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6章 卡尔杜齐诗选(4)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在1861年诞生于孟加拉,这里正是传教先锋凯瑞(Carey)许多年前做过不懈努力的地方,此地是英印最早的一省。泰戈尔是一个受尊敬的家族的后裔,这个家族在许多方面都业已证明了其能力的杰出。泰戈尔幼年与青年时期的成长环境绝不是未开化的,或对他的世界观与生命观有所阻碍的。在他的家庭里,不但对艺术有高度的要求,并对祖先的智能与探讨精神深为尊敬,将祖先留下的经文用于家庭崇拜。在他的周围也酝酿着一种新的文学精神,有意识的伸向人民,使这种文学得以体认人民生活的需要。在印度叛乱的苦难冲突与混乱之后,政府最后所实行的改革中,这种新的精神获得了力量。罗宾德拉纳特的父亲是一个宗教团体最热切的一分子,也是其中的一位领导者,罗宾德拉纳特本人直至现在仍为其成员。这个团体名叫Brahmo Samaj,它不是古印度形态的教派,它的目的不是在提倡对于某个神的特别敬拜,视之为超乎其它众神之上。它的创始者是十九世纪一位启蒙过的、有影响力的人,这位人士研习过基督教、犹太教和回教,而深受这些宗教教义的影响。他致力于将自古沿传下来的印度传统赋以一种解释,使此种解释跟他所领会的基督教精神与精义相吻合。这个团体自从创立以来,关于他和他的继承者们对真理的解释,便一直有激烈争论,因而社团分裂为许多独立的支派。再者,由于这个社团主要是诉诸心灵有高度修养的人士,白创立之初便不允许正式的从众大量增加。然而,这个团体的间接影响,甚至在一般教育与文学方面,都相当可观。在这个团体近年成长的成员之间,泰戈尔所花费的心血是无可比拟的。埘这些人而言,他乃是他们可敬的宗师与先知。泰戈尔是如此热衷于做师长、做学生,而两种身份又如此合而为一,以至在他的宗教生活与文学历练中都达到一种深沉的、全心全意的与单纯的表现。

  泰戈尔为执行他生命的工作,自己具备了多方面的文化,不仅是印度的,也包含欧洲的,并因在国外旅行和在伦敦的求学而扩充与成熟。少年时,他在本国广泛旅行,陪伴他的父亲,甚至远至喜玛拉雅山。他开始用孟加拉文写作的时候还相当年少,他写散文诗、抒情诗与戏剧。他除了对本国的一般人民做过描写之外,还在不同的著作中探讨过文学批评、哲学与社会学的种种问题。有一段时期,他忙碌的活动曾经中断过,因为那时他感到必须依照他民族久远的传统,做一段时间的隐遁沉思的生活,于是他坐船漂浮在圣河恒河的支流中。回返规律生活之后,他的声誉在他的人民之间日益鹊起,因为他是智能优异而贞洁虔敬的人。他在孟加拉西边创立了露天学校,在芒果树下授课,许多青年学予受教之后,忠心地将他的教诲传遍全国。现在,他在英格兰与美国的文学圈中做了将近一年的荣誉客人之后;在今年(1913)夏季参加了巴黎举行的宗教史会议之后,便又隐居于该地。

  不论在什么地方,凡是泰戈尔遇到可以把心灵打开以接受他高超教诲的,都受到了适当的接待,把他视为福音的受惠者,而这种福音是用一种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出来的,从那东方的宝藏里透露出来的;这东方的宝藏的存在久已在我们推测之中。而且,泰戈尔的态度是将他自己视为媒介,只是将他生而得以接近的宝藏毫无保留地分施。他一点也不想在人面前以天才或发明者的身份炫耀。西方世界对工作有一种盲目崇拜,这崇拜是出于樊篱似的城市生活的产物,并受到不安定的、竞争剧烈的精神的滋养;一西方人好征服自然,因为他们喜好利益,喜好求取所得,诚如泰戈尔所说,“就好像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敌意的世界中,必须把我们想要的每样东西,从一种不愿意给予我们的、跟我们有敌意的安排中拧取出来一样”;西方人所过的是种种令人疲乏的匆忙生活;泰戈尔提供于吾人面前的,则是与此相对的另一种文化,这个文化,在印度广大的、平静的、奉为I神圣的森林中达到了完美境界,这个文化所寻求的灵魂的恬静和平,与自然本身的生命日益和谐。现在,泰戈尔向我们所揭示的、以确定我们也可获得的祥和图像,则是诗意的,而非史实性的。凭着伴随先知能力而来的权柄,他自由的描绘其创造性的心灵中所呈现的景象。这些景象的发生时期则与宇宙之初同时。

  然而,他却像我们之中任何人一样,远离市场里常常当作东方哲学分销供应的东西,远离灵魂轮回的痛苦噩梦,远离非人格化的“业”与泛神论性的、实际上是抽象性的信仰--而通常这种信仰,却被人认为是印度较高文明的特点。泰戈尔甚至无意承认前述那种信仰可以从往日智者最深的言论中找到根源。他仔细研诵吠陀颂歌、《奥义书》,以至佛陀本人言论,从中他发现那对他而言不可反驳的真理。他在自然中寻找神性,他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格,那人格是全能的,是自然中拥抱一切的主,而其超自然的精神力量则在一切短暂的生命中呈现出来--呈现在大的生命中,也呈现在小的生命中,但特别呈现在注定要走向永恒之人的灵魂中。在他献给这位无名之神的脚前的颂歌中,充满着赞美、祈祷与热烈的奉献。他对神祗的崇拜,可说是一种美学的有神论,在这种崇拜中,不但苦行禁欲,显得与之并不相合,就是伦理上的严厉也显得不合。前面所描述的虔敬是跟他整个的诗作充分和谐的,并赋予了和平。他预言,甚至在基督教领域之内疲劳忧虑的心,都将会得到这种和平。

  如果我们愿意说,这可说是一种神秘主义,但这不是那种把个人的人格抛弃,以求取被纳入“一切”--而这“一切”又近乎“无有”--的神秘主义,而是秉具灵魂的一切才能,修炼它们,以期达到最高境界,而热切地迎向一切造物之父的神秘主义。这种在层次上较为精进的神秘主义,在泰戈尔之前的印度,并非全然陌生,当然,很难说古代的禁欲者与哲学家们就已有这种神秘主义,而不是存在许多“巴克蒂”(bhakti)中;所谓巴克蒂,乃是一种虔敬,其本质是对于神的深刻的爱与依赖,早在中世纪,在其它宗教与宗教性文化的某些影响下,巴克蒂就已在印度教的各阶段中寻求其信仰的理想,这理想,性质上虽然有变化,但在概念上都是一神论的。后来所有高等的信仰都消失了,或不再为人认知,因为大部分印度人都没有适当的力量,来抗拒那混杂的崇拜给他们的奉承,因而这种崇拜便充分地成长,将高等的信仰扼杀。泰戈尔尽管可能从他本国先贤的训示中有所借取,但他在这个时代走向更坚实的基础,这个基础便是要全球的人沿着和平之途走得更近一些,并致力于促成共同的责任感,使人类将其力量用于越过海洋与陆地的间隔互相表达善意。然而,关于一切的暂时之物被融入永恒--这个主题已由泰戈尔本人为我们呈现出令人悸动的景象:

  1

  你的喜悦,造就了永恒的我。你总是将这易碎的杯盏倒净,又总是让它盛满新的生命。

  你握着一支芦笛,翻越了山山岭岭,每每有常新的小调飘出笛孔。

  我微弱的心灵,一经你双手旷世的抚摸,便趋于无限的欢愉,澎湃着音乐的奥妙。

  我的双手虽小,却捧着你不尽的恩情。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你仍在给予,这双手仍在伸出。

  2

  你要求我唱歌时,我自豪的心激动的快碎了;我抬头注视着你的脸,双眼便涌满了泪水。

  我命运中的一切艰辛苦涩都已消解于一种柔美的音乐里--我的敬意如鸟儿一般展翅飞翔,快乐地越过了海洋。

  我看得出你爱听我的歌,我更明白能接近你仅仅因为我是个歌手。

  我那歌声的羽翼,无意间碰着了你的双脚,这种接触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

  我只顾沉迷于欢乐的歌唱,竟混淆了一切,你是我的主人,我却把你称为朋友。

  3

  我不知你以什么方式歌唱,我的主人!我默默地聆听,惊奇不已。

  世界闪耀着你那音乐的光芒。天宇弥漫着你那音乐的活力。而你的音乐又如圣泉般冲击山岩,奔向前方。

  我的心本想与你共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的话本想说出来,但语言代替不了音乐。我已无法呼喊。我的心已被你用音乐的罗网捕获,我的主人啊!

  4

  你是我生命中的生命,我将努力净化我的肉体,因为你的爱抚遍及我的周身。

  我将让虚伪远离我的思想,因为你就是使我的理智发出光芒的真理。

  我将让邪恶远离我的灵魂,使爱情的花朵怒放,因为你的宝座已置于我内心的殿堂。

  我将在实际行动中把你显现,因为你是我力量的来源。

  5

  让我歇一歇,坐到你身边。我手头的活儿,过一会就干完。

  见不到你,我的心就悬浮,就累,我干的活儿就成了苦役,就成了苦役之海没有尽头。

  现在,夏日伏在我的窗前,轻叹着低语着;花树的殿堂中,蜜蜂正在以弦歌尽兴。

  此时正该悄然而坐,面对着你,于这无尽的闲静中向你献出我生命之歌。

  6

  把这朵花采下来吧,把它带走,别耽误时间了!我担心它一旦败了,会零落蒙尘。

  它在你的花环中也许并不显著,但还是采下来吧,请用你的举手之劳为它增光。我怕白日于不觉间流逝,那样的话,供奉的机会也将悄悄丧失。

  尽管花色不艳,花香不浓,为了礼拜,还是趁早采下来吧。

  7

  我的诗歌已卸了妆,它赤裸着没有衣饰的浮华。衣物会妨碍我们的拥抱,使我们不能融为一体;饰品的相撞之声,会盖住你的低语。

  面对你,我那点诗人的虚荣消失殆尽。诗神啊,我拜伏于你的足下,我所有的日子都像芦笛般纯净,只等着你来吹响。

  8

  披着王子袍挂着宝石项链的孩子,无法尽兴地游戏;他的每一步都受制于自身的服饰。

  因为害怕弄坏了服饰,他不敢与这个世界接触,甚至于挪动一下都担心。

  母亲,要是华贵成为束缚,使人脱离大地的勃勃生机,使人失去了进入集体生活的权力,那就一点益处都没有了。

  9

  呆子啊,你竟然要用肩膀担着自己!乞讨者啊,你竟然跑到自己家中乞讨!

  让那能者之手,为你减轻负担吧;别觉得可惜,应该永不后悔。

  你那充满欲望的喘息,吹灭了明亮的灯火。这是不洁的气息,不要从中受惠。还是接受那神圣的爱所带来的一切吧!

  10

  你的足凳在这儿,你歇脚之处在这儿,这里是穷困潦倒者聚集之处。

  你在穷困潦倒者中间歇脚,我崇拜你,却不想让我的敬意波及到他们身上。

  你破衣烂衫,在穷困潦倒者中走动,这种地方永无骄傲可言。

  你与那些无依无靠的穷困潦倒者为伍,我的心却无法与那个地方相通。

  11

  丢下数珠别再诵唱了,你置身于这庙宇幽暗封闭的角落,拜什么呢?还不睁眼瞧一瞧,你面前哪来的神?

  神在耕耘土地的农民中间,在击石铺路的工人中间。不论晴天雨天,神都和他们在一起。泥土沾满他的袍子。你也脱去圣袍吧,像神那样去泥土中与他们在一起吧!

  超然?哪来的超然!神已独自担负了开创天地的大任,他和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放弃那些鲜花和香火,走出你的冥想吧!衣服破了脏了算得了什么呢?在辛勤的汗水中认识神,并与神同在吧。

  12

  我所走的路需要大量时光,我所走的路十分漫长。

  天一亮我就上路,驱车奔波于无边的时空中,我把印迹留在了一些星球上。

  你认为很近的地方,其实离你极远;极为纯朴的曲调,来自于难度极大的训练。

  经过众多的门,最后才能推开旅人自家的门;只有浪迹四方,才可抵达神圣的终点。

  我看遍万水千山,闭上眼睛才知道:“你竟然在这个地方!”

  不涸的泪河溶解着一句高声的疑问:“啊,在什么地方啊?”你的那句“我就在这个地方”的声音,洪水般磅礴宇内。

  13

  我的歌,到现在还唱不出来。

  我一直在乐器上调弦。

  弹不出节奏,歌词也配不上调,心中涌动着失望的苦水。

  花还没开,风就来了。

  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也听不到他的言语,惟有他轻微的脚步声,飘过我的门口。

  整整一天都在给他准备坐的地方,而不到点灯的时候,我是不会请他进屋的。

  我在与他见面的渴望中活着,可这机会仍不成熟。

  14

  你坚定地阻止了我那过多的欲求,我那令人怜惜的哀泣。你的拯救是永恒的。我的生命已被你的慈悲浸透。

  你渐渐地使我配享你的礼品--它们既普通而又奇妙。比如天空、光芒;比如我的身躯、生命和一切感知。你使我走出了欲望的泥沼。

  我时而松懈、懒散,时而奋发向前,无论怎样你都佯装不见。

  你对我不停地阻止使我坚强,你救我于摇摆不定之中,从而我逐渐地具备了与尔接近的资格。

  15

  让我给你唱歌吧。你大堂的一角,有我的位置。

  在你这里我无所作为。我只能用没有意义的歌声体现我的存在。

  当大堂上夜半的礼拜开始时,我的主人啊,发令吧,让我歌唱于你的面前。

  当黎明中的金琴调理完毕,请厚待我吧,让我在你的眼前出现。

  16

  我被邀请参加世界节日庆典,我是个幸福的人。我看到这隆重的场面,我听到了这欢愉的乐曲。

  我尽我的所长,在盛宴上,努力奏乐。

  那么现在我想问的是,那个时刻到了吗?我可不可以一睹你的面容,并献上我的敬意?

  17

  惟有爱才值得我期待,我迟早要把自己献给他。我因期待而拖延了时日,我因拖延而承受指责。人们想以世俗的规矩,捆住我的身心,可我依然避开了他们。惟有爱才值得我期待,我迟早要把自己献给他。

  人们因我忽视他们而怪我,他们也确实有他们的道理。

  赶集的时辰已经结束,人们都忙完了手头的事儿,与我打招呼的人没有得到应答,他们愤愤地离去。惟有爱才值得我期待,我迟早要把自己献给他。

  18

  阴云密布,天地昏暗。我的爱呀,你怎么能忍心叫我孤单地守候在门外!

  正午工作很忙,大伙儿都在一块儿,可一到这种昏暗孤寂的日子,我的心中就只有你。

  假如我见不到你,假如你不再理我,这漫长的阴雨天我怎能忍受!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阴云,心与风一起呜咽着飘游。

  19

  你要是无话可说,我也只能忍着了,用心品味你的沉默。我将静下心来,如同群星下的夜晚那样静守,那样坚持。

  黎明会来的,长夜会逝去的,你的声音一定会掠过天宇再随着金色的光波流下来。

  到那时我的每一个巢,都会雀跃着你的一句话;我的每一片丛林,都会盛开着你如花的歌。

  20

  在我心神不定的那天,唉,莲花开了。我对它未加理会,任由花篮空净。

  南风中的一丝丝香气熏着我的梦,然后就被一阵愁绪惊醒,我坐了起来。

  有一股温情,令我怜痛不已。真像是夏天在探求一种圆满的结局。

  这美妙的温情,竟源于我的心底,它已在周围扩散,可我当时却未及多想。

  21

  我要启航了。可惜呀,我把光阴白白地铺在了岸上。

  春天用花朵告别。现在落红已成负担,而我却为着等待而拖延。

  浪潮声声,岸上翻飞着黄叶。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普罗旺斯的一年 呼啸山庄 心是孤独的猎手 永别了,武器 罗密欧与朱丽叶 死魂灵 紫阳花日记 海边的卡夫卡 偶发空缺 白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