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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然而对一个爱国的心,多么值得惊异,多么值得忧虑。为什么?为着破坏人民的理想,难道一个米拉包,拉法叶,贝勒,斐扬,伯力索还不够吗?为什么!所有创立共和的人——他们创立它为的是要摧毁它!那些伟大日子的伟大创造人,居然跟庇特及考堡携手策划奥尔良土国,或路易十七世的摄政。什么!丹顿,过去竟是个僧侣。什度,叟麦特及海柏派人,比他们以刀逼退的联盟派还奸诈。他们虽会阴谋推翻帝国,但在那些将奸诈的丹顿和狡猾的叟麦特推进死亡的人屮间,罗柏士比的蓝眼睛明天会不会发现更奸滑的人·被出卖的叛逆的可咒的株连,及不可收买者的洞察力有无止境呢?

  在这时候,茱莉·加莫林穿着她的深绿色车夫外套,每天都去卢森堡公园,坐在一条路边的凳子上,等待她的情人出现在官廷的一个天窗外。他们彼此打信号,借他们自己发明的无声的语言交换心思。她以此方法知道犯人有个相当不错的囚房,有个好伙伴,并且亲切地爱着他的情妇。

  在这个已改成为监狱的皇宫,窥探爱人面貌的不只她一个人。她身边一个年轻母亲眼睛盯着看一扇紧闭的窗户,而当她一看窗户打开,便将怀中的小孩举到头上。一位老妇人,戴着花边面纱,一丝不动地坐在叠凳上数小时之久,白费力气的想看到他儿子一眼。后者为避免心软,留在监狱内做掷圈游戏,直到公园上了锁为止。

  在灰色或蓝色的穹苍下长时间等待的人中,有位男士,年岁颇大,相当胖,极整洁,坐在邻近凳子上,手中玩弄着他的口袋和小坠子,打开一份报纸而他根本没看。他穿的是老式的中产阶级镶金条的卷边帽,紫上衣和镶银边的蓝背心。他样子看起来很诚实,根据口袋中露出一截的笛子判断,他是个音乐家。他的眼睛一分钟也未离开“假的”年轻人,不断地向她微笑,看见她站起来,他也站起来远远地跟踪她。茱莉,在她的困难和寂寞中,为这个好人对她所表示的好感而激动。

  有—天当她走出公园时,天开始下雨,那老好人走近她,打开他那把大红伞,要求允许替她遮雨。她以清脆的声音甜蜜地回答说她同意。但听到那声音也可能是被女人特有的香味所提醒,他激动的离开,任由那年轻的女人,受骤雨的淋打,茱莉明白了,并且忘记了自己的忧愁,放声笑出来。

  茱莉的居所是向阳街的一间阁楼,并自称是布商助理正在找份工作。寡妇加莫林女公民,终于相信她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会遭遇大危险,因此才强迫她离开提雍维尔广场及新桥区,并尽可能供应她食物及衣服。茱莉每天做饭,去卢森堡公园看她的情人,然后回到她的窝,消磨在每天的单调生活里。因为她年轻又强壮,每晚都睡得很熟。由于个性大胆惯于冒险,也可能受到所穿的服装的刺激,她有时在夜里去火炉街的朽1樣水店。它的招牌是“红十字”,那里出入着各类人物和风流的女人。她在那里看报和跟店小二或向她脸上喷烟的军人玩双陆棋。在那儿,人们喝东西,玩游戏,调情,因而常发生打闹。有一晚,一个客人听到十字路口的路上有骑马声,拉上窗帘。当他认出那是国家防卫队司令哈里欧·公民跟参谋部疾驰经过时,在牙缝中低声说:

  “这些就是罗柏士比的混球们!”

  听到这样的话,茱莉突然大笑起来。

  但一位留胡子的爱国志士强烈地接过那话题。

  “说这种话的人,”他大喊,“一定是……贵族,我很高兴看到他在桑森的篮子打喷嚏。你要知道哈里欧将军是位好的爱国志士,必要时他保卫巴黎和国民公会。这点保皇派绝不饶了他。”

  留胡子的爱国者,瞪着一直笑不停的茱莉。

  “你,乳臭未干,小心我踢你屁股,叫你尊重爱国者。”

  这时有许多声音。

  “哈里欧是个醉鬼,是个笨蛋!”

  “哈里欧是位好雅各宾,哈里欧万岁!”

  形成了两派双方有了接触,有些拳头打在破帽子上,有些桌子被推翻,玻璃杯片四处纷飞,油灯熄灭,女人们尖叫。茱莉被几名爱国者攻击,手拿凳子作为武器,她被推倒在地上,她用手抓用牙咬侵犯者,敞开的车夫外套和扯破的颈内露出急喘的胸脯。一个巡逻队员听到声音赶来,这位年轻的贵族在宪兵的腿缝中爬了出去。

  每天马车都装满死刑的人。

  “我不能让我的情人死!”茱莉跟她母亲说。

  她决心请愿,采取行动。去各个委员会办公室、代表家、法官家,任何须去的地方。她没有衣服,她母亲向布赖兹女公民借来一件有条纹的服装,一件披肩、一顶花边帽子。

  茱莉,扮成妇女和爱国者,去马扎立诺街的一幢潮湿阴沉的房间,拜访勒敖丁法官。

  她颤栗地登上用瓷砖和木头做成的楼梯,法官在他可怜的办公室接见她,里头有一张松木桌子和两把草垫椅子。壁纸一条条地掉下来。勒敖丁,服帖的黑发,阴沉的眼睛,跷起的嘴唇和尖下巴,他示意她讲话并静静听着。

  她说他是卢森堡囚犯,沙撒诺公民的妹妹,要尽其所能的,极技巧地阐述他被逮捕的情形,说明他是无辜的和可怜的,并显得很急切。

  他一直无动于衷和表情严厉。

  跪在他脚下恳求着,她哭了。

  一看到她的眼泪,他的脸色改变了,他黑色发红的瞳孔燃烧起来,而他巨大的蓝色颚上下动着,好像是想把唾液送回到干涸的喉咙里。

  “女公民,我会做必要的安排,请放心。”

  于是,打开一个门,将乞求的女人推进一间粉红色的小客厅,里面有油漆的墙壁,有各类饼干,壁钟和镀金的烛台,大椅子和绣着布绥牧羊图的锦锻沙发。茱莉决定牺牲一切以摇救情夫。

  勒敖丁粗鲁又快速。当她起身和整理好爱洛娣的漂亮服装时,她看到那男人冷酷又讽刺的眼光,她马上觉察到她做了无谓的牺牲。

  “你答应还我哥哥的自由。”她说。

  他恶意地笑着。

  “我告诉你,女公民,我会做必要的安排,就是说我会依法律行事,不多也不少。我说你不必担心,那你为何担心?革命法庭永远是公正的。”

  她本想冲向他,咬他,挖出他的眼睛。但直觉那样的结果是福杜奈·沙撒诺的死亡。她逃了出去,跑回她的阁楼里脱掉爱洛娣被污染的衣服。在那里,她一个人,整夜在疯狂和痛苦中叫喊。

  翌曰,回到卢森堡公园时,她发现公园由宪兵占据,正在驱逐妇女和儿童。卫兵把守各个通路,禁止过路的人与犯人交谈。每天抱着婴孩来的那个年轻母亲,向茱莉诉说狱中有阴谋,他们怪罪在公园聚集的妇女激动民众,图利于贵族和叛徒。

  图勒里公园内突然涌起一座“山”。天空晴朗,马克希连走在身穿蓝制服,黄长裤的同僚前面。手里拿着一束麦穗、矢车菊和丽春花。他登上山然后向被感动的群众宣布卢梭的神明。哦——纯洁!喔——温柔!喔——信仰!’喔!古典的纯朴!喔——怜悯的泪水!喔——肥沃的露珠!哦——仁慈!哦——人类的爱!

  无神主义仍坚持其丑恶的面孔,但无效!马克希连抓起一把火炬,火焰吞蚀了怪物显现了智慧,一只手指向天空,另一只手握着星辰编织的冠冕,诞生了!

  在面对图勤里公园里的皇宫竖立起的木台上,戈瓦里士特混在感动的群众中间,流着甜蜜的眼泪,感谢上天让他看见一个幸福纪元的开始。

  他感慨着:

  “我们终于要幸福,纯正,清白,如果凶犯允许的话。”

  可惜!凶犯并未允许,仍然需要刑罚,仍需倾流污浊的血。经过天地合一庆典后三天,国民公会颁布草原法,该法以一种可怕的和睦,废除法律的一切传统规定和自罗马时以来为保障涉嫌的清白而设的事项。再没有侦査,再没有审讯,再没有证人,再没有辩护人。祖国之爱代替了所有。被告将其罪行或清白深锁于心,静默地由爱国陪审员面前走过,也就是在此刻必须分析他的案情,而那些案件有时很麻烦,多数太复杂、又难解。现在如何裁决?如何能在一刹那间识别出善良和罪犯,爱国者和国家的敌人?

  经过这一时的困境,加莫林了解到他的新责任,也能适应他的新职务。他在缩短的程序上认出健全的和混乱的司法的真正性质。其服务人员不是穿法衣的猴子,悠闲地在哥德式的天砰衡量正反理由,而是无裤派人士依照爱国的启示审判,并在闪电中看清一切。必须遵循本性冲动。本性这位好母亲绝不会错误,必须用心去审判。加莫林向卢梭的幽灵呼吁:“廉正的人,启发给我对人们的爱,和使他们新生的热望。”

  他的同僚,大多数跟他有同样的感觉,他们都是单纯的人。现在形式简化了,他们觉得很自在。缩短的司法令人满意,在它的急促的前进屮再没有任何东西令他们不安。他们只是询问被告的意见,他们不会想到别人可能有不同的意见,除非他是心怀不轨的人。由于他们相信自己拥有真理、智慧、最高的善,他们把错误及邪恶分配给敌人,他们自认强壮,他们能看到上帝。

  他们看见了上帝,这些革命法庭的陪审员,神明!经由马克希连认同是最高的神明!那人以其火焰浸浴着他们,他们爱,他们相信。

  被告席的椅子巳由可容纳50个人的台子所替代。在成群处理。检察官将大部分在法庭上才初次碰面的人聚集在同一案件里,指控他们为同谋。

  法庭以草原法律的可怕方便,裁判所谓的监狱阴谋……它们是继丹顿派及市公社内阴谋之后,被设计出来的。经过巧妙的精密思考,前后阴谋者竟连贯一起了。为着使人确实认出是由外国的金子所策划的反共和的阴谋,它有两个主要特性,即不适宜的温和及有计划的夸大,为着使人看清丹顿派的罪恶及海柏派的罪行,他们特选了两个相反的头脑,两个女人的脑子,卡弥尔的寡妇,就是那位可爱的露茜及海柏派摩洛斐的寡妇,她会做过一天的仙女和快乐的饶舌妇。为了对称她两人就关在同一牢房。她们在同一张石板凳上哭泣,由于对称两人都上了断头台,真是巧妙的象征,平衡的杰作,一定是出自一名检察官的巧思安排,而大家却将功劳归为马克希连。共和国内完成的一切幸或不幸事件,均要向这位人民代表报告。法律、风俗、季节的变化、收成、病痛。虽不公平但不冤枉。因为这个人,细小、整洁、瘦弱,猫样面庞,在人民里他是全能的……

  那天法庭急速处理掉监牢阴谋案件的大部分,卢森堡里的30余名阴谋者,很驯服的俯首认命,他们都是太过明显的保皇派或联盟派。检方全部的指控系于告密者的证词上,陪审员对案子一点也不了解,甚至连阴谋者的名字也不知道。加莫林将目光投向被告席上,认出了其中的福杜奈·沙撒诺,茱莉的情夫,他经过长期的监禁已消瘦、苍白,在照耀着大厅的粗野的光线里轮廓可看出来已经硬化,但他仍保留某些优雅和傲气。他的目光和加莫林相遇,彼此交换了蔑视的眼神。

  加莫林,被一种平静中的愤怒所迷住,站起来要求发言,他的眼睛盯住高置于厅上的老布鲁斯特的半身塑像。

  “主席公民他说,“纵然我与被告之一之间有关系,如果要说明可以说是姻亲关系,我仍声明我绝不退出,那位布鲁斯特也未曾退缩,为着拯救共和或自由的理想,一个必须判处儿子,另一个杀死义父。”

  他又坐下。

  “好个凶手。”沙撒诺在牙缝中低语。

  民众反应冷淡,或者是因为他们对高贵的品格感到厌倦,或者是因为加莫林大过于容易克服天性的感情了。

  “加莫林公民主席道,“依据法律的规定,所有的退出必须在辩论开始前24小时内,以书面提出。再者,你根本不须退出,爱国陪审员是超乎感情的。”

  每个被告被讯问三或四分钟,审讯的结论是判所有的人死刑。陪审员以一句话,点头和欢呼投票决定。轮到加莫林发表意见时。

  “所有的被告均证实有罪。”他说,“法律很明确!”

  当他走下法庭大厦台阶时,一名年轻人身穿深绿色的大外套,大约有十七八岁,突然截住他的去路。她戴一顶圆帽,推向脑后。帽沿在她美丽苍白的头上形成一个黑色的光圈。挺立在陪审员之前,向他大声喊叫,由于气愤和失望她显得可怕。

  “凶手!怪物!谋杀者!打我吧,懦夫!我是个女人,逮捕我,断我的头,加莫林!我是你妹妹!”

  然后茱莉吐他一脸口水。

  纺织女工及无裤派群众已放松其革命的警戒,他们的公民热度已冷却很多,在加莫林和攻击者周围产生不明确和混乱的行动,茱莉冲出人群在黄昏中消失了。

  艾瓦里士特很疲倦,但无法休息,夜里二十几点,他突然由充满噩梦的睡眠中惊醒,跳了起来。只有在蓝色房间,在爱洛娣的怀里,他才能睡上几小时。他睡时说梦话,喊叫,使她惊醒,但她不懂他说的话。

  某天早晨,由于夜里梦到奥梅丽法家人,他醒来时充满恐怖,软弱得像个小孩。曙光穿透窗帘进入屋里,艾瓦里士特的头发披散在他的前额,像一层黑纱掩住他的眼睛。爱洛娣在床首,轻轻地拨开那些粗野的线条,她看着他,是以姊妹般的温存看他,用自己的手帕擦去可怜人额上冻结的汗珠。这时她记起厄立彼德的奥顿史特的那美丽的一幕。艾瓦里士特会开始画,如果能完成,必定是件杰作。那一幕表现出爱蕾曲拉擦去污染她哥哥嘴中的泡沫。他似乎听到爱洛娣轻轻地说:“听我说,我亲爱的哥哥,当复仇女神占据你的理性时……”

  但是他暗想:

  “我并非是弑父凶手,正相反,是由于孝心我才倾流我袓国敌人不洁之血。”

  监狱的阴谋案子结束并不是结局。49名被告挤满席间。莫里士·普劳托占的是荣誉席,即最高一级的右边。他穿着他深绿色的礼服,前天晚上还特意刷过并补好。他的留克利希放在磨损的口袋中。他的旁边,罗舍摩尔女人,脸涂着妆,光亮、可怕。隆格马尔神父被安置在她与阿黛娜女孩中间,她在囚徒马多奈特处,又找回了她青春的清爽。

  宪兵在被告席台阶上堆满陌生人,他们彼此也不相识,然而都是同谋者。国会议员、记者,前贵族男女、中产阶级。罗舍摩尔女公民在陪审员席上认出加莫林,纵然他未回复她迫切的信,她再三的去信。她仍寄望于他,向他投出乞求的眼光,并努力向她表现美丽和感动。但年轻法官的冷酷眼光消除了她的一切奢望。

  书记官读起诉书,虽然每个人都很短,但因人数过多整篇仍很长。他概括地解释监狱内策动的阴谋,其宗旨在将共和国淹没在国家代表及巴黎人民的血海里,当他提及每个人时。他说:

  “这次可憎的阴谋中最恶毒的主谋者之一,是个叫普劳托的人。他乃前衣莱特贵族——暴君时代的收税人。这个人在暴君时代以行为靡乱闻名。他的人就是明确的证据,放纵和行为腐败,乃人民自由幸福的最大敌人。在浪费并在放荡中耗掉人民财产的大部分后,这个人联合他的姘居人,罗舍摩尔女人,与移民通讯并以叛逆的方式,将我们的金融情况,我们军队之调动,思想之动摇通知给国外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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