物什的车辕的,还有坐着奴隶们抬着的肩舆的。乌斯特里努姆装满了从罗马来的逃难者,以至于要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基本不可能。难民们有的云集到集市空地上,堵塞了街道,聚拢在神庙的廊柱之间,有的搭起帐篷给全家人住宿,还有的在露天宿营,他们吵吵嚷嚷,喊叫着众神的名字,或是诅咒着自己的命运。

  在那样恐怖的氛围中,寻求任何答案都是困难的。人们要么是根本就拒绝交谈,要么就面无血色,惊恐万分地瞪视着维尼奇乌斯,咕哝着说这座城市和整个世界走到了尽头。新一轮男人、女人和孩子的人潮从罗马涌来,加入到吵嚷和杂乱无序中。一个家庭四分五裂,在混乱中走散,绝望的妇人们拼命地寻找她们走丢的孩子。男人们为了扎营的空地互相争斗。一群群疯狂的坎佩尼亚牧羊倌冲进小镇子里,急切地打听消息和趁乱偷取能偷到的一切东西,一帮帮各个国家的逃奴和角斗士开始闯入镇子里的人家和别墅,和被派出去保护居民的士兵们交火。

  但是最终维尼奇乌斯还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在一家客栈外面,他瞅见了被一队巴达维亚奴隶团团围住的尤尼乌斯,他认识这位元老。尤尼乌斯有一些详尽的信息。他确定了大火是从马克西姆竞技场附近烧起来的,靠近帕拉丁宫和卡埃利安山交界处,不过随后火势就以不可置信的速度烧向了城市中心。

  “从布列努斯时代起,”那个元老说,指出曾在阿里亚河打败过罗马人的高卢首领的名字,“罗马就没有再遭受过这么巨大的灾难。竞技场与其周围的所有人家和商铺化为乌有。阿文丁山和卡埃利安山峰上全是火焰,大火扫过帕拉丁山,烧到了卡利那区——”

  接着,尤尼乌斯嘎然而止。他在卡利那区拥有一座庞大的庄园,里面全是他珍爱的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悲痛不能自己,抓起一把泥土洒到自己的头顶上,开始悲鸣。

  “请节哀!”维尼奇乌斯扶住他的双肩。“我的宅子也在那个地方。然而若是其他一切都被烟火烧毁了,那么烧掉就烧掉吧!”

  然后,他想起曾建议吕基娅去奥路斯和彭波尼娅的家。“帕特里奇乌斯坊如何了?”他问。

  “烧着了。”尤尼乌斯说。

  “台伯河对岸呢?”

  尤尼乌斯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抓着自己发痛的脑袋,“谁在乎台伯河对岸呀!”

  “我在乎!”维尼奇乌斯喊道。“比罗马的其他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在乎!”

  “也许你可以通过港口路到那儿去。我不清楚……假如你尝试顺着阿文丁山的路走,热气会令你窒息……台伯河对岸吗?我真的不确定,我离开的时候大火还没有烧到对岸,可是只有众神才知道现在火有没有烧到那里。”

  尤尼乌斯犹豫了一会儿,四处窥探了一下,随后抓住维尼奇乌斯。“我知道你不会把我泄露出去。”他压低声音说道。“所以我要告诉你点事情。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大火,竞技场有被挽救下来的可能,但是人们不被准许去把灭火。有上千个人的声音喊道“灭火者死!”在火势蔓延到住户和商铺时,有陌生人在城里穿梭跑动,向建筑物中扔火把……而且到处有百姓双臂举天地叫嚷说罗马城是在某人的命令下纵火烧掉的。我要说的就这些,但是你了解情况。啊,这让我,让你,让我们大家是多么心碎啊!真是大大的糟蹋!没有办法描述城里正在发生的事,人们被烧死,在烟尘中窒息,或者在踩踏中丧命。罗马完了。”

  他继续重复念叼着,“啊,多么大的灾难……对我们大家是多么恐怖的劫数呀。”可是维尼奇乌斯却回身跃上马背,奔向了阿皮亚大道。

  然而现在,与其说他是在骑马而行,还不如说他是在从城里逃出来的车流和人流中死命地挤出条路来。被一场横扫一切的飓风似的大火席卷,罗马坦坦荡荡地展现在他眼前。灼烫的热气从烟尘中冒出来,从发出咆哮和嘶嘶声,将成千上万人的尖叫摁下去的火海中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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