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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然后他将儿童放回地上,他恐惧地奔回来偎依在他母亲的裙里。

  那个年轻的母亲,美丽,一副贵族的风貌,穿着白细麻纱长装,以一副高傲的态度带走孩子。

  加莫林转过头来,粗暴地看着爱浴娣。

  “我拥抱那小孩,但我可能会将他母亲送上断头台。”

  然后,他大步地在人行道上消逝。

  爱洛娣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目光迟滞而下垂。然后疯狂地,披头散发,像个疯婆,急奔追向她的情夫。她抓住他像要撕破他,以充满血和泪的声音喊着:

  “好吧!我也一样,亲爱的,把我也送上断头台,我也一样,也把我的头砍掉吧!”一想到刀架上颈子,她整个的肉体都在恐惧和欲望中融化了。

  当七月份的太阳在血腥的赤色里入寝之际。艾瓦里士特忧郁又多疑地迷失在马波夫花园,那儿现已成为国家财产,为有闲的巴黎人常去的地方。那儿有柠檬水和冰水供应,有木马和射击,给年轻的爱国者玩耍,一个衣服褴褛的萨伏雅小孩,戴着黑色扁帽,满头尘埃,奏着古式手风琴在指挥一只土拨鼠跳舞。一个还算年轻的男人,瘦弱的身子穿着一件篮衣服,满头油亮,牵着条大狗停下身来听那乡村乐曲。艾瓦里士特认出他是罗伯士比。他发现他苍白了,消瘦,面庞僵硬,前额交错着痛苦的皱纹。他心想,有多少疲倦?还有多少痛苦在他额头上留下了烙记?为人们的幸福工作真是艰苦!此刻他在想什么?山区古老的手风琴声音能分散他对事务的专注吗?他在想他会跟死亡签了约,而执行的时刻就快近了。他是否思考以凯旋者的资格和库通、圣朱士特一同回到那个他曾疲于被反叛的多数所钳制的公共安全委员会吗?

  马克希连向小孩微笑,以温和的口吻,慈祥地问那可怜的小孩,几个有关他所离弃的山谷、茅屋、父母的问题,然后投给他一块银币,又继续他的散步。他走了几步后,转回来嗅他的狗,它唤到鼠味,正向那毛发耸立的土拨鼠吠叫着。

  “卜仑!卜仑!”

  然后他消失在阴暗的过道里。

  加莫林出于敬意,未接近单独的散步人,但瞻望那个瘦长的形影消逝在黑夜里。他向他做了下列的默祷:

  “我看到了你的忧伤,马克希连,我了解你的思想、你的悲凄、你的疲倦以及你眼中印着的恐惧表情,你内心的一切都在说:愿恐怖结束,愿友爱开始……法国人要团结,要纯正,要善良,你们要彼此相爱……好吧!我要为你计划服务,以便你能在你的智慧及善良中,结束内部的不和——消灭兄弟间的杀戮,将刽子手变成园丁,使他只会砍白菜和生菜的头。我与法庭的同僚,准备宽宏的道路,根绝阴谋者及叛徒们。我们会加倍防范和严格,任何罪犯也逃脱不了。当共和的最后敌人的头在刀下砍掉时,你便可宽宏不管犯罪,然后使清白及品德盛行在法国。喔!袓国之父呀!”

  不可收买者巳走远啦。两个载着圆帽穿棉长裤的人,其中一人相貌粗野,高且瘦,眼上有白内障,很像达连。他们在走道转弯处与他相遇,斜眼看着他,装着不认识地走了过去。当他们走得相当远,以为不会被人听见时,他们小声低语:

  “就是他,国王,教皇,神,因为他是天主,而凯萨琳·黛奥是他的先知。”

  “独裁,叛徒,暴君!我们又看见一个布鲁特斯!”

  “颤抖吧!凶犯!达尔培岩石就在庙堂附近。”

  卜仑那条狗走近他们。他们闭住了口急步走开。

  你睡着了,罗伯士比!时间过去了!宝贵的时光溜走……最后,热月八日,在国民公会,不可收买者踮起脚来致词。5月13日的太阳,你会再升起一次吗?加莫林等着,希望着。罗柏士比要从议会席位上驱逐那些比联盟派还有罪,比丹顿还危险的议员,他们使议会蒙辱……不,还不行。“我不能他说:“决心撕破那掩盖罪恶的,深邃神秘的帷帐。”分散的雷霆,打不倒任何人却能恐吓所有的人。一共有六十人,他们半个月来不敢在自己床上睡觉,马拉呼唤出叛徒的名字——以手指出他们。不可收买者却犹豫,于是他成了被告……晚间,在雅各宾集会处、厅里、走廊上、院子里挤得窒息。人们都聚在那里,热情的朋友和沉默的敌人。罗伯士比向他们宣读那篇讲演,国民公会在可怕的沉默中聆听,而雅各宾派则报以掌声。

  “这是我的遗嘱那个人说,“你们会看我平静地喝下毒酒。”

  “我跟你一齐喝!”达味回答。

  “全体,全体!”雅各宾派呐喊,在什么也没决定做的情况下,散了。

  艾瓦里士特,在人们策划义人的死亡的时间,仿照教徒在橄榄园的方式睡着了。翌日,他去法庭,那里有两组人在开会。他所参加的那组审理拉扎尔阴谋的21名同谋者,而在此时,有消息到来:“国民公会在开过达六小时之久的会议后,颁布命令控告马克希连·罗伯士比,库通,圣朱士特,及要求分担被告命运的奥斯汀·罗伯士比及李巴斯。五名被罢黜的人已下了狱。

  据悉在邻厅内开会的主席,仲马公民,主持会议时被捕,但会议仍继续着。人们听到鼓声和钟声。艾瓦里士特,在其席位上,收到巴黎公社的命令,要他赴市政府参加全体会议。在钟鼓声中,他与同僚们做了裁判,然后奔回家。吻别了他母亲,并取走了他的披肩,提雍维尔广场空无一人。委员会未对国民公会表明立场。民众靠着墙走,在巷弄里赶路,大家都奔回家。公民杜邦老大躲在店里,门房雷马凯自己关闭在住所里,小若瑟芬胆怯地将绵羊拉向她的怀里,寡妇加莫林因生活必需品的昂贵而呻吟,认为此乃万恶之源。在楼梯口,艾瓦里士特遇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爱洛娣,她的黑发束落在她汗湿了的颈上。

  “我去法庭找你,你刚离去,你去哪里·”

  “去市公社。”

  “不要去!你去送死!哈里欧已被捕……各委员会已不再有功能。庇克委员会,罗伯士比委员会,平静而无消息,我知道,我父亲是成员之一,你若去市公社,只有白白送命!”

  “你要我做懦夫·”

  “正相反,忠于国民公会和服从法律的人才是勇者!”

  “当罪犯凯旋时法律就死去!”

  “艾瓦里士特,听你的爱洛娣的话,听你妹妹的话,来坐在她身边,好让她抚平你恼怒的灵魂。”

  他看着她,他从未如此需要过她,这个声音在他的耳朵内从未激起如此的欲望如此具有说服力。

  “两步,只两步,朋友。”

  她将他拖到被推翻人像底座的土堆里。四周都是凳子,上面点缀着来散步的男女。一个卖小玩意女贩兜售她的花边;一个莱姆茶贩,背着茶桶手摇着铃。一些小女孩在玩三女神。在水边,钓鱼的人纹风不动,手拿着钓杆,天色阴暗将有骤风狂雨。加莫林靠在栏杆上,眼光投向露出水面像船尾的小岛上,听着树尖在风中呻吟,感觉到一个对和平和独居的无限渴望的愿望涌进他的灵魂内。

  爱洛娣的声音恰似他思想的一种温馨反映。

  “你记得吧!”当时你看到田野,你曾愿意做和平法官?那就是幸福。”

  但透过树的响声和女人的谈话声,他听到钟声、鼓声,马路上远处的马匹和炮车经过的声音。

  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一个年轻人正在跟一个多情的女公民聊天,他说:

  “知道那消息吗?歌剧院搬到法律街。”

  此刻人们都已知道,人们用耳语谈论着罗伯士比,但仍颤抖着因为人们仍然怕他。妇女们听说他下台,强忍住一丝微笑。

  艾瓦里士特抓住爱洛娣的手,突然又甩开。

  “永别了!我把你扯到可怕的命运,我已糟蹋了你的生命。永别了!愿你能忘掉我!”

  “今夜千万不要回家她向他说,“到‘画家之爱’来,不要按铃,丢石块到我窗户,我会亲自替你开门,我会把你藏在阁楼里。”

  “你会看到我凯旋,不然你就再见不到我,永别了!”

  走近公社时,他听到大日子的怨言直升上沉重的天空。在罢工广场上有枪支的嘈杂声。穿披肩制服的在炫耀,有准备发射的汉立奥炮。他登上贵宾楼梯,进了议事厅签了到。市议会全体491张票一致宣布支持被罢黜者。

  市长要人将人权石板取来,宣读下述的条文:“当政府违反人民权利时,反抗乃为人民责任中最神圣、最不可或缺的。”于是巴黎的首席官员,宣布对付国民公会的政变,该会提出人民的反抗。

  议会各议员誓死站在自己的岗位。两名市政府官员被派去罢工广场,要他们负责召集人民,和他们的官员团结以便救祖国与自由。

  人们在彼此寻找,交换消息,出主意。那些官员中很少是手艺人。集在那里的公社分子就是雅各宾派整肃后的那些。革命法庭的法官及陪审员,艺术家如:波华莱及加莫林,收租人及教授,舒适的中产阶级,大商人,滑头佩饰物的大肚子。很少是木屐,长裤,卡曼纽夹克,红扁帽的。那些中产阶级人数多又有决心,但细想一下,巴黎所有共和派人士只有这些了。站立在市府内,如同站在自由的岩石上,下面围绕着冷淡的海洋。

  此刻有利的消息到来了,被罢黜者所关的监狱,大门均已大开,放出它们的猎物。奥斯汀·罗伯士比由军方监狱出来,第一个走进市政府,受到欢呼。八时,大家获悉马克希连,在抗拒了多时后也回到市公社。大家在等他。他要来,他来了,欢呼声之大震撼了这座古老的市府宫殿的拱顶。他由20个手臂指着进入。这位瘦的人——先知,穿蓝制服和黄长裤,就是他,他出席,他讲话。

  他到达时,议会命令马上将市公社正面照亮,共和就在他身上。他讲话,他以脆弱的声音优美地讲着话。他讲话纯正,琐碎,在场的人,那些在他头上下赌注的人,很吃惊地发现他是个讲话的人,委员会的人,议坛上的人,不是能采取迅速决定和革命行动的人。他被迎到议事厅。他们现在都在场,那些显赫的罢黜者:李巴斯,圣·朱士特,库通,罗伯士比在讲话。那时是零时三十分,他还在讲。在同时,加莫林正在会议室里,脸贴在窗户上,以焦急的眼光看着外面。在阴沉的夜里,灯在冒烟,哈立欧的炮已在市政府门前准备射击,在漆黑的广场上,有群不安焦躁的人。

  子夜三十分,凡诺里街角出现火炬,火炬围绕着一名国民公会的代表,他身挂徽章,展开一张纸在红色亮光下,宣读国民公会的命令,宣布叛变的公社议员,支持他的全体议员,及影响他们呼吁的公民为非法。宣布非法,未经审判的死刑!单这种想法就足够使最强硬的人脸色苍白。加莫林感觉其额头冰冷,他看见群众跳着大步离开罢工广场。

  而当他转过头去,他的眼睛看见方才挤满议员的大厅几乎空了。

  但他们逃也白逃,他们已签了字。

  两点了。不可收买者跟市公社及被罢黜者的代表,在邻厅商议。

  加莫林将绝望的眼光投向黝黑的广场。他借着灯的光亮看见木烛台在杂货铺的屋檐下相互冲击,发出像九柱游戏的声音。街灯摇摆飘动着。大风刮起,片刻后,一阵骤雨下了起来。广场完全空荡了,那可怕的命令未能驱走的一些人,几滴水就将他们冲散了。哈立欧炮被遗弃,然后在闪电的照亮下看到国民公会的军队,同时由安多厄街和码头转了出来,市公社的大厦附近都空无一人。

  马克希连终于决定呼吁庇克委员会抵抗国民公会的命令。

  议会要人送来军刀、手枪、枪支。但枪声、脚步声和玻璃破碎声充满全屋。国民公会像山洪般穿过议事厅,冲进委员会大厅。一声枪响,加莫林看见罗伯士比下颚被打碎,倒了下去。他本人抓起一把刀,一把六分钱的刀,是在欧兹基士农场,一个美丽的傍晚,曾放在爱洛娣的膝上当抵押品的那把刀。他打开它,想刺入心脏,刀身碰到肋骨卷了回去伤到两根手指。加莫林流着血跌倒。他不能动,但冷得要命。在可怕的打斗的混乱中被人踩在脚下。他很清楚地听到亨利骑士在大声喊:

  “暴君已不在!他的附庸已被击垮,革命又要迈开庄严和可怕的大步!”

  加莫林晕了过去。

  早晨七时,国民公会派来的外科医生替他包扎。国民公会对罗伯士比的同党充满关顾,它不要他们任何一个人从断头台逃脱。艺术家、前陪审员、市公社委员,用担架被送往司法大牢。

  十号,当艾瓦里士特,躺在牢房的破床上,经过高烧的睡眠后,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中惊吓地醒过来。是时巴黎,以其典雅及无止境地微笑迎接阳光。希望又在囚犯心中燃,人们愉快地打开他们的商店,中产阶级自己觉得更富裕,年轻人更幸福,妇人更美丽,都是由于罗伯士比垮台,只有一小撮雅各宾人士,几个宣誓神父和几个老妇人因看到帝国落入坏人及腐败人的手中而战僳。革命法庭的一个代表团,由检察官及两名法官组成,赴国民公会庆祝它阻止了阴谋,议会决定断头台重新在革命广场搭起来。以使富有者、高贵者、美丽的妇人,不必大费时间就可看见罗柏十比在当日执行死刑。独裁者及其同党均属非法,只要市政府两名官员验明身分,法庭便立即交付给执刑者。但有个问题,验明身份不能依照规定进行,因为整个市政府已均属非法。于是议会准许法庭采用两个普通证人,便可验明身份。

  三人执政团和他们主要的同谋者,在欢喜及愤怒、诅咒、狂笑、舞蹈之声中被拖去接受死刑。

  翌日,艾瓦里士特已恢复了一些气力,并几乎能站立起来,由牢房被推出去,带至法庭安置在那个他曾多次目睹挤满了被告的台上。那里有多少著名的或卑微的牺牲品轮流地坐过。现在这个台在71个人,大部分为市公社及几名像加莫林一样的陪审员的重量压迫下呻吟着,这些人都巳宣布为非法,他又看到他的席位,他习惯靠着的椅背,那个使人可怜、恐怖的地方。他接受杰克,莫柏及福社奈·沙撒诺,莫里士·普劳托鄙视及罗舍摩尔女公民乞求眼光的地方,后者曾促成他出任陪审员,而他居然以死刑的裁决酬谢她。他又见到俯视的高台,上面法官坐在三张桃花心木及乌特赖赫红绒布椅套的太师椅,又见到萨列和马拉以及那个他曾指为见证的布鲁斯特。什么也未改变,斧头、木棒、壁纸做的红扁帽,观众席上针织女工对命在旦夕人的侮骂,傅立叶·丁维尔的个性仍然顽固、勤奋、热心地翻阅杀人文件,并以完善的法官资格将昨日的老友送上断头台,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

  提雍维尔广场的门房裁缝雷马凯及木匠杜邦老大两公民,他们都是新桥区监督委员会会员。认出了艺术家,——革命法庭之前陪审员——市公社的前议员,加莫林(艾瓦里士特)。他们为着一张一百银币由该区办事处支出的事指证他,但因为他们与罢黜者有邻居和友谊的关系,他们遇到他眼光时感到尴尬。再者,天很热,他们都渴望去喝杯酒。

  加莫林努力登上囚车。他失血很多,而他的伤口很痛。车夫抽了马一鞭,于是游行队伍就在喊叫声中启程。一些妇女认出加莫林,向他喊叫:

  “滚!吸血者!每天18法郎雇的凶手……他不再笑了。看他有多苍白!懦夫!”

  那是同样的一群妇女,过去她们曾侮辱过被加莫林送上断头台的阴谋者和贵族,极端派及温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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