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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第六章 客来闲聊客去眠

众人不知李成桂是何来历,更没听过「神功震主」的名头,莫不满头雾水,不孤子拉住了好友,蹙眉道:「到底什么跟什么?你可否说清楚些?」
先前王魁专心替人治伤,没曾注意「目重公子」,此时听得「神功震主」竟然藏在这人背后的石匣上,却是满头冷汗,道:「我曾听九华先师提过,这世上有三柄凶刀,各自触犯了一个禁忌。一犯火戒、一犯金戒、一犯土戒,据说犯火戒的那柄位於东瀛,便是传说中的「不宿刀」,至於另一柄触犯土戒的,则是朝鲜的「神功震主」。因为李芳远终身佩戴着这柄刀,所以世人多称他为「神功大王」。
不孤子颔首道:「这位李芳远倒是听过,他年轻时来过中原吧?」
王魁颔首道:「没错,他少年时曾奉父王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贡马,途中路过北平时,还曾在燕王府落脚。」崔轩亮眨了眨眼,道:「燕王?那又是谁啊?」
不孤子哈哈大笑:「亏你爹还是「燕山八虎」之一,你连吃谁家的饭也不知道么?告诉你这无知小儿吧,这「燕王」便是后来的永乐大帝,他登基前镇守北平,给太祖封为燕王。」说着提气暴吼:「懂了么?」
听得点苍小七雄一齐放声大笑,崔轩亮给自是满面通红,他急於遮掩,便道:「好啦、好了,那后来呢?李芳远见了燕王以后,两人就变成好朋友了吗?」
王魁微笑道:「这你倒说对了。这李芳远和咱们的燕王永乐帝一样,两人均非长子,偏偏都有鸿鹄之志,是以两人一旦见上了面,真是相见恨晚。据说他俩在王府里连着谈了三天三夜,终於结成了异姓兄弟。」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问道:「什么?皇族们也能相互结拜么?」王魁嘘了一记,作势噤声,道:「当然不能了。皇族乃是国家观瞻之所在,别说不能和朝鲜人结拜,便和中国人也是不行。所以太祖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晓得李芳远和儿子嚼舌根,便趁李芳远来南京贡马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太祖洪武帝乃是雷霆之君,一旦发起怒来,动辄株连祸结,夷人三族。众人苦笑道:「这可完了,后来呢?李芳远给整得很惨么?」王魁咳了一声,道:「你们见过那个崔中久吧?」
听得「百济国手」之名,众人都是点了点头,王魁低声又道:「你们晓得他的腿是怎么瘸的?」众人颤声道:「是……是给太祖打得么?」
王魁叹道:「正是如此。那时太祖有意找李芳远的麻烦。可碍着此人是朝鲜王子,又是来贡马的,若要任意打杀,不免引起中外非议,於是便盯上了他的随从,最后选上了崔中久开刀。」众人寒声道:「为何是他?」
王魁道:「做人还是少缺德为妙。这崔中久是个掉儿郎当的人,到哪儿都少了点儿规矩,据朝廷史书所载,当时他入殿叩见太祖时,居然左顾右盼,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总之太祖一看就火,便藉口他跪姿不正,当场提起了威武棍,硬生生打断他的一条腿。」众人颤声道:「这……这也太惨了,李芳远没想法子救他么?」
王魁叹道:「人家是洪武大帝,谁敢抗颜相救?李芳远当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爱将给人打残,之后太祖还把崔中久流放到了贵州,直到永乐大帝登基后,方纔返回朝鲜。」崔轩亮笑道:「难怪这人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先前崔风宪与「高丽名士」生死相搏,那崔中久却在一旁冷嘲热讽,众船伕听在耳里,自是恨在心里,此时听得太祖揍过此人,心里都浮起了一股快意。不孤子又道:「好啦,甭提那崔中久了,这人不是个东西,活该给打死。倒是那「明国勋」是何来历?为何会带着那柄「神功震主」?」
王魁皱眉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我听人提过,好像那柄「神功震主」是帝王之物。只能由真命天子携带,否则便会带来不祥。正因如此,过去便给埋藏在长白山的一座帝王陵墓里,做为辟邪镇墓之用。」
「原来是帝王之物啊……」崔轩亮喃喃颔首:「那……那又是什么人挖出来的?」
王魁道:「听说这柄刀是意外出土的,好像是高丽王国末年,大将李成桂出兵讨伐女真时,为了挖掘壕沟还是什么的,便意外给他找了出来。」想起这柄刀与「不宿刀」同列为天下凶器之一,众船伕都是不寒而栗,颤声道:「那……那这柄刀又为何不祥呢?难道……难道它也会杀人百万么?」
王魁摇头道:「那倒不会。不宿刀主「杀」,破的是火戒。可「神功震主」破的却是土戒,谶曰:「半圭半林、出土则变」,术士称其主「弑」。」
崔轩亮皱眉道:「弑?什么意思?」
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弑就是以下犯上,如臣弑君、子弑父,徒弑师,皆可用这个弑字。」崔轩亮大吃一惊,万没料到「神功震主」竟有这般可怖典故,他苦笑几声,道:「这么说来,无论谁拿了这柄刀,便会杀死国王吗?」
王魁叹道:「好像是吧。我曾听九华先师提过,这柄「神功震主」是帝王之物,只能让真正的真命天子佩戴,倘使凡人拿了这柄刀,一旦压不住刀中凶性,便会开始弑君弑父。」
不孤子骇然道:「真他妈的玄,这柄刀又是怎么到「明国勋」手中的?朝鲜国王不怕他造反么?」王魁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你还是问天绝老弟吧。」
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天绝僧便放下了粥碗,说道:「我曾听本寺长老提过,「神功震主」是现任朝鲜国主李祹亲手交给「华阳君」的。」
不孤子大为惊讶:「什么?这是国王亲手给他的?」天绝僧道:「没错。据说这柄刀染过血,颇为不吉。自「神功大王」死后,继任的朝鲜国主李祹不愿再佩戴此刀,便将它封印在一口石柜内,交给了「华阳君」保管。」
不孤子愕然道:「他……他也太大方了吧?难道不怕手下人弑君犯上么?」天绝僧摇头道:「朝鲜国王有何打算,外人自也不得而知。」
不孤子沈吟半晌,皱眉道:「真是怪了,到底「神功震主」的弑君传言是怎么来的?莫非是捏造的么?」
天绝僧道:「据说当年李成桂挖掘出这柄刀时,便让朝鲜国内隐生不安,都说「半圭半林、出土则变」,这个「林」字便是个木,与「圭」字相合,便是个「桂」字,说这柄刀的传说即将应验在李成桂的身上,说他即将弑君自立。那时流言四起,李成桂身处嫌疑之地,自是寝食难安,他明白有人在背后中伤自己,便派人四出查访,要找出造谣之人的身分。」
不孤子插话道:「等等,那时候李成桂还不是国王么?」天绝僧摇头道:「不是。当时还未改朝换代。李成桂也只是高丽王国的一个将领。」
不孤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怕得没魂了。后来呢?他可曾找到造谣之人?」天绝僧道:「那当然,李成桂的生平死敌不过那几人,不过数日,便已查出谣言是从郑梦周身边的亲信嘴里传出的。」不孤子皱眉道:「郑梦周?这又是谁了?」
天绝僧道:「郑梦周便是朝鲜第一大儒,人称「高丽朱子」。当时李成桂查出是这位大儒在对付自己,自是又惊又怕,深知此人声望崇隆,若要陷自己於不义,那是易如反掌了。他满心忧惧,不知如何是好,可又担心国王疑心自己,其后他左思右想,终於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使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讶道:「他怎么做?」
天绝僧道:「他把这柄刀交给了第五个儿子,李芳远。」
不孤子用力拍了拍大腿,讚道:「高招!高招!臣弑君、子弑父,倘使谣言是真,那李成桂不必出手弑君,也要给儿子现宰啦!」
王魁道:「没错。「神功震主」的传言,正是主「弑」,李成桂把这柄刀传给儿子,用意便是要安高丽国王的心,好使谣言平息。果然此举一出,立时让他挣脱了困境,此后朝中大臣见了他,自是频频玩笑,都要他小心祸起萧墙,别给儿子一刀杀害了。」
不孤子本在哈哈大笑,听得此言,不由「咦」了一声,忙道:「等等,李芳远真个杀掉亲父了吗?」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李成桂是老死的,并非是死於爱子之手。」
不孤子松了口气,道:「我就说嘛,这柄刀若真能弑主,朝鲜国王哪敢交给外人?那不是自找倒楣么?我看这弑主传言准是捏造的。」他见王魁欲言又止,天绝僧也是眉目深锁,便又自顾自笑了几声,道:「对了、对了,那明国勋的棺材上好像还贴了些封条吧?那又是干什么的?」
天绝僧道:「这些封条是圣旨,全是朝鲜国王李祹亲手贴上的。」
众人微微一愣:「圣旨?」天绝僧道:「这位李祹是开国大君李成桂之孙、「神功大王」李芳远之子,生具智慧,乃是朝鲜古来罕见的明君。他晓得「神功震主」是柄凶器,等闲不可现世,於是再三吩咐明国勋,来日除非遭遇了三大关头,否则万万不能开启这只石柜。」
不孤子哦了一声,笑道:「还有这许多规矩啊?那第一关是什么?」
天绝僧道:「第一关是护国。倘使外族入侵,朝鲜上下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明国勋可以奉旨开柜,抵禦外侮。」不孤子笑道:「这还要说么?国家都亡了,留着一柄空刀做什么?当然得杀他个血流成河了。再来呢?第二个关头是什么?」
天绝僧道:「其二是救主,倘使朝鲜皇族身陷险地,遭逢了生死绝命的关头,明国勋可以请旨开柜,出手相救。」不孤子笑道:「这朝鲜国王也太小心了。人都要给杀了,还要人家文诌诌的过来请旨?难不成是要去收屍么?」
兵者不祥之器,看这明国勋身负「神功震主」,护国救主,如同背负了朝鲜举国上下的命运,使命可说重大之至,无怪会有「国士」之称。崔轩亮听得兴起,又道:「再来呢?最后一个关头是什么?」
天绝僧道:「最后一关是自保。据说明国勋只要进到了「谜海」之中,不必奉旨,亦能开柜。」众人吃了一惊:「什么?不必奉旨了?」天绝僧点了点头,道:「「谜海」里龙蛇混杂,乃是诸国势力荟萃之地。是以明国勋无须奉旨,亦能便宜行事。所以贫僧适才见他动了真怒,便知大事不好,这才冒险上前劝阻。」
先前那东瀛人本已落入朝鲜掌握,谁知他心机深沈,居然趁着中国、朝鲜双方不备,一举脱逃成功,当时曾激得明国勋仰天狂啸,如颠似狂,若非天绝僧及时现身,恐怕双方早已大打出手了。
不孤子听了半天,却有一事不解,蹙眉道:「老弟,你方纔说什么「谜海」?究竟是什么地方?」众船伕互瞄几眼,朝脚下瞧了瞧,不孤子恍然大悟:「啊呀,谜海就是苦海吗?」
点苍七小雄哈哈笑道:「师父好笨哪,连这个也不知道。」不孤子脸红过耳,连着七掌搧出,每个徒儿都赏一记耳光,天绝僧一旁看着,不由笑道:「没错,谜海是朝鲜人的说法,此地在东瀛人口中称作「梦海」,至於琉球百姓,则管它叫做「目莲鬼海」。」
不孤子矍然一惊:「鬼海?什么意思?」天绝僧道:「七月初一鬼门开,据说这片海域便要开启鬼门,直向地狱。故尔得名。」
苦海、梦海、谜海,东瀛地处孤屿,最喜冒险犯难,便以苦海为「梦海」,跃跃欲试。那朝鲜位於强邻之旁,谨慎多疑,便称梦海为「谜海」,谋定而后动。至於老沈持重的中国,不知见识了多少擅取天物的苦果,自是谆谆告诫子孙:「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了。
不孤子暗暗推算,看这天绝僧出身少林,武功十分了得,可连他也如此忌讳这柄「神功震主」,料来这柄刀定是凶险异常。他沈吟半晌,便又问向崔轩亮:「小兄弟,我可忘了问你,你叔叔好端端的,为何会闯到苦海里来?他可有什么公干么?」
众船伕异口同声道:「道长误会了,咱们是误闯进来的。」不孤子哦了一声,道:「误闯进来的?你们本来是要去哪儿?」
老陈道:「咱们是要去烟岛的。只因不巧偏离了航道,这才闯到了苦海里。」不孤子一拍额头,醒悟道:「对了!对了!魏宽是令尊的结拜弟兄,崔震山当然得带着你来拜寿了。」
崔轩亮本是为求亲而来,此时自也不好当众来说,一时神色有些扭捏,低声又道:「道长你们呢?你们又为何进来苦海?」不孤子叹道:「还不是给老王害的?若不是他奉旨过来採药,咱们哪里会给拖进来?」
众船伕讶道:「奉旨採药?奉谁的旨啊?」
不孤子笑骂不休:「你奶奶的,不是奉猪皇帝的旨,难不成是奉你们的旨么?真没见识。」
方今万岁爷生於太平盛世,打小便是心宽体胖,不识戎马,无论习性体态,均不同於战乱出身的父祖,久而久之,便得了个「猪皇帝」的外号,天幸「猪朱」谐音,旁人听在耳里,倒也难以察觉,否则不孤子吾道不孤,怕得去牢里寻知己
了。
眼见众人望着自己,王魁赶忙咳了一声,道:「事情是这样的,老朽有个朋友,姓袁,外号叫做「医神」,他老兄医术精湛,尤爱着书立论,久而久之,便成了太医院头牌御医,专给皇帝治病。可近几年来皇上阴虚内耗,体力日降,自觉不管用了,便下旨给我这个朋友,命他开个药方出来。」
崔轩亮皱眉道:「不管用了?什么意思?」不孤子咳了一声,拿起了随身的飞剑,奋力昂举,不久便软软下垂,崔轩亮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怪病?」
正起疑间,点苍七小雄已然笑闹起来,只见玉川子拉住了赤川子,羞叹道:「皇上,奴家还没尽兴呢。」赤川子朝下一望,皱眉道:「没法子,已经坏掉了。」
崔轩亮啊了一声,登时脸红过耳,才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皇帝一日三回,已然不堪负荷了。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原来是这样的病,那……那皇上吃了药后,可有好转么?」
王魁叹道:「朽木……不可雕也。纵是通天神木,经得日砍夜伐,也要枯萎凋零,何况其他?这袁神医也是可恶,明知这病除了休养生息,无药可治,却又怕皇上治他的罪,便把老朽的名字供了出来,说什么「神医」擅医上半身,「鬼医」专治下半身,一上一下,各有所长,皇上龙心大悦之余,便把我从九华山上抓下来啦。」
听得「九华山」三字,众船伕顿时躬身下拜,齐声道:「原来道长是九华大侠,无怪这般高明医术。」
寻常武林门派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九华一脉却大大不同,门人精通各种术数,嘉惠乡民,众船伕虽非武林人士,却也曾听闻他们的大名。一时都甚仰慕。崔轩亮笑道:「道长,你们九华山是在安徽青阳吧?咱老家便在安徽蚌埠,算是邻居,日后可以去你家玩耍了。」
王魁叹道:「玩什么?咱们九华山要搬家啦。」众人讶道:「搬家?」
王魁叹道:「咱们九华山人少,偏偏门里旁门左道太多,什么医术、易容术,刺绣、药学,样样都有经书传下。连赌博烹饪的本事也有前人钻研,这便害得门里出了个「鬼手赌王」啦。」崔轩亮喜道:「赌王!那可妙啦!王大夫为何不高兴?」
王魁叹道:「高兴什么?咱们九华本是正宗武林剑派,可门人个个不务正业,没一个练成武功。就拿老朽来说吧,我向来独锺医术,不爱练武,打架本事差劲得很,便给人家称作了「鬼医」。我那师侄更是不长进,门里什么不好学,偏爱赌博,二十岁不到就练了一身精湛赌技,从此吃遍大江南北,专出老千。本想这小子能赚点银子回山,谁知半年前他去了一趟京城,遇上了当代赌神,两人大战一场,他老兄便把山上祖业输了个精光,现下人家约齐了帮手,天天上山逼债,
咱们又打不过人家,日后不知怎么办哪?」
点苍小七雄原本满面钦羨,待听得倾家荡产之事,莫不悚然一惊,那崔轩亮天生也是个好赌的,听得孽子败家之事,自也暗暗害怕,颤声道:「那……那你们以后怎么办?真要搬家逃命么?」王魁叹道:「我也不知道。只要不孤老道愿意帮忙打架,那咱们谁也不怕了。」
不孤子怒道:「放屁!你师侄是个混帐!上回还赢走我二千两银子,害得我卖光了山下田产,别奢望我会替他出头。」
王魁是大夫出身,人见人爱,师侄却是个六亲不认的赌鬼,自没人愿意援手。老陈见他愁容满面,便安慰道:「大夫别发愁啊,您这回要治好了皇上的病,龙心大悦之下,还怕没有封赏么?」
王魁叹道:「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可不敢奢想。别给皇帝老儿杀头,那就千恩万谢了。」
众人讶道:「王大夫何出此言?难道……难道皇上的病不能根治么?」
王魁道:「皇上这个病是自己折腾出来的,除非休养生息,压根无药来治。可他就是不死心,硬要我想法子,老朽也只能勉为其难,便从宫中秘籍里找到了一道秦汉古方,称为「玄黄大正方」,看看有无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了。」
玄黄久久,大正强猛,崔轩亮听得鼻中喷气,大喜道:「王大夫,您的丹药炼就出来了么?可以给我瞧瞧么。」正想借两颗嚐味,不孤子却已皱眉来问:「怎么?小兄弟二十岁不到,也出毛病了么?」
崔轩亮吓了一跳,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天下男人头可断、血可流,却怕那点儿细小受了微伤,那可枉自为人了。眼见点苍七小雄贼眼兮兮,崔轩亮心下更怕,忙道:「王……王大夫,您……您採齐药材了么?」
王魁叹道:「这「玄黄大正方」是个古方,据说是战国方士遗下的方子。其中所列药材稀奇古怪,又要海狗鞭、又要海马乾,全是海中珍物,其中几味药引更是前所未见,如海蠍螫毒、海龙蛇胆等等,天下间除苦海外,只怕无处可寻。皇上听了以后,便下旨给那靖海督师白璧暇,命他一路保护老朽,闯进这无边苦海啦。」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暇为何驾船来到此间,原来是为皇帝採药来着。也难怪先前王魁说要留在崔风宪的船上,立时让白璧暇面露难色,想来他公务在身,自是不便放人了。
崔轩亮怔怔思索今日发生的种种变故,忽道:「道长,我先前放炮之时,海上来一艘小舟,不是有个白衣大侠过来搭救么?他……他便是白云天,对么?」
不孤子嗤了一声:「侠个屁!那小子比你长不了几岁年纪,称什么大侠?」
点苍七小雄嘻嘻笑道:「师父又来了,每回都妒嫉人家峨眉派。」
点苍位在云贵,山脉绵延灵秀,峨眉则是位於四川,气势巍峨,二者同是西南大派,想来这两派因着地缘,相互争雄已久。
王魁扯住了不孤老道,要他少说两句,又道:「那白衣少年正是白云天,他是「靖海督师」白璧暇的独生子,方纔他驾着舢舨,在海里给舰队探路,突然见了你放的号炮,便打了先锋,过来一探究竟了。」
先前白云天抢先到来,虽只孤身单影,一叶扁舟,却打得朝鲜众官措手不及,宛然便是江湖豪侠的大气概。只是白璧暇到来以后,却又打起了官腔,不免让人大失所望了。
想起那白璧暇的嘴脸,崔轩亮神色黯然,当真说不出的气闷,不孤子察言观色,便道:「小兄弟,那姓白的是个混蛋,你别把这事望心里去,没的气死了自己,那可划不来了。」
王魁道:「别怕,放着我「鬼医」王魁在此,谁能气死崔小弟?」说着取出了一只银针,笑道:「你们谁要心情不好,这会儿便把手伸过来,老朽给你们在「神门穴」上扎个几针,包你烦恼尽消,什么气都没了。」
「神门穴」属心脉,针灸扎治后,便能宽心解忧。众人倒也曾耳闻过。话声未毕,面前已然伸出了七条小手臂,正是点苍七小雄来了。王魁微微一奇,道:「你们七个孩童小小年纪,有什么烦恼么?」
「当然有!」七小雄手指不孤子,齐声喊道:「咱们有了这种师父,当然得烦恼了!」
不孤子气得吹鬍子瞪眼,又朝徒儿去打,余人则都笑了起来。崔轩亮少年天真,自也陪着放声大笑,什么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老陈道:「原来那位白督师也是奉命来採药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事么?」
王魁颔首道:「当然有。这回白璧暇率舰出海,便是来给魏岛主赐爵的。」众人吃了一惊,忙道:「皇上要给魏岛主赐爵?」
王魁道:「是啊,近年魏宽声威远播,东瀛大将军源义政、朝鲜大君李祹,乃至於琉球中山王尚巴志,都想赐给魏岛主一个官职爵称,日后也好派军进驻。这魏宽何其聪明,哪会自望火坑里跳,便都一一辞谢了。只是这回下旨册封的可是咱们北京紫禁城的万岁爷,魏老儿要是给脸不要脸,烟岛怕要给踏成平地了。」
官字两个口,全凭一张嘴,拿了一个空爵位后,好的没有,坏事一箩筐,进贡纳税等等琐事接踵而来,只怕要永无宁日了。老陈低声问道:「王大夫,这回……这回魏岛主拿到的是什么爵号?」王魁耸了耸肩,道:「官场的事,我不大清楚,八成是个新安伯、乐平伯吧。」
公侯伯子男,听得赐位还不及关内侯,众船伕都是喔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崔轩亮听着听,忽道:「我听叔叔提过,当年若非魏叔叔年纪太轻,他早已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了,对么?」
乍闻本朝三大功等之名,王魁不由哦了一声,道:「怎么?你小小年纪,居然也听过特功?」崔轩亮傲然道:「我当然知道啦。先父是永乐名将,曾随先皇远征蒙古。我岂会不知本朝功等之名?」
「奉天靖难宣力武臣」、「奉天翊运推诚武臣」、「开国辅运推诚武臣」,这便是本朝三大特功。其中「奉天翊运推诚武臣」,专赏承平时期救驾有功者,虽说是太平极品,可要与「开国特功」相比,却又差了偌大一级。
「开国辅运推诚武臣」,这是本朝最高特功,受封者如濠州徐天德、怀远常伯仁、定远沐文英等人,全都打过蒙古,参加过开国之战。这批人坐拥「神将」之名,生前加封国公,死后追赠为王,如中山王、开平王、云南王……合称「勳臣六王」,创下本朝异姓为王的先例。
若想拿到「开国特功」,不只要有本事,还得生对时辰,唯独生在反元圣战之时,追随了太祖开天闢地,方有这等功劳。否则一个人本领再大,也是可遇不可求。只是一个人若是错过了开国之战,那也不必惶恐,因为下头还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等着后人立功勳。
南京决战北京,世称「靖难大决战」。在这场战争里立功的人,自也有其独门功等,那便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专赏靖难内战有功的燕山大将,如朱能、张玉、丘福等人,这批人生前均封国公,死后虽未追赠为王,子孙却都享有俸禄千石,地位比之开国元勳,可说是不遑多让了。
王魁遥想史事,道:「真说起来,令尊与魏宽都给委屈了。他俩自追随永乐帝以来,不知立了多少汗马功劳,可毕竟年纪轻,又没有武举出身,到了靖难结束后,一旦封赏时按资排辈,便要吃上大亏了。」
崔轩亮怔怔发呆,眼见小狮子从旁走过,便一把抱住了牠,搂在怀里抚摸。听他低声道:「我听叔叔说过,他们那代人最是倒楣。小时候天下大乱,蒙古人把爷爷奶奶都杀了,他们没饭吃、没书念,走投无路下,便只能投靠义军,给他们烧饭打杂。可长大后肚子里没学问,不管如何努力,一辈子都难翻身。」
不孤子叹道:「你叔叔那代人叫做「难童」,又称「开国孤儿」,说得便是至正年间出生的孩子。他们受战乱所苦,多半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乃是天下最苦的一群人。当年义军要冲锋陷阵,总是让这批难童打头阵,反正无亲无故的,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
老陈、老林等人听着说话,一时自伤身世,眼眶迳自红了。王魁接口道:「没错。这批孩子要是早生十年,抑或晚生十年,际遇都是大不相同。就拿我和不孤老道来说吧,咱俩今年七十好几,当年义军举兵时也有二十来岁了,那时咱俩书读了、武功也练了,虽然天下大乱,却没给耽误到什么,只管逃到深山里避祸,乐个清闲。待得天下太平,百废待举了,咱们便也从山里冒出头来,等着抢佔大位啦。」
不孤子脸上一红,忙道:「什么抢佔大位,说得这般难听?」
王魁皱眉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哪,就拿你们点苍山来说吧,当年与鞑子大战,多少前辈死於战火?若非位子给清空了,蜀中无大将,哪里轮得到你这廖化做先锋?」
听得师父改名换姓,点苍七小雄便又哈哈欢笑:「好啊!师父有长进了!可以替关老爷牵马了!」不孤子又羞又恼,便又把徒儿们轰走了。只在那儿扒面挠腮,苦笑不已。
崔轩亮低声道:「王大夫,这般说来,我那些父执辈还真可怜,对么?」
王魁叹道:「那是当然了。这批「难童」都是行伍出身的兵卒,他们小时候跟着开国元勳,只因年纪小、学问差,什么都要按资排辈,自是屎也吃不到热的。可轮到他们年纪大了、辈分有了,学问多了,永乐帝偏又两腿一伸,一命呜呼去也,这便轮到白璧暇那帮小鬼出头了,这会儿「开国孤儿」便又显得年岁太老,冥顽不灵,只能给人硬生生轰出朝廷了。」
当年天下大乱,最可怜的便是这批「难童」,他们出生於至正末年,年岁幼小,受的战乱荼毒也最深。那时他们离乡背井,没了父母照顾,便只能投身军旅,给人当成小兵小卒使唤,一辈子出不了头。反观白璧暇这批人,却因晚生了十五年,际遇便大大不同,这批人生於洪武年间,打小爹疼娘爱,衣食无虞,素有「太平公子」之称。如今在隆庆皇帝的带领下,已然全体爬上高位,反倒把「开国孤儿」扫地出门了。
上有开国元勳、下有太平公子,崔风训、崔风宪这代人处於两大洪流间,宛如沧海一小舟,始终漂荡无根。说来这批「难童」中,唯独魏宽一人杀出了重围,想他自食其力,独自驾船出海、开闢烟岛,已成东海霸主。东瀛幕府、朝鲜王族、乃至於中原各地的豪傑,谁不对他敬畏三分?
想起了白家父子,崔轩亮不由又叹了几声,说道:「不孤道长,那白璧暇的外号是不是叫「书剑双绝」?」不孤子笑道:「呵呵,你还挺渊博,怎么知道他的外号的?」
崔轩亮低声道:「我是听那崔中久这般叫他。他说那白大人很有学问,文是省城举人,武是天下状元,真有此事么?」不孤子颔首道:「这话倒不假。这白璧暇赴过武举,再看这小子是峨眉顶尖儿高手,若要拿个什么武状元,自也是易如反掌了。」
崔轩亮嗯了一声,又道:「道长,你说得这个峨眉派,是不是「虚陵太妙洞天」那一支?」不孤子微微一奇,道:「瞧不出来,你还真有些见识啊,居然还晓得「虚陵太妙洞天」?」
崔轩亮点了点头,说道:「我叔叔跟我说过,峨眉山有群和尚住在金顶普贤寺,练得都是佛门武功。不过还有一群剑客住在「虚陵太妙洞天」,洞里珍藏了一柄镇派古剑,称作「白眉剑」,锋锐灵秀,便给人列为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
崔轩亮小小年纪,却说得出峨眉一脉的渊源,自是叔叔的功劳了。老陈、老林见得少爷大大露脸,一扫无知模样,不觉也是满心欢喜,与有荣焉。
不孤子颔首道:「令叔所言不错,这峨眉确是西南武林第一大派。方今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做:「点苍人少、青城钱少,送给峨眉还嫌少」。可想而知,这峨眉一派有多大事业?」
众人听这话甚是传神,不由都笑了起来,看这点苍山小猫两只、小狗三只,人材凋零,一番淒风苦雨之象。再看青城地处偏远,藏於深山,生活清苦自不在话下。至於峨眉一脉,却因山灵水秀,佛道庙宇聚集,山上自是人才钱财两兴旺,无怪会是西南武林的最大门户了。
王魁听着听,忽地怔怔地道:「点苍人少、青城钱少,咱们九华山却是什么都少,现下连地也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哪?」说着说,不由发起愁来。不孤子安慰道:「你怕什么啊?君不见叫化子拉帮结党,居无定所,何等逍遥自在,日后九华门人何妨也效法追随,也好让天下群丐有个首领啊。」
这话一说,却又让众人噗嗤一声,全都笑出来了。王魁见老友幸灾乐祸,一时心下拂然,道:「你可得意了,小心我搬到你们点苍山脚下,专和你抢徒弟。」
话声未毕,七小雄却扑了过来,笑道:「王世伯不必抢徒弟,咱们来投奔你了。」不孤老道人缘不好,这会儿徒弟尽数反出本门,全数趴在王魁怀里撒娇,自又气得老道吹鬍子瞪眼,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人说笑一阵,崔轩亮想起了叔叔平日的说话,便又问道:「道长,我听叔叔提过一句话,叫做「峨眉西、泰山东、太和武当正居中」,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叹道:「方今武林门派极多,西是峨眉、青城、点苍、华山,东是九华、仙霞、太行、泰山,并同三帮九教十二会,全数拱卫着天下武林至尊:「太和武当」。」
听得「武当」之名,众人都是肃然起敬。这武当山又名「太和山」,近百年来为得张三丰之故,号称「武林之首」,天下八派直如众星拱月,围绕武当,无敢争锋。崔轩亮连连颔首:「我知道、我知道,永乐帝曾经六次降旨武当,说要召见张三丰,封他做护国天师,对不对?」
不孤子叹道:「没错。永乐帝曾遣出身边第一爱将魏宽,六次上山寻访张三丰,可六顾茅庐,对方都避而不见。不过永乐帝并未气馁,他发动了三十万工匠,替武当山营造了八宫二观七十二庙,耗费八百万两龙银,号称「补秦皇汉武之所遗」,宠誉之荣,万古未有。就盼张三丰回心转意,能够见他一面。」
崔轩亮大吃一惊:「原来……原来武当山的建筑是皇上给他们起造的,皇上为何……为何待他们如此之好?」
崔轩亮是永乐大将之子,口中的「皇上」二字,指得自是永乐帝。不孤子用力咳了几声,便把目光移向了王魁,道:「老王,永乐帝为何这般敬重张三丰?
可有什么源由?」
王魁乾笑道:「我是九华门人,哪管武当之事?」说着拍了拍天绝僧的后背,道:「看,少林寺的和尚在此,你该问他才是。」
嵩山少林寺,天下武术正宗,众人居然把它给忘了,众人啊了一声,急忙把目光全数转向了天绝僧,眼中带着几分歉然。
张三丰出身少林,却能青出於蓝而胜於蓝,近百年来武当弟子行侠仗义,声势早已压过了少林群僧。是以少林僧人一日静过一日,好似与世无争起来。不孤子咳了几声,道:「老弟,你见过姚广孝,当年永乐帝为何降旨武当,你可知道内情?」
天绝僧举止一向从容,听得此言,自也是容情平淡。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民间传说,永乐帝之所以降旨武当,是因为他是「真武大帝」下凡投胎,而武当山则是崇祀真武大帝,号称「非真武不足以当之」。是以永乐大帝生来便与武当有缘,下旨弘扬,为武当一脉增威添光,自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张三丰为何不见他?」
天绝僧微笑合十,道:「张真人当时年事已高,传说已过百四十余岁,是否还在人世,众说纷纭。」崔轩亮啊了一声,道:「原来已经作古啦,难怪魏叔叔六次上山传旨,都没机会见到他。」
众人眉来眼去,只见天绝僧合十微笑,不孤子迭声低咳,王魁则是拿起了筷子,喀兹咕嘟地猛吃醃菜,谁也不作声。
崔轩亮怔怔想着中原武林的种种传说,忽道:「道长,我……我听叔叔说过,咱们中原武林里最厉害的三大神功,一个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一个是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还一个是……是什么……什么派的妖狐功,对么?」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不孤子便道:「小兄弟,世上没有妖狐功,只有隐仙派的「纯阳功」。你可别给胡乱编排。」崔轩亮脸红过耳,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纯阳功」!「纯阳功」!道长,这隐仙派到底是什么来历,您可知道么?」
不孤子自己是个道士,怎会不知隐仙传说,当即道:「隐仙派是个总称,泛指天下各地仙家洞天。至於「纯阳功」,则是隐仙诸派最强的功夫。传说这套心法威力奇大,偏又极难习练,传人极为罕有,故给人称为「妙之极矣、玄之又玄」。」
崔轩亮心痒难搔,哪还管它好练难练,忙道:「那……那我若想学「纯阳功」,该去哪儿拜师?」王魁笑道:「崔小弟若想练这套功夫,得去武当山才是。」
崔轩亮失声道:「原来这是武当功夫啊?这样说来,「纯阳功」也是张三丰创出来的?」
不孤子摇头道:「那倒不是。「纯阳功」是唐末留下来的功夫,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传闻张真人二十岁不到,便已练成了「纯阳功」,自此打遍天下无敌手,世称「张玄玄」。」
崔轩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张三丰的武功都是得自少林,岂料他的武功另有出处?忙道:「原来张真人练过纯阳功啊?那…那这套功夫又是谁创出来的?不会也是达摩祖师吧?」
「达摩」二字一出,众人全都看向了天绝僧。他微微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其实是抬举了。其实中原武术除了少林功夫,另有几个古传大宗,这「隐仙宗」便是其中之一。至於纯阳二字,则是从「纯阳子」身上得来的。」
崔轩亮喃喃地道:「纯阳子?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怎也在武当修过道啊?」众前辈异口同声地道:「「纯阳子」便是唐末内丹大宗师,天下隐仙之首,「剑仙」吕洞宾。」
欲整青锋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天绝僧吟罢吕洞宾的「剑诗」,不免让崔轩亮吓了一跳,方知「纯阳子」便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他过去总以为此人是虚幻神仙,没想世上真有其人,喃喃便道:「这么说来,张三丰的武功其实和道家是一脉相承了?」
不孤子笑道:「废话,张三丰不是道士,难道还是贼秃么?这「纯阳子」以前也曾在武当求道,成仙之后,便把他创出的「纯阳功」留在武当紫霄洞里,可惜这祕笈难上加难,搞了几百年下来,没几个人练得成。直到张三丰破解全数经文后,方纔去芜存菁,从中发展了一套简易好懂的内丹聚气法,这才把将隐仙一脉的武学推到了天下顶峰。真说起来,今日武当山的「太和功」、「太极功」、「松鹤心经」,多有「纯阳功」的影子。」
听得「纯阳功」与武当功夫渊源如此之深。崔轩亮不由一脸讶异,怔怔又道:「大师,那……那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呢?可也是八仙传下来的么?」
不孤子哈哈一笑,道:「要问元元功,你真是找对人啦。王魁,你们九华也是搞丹鼎的,你跟他说吧。」崔轩亮讶道:「搞丹鼎的?什么意思啊?」
王魁咳了一声,道:「隐仙宗有个强敌,便是咱们丹鼎宗。真说起来,这「元元功」虽也是道家武术,历史却比「纯阳功」更久,走的理路也全然相反。」崔轩亮茫然道:「理路相反?难道……难道他们不练内力么?」
王魁道:「天下武功千门万法,所重者不外五宗,曰「心」、曰「体」、曰「气」、曰「术」、曰「势」。这三大古神功虽说理路不同,其实都只专精於「气」,独爱内功。只不过「元元功」与「纯阳功」的练法全然相反,他们不练「人丹」,而是炼制「地丹」。」
崔轩亮皱眉覆述:「炼制地丹?」
王魁道:「天丹、地丹、人丹,这便是道家成仙的三条路。相传「纯阳功」炼的是「人丹」,又称「内丹」,这便是内家高手体内修聚的「气」,他们相信自己只要能吐纳周天,循序渐进,便能聚内丹为「人丹」,从而化「人丹」为「天丹」,进而飞昇成仙。」
崔轩亮啊了一声,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搜神记,好似道士们成日无所事事,便是想羽化登仙,也好去找玉皇大帝喝酒聊天。他眼珠儿溜溜一转,忽然双手一拍,醒悟道:「等等!我知道啦!这「元元功」炼制的地丹,便是太上老君炼的金丹,对么?」
王魁微笑颔首,道:「崔小弟果然聪明,「丹鼎」二字,正是元元功的万法根基。」
看这崔轩亮为人纯而不蠢,虽说天性笃厚老实,其实心思颇为机灵。这便给他猜中了。又听王魁道:「道家两大派,一派练气,一派炼丹,这元元功所求的「地丹」,正是方士们从丹鼎里提炼出来的灵药。他们相信真正的「天丹」千载难逢,若想用练气的法门修行人丹,至多只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却无法得道升天。所以欲求「天丹」,须借「地丹」,必得从洪炉里提炼出一颗真正的灵丹妙药,方是羽化登仙的不二法门。」『TXT小说天堂在线书库HTTP://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经典书库http://xiaoshuotxt.com/』『电子书下载http://txt.xiaoshuotxt.com/』『幻魂文学网http://www.huanhun.com/』
崔轩亮听得悠然神往,叹道:「真好,只要吃颗药丸,便能练成神功,那可大大赚了。这……这丹药哪里有得买啊?」
不孤子哈哈大笑,七小雄嘻嘻贼笑,王魁则是摇头道:「小兄弟想得太美了。元元功的丹药不比寻常,一来古方罕见、药材难得,二来炼丹时稍有差错,灵丹妙药往往成为了致命毒药,一吃便死。是以丹鼎派自西晋以降,千年来传人不过三五,比之隐仙派还要稀少。」
崔轩亮惊道:「那么稀有啊,那……那魏叔叔哪来弄来的丹药?可是路边捡到的么?」
不孤子笑道:「路边捡的?你当是野狗闻尿么?他们江南魏家是是远古方士之后,据说他们自秦代以来,始终保有一颗「地丹」,传了一千六百多年,始终不曾服用。久而久之,便给当成古董供着。」崔轩亮讶道:「为什么不吃?」王魁接口道:「据说这颗「地丹」是童子丹,必须在孩童时服用,否则吃了了也是白搭。只是这颗药究竟有没有毒,无人知晓,所以魏家长上始终没让孩子们来服。」
崔轩亮颔首道:「原来如此。那……那魏叔叔是怎么吃下这颗丹药的?可是顽皮偷吃的么?」听得「顽皮偷吃」四字,七小雄眉来眼去,想来都是箇中好手了,王魁摇了摇头,道:「魏宽怎么吃这颗药的,老朽可不知情,不过天绝老弟无所不知,也许知道些典故。」
眼看众人又瞄了过来,天绝僧便合十轩佛,道:「此事贫僧也不尽而知,只是据道衍大师所言。这颗「地丹」是魏宽在在战乱时服下去的。」众人讶道:「战乱?」天绝僧道:「阿弥陀佛,此间情节,贫僧不敢妄言。魏崔两家交情匪浅,诸位不妨等崔施主清醒后,再去问他不迟。」
天绝僧总是这样,每逢语塞之时,不是一声「阿弥陀佛」,就是搬出人家武当山的镇山之宝,大打太极拳。崔轩亮也懒得追问了,便又道:「大师,你们少林寺不是也有本易筋经吗?若和「元元功」相比,是谁厉害些?」
天绝僧道:「三大古神功各擅胜场。以我寺的「易筋经」而言,只因练法古拙朴实,修聚而得的内力也是无可撼动,根基之稳,於三大神功中称得第一。只是要谈到丹田内息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却又不如武当至宝「纯阳功」了。」
少林武功盖天下,威势如同中嶽嵩山,撼摇不动;武当心法则是泽被苍海,无穷无尽,原来这些说法其来有自,皆可从本门的根本心法窥见一二。崔轩亮哦了一声,又道:「大师,那「元元功」呢?它有什么长处?」
天绝僧道:「易筋经稳固,纯阳功无穷,至於这「元元功」,却是上干天和,窥视仙界的险恶武学。」崔轩亮讶道:「窥视仙界?」天绝僧没说话了,想来他终究是个和尚,不太晓得道士的事情。一旁王魁也是丹鼎派的,便道:「丹鼎派累积千年智慧,使「地丹」逼近於「天丹」,据说服用地丹之人,罡气至强至深,宛如鬼神。」
崔轩亮骇然道:「宛如鬼神?这……这是什么缘故?」
王魁道:「地丹千载难逢,据说服用者体质剧变,全身穴道变位,经脉逆行,甚且能以五脏六腑聚气。是以培育的内力极为怪异,宛如天界之物。据说当年魏宽的掌力极强,举世中除开令尊的「八方五雷掌」,没人能与之匹敌。」
崔轩亮哦了一声,倒不知这魏宽叔叔的武功如此了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曾与他打成平手,心下不自禁的感到得意,便道:「大师,听您这么说来,「元元功」该是天下第一了,您怎还说三大神功并驾齐驱呢?」
天绝僧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缺憾。依老衲看来,「元元功」上干天和,不练也罢。」
崔轩亮哼了一声,道:「那照大师说来,还是易筋经最管用了?我看这样吧,既然您要去烟岛,咱们不妨请你和我魏叔叔打上一架,看看这「易筋经」、「元元功」哪个厉害些?」
点苍七小雄鼓掌叫好,不孤子则是幸灾乐祸,正想鼓励几句,却听天绝僧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练过易筋经。」
听得天绝僧藉口推辞,众人不免有些扫兴了,崔轩亮悻悻地道:「大师没练过啊?那好吧,你们少林寺总还有人会「易筋经」吧?不如请他们和魏叔叔较量一场吧?」
少林和尚成千上万,总不至於阖寺上下没一人练过易筋经,天绝僧若还要推辞,那便是怕了人家。眼见崔轩亮咄咄逼人,天绝僧却也没显露不悦之情,只淡淡地道:「本寺现下习练「易筋经」者仅有二人,一位是耆宿法显大师,他今年一百另八岁,自四十年前便已归隐达摩院后山,不再与人动手。」
点苍七小雄手舞足蹈、哈哈欢笑:「免战牌、挂出来,早上睡觉起不来。」崔轩亮跟着做了一阵鬼脸,又道:「大师,那还有一个呢?总不会是五百岁吧?」天绝僧微笑道:「另一位起练「易筋经」的,便是本寺的神童灵智小沙弥。他今年仅只五岁,悟心却已表露无遗。将来必能练成神功,承继本寺衣钵。」
这个八百岁,那个两岁,少林寺老老小小,全都跑得一乾二净,魏宽若要找他们晦气,倒显得胜之不武了。崔轩亮哼了一哼,道:「大师,你自己为什么不练易筋经?」
天绝僧道:「贫僧另有专注,限於性命寿岁,无法分神。」崔轩亮皱眉道:「无法分神?什么武功这般要紧,莫非比「易筋经」还管用么?」
天绝僧垂首敛目,静声道:「施主误会了,世间没有无敌的武功,却有无敌的阵法。」众人微微一愣:「阵法?」
天绝僧合十道:「天上地下、一切万物,无可脱於「六道轮回」。此即世间无敌之阵式。」
听得天绝僧口气颇大,崔轩亮皱眉道:「六道可以无敌?为什么啊?」天绝僧淡然道:「六是天界之数,合六为阵,便可化出世间最大阵式。」不孤子与王魁对望一眼,讶道:「最大阵式?那七呢?八呢?难道都比不上「六」么?」天绝僧笑了笑,不曾接口了。
世上阵法无数,有三才四象五行、有七星八卦九宫,再看诸葛亮有「八阵图」,张三丰创「北斗阵」,却没听过这个「六道轮回阵」,想来八成是少林古传的铜人巷一类,却让这位天绝大师废寝忘食了。
众人边吃边聊,崔轩亮听得中原武林迭出高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自有眼界大开之感,方知自己过去跟在叔叔身边,实如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他默默想着中原武林的那些大人物,忽然心头微动,想到了一个人,正是白云天。
面前这些武林前辈武功怎么高强,那也都罢了,自己明明和白云天年岁相若,可两人无论是家世还是武功,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叔叔六十好几了,却还天天在海外跑船,落得两袖清风、籍籍无名;可白云天却不同,他的爹爹不过四十来岁,英俊年轻,官场上如日中天。加上他自己还出身名门大派,这父子两代真如天之骄子般,让人不敢逼视。
俗话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应景了。这白云天靠着爹爹庇荫,自是无往不利,可自己的父执辈却都是开国孤儿,一辈子吃亏也就算了,到了自己这一辈,居然还祸延子孙,弄得过街老鼠一般。
崔轩亮听着听,内心益发悲凉了,便叹道:「不孤道长,我方纔听人家说了,好像那个白……白璧暇还中过举,是么?」不孤子道:「没错,「靖海督师」白璧暇出身峨眉,二十四岁入省乡试,高中举人,三年后又以举人身分入京武举,一次夺下了天下武魁大状元,名噪一时。」
文是举人,武是状元,看寻常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练武的却多半目不识丁,没想白璧暇却是文武兼资,委实是万中无一了,众船伕心下骇然,颤声道:「这……这可了不起了,他……他的举人是怎么来的?可是花钱买的么?」
崔轩亮吞了口唾沫,正想问问价钱多少,行情如何,却见不孤子、天绝僧都摇了摇头,一旁王魁则道:「别的还能行贿取巧,科考却不行。当年太祖为了科考舞弊一案,一口气杀了几万人。朝中纵有宵小,却也不敢在这上头作文章。」崔轩亮啊了一声,道:「不是用钱买的,那……那他是靠作弊得手的么?」
不孤子皱眉道:「小兄弟,你做人别这般缺德。老道虽然厌恶这姓白的,可人家确有几分真材实料,可不能随意污蔑。」
崔轩亮脸上一红,想他小时候去考秀才,才偷看了旁边小孩儿的卷子,便给人用棍棒轰了出来,从此与科考断了缘份,是以总是见不得人好。他心里有些不服,又道:「不作弊、不花钱,那他是怎么考上的?」
不孤子叹道:「老实告诉你吧,他是给硬逼出来的。」
众人讶道:「逼出来的?」不孤子解释道:「四川白家本是川中盐商,早年靠着私盐起家,三代间做尽了坏事,总算发迹了,此后有了几个臭钱,便又想过过官瘾,奈何洪武、永乐两朝律法严酷,花钱再多,也是枉然。白家长上明白捐官不可行,便把希望寄託在白璧暇身上,盼他能进军科考,让白家出一个大官儿。」
自古科考最为艰难,分乡试、会试、殿试等数关,考生须得详熟四书五经,尚得精於诗词文章,到得举人这关,往往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想中式,自是难上加难。老陈等人听得兴起,忙道:「后来呢?他是几岁考上的?」
不孤子道:「白璧暇聪明绝顶,当年在家里的逼迫之下,便开始苦读生涯,十六岁那年先考中了秀才,其后又花了八年时光,终於不负众望,高中解元,说来文才是真有两下子。」
众人心下一凛,方纔知道白璧暇何以号称「书剑双绝」,原来这人是打小栽培起,方得如今的文武双全。
解元便是举人第一,说来极为不易。崔轩亮哼了一声,道:「这可没道理了,那白璧暇不是峨眉高手么?他把时光都花在读书上了,那还练什么武功?想来功夫定然差劲了吧?」
不孤子摇头道:「你说错了。这白璧暇的武功很强,名气还远大於他的文才。当年他以峨眉高手的身分赴京武举,天下的少年英侠听说了,莫不避开当年武较,以免自讨没趣。」
众人吃了一惊,道:「这么厉害么?」不孤子叹道:「这小子虽是个做官的货色,剑法却很有个几下子,相传他十岁上便练成了峨眉上乘剑法「清音妙剑」,同门中无人可及。到得中举后的第二年,更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从此跃居为峨眉第一流高手,别说同辈不及他,便算是山中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崔轩亮一旁听着,便插话道:「道长,你若和白璧暇动手,谁输谁赢?」不孤子嘿嘿一笑,道:「老道还没试过哪,改日不妨玩他一玩。」
眼见不孤老道一扫玩笑模样,目中还透出一股杀气,崔轩亮自是吓了一跳,正感嚅囓间,一旁王魁叹道:「诸位,你们以为不孤老道邋遢随性,纯是个糟老头是吧?其实他点苍掌门武功一向了得,在武林里更是个老字号,白璧暇若真找他动手,那可是轰动西南武林的大事。」
众人心下一惊,方纔收起了小觑之心。老陈怕少爷得罪了人,忙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道长是西南武林第一高手,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听得众人奉承,不孤子却是哈哈一笑,道:「少拍我的马屁了。什么西南武林第一高手,老道愧不敢当。」崔轩亮喃喃地道:「是吗?难道……难道有人比你厉害么?」
不孤子乾笑几声,便与王魁眉来眼去,始终不曾接口。忽听一声佛号,天绝僧淡然道:「方今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公认是「天上谪仙」白璧瑜。」
「白璧瑜?」眼看又来了一个姓白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忙道:「他……他又是谁了?」
不孤子坦然道:「这白璧瑜便是白云天的授业恩师,人称「天上谪仙」便是。天绝老弟说得没错,方今武林公认,都说他是西南第一。」崔轩亮满心意外,万没料到白家还藏了一位高手,喃喃便问:「白……白璧瑜?他……他是白云天的师父么?」
不孤子道:「没错。白云天从五岁开始,便跟着白璧瑜练功。师徒两人隐居在峨眉后山,直到白云天二十三岁艺成下山为止。」崔轩亮喃喃地道:「这……这白璧瑜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他和白璧暇有何干系?」
不孤子道:「他俩是孪生子。」崔轩亮愕然道:「孪生子?那是什么?」
不孤子哈哈大笑:「怎么才夸你聪明,却又无知起来啦?」
眼看点苍七小雄捧腹狂笑,把自己当成了白癡,崔轩亮脸上一红,忙道:「到底……到底什么是孪生子……」
王魁咳了一声,道:「孪者,双胞之子也。白璧瑜是白璧暇的哥哥,早他一刻出生。」
崔轩亮脸色涨红,脑门充血,这才晓得是双胞胎来了。忙道:「原来……原来是一胎双胞,那……那他俩的长相可是一模一样了?」不孤子摇头道:「那你又料错了。这两人的五官虽然一模一样,样貌却是天差地远。」
崔轩亮又愣了:「为什么?他俩不是长得一个模样么?为何还会天差地远?」不孤子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就有残缺,他的右手少了两指,除此之外,脸上还给刺了字。」崔轩亮愕然道:「脸上刺字?谁刺的啊?」
不孤子道:「玉皇大帝。」崔轩亮更惊讶了:「玉皇大帝?」
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右脸颊上便有一块胎记,色做青黑,如海碗大小,看起来便像是囚犯的鲸面。所以有人说他前世是个神仙,只因触犯了天条,便给玉帝刺上了字,贬入凡尘,故称「天上谪仙」。」
崔轩亮啊了一声,这才晓得白璧瑜脸上长了胎记,无怪五官与弟弟相同,样貌却有天壤之别。
不孤子又道:「这白璧瑜与白璧暇是挛生兄弟,两人都是白家第三房媳妇所生,当年他俩的母亲分娩时,父祖都在苦候,谁知抱出来的孩子却是残缺不全,非但右手没有五指,脸上还给刺了字,好似受了天谴一般。当时祖父大怒欲狂,以为家里来了妖孽,便想淹死他。才要下手,产房里又传出了哭声,这回接生婆便又抱出了第二个婴儿,这时祖父喜出望外,方纔晓得媳妇生了对双胞胎。」
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个老二便是……便是白璧暇吧。」不孤子道:「正是这小子。那时接生婆把这孩子洗了乾净,看那身肌肤洁白晶莹,当真是完美无暇、如同一块美玉。祖父听说了,心情转好,便又改了主意,便把兄弟俩都留了下来,并依着他俩的长相,给残缺的那个取名为「璧暇」、完好的叫做「璧瑜」。」
众船伕一旁听着,却都有些不懂了,只听老陈茫然道:「等等,这白璧暇不是漂亮的那个么?怎地名字掉反过来了?」不孤子嘿嘿一笑,道:「这当然是女人家的意思。」
众人茫然道:「女人家的意思?道长是说……」
王魁插话道:「掉名是母亲的主意。这位白家主母很是贤慧,她知道哥哥生来残缺,弟弟却是完美无暇,便故意把公公取的名儿掉了过来,把好的叫做「璧暇」,丑的那个叫做「璧瑜」,盼望兄弟俩日后「暇不掩瑜」,做哥哥日后能够忘掉自己的瑕疵,走出自己的活路。」
听得这对兄弟来历甚奇,崔轩亮不觉有些入神了,忙道:「后来呢?白璧瑜这么可怜,日后定很受宠了?」
不孤子摇头道:「恰恰相反。世人爱美厌丑,本属应然。那白璧暇靠着脸蛋俊美,打小人见人爱,无往不利。可白璧瑜却倒楣了,每回随家人出门,总给外人指指点点,说白家过去做私枭,为恶太多,子孙才给老天鲸面刺字,落了个丑陋报应,每回祖父听了这些闲言闲语,定是气得面色铁青,回家后便狠狠打白璧瑜一顿出气。」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这孩子好可怜,定要自暴自弃了。」
不孤子道:「你可说对了。那时两兄弟长到了五岁,白璧暇骄纵任性,坏得不像话,白璧瑜却是郁郁寡欢,小小年纪,性子就变得古怪孤僻。母亲心想不是办法,於是禀明了公公,说想让两兄弟练武强身,就近把他俩送上了峨眉山。」
众人吃了一惊,道:「她为何要这般做?难道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么?」
不孤子叹道:「故乡对白家兄弟而言,是个最坏的地方。白璧暇太过受宠,而白璧瑜太过受虐,若想让这对兄弟清清白白的长大,便得让他们远离家乡,否则他俩长大之后,恐怕会一起沦为废人。」
众人闻言,尽皆讚叹,均知这位白家主母眼光远大,思虑周密,绝非那帮聒聒喋喋的三姑六婆可比。崔轩亮叹道:「原来他俩是这样投入峨眉的,那后来呢?白璧瑜上山之后,处境可好些了吧?」
不孤子摇头道:「没有。当年两兄弟投入峨眉,虽都是世家之子,可哥哥自卑害怕,弟弟却是灵秀聪颖,自然又是人见人爱了。那时长老们见这孩子长得好、嘴巴又甜,天生就是块做官的好材料,便日日夜夜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指导武功,后来更依着白家祖父的意思,替他延聘了三位夫子,教他读书写字,也好让他来日投身科考。」
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白璧瑜呢?长老们没教他武功么?」
不孤子道:「白璧瑜右手少了两个指头,天生无法握剑,长老们晓得这孩子没用,便不想糟蹋气力教他,可碍在白家主母的面上,却也不好赶他下山,只好让他在观里住下。这孩子脾气孤僻,长相又是……唉……反正给师兄弟们嘲笑了几回,便打了起来,他一气之下,便躲到后崖的山洞里,把自己藏了起来。任凭长老们说好说歹,他也不肯出来。」
众人听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代这孩子难过。崔轩亮红了眼眶,低声道:「那……那他妈妈听说了以后,有没上山找他?」不孤子摇头道:「他妈妈并不知道这些事。那时白家老太爷把消息遮掩了,否则媳妇听说之后,定会去观里寻找儿子,难免闹得鸡犬不宁。」
崔轩亮低下头去,轻声道:「后来呢?白璧瑜是怎么学成本领的?」
不孤子道:「真说起来,他的武功是弟弟教的。」
众人啊了一声,心下均感意外,不孤子道:「孪生之子,终究是血浓於水,这白璧暇小时候喜欢争宠,最爱作弄哥哥,可来到了峨眉之后,亲眼见到同门们嘲笑欺侮自己的兄弟,这便激发了他的兄弟之情。那时他见哥哥躲到了后崖洞里,不肯吃饭、也不肯出来,他便把自己的饭食留下一半,每夜里悄悄爬上了山崖,带去给哥哥吃。」
老陈插话道:「长老们知道这事么?」不孤子道:「应该知道吧。小孩儿半夜不睡觉,尽望后山爬,长老们岂能毫无知觉?」说着便望七个徒弟瞧了一眼,只见点苍小七雄眉来眼去,想来定也是一群夜猫子了。
不孤子又道:「那时白璧瑜住在山洞里,峨眉长老们管不动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了。之后几个月里,白璧暇每日到了夜间,便会带着饭菜去找哥哥。他为了讨哥哥高兴,每回学了什么新武功,定会在晚上转告给白璧瑜,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练。」
崔轩亮自己是独子,从小没有兄弟,此时听得手足情深,心下自也感动。他叹了口气,道:「原来白璧瑜的武功是这么学来的。可他俩都是小孩儿,一个瞎教、一个盲学,难道也练得成高深武功么?」
不孤子道:「倘使他俩学的是咱们点苍剑法,那当然是不成的。不过峨眉的武功很是不同,最是讲究「临摹」二字。弟子们练功时有条捷径,称作对练。倘使一个演「正」、一个演「奇」,心意相通下,往往能举一反三,深入本门招式真华。」
崔轩亮喃喃地道:「对练?这……这又是什么法门了?」
不孤子道:「峨眉对练并不是寻常门派的比武演招。而是让弟子对面打坐,双手交握,以心交心,倘使两人心境相通,往往可以在刹那间比上数十招,便如同真个比武较量一样。」
听得世上有这般便宜的练功法,崔轩亮自是满心艳羨,想他崔家武功内外兼重,每日练功定得早午晚打坐一次,每次坐足半时辰。练膂力时更得背负八十斤沙袋,之后拳锋抵地,上下俯撑五百次,可说艰苦异常。却没想世上还有这般轻巧的练功法门。他怔怔思索,正感叹息间,忽然想起了一事,忙道:「等等,他俩是挛生子,那「对练」时岂不大佔便宜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家兄弟都是聪明绝顶之人。白璧暇资质之高,那是不用说了,那白璧瑜样子虽丑,其实也和弟弟一样聪明。加上他俩是挛生子,天生心境可以相通,白璧瑜又是右手天残,必须以左手使招,走的路子全然是「奇」,这对兄弟一旦走到了「对练」的路子上,那真可说是天造地设,没人能比他俩练得更快。短短数月内,白璧暇的武功便已突飞猛进,白璧瑜也练出了兴趣,每日每夜里,就是巴望着弟弟来教他武功。」
崔轩亮大喜道:「太好了,这白璧瑜可终於出头了。」
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的武功越练越快,不到一年内,便练成了本门的「清音妙剑」,出手时圆熟老辣,好似个成年人一般。练功时更是反应奇快,同门弟子与他对练,竟无一人能跟得上,只好让师叔伯们亲自陪他演功。长老们见他如此资质,莫不啧啧称奇,都以为门里来了个百年罕见的奇才。」
众人讚叹不已,自觉这对挛生子身世之奇,当真前所未见。崔轩亮又道:「后来呢?他俩对练了多久?」不孤子道:「一年。」
众人愕然道:「一年?为何这般短?」不孤子道:「猜猜看,别老是让我一人唱独脚戏,怪无趣的。」崔轩亮微微忖量,看这对挛生子对练武功,无往不利,却不知为何骤然停止?他稍一思索,登时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年以后,白璧暇便回故乡去了。」不孤子笑道:「回故乡干啥?嫖妓么?」
点苍小七雄捧腹大笑,尽情嘲弄,崔轩亮则是脸上一红,说不上话了,一旁老陈便道:「这么看来,应是他俩练功一事给长老发觉了,这才被迫中断了,是么?」
不孤子笑道:「这也是个没见识的。这白璧瑜又不是咱们点苍派去的奸细,长老们干啥要提防他?」众人心想不错,却也猜不出情由,霎时异口同声来问:「道长!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他俩为何不一起练功了?」
不孤子见逗弄他们够了,登时捋鬚含笑,正要说出实情,却听天绝僧笑了笑,插话道:「道长,这白璧暇可是跟不上哥哥了?」
不孤子嘿地一笑,朝天绝僧指了指,道:「还是少林寺的有眼光啊,没错,这白璧暇之所以无法再与哥哥对练武功,正是因为他追不上了。」
「追不上了?」众人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
不孤子道:「这对兄弟本是孪生,照理来说,资质该是一模一样,可白璧瑜隐居山洞,镇日里无所事事,一不必读书考试,二也不必应酬同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所思都在一柄剑上。可白璧暇却辛苦了,他每日起床后,先要背诵诗词、临帖摹碑,午饭时还要跟着长老,陪同上山宾客应酬。你想他每日练武时光少得可怜,却怎么追得上哥哥?」
崔轩亮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自此之后,兄弟俩就各练各的了?」
不孤子道:「那倒不是。只是其后的十多年里,兄弟俩便倒了过来,每回白璧暇去找哥哥,已不是去教他武功,而是要请他指点疑义。那时白璧瑜学会了「清音妙剑」,见识已非泛泛,每回听弟弟背出武功心法,便会花上几天细细思索,之后再解释给弟弟听。」
崔轩亮满心羨慕,叹息道:「有兄长真好,做什么都有靠山。」点苍小七雄听了这话,登时互瞄一眼,一时间小瞄大、大瞪小,全数「哼」了一声,想来七兄弟平日恃强欺弱、啼哭告状,尽是忙着相互陷害,靠山之说,只能梦里寻了。
不孤子又道:「靠着大哥帮忙,其后数年,白璧暇虽然俗务缠身,武学进境仍是神速,门中弟子并无一人能及。可相形之下,大哥的进展更是快得怕人,那时他求学若渴,弟弟每日里转述的武功已满足不了他,於是他便请弟弟帮忙,由他出面商借祕笈。」
崔轩亮愕然道:「借祕笈?长老们会答应么?」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是长老面前的大红人,更是峨眉满门寄望所在,一旦有心来借祕笈,长老们哪里会藏私?自是慨然出借了。」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么说来,白璧瑜是无师自通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璧瑜向武之心极为虔诚,峨眉全派无人能出其右。数年之间,他武功大进,竟已练成了「金顶神剑」,算来整整比弟弟快了五年以上。待得弟弟也学成了这套剑法,他却又走到了更高层,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十年之后,白璧暇终於考上了举人,抛开俗务,总算能静下心来习练「燃灯古剑」时,白璧瑜却早已攀到了天顶上,完成峨眉自古以来的至高梦境:「无剑之剑」。」
众人悚然一惊:「无剑?」
不孤子颔首道:「无剑就是不用佩剑。父老相传,这峨眉山虽以「白眉剑」闻名,实则山中第一兵刃并非真物,而是以「太虚气」驭使的「无剑」,传闻白璧瑜现下已不再佩戴真剑,仅在身上悬挂一柄木剑。可江湖上的人遇上了他,却没人敢与他真刀真枪的硬碰硬,以免损毁自己的宝刀宝剑。」众船伕与崔轩亮骇然道:「这么厉害?」
不孤子道:「这只是传闻,是否夸大其词,谁也不知情。只是老道曾听人提过,好似白璧瑜的「太虚气」浑厚至极,出剑时灌注内力,剑气沖霄,威不可当。倘使他真已练到这个境界,纵使「高丽名士」柳聚永的「大武神王剑」,怕也禁不起他的木剑一击。」
武林中人最重刀剑,看适才白云天手持「白眉剑」,虽说功力差了柳聚永一大截,却因白眉剑锋锐异常,竟能逼得「大武神王剑」退避走让,足见武功兵刃若能搭配得宜,自当妙不可言,可话说回来,要是有个人能凭一柄木剑打遍天下,却该是什么样的境界?
一片寂静间,王魁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不孤老贼,你听过「剑芒」么?」
众人愕然道:「剑芒?那是什么?」王魁解释道:「我曾听九华恩师提过,数百年前中原曾流传一种古怪功夫,称作「剑芒」,据说练到深处,可以内力激发无形剑气,使剑上生出耀眼芒光。只不知白璧瑜练的「无剑之剑」,可就是同一种武功么?」
不孤子沈吟道:「这「剑芒」什么的,我也听人提过,好像是西域传来的武学……每回都说得绘声绘影、天花乱坠的,可真问起来,却是谁也没见过……」他沈吟许久,便问天绝僧道:「老弟,你们少林七十二绝艺中,可有近於「剑芒」的武功?」
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我少林共藏五套剑法,俱是真剑实物,未有修聚无形剑气者。」
不孤子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这白璧暇的「太虚气」是隔物传劲的法门,这「剑芒」却是修聚无形剑气,两者恐怕大异其趣……」崔轩亮纳闷道:「那……那剑芒要是撞上峨眉的「太虚气」,却该是谁厉害些?」
众高手嘀嘀咕咕,各抒己见,老陈对这些武学之事毫无兴趣,便又打岔道:「道长,这白璧瑜现在何处?可还在峨眉山上修行么?」
不孤子道:「那倒没有。他方纔也在苦海上。」众人吓了一跳:「什么?白璧瑜也出海来了?」不孤子颔首道:「没错。这回魏宽做寿,烟岛上定是龙蛇杂处,怕来了不少隐居高手。白璧暇担心自己一个人压不住场面,便把哥哥请下山来了。不过白璧瑜嫌宣威舰上宾客太多,便改乘了另一艘「宣恩舰」。也碰巧他不在舰上,否则方纔那个明国勋险些伤了他的表妹,白璧瑜若是在场,非得找他算帐不可。」
「表妹?」众人微微一奇,纷纷问道:「这又是谁啊?」不孤子道:「白家这个表妹本姓张,是靖海督师的发妻,少侠白云天的亲娘,人称白夫人便是。」听到此处,众人眼前便浮起了中年美妇的秀气面孔,不觉都是「哦」了一声,方知这女人与白家兄弟是中表之亲,自当是青梅竹马、打小相识了。
想起那位「目重公子」,老陈不觉乾笑两声,道:「明国勋……这人也很厉害的……白璧瑜打得过他么?」不孤子嘿嘿一笑,道:「无剑之剑,岂同寻常?白璧瑜近年名气越发响亮,号称川中第一高手,岂是易与之辈?打杀起来,自是海上起惊涛了。」
老林骂道:「狗咬狗,一嘴毛,最好这两条疯狗打得同归於尽,那不孤道长可就成了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了。」
「汪汪汪,汪汪汪。」听得师父要跃居西南第一,七条小疯狗又冒了出来,汪汪吠叫尚嫌不足,居然抓起了小狮子,作势来咬,当是想嚐嚐武林至尊的滋味了。
这「目重公子」明国勋武功高绝,众人都曾亲眼目睹。他出手既准且重,每回一发招,必然震慑全场,无论那东瀛人、抑或是峨眉少侠白云天、甚且是永乐老将崔风宪,人人都对他敬畏三分。再看此人背后还负了柄「神功震主」,一旦开匣取刀,必以惊天动地之势来攻。只是这白璧瑜练到了「无剑之剑」,武功之高,当也不在话下。两人若要在海上大战,不免打得飞沙走石、天地变色,怕连船都要给打沈了。
崔轩亮叹了口气,看这苦海里虎狼横行,又是什么「明国勋」,又是什么「白璧暇」、「白璧瑜」,另还有个手持妖刀的「大内荣之介」,看这帮歹徒吃人不吐骨头,自己这几日定得加倍小心,否则要是不巧撞见这批人,可不知要去哪儿找脑袋了。
那老陈一旁想着,又问道:「道长,这白璧瑜武功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出来做官?那不是比弟弟还了得么?」不孤子道:「胡说。做官的讲究体面。这白璧瑜右手天残,加上面有胎斑,你要他怎么上朝面圣?难不成想让猪皇帝笑到断气么?」
众人情知如此,只得道:「那……那这几十年来,他都在做什么?」
不孤子道:「他一直躲着世人。」崔轩亮低声道:「躲着世人?他……他不是练成了厉害武功?为何还要躲赌藏藏?」
不孤子道:「白璧瑜是个奇人,一生离群索居。他六岁来到峨眉,未及一月,便躲到后山里,期间父母也曾数度上山,专程来看两个儿子。白璧暇享受天伦之乐时,白璧瑜却总是躲在山洞里,避不见面。父母问起了他的行踪,他却只托弟弟传口信给妈妈,说他和山上的白猿成了好友,一起去极乐天界游玩了。」
众人啊了一声,道:「那……那白家主母不伤心么?」不孤子叹道:「母子连心,她怎能不伤心?可白璧瑜不愿见她,又有什么法子,只能嘱託了白璧暇,要他好好照顾哥哥。」
崔轩亮低声道:「那兄弟俩的爹爹呢?难道都不想个办法?」不孤子道:「这白少爷是个天生没主见的,一辈子都听自己的父亲使唤。那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小儿子身上,只盼他早点艺成下山,赶紧弄个官儿当当,也好光耀门楣一番。哪还管白璧瑜要死要活?」
众人叹了口气。看这白璧瑜出身世家,此生却宛如浮萍一般,漂流无寄,也难怪他会落落寡欢了。
不孤子又道:「其后十多年,两兄弟一个隐居洞里,一个活跃山上,虽说日日相见,际遇却有天壤之别,到得他俩二十四岁那年,白璧暇高中了举人,白璧瑜也在同一年练成「无剑」,本想兄弟俩分离的时刻终於来到。可惜那年朝廷里没有缺额,白璧暇只给派了个四川土司的流官,因嫌官小,辞谢不就,便留在峨眉专心练剑,就这样,兄弟俩便多了两年相聚的时光,直到白璧暇练成了「燃灯古剑」,上京考中武状元为止。」
崔轩亮啊了一声,看这白璧瑜一辈子孤单寂寞,弟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寄託。一旦兄弟分道扬镳,他却要如何自处?忙道:「白璧暇终於走了?那……那白璧瑜怎么办?」
不孤子道:「那时白璧瑜还是住在打小长大的山洞里,他见弟弟艺成下山,恐怕再也不会再回来了,心生感伤之余,便也起了辞别之意。他感念一身剑法出於峨眉,临行前便回到观里,十八年来首次拜会长老,便把自己这些年来如何从弟弟身上学武功、如何练成「无剑之剑」等情事,一一向长老们禀明。」
崔轩亮大惊道:「那……那长老没有生气么?」不孤子道:「气个屁?这些峨眉长老天生都是势利眼,一看天上掉下一个绝世高手,白白送给峨眉派,那还不乐翻天了?大喜之下,竟不肯让白璧瑜离山,好求歹求,都要请他留在山上干执事。」
崔轩亮道:「执事?那又是什么位子了?」不孤子笑道:「还能是什么?反正便是山上的护法。平日若有人上山寻仇,抑或长老们要去杀什么仇家,执事们便得打先锋,逞英雄,杀他个乾乾净净、血流成河。」
崔轩亮愕然道:「原来是这样的干法,那……那白璧瑜接下了吗?」
不孤子嗤之以鼻,道:「凭白璧瑜的武功,便峨眉掌门也做得,又何必委屈自己,干这污秽勾当?他晓得长老们只想利用自己,实则毫无诚心,便一口回绝,推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干不了正事,从此辞行下山,浪迹江湖。此后数年,他走遍了大江南北,看遍了风花雪月,最后又悄悄回到了峨眉,住进了小时候的那座山洞里。」
众船伕惊道:「他……他又躲回去了?」不孤子叹道:「没错。天下虽大,他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宿,原来那个小小的山洞,便是他真正的故乡。」
众人听着听,心下都不禁代他难过。崔轩亮低声道:「这位白大侠真是奇怪,凭他的武功,什么大事都能干,为何要这般埋没自己呢?」
不孤子道:「白璧瑜为了脸上的丑陋胎记,从小受人排挤,一身无寄,我猜那几年他定是受了世人的冷落,心灰意冷之余,什么都不想强求了。这才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山洞,独自在那儿过下去。」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那……那白璧暇呢?他没回来看哥哥吗?」
不孤子道:「白璧暇多忙啊。哥哥云游的那几年,他先中了武状元,其后又与自己的表妹成亲,更把爹娘接到京城来住,五年里风风光光,买屋进仆、娶妻生子,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好景不常,五年之后,他为了一件细故,和几个大内侍卫犯冲了,对方按着武林规矩,约了泰山派、大别派的硬手来京助拳,白璧暇自知人孤势单,点子又硬,这便想起了哥哥,於是写信回去,要大哥上京援手。」
崔轩亮喃喃地道:「白璧瑜出手了么?」不孤子道:「自己的挛生弟弟,岂能见死不救?白璧瑜接了信,星夜便启程出发,其后白家兄弟联手,打得大批高手丢盔弃甲,此后白璧瑜的名气也传开了,人人都晓得白璧暇有个大哥,隐伏於峨眉山中,万万招惹不得。」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瑜是如何成名的。便又道:「那打完架以后呢?白璧暇没请哥哥住下来?」
不孤子笑道:「怎么没有?做大哥的一身本领,做弟弟怎不巴望他住在隔壁?刚巧那时锦衣卫枪棒教头出缺,白璧暇便找哥哥商量,说要荐保他做官,让他在京城住下。可白璧瑜毫无动心之意,盘桓数日后,便悄悄回去了。白璧暇心里烦恼,也是怕哥哥一去不返,思来想去,这便想了条计策,把儿子送上了峨眉,让他陪在伯父身边。」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白云天……他……他一直跟着伯父练功么?」
不孤子颔首道:「没错。白璧暇前脚一走,白云天后脚就来,那时他只有五岁,却给爹爹扔上了山,天幸这孩子机灵聪敏,能讨人欢心,白璧瑜有了这个孩子陪伴,生活自也多采多姿,其后逢年过节时,白夫人也会不辞劳苦,专程赶来峨眉与儿子团圆。直至此时,白璧瑜方纔体会到天伦之乐的滋味。」
崔轩亮叹道:「难怪他这般心疼弟媳了。要是那明国勋真把白夫人打伤了,那白璧瑜定跟他没完。」
不孤子笑道:「那还用得着说吗?为了保护弟弟一家,白璧瑜真是不辞劳苦。每回弟弟有了什么厉害仇家,抑或是官场上有了什么死对头,定会找哥哥帮忙。有时白璧瑜听事情髒得怕人,实在不愿来沾,这时白璧暇便会遣出老婆,上山来找大伯泣诉。倘使哥哥还硬颈不从,他便藉口家里有事,把儿子召回北京,直到做哥哥的答允为止。」
崔轩亮哼道:「这白璧暇也太小心眼了,他们一家要真个遇险了,做哥哥的还会不救么?何必这般逼他?」
不孤子摇头道:「小兄弟可没见识了。官场中人事事提防,便算是对自己的挛生兄弟,也得多用点心眼,那才能让他为己所用。若非如此,近年东厂势力日大,老早便犯到他「靖海督师」的头上啦。」
听罢一席话,满船嗟歎声,一慨於白璧暇的热中功名、心机算尽;二感於白璧瑜的消沈避世、迭遭摆佈,可怜这对挛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同胎所生,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老林听着听,忽道:「王大夫,这胎记可有法子除掉么?」
眼见众人转头望着自己,王魁便乾笑了几声,道:「其实白璧瑜浪迹天下的那几年,便曾到九华山找我,打算请我除去他的胎记。」
众人讶道:「原来他已经找过你了?那……那你给他治了么?」
王魁叹道:「老朽曾经仔细看过他的面颊,知道这胎斑是天然所生,若要勉强去除,不论是刀刮还是药蚀,怕都会遗下伤疤,反会让他的外貌更加可怖。我不愿出言欺瞒,便老实跟他说了,那时白璧瑜听了我的说话,可真是悲从中来,眼眶迳自红了。」
白璧瑜一生受尽世人排挤,全是为了那张怪脸,倘使「鬼医」也没了法子,恐怕这辈子都没救了。众人叹了口气,不自禁地代他难过。正摇头间,忽听老陈啐了一记,骂道:「没出息!像我生得这般丑怪,嫖妓一回还不是三两银,也没给多收一文钱了,他却是愁个屁啊?」
众人轰然大笑,连天绝僧也低下头去,苦苦忍住。王魁陪着乾笑几声,道:「人要脸、树要皮,大家各有打算,那是勉强不来的。总之那白璧瑜听我说了实情,泪凝於眶,身上杀气却渐渐透出,老朽心知不妙,只得赶紧改口,说我这个「鬼医」其实专治下半身,没啥用处,若想把肚脐以上的病治好呢,便得上京去找「袁神医」,他才有根治办法。」
众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这「袁神医」、「王鬼医」俱是医道名流,谁知却是镇日乱踢皮球、彼此相互陷害,真不知伊於胡底了。
崔轩亮忙道:「后来呢?袁神医怎么说?」王魁笑道:「想我这「鬼医」都束手无策了,他「神医」能管什么用?他听说瘟神给我骗上京来了,自是气得七窍生烟,便连夜差人来了九华山,找我买了点东西。」众人讶道:「什么东西啊?」
王魁自从怀里娶出一张皮膜,便望脸上一罩,笑道:「这个。」
点苍七小雄吓了一跳,纷纷喊道:「殭尸!」
九华门人多学多能,山上除医道一项以外,尚有许多奇妙发明,这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白璧瑜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了。众船伕苦笑几声,只听老陈低声来问:「道长,你看这白璧瑜为何过来烟岛?可也是来给魏岛主拜寿么?」
不孤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白璧暇是来赐爵的,此番把兄长请来当帮手,准是没安好心眼。我看魏岛主还是得多加提防。别等人家杀到了门口,还不知死在眼前。」
崔轩亮默默想着,忽又道:「道长,你先前和白夫人说话,好像说了两句话,叫做什么御前……御前共什么宵的……」不孤子嘿嘿笑道:「御前共春宵,老公不折腰。你说得是这个吧。」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两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嘿嘿一笑,眼见七名徒弟满面好奇,一个个小嘴张开,引颈期待,只得咳了一声,道:「这儿孩童太多,咱们还是留点口德,择日再谈吧。」
崔轩亮只有十七岁,其实也算个小孩,一时间满脸狐疑,只与点苍小七雄面面相觑,都在猜测其中祕密。
註一:本章回名「客来闲聊客去眠」,原句取自高丽大诗人「白云居士」李奎报(1168-1241)之诗作,原诗如下:「寂寞禅房古树边,孤灯炉香燃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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