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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身心俱灭
李逍遥与林月如找了半天,并不见酒剑仙,向路经的青衣弟子打听之下,才知道他现在在藏经楼。
堆积如山的卷帙之中,酒剑仙不知在找什么资料,脚边堆放了不少古册。
一见到李逍遥气争败坏地赶来的样子,酒剑仙有些诧异。不等他发问,李逍遥已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意思?”
酒剑仙一愣,并未回答,另一阵低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是邪物怎么还没烧毁呢?”
李逍遥与林月如一惊,这才发现层层书架尽头,独孤剑圣正负手而立,也在此处搜寻典籍。
见到独孤剑圣,李逍遥的气焰一下子小了,但还是心急如焚,道:“这……不知道原来持有这佛珠的主人,如今下落如何?”
独孤剑圣道:“此珠之主乃妖邪魔物,已被打入锁妖塔了。”
李逍遥一听,又气又急,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酒剑仙大气也不敢透口,就生怕这小子会失去理智,冒犯独孤剑圣。
见李逍遥脸色怪异,独孤剑圣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逍遥吸了口气,才道:“玉佛珠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啊!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被当作妖怪,囚入那种地方,岂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独孤剑圣剑眉微皱,道:“朋友?李逍遥,本门第一条天规就是不可结交邪魔歪道,此点你要谨记!”
李逍遥道:“我并不是蜀山子弟,再说灵儿也不是邪魔歪道!”
独孤剑圣勃然变色,重重地“哼”了一声:“修炼本派的剑术者,最忌受到狐鬼魅所诱,若是丧失心志,就会坠入魔道,历万动而不复,这番道理你要明白!”
李逍遥无心与他争论这些,道:“请您马上将灵儿放出来,她是我的至友,我不能袖手旁观。”
独孤剑圣的脸上神情更冷,睨视着李逍遥。
酒剑仙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独孤剑圣,两人就像鸡同鸭讲,各诗一端,根本没有交集。
李逍遥的情急之色,和独孤剑圣铁青冷肃的面容,都让酒剑仙两面为难。在三代前,本门曾经发生的那件憾事,已足让独孤剑圣对邪魔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情况,竟和当初如出一辙,独孤剑圣是绝不可能放人的。若是李逍遥再坚持,只怕独孤剑圣会将他视为邪魔的同路人,对他也不留情面。
正当酒剑仙不知该如何劝解之时,李逍遥先打破了沉默,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人,您放出她也成,不放出她,我也要自己去救!”
想不到李逍遥说出这么直接冒犯的话来,酒剑仙一颗心直提到喉头,要鼓起不小的勇气才敢望向独孤剑圣。独孤剑圣抚着长须,缓缓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锁妖塔内乃另一处世界,凡夫俗子进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还谈什么救人。”
李逍遥的语气不变:“便算是死,我也要救灵儿出来。”
独孤剑圣的口气更重了:“本派创立百年以来,从未有人进入锁妖塔后,还能活着出来!”
李逍遥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步出藏经阁。
此兴趣无异表示他非进入塔中不可,林月如当然也跟了上去,任何话都不必再多说了。
见到李逍遥这样坚决,独孤剑圣重重地“哼”了一声,摊袖背对着李逍遥,也不阻止,也不再说什么。
“师……师兄,这……”酒剑仙有些为难,搓着手道:“那小子不是糊涂人,他说他的朋友不是妖,那应该是错不了的。”
“哼!比他聪明几百倍之人,都被妖物给蛊惑了,他就不会?”
一听独孤剑圣这么说,酒剑仙遂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又大着胆子道:“他可能真的会进锁妖塔,那……如何是好?”
独孤剑圣的声音更是冷得好似霜雪:“让他去吧!”
“什么?”
“他与妖为友,已非本门弟子;若是入塔而死,正宜其所!”
“什……什么?他……这……”
一听师兄要眼睁睁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死在锁妖塔中,酒剑仙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独孤剑圣已冷冷地负手,大步而出,留下愕然的酒剑仙。
难怪他会如此盛怒,当年的不幸,是蜀山之耻,也是蜀山记取的教训。
可是,酒剑仙仍相信李逍遥不是个糊涂人,他急忙追了出去,飞身纵跃,在往后山的独行坡拦住了李逍遥。
此路只容一人通过,一被他挡住,李逍遥和林月如无法前进,与他大眼瞪小眼,在风雪呼啸中对峙了一会儿。
三人六目相对,竟无一语。
酒剑仙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道:“逍遥徒儿,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李逍遥认真地看着酒剑仙,道:“前辈,我是认真的!”
就算不用说明,那双眼睛早就超越了“认真”的程度,简直已经到了“极其严肃”的境界。
酒剑仙又用力咳了一声,道:“如果凡事都太认真嘛……就不太好了。”
因为另一个“极其严肃”看待整件事的人,独孤剑圣,就是一个认真到让人根本无法沟通的老顽固啊!
不管是李逍遥还是独孤剑圣,都是劝不动的人,酒剑仙也老早放弃规劝了。
酒剑仙道:“我师兄说的没错,进塔容易,出塔难,原因何在,你想过吗?”
李逍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进锁妖塔!”
酒剑仙装作没听见他的宣示,自顾说道:“因为,收入锁妖塔的,全是极凶恶的妖魔。凡人一进去,不是被袭击,就是被生吞活剥,数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进去后还能活着回来的。”
李逍遥道:“你这么说,就表示有人曾经进入塔中?”
李逍遥虽然知道当年那姓姜的孤儿与妖女的相恋的惨剧,但既然林天南要他守秘,他便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套酒剑仙的话。
酒剑仙有点支支吾吾的,一会儿才说道:“是的……是没错啦,在我太师父那一代,曾发生过一件惨事。我有一位同门犯了门规,逃入锁妖塔中;当时本门数十位弟子追入缉捕,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自此以后,太师父立下规定,严禁门下弟子进入锁妖塔,违者尽废武功并逐出师门……”
这件事果然与林天南所说不差,但酒剑仙在话中隐去了妖女的部分,可见此事真的是绝对不许宣之于口的。
李逍遥道:“我不做蜀山弟子,就不必遵守你们的门规。前辈,请让路吧!”
“唉,你这小子,怎么跟我师兄一个脾气……”
李逍遥身后的林月如也终于说话了:“李大哥,我想……前辈说得没错,此事非人类之力所能及,救人的事,须从长计议才是。”
李逍遥坚毅地摇了摇头,道:“我不可能再浪费时间了!锁妖塔既然如此凶险,灵儿撑得了多久?多延一刻,她就多一份危险!”
林月如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
酒剑仙见连月如都劝不了李逍遥,随即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跟我来!”
酒剑仙率先走在前面带路,通往蜀山派的后山并非一路可通,走过这崎岖陡峭的独行坡之后,还要走对路,才能穿越重重险径,来到高耸的山门前。经过这座山门,才能攀登上这一柱之山,到达矗立在绝崖上的锁妖塔。
酒剑仙带着两人,才走近山门前的竹林,两名青衣子弟已飞跃而出,横剑在前,道:“是谁?”
酒剑仙道:“是我啦!”
那两名青衣弟子一愣,连忙抱剑行礼,道:“见过师叔!”
“不知师叔有何事要弟子效劳?”
酒剑仙道:“开山门吧,这两位朋友要进去。”
那两名青衣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师叔,这……此事弟子不敢从命。”
酒剑仙道:“是掌门同意的,怪罪不到你们头上,开吧!”
“这……”另一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么请师叔在此稍等,弟子先请示过师父,再行开启。”
“不必,你们去请示再回来,得耗上两个多时辰,这位朋友等不住,你们还是先在这儿候着。”酒剑仙望向李逍遥,道:“你瞧见了,不是我不让你们进锁妖塔,是门规森严。”
李逍遥咬了咬牙,道:“若我要硬闯呢?”
那两名青衣子弟脸色一变,都不禁防备了起来。
“唉唉,等等,还没商量好,怎么就先吵起来了?”酒剑仙苦笑着拦在双方之间。
守住仙门的可不只这两个青衣子弟,再深入一点还有练过剑阵的入门弟子,他们分别都不是李逍遥的对手,不过联合起来,以阵围人,那就很难说了。再说,他也不希望李逍遥与本门子弟打起来,万一误伤人命,便结下了深仇,将来必是件遗憾。
酒剑仙道:“逍遥徒儿,你先跟我过来一下。林姑娘,请你别跟来,在这里稍等。”
搞不懂酒剑仙葫芦里卖什么药,李逍遥强捺下内心的焦躁,跟着酒剑仙走到较僻远的空旷之处,四下无人,酒剑仙停步,道:“小子,你虽未正式行礼,毕竟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进去送死。”
李逍遥道:“晚辈心意已决!”
酒剑仙叹道:“唉!造化弄人啊!”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摸出两本簿册,递给了他:“收下这些吧。”
李逍遥伸手接了,那两本册子都是武学秘笈,分别写着“醉仙望月步”、“仙风云体术”。
“这是……”
“让你逃命的功夫。”酒剑仙道。
李逍遥随便手翻了一翻,果然是轻功及幻身诀窍,李逍遥目前最缺的就是这些轻功身法及幻数,他因内力陡增,勉强可以使出些不像轻功的轻功,万一对手太过高强,还是得运用真材实料才跑得掉。
酒剑仙方才藏经阁,就是和独孤剑圣两人找寻适合李逍遥练的武谱,想不到还没找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酒剑仙又拿出了几样东西,道:“这些也带着。”
这回酒剑仙给他的,除了他的酒葫芦之外,还有符咒几张,以及那颗在毒娘子身上取出的珠子。
这么多东西,让李逍遥有点反应不过来。酒剑仙道:“这些是为师所有的法宝了!这些符咒,你进入塔中自会使用,这颗雷灵珠的来头不小,你带在身上也多少有些辟邪自保的用处,你带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李逍遥道:“那这酒呢?易水送别时用的?”
酒剑仙白了他一眼,道:“这酒,才是大有来头的!小子,现在我要教你我自创的法术——酒神咒。”
“酒神咒?”
酒剑仙严肃地说道:“这酒神咒的威力,不下于本门任何一项绝学,不过得以我这壶特酿之酒才能够使用。”
李逍遥惦了掂葫芦,道:“好像也没多少酒,您老人家也表示点诚意嘛……”
酒剑仙白了他一眼,道:“酒放多了,你也没那个命使用!”
李逍遥一愣,酒剑仙道:“此术威力过于强大,人的一生中,最多只能使用九次,超过九次,必气竭而亡。”
“这么猛?”李逍遥咋舌道。
酒剑仙道:“没错,每次使出此招,必定会耗尽全身的灵力,所以你要记住,除非是逼命无常的紧要关头,平时千万不要随便出这一招。”
李逍遥连忙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酒剑仙颔了颔首,这才慢慢地把酒神咒念了一遍,李逍遥用心听记,一遍就已记了下来。酒剑仙又以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让李逍遥记得更牢。当酒剑仙很快地念过第三遍时,李逍遥已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了。
李逍遥恭恭敬敬地拱手谢道:“多谢师……前辈赐教。”
他改了口,一声“师父”终究没叫出口。酒剑仙心下怅然不已,叹道:“罢了,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酒剑仙长袖一扬,脚下已幻出清风,御空而去。
李逍遥翻了翻“醉仙望月步”、“仙风云体术”,一面看着秘笈,一面依着上面的字句行气移步,突然“砰”的一声,头撞上了一株大树,痛得他唉叫连连。
李逍遥按着额头,暗自奇怪,方才向酒剑仙学习酒神咒之处,空旷无边,放眼望去根本就没有任何树木,哪来这么粗大的树干?
李逍遥回头一望,不禁发出“咦”的一声,自己竟身在树林之中,他飞快地奔回路,更惊讶地发现自己才照着“醉仙望月步”的步法走了两三圈,竟已走出了数百尺,当真是鬼神莫测。
李逍遥很快地将两本秘笈死背硬记,先记在脑子里再说,便快步奔回原来的地方。
林月如还在和那几名青衣弟子大眼瞪小眼,她进一步,那几名持剑的青衣弟子就退一步,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们在此绝俗清修,不要说没见过女子,更没见过林月如这般俏丽的少女。对林月如,他们可说是既爱又怕,全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因此便成了这可笑的状态。
其中一人颤声道:“姑……姑娘,锁妖塔是蜀山禁地,您还是别靠近……”
另一人也道:“是,是啊,自本门开山立派以来,历代祖师降伏的妖魔都在在塔内……”
林月如道:“你们历代的祖师爷都太混啦,这么多代,就抓了小猫两三只!”
一名弟子道:“不,祖师爷们抓了无数的妖,数也数不清……”
林月如嗤之以鼻,道:“胡吹什么大气,那塔能有多大?能塞进多少妖怪?”
一名青衣弟子忙道:“那座塔足足有百丈高,再多妖怪也……也装得下!”
不过他说得有点心虚,另一名较老的弟子道:“这位姑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塔内的妖魔会被化妖水将它们的妖气化尽,成为尘土。”
林月如冷笑道:“哦?妖怪都被化为尘土了,那塔就是空塔,有什么好怕?你们守在这儿干吗?”
“这……”那名青衣裳弟子脸上一红,道:“有的妖怪还没被化妖水化尽的,也凶得很……”
林月如又逼问道:“你怎知里面的妖怪还活着?你进去过?”
那青衣弟子连忙道:“不,不,我没进去过,师父不许。”
林月如“哼”的一声,俏脸一扬,道:“你一定在说谎,其实你偷偷进去过了。”
那名青衣弟子说道:“不,我来这里三年了,连禁地也没靠近一步,更甭说看过锁妖塔了。”
林月如道:“你们说没看过,却把那塔有多高,里面怎样,说得一清二楚,说没去过,谁相信哪?我要去问你们师父,为什么你们可以进入禁地,我和逍遥哥就不行!”
林月如作势要往山下走,那几名青衣弟子吓得连忙退了好几步,依然在她前方一丈处围成了一道弧线,纷纷道:“我们绝对没有靠近禁地!你千万可别跟师父乱说……”
“姑娘,请打消主意吧!那塔内危险得很……”
林月如怒道:“我就是要去,你们全部围攻我一个也行!来啊!我林家剑法可不是好对付的。”
她作势拔剑,那群弟子眉苦脸,面面相觑,手上虽都拿着剑,却都不敢真的和她对上。堂堂名门正派,当然不可能以众击寡,更不可能一群男的,打一个女的。再说真的要他们打,他们也打不下手。
李逍遥赶过来之时,正见到林月如拔着剑,杀气腾腾的,而一群青衣弟子的剑全都对着她,个个脸上表情紧张。李逍遥一惊,以为林月如会有危险,他身子一纵,便已落在林月如和青衣弟子们之间,道:“月如,走吧!”
说完,反手一拉林月如,便往山上奔去。那几名青衣弟子齐声喝道:“站住!”
“休走!”
几名青衣弟子同时挺剑追上,他们不好对付林月如,围攻李逍遥的话,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一声呼啸,众弟子立刻排出八卦阵,四面八方包围住李逍遥与林月如。
李逍遥虽不懂易数,但是以他对剑法的敏锐,竟一眼便感觉到此阵生克绵密,处处有杀机,以他的武功虽可抵挡,却很难取胜。
以往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对上这八卦剑阵,对林月如道:“失礼了,月如!”
李逍遥双手往林月如腰间一抱,便使出醉仙望月步,一霎眼便奔出数百丈之外。
众弟子们正要出剑,阵中竟已无人,全都大吃一惊,有人叫道:“他们在那里!”
众青衣弟子转头一看,只见到高处有黑影以极速的身法窜闪不见。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提气直追奔上山。
但是不要说追到人,根本已经看不见李逍遥与林月如的影子了。众人奔出了数里,纷纷停步。
前方有一道更高的巨大牌楼,这座灰色的巨大牌楼后,就是蜀山禁地。
灰色的两道巨柱及横楣所框出的眼前之路,和现在他们脚下所踩的地并无二致,但是,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意味。
李逍遥与林月如已经跨越了禁地,他们不能再追,也不敢再追。至于为何不能,那被框出来的路尽头,又有着什么样的世界,也是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探索的了。
林月如的腰被李逍遥有力的手臂抱着,倏忽就奔过竹林、石阶,奔过那她连看都没看清楚的牌楼。她也根本无心看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脸上燥热,浑身不对劲。
李逍遥停了下来,这才放下林月如,道:“可能就是这里了。”
“啊,是吗?”一时之间,林月如还有点迷糊。
李逍遥忽然道:“咦?月如,你病了?”
“我?呃,没有啊……”
“怎么脸这么红?”李逍遥的手在她颊上一摸,“你的脸好烫!你真的发烧了。”
林月如连忙双手捂住了脸,退了一大步,道:“我说没病就没病,别乱摸!”
李逍遥猛然想到这样的动作太亲昵,把手一缩,道:“对不起。”
林月如转过了身,两手交拧着,低声说道:“没关系。”
李逍遥道:“月如,我看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个人进锁妖塔就行了。”
林月如转过身来,怒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恨你恨一辈子!”
李逍遥苦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更不是把你当外人,但我……我不想拖累你……”
“说拖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当外人!”
“可是这次不同以往,我们连怎么进塔都不知道。”
林月如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两人身在极高的绝崖前,眼前已无去路,只在云雾缈缈中,隐约看得见远方的山影。
林月如讶然道:“这里没有塔!那……难道我们走错了?”
“不,我认为一定是这条路,可是居然空无一物,那就更奇怪了。”
两人张望了没多久,便看见两人脚边的地面上,镶着一片直径尺许的太极八卦镜。
“这是什么?”
林月如走上前去,以脚尖碰了碰那太极八卦镜,虽已蒙尘,但是在微弱的光芒下,却流转着美玉特有的色泽。
李逍遥沉思了一会儿,一把拉住林月如的手,道:“好吧,咱们试试。”
林月如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李逍遥已拉着她,两人一同站在那面太极八卦镜上方。倏地,两人脚下一空,居然有如被某种巨大的吸力给拉走一般!
“啊!”
就在两人紧张地一闭眼,再张开的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了!
面前矗立着高不见天的巨塔,状若光溜溜的直柱,通体灰暗,只在底部有一个看似黑洞的入口。在氤氲迷蒙之中,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锁妖塔?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倒吸了口气,踏入此处恐怕就是不归路了。
两人脚才一抬,天上便响起震耳欲聋的呵斥:“汝为何人,所为何来?”
这声问话,居然使地面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心底一怵。
一大片的黑影几乎把他们两人都遮盖住了,李逍遥转身一看,随着头往上仰视,嘴也越开越大。
眼前的“人”,竟有数丈之高,闪只粗壮的手臂就有殿柱大小,肌肤虬结黝黑,有车辆大的头上,牛鼻青唇,獠牙外露,三只精光四身的眼睛像雷电一般,照定了李逍遥与林月如。
两人不约而同吸了口气,做声不得。
李逍遥鼓起勇气,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无礼之徒!”那巨大的怪物眼中电光微闪,并未开口,声音自天劈头而下,沉厚威严地说道:“吾乃此塔之守护神,镇狱明王。”
“镇……镇狱明王?”
一听这个名号,也知道是守在此地,不许越雷池一步的。酒剑仙等人完全没对他提起这号人物,可见他们真的不曾闯至此地过。
李逍遥鼓起勇气,道:“我们来找一个人,可否请您帮个忙……”
镇狱明王那句句都震得人发抖的声音,又自天上传来:“塔内只关妖魔,凡人肉躯,入塔必死。汝等速速回转吧!”
李逍遥摇头,道:“我有一位朋友身陷塔中,就是因为只死无生,所以我非去救她不可!”
说着,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硬闯。
由镇狱明王的气势看来,他根本没有把握。想不到尚未入塔,就有这场硬战。就算让他胜了,进入塔中还会有多少更厉害的对手,他已经不敢多想了。总之,闯一关算一关。
不料,眼前的六臂巨人并未勃然变色,反面继续问道:“汝可是蜀山弟子?”
此语令李逍遥一愣,难道是的话,这为蜀山镇守锁妖塔的镇狱明王可以网开一面?
不管镇狱明王问这个问题的用竟何在,李逍遥都回答了最诚实的一句:“不是!”
镇狱明王眼中精光敛去:“除了蜀山弟子,其他人要进塔中,不在禁令之列。”
李逍遥和林月如一愣,眼前的镇狱明王已木然不动,竟像化作一尊雕像一般。
林月如道:“这……镇狱明王,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镇狱明王毫无反应,李逍遥拉住林月如,道:“先进去再说!”
也不管是浊真的可以进入,李逍遥拉紧了林月如,一下子便闪身入塔,见路便奔。塔内一片黑暗,只有石头堆砌而成的两面硬墙,以及一条尺许宽的通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两人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李逍遥暗暗纳闷,本以为会有一场硬战,结果却轻易放行;本以为塔内机关重重,结果这一条路虽弯弯曲曲,却一通到底,为何竟会与传说全然不同?这反面更让李逍遥不安了。
两人不知前面会有什么危险,都放慢了脚步。这里无窗无门,完全像是封闭的甬道,但竟发出一种蒙蒙的暗红色光辉,隐约可以看见路面,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些暗红色的光竟像是由四面八方的岩石所透出来的一般。
林月如突然道:“你看!”
李逍遥回头一看,只见地面上散落着一块块破布,虽已将近腐烂,但勉强辨视得出是蜀山弟子的青衣,旁边还弃置了一把布满锈痕的剑。
“这会是谁的衣服和剑?”林月如低声问道。
“我想……会不会是当年追杀那姜姓孤儿的蜀山弟子遗留下来的?”李逍遥道。
可是怎么只有衣物,没有尸骨?两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没问去口来,无非是想到最可怕的一点:尸体会不会被妖怪吃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甬道边又乱弃了几把断剑、锈剑,越往前走,弃剑就越多,但硬是不见半具尸骨,倒像是剑冢一般。这般情景,令李逍遥与林月如都渐渐毛骨悚然走来。
林月如猛地止了步子,吸了口气,一把拉住李逍遥,指着前面。
李逍遥一惊,前方隐约有道黑影,像是个人端坐在墙边。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不敢再前进,静立了一会儿,那人并不动。李逍遥小心地跨出一步,他依然不动,李逍遥走上前,定神再看,原来那是一具枯骨。
那副白骨靠着墙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上穿着衣衫虽已烂了七八成,隐约可以辨别得出与蜀山弟子所穿不同。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十分好奇,在这个通道中只见弃剑及破衣,乍然见到这么一具枯骨,更显怪异。如果那些蜀山弟子都被吃了,为何这个人非但保住全尸,还这么端端正正地坐么,倒像是寿终正初始一般?
而再仔细看,这具尸骸上果然也有剑,奇的是剑身是穿过尸体钉在壁上的。
林月如道:“这人……是被剑刺穿身体,死在此地的?”
李逍遥点了点头,剑刃穿过空荡荡的肋骨,剑尖没入壁中至少有三四寸,被这样一剑穿心,非死不可。也因为他被钉在此地,才会看起来像是端正地坐着。而尸骸的一手还握着剑柄,像是想用最后的生命拔出剑,却徒劳无功。
李逍遥总觉得那里不对,道:“奇怪,这尸骸上的剑……”
林月如也注意到了:“这剑没有生锈。”
剑身不但没有一点锈痕,还发出一层薄薄的蓝光,似乎极为锐利。
此人是谁,又为何被谁杀了,毙命于此,都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摸不着头脑。李逍遥一时好奇,大着胆子又上前了一步,端详了尸骨一会儿,瞪大了眼睛,道:“月如,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林月如忙问。
李逍遥道:“他一定是那位姓姜的孤儿。”
“你怎么知道?”
“你瞧,他的肋骨上还有利剑挫伤之痕。”李逍遥指着骨头上明显的断痕,林月如看了也连连点头。
李逍遥道:“这一定是当初他被他师父刺穿胸口的伤。他在魔女面前自己拔出了剑,被魔女带入塔中。后来不是有人说他没死吗?这一定是当时的伤痕。”
肋骨有这样明显的断过痕迹,可见那一剑几乎要夺了他的命。想不到他竟没死,后来又会是谁打败了他,把他钉死在此地?
林月如道:“我瞧这剑倒跟独孤剑圣的剑很像。”
“是吗?”
李逍遥试着去拔剑,看看是否能知道一点端倪。手才一伸,便听见一阵冷冷的女声,道:“别碰那剑。”
那女声音调没有半点高低起伏,还带着种无名的冷漠,有几分幽凄之意,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打个冷颤。
前方隐约浮现一张苍白的脸庞,然后身体也出现了,手、足,渐渐地整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少女其实是走出来的,可是不但没有脚步声,连身体也一丝不动,简直像飘出来的一般。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连嘴唇都白得几乎要透明,更衬托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亮则亮矣,却像是两潭冰水。
她纤细的身上简朴的粗布衣裳,腰间却系着一条藏青底色腰带,以红蓝黄绿诸色绣着繁复无比的图纹。
一见到那条腰带,李逍遥与林月如不由得都想起林天南说过的那名妖女。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转过头看着地上的骨赅,线条优美的侧面,冰冷得像尊石像。
“你……你是……”
那女子木然转过脸来,道:“你们出去吧,这里不是凡人可以进来之地。”
李逍遥道:“那你呢?你是人是妖?”
女子道:“我叫婉儿。”
“婉儿……”林月如指着地上的一大堆弃剑,道:“那些用剑之人呢?怎么连尸骨都没有?”
婉儿道:“他们被吃了。”
林月如惊道:“被谁吃了?你吗?”
婉儿道:“不是我。”
她虽然都回答了,不过和没回答一样;而她的说话时口动脸不动,一点表情都没有,简直令人疑心她只是个发出声音的人偶。
李逍遥道:“你为何说这剑不能碰?”
婉儿说道:“碰了剑,他会醒,你们走吧。”
李逍遥道:“不碰剑也罢了,我们得进去塔中救人,婉儿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最近被关在此处?”
婉儿只摇头,也不回答,重复道:“你们走吧。”
既然她不肯告知,两人也不再逼问,便要一同往前走,她却挡在路前,分明是挡着李逍遥与林月如的路。
婉儿说道:“你们走吧。”
“婉儿姑娘,请让路,否则休怪我们无礼了。”
婉儿只是望着他们。李逍遥与林月如同时往前大步一踏,婉儿缓然抬起手,掌间像张开了一道无形的防线一般,挡在面前,李逍遥与林月如无法往前挤上半步,都有些奇怪。
李逍遥拔剑刺去,林月如也抽出软鞭,往前虚劈,但是不管是鞭子还是剑,根本都挥砍不到任何东西,只在虚空中挥舞,可是要往前走,又硬是有道无形的墙挡着他们。
“这……”
婉儿婷婷地立在面前,又开口道:“你们走吧。”
李逍遥“哼”的一声,道:“你果然会妖法!”
话未说完,便由袖中挥出酒剑仙交给他的符咒,往婉儿直扑而去!
那道黄符在半空中发出火光,“噗”的一声,火光整面阔散开,像一面火墙般,接着又一闪不见了。
李逍遥与林月如联袂往前奔去,果然便跃过了那道无形之墙。
“不能前进!”
婉儿说道,鞭声破空而来,直取李逍遥后背。林月如轻叱一声,长鞭也反手挥出,喝道:“妖女,还想拦路?”
劈啪鞭声像一连串的爆栗,林月如的长鞭与婉儿的腰带斗作两条长蛇,一忽儿交缠,一忽儿收缩上下。李逍遥见林月如应付得过,便只是握了剑在旁打扎,不擅自出手,以免乱了她的鞭法。
两女手中手中鞭索,像一尾黑龙与一条七彩斑斓的蟒蛇,游窜咬斗,互有进退。只听“啪啪”两响,鞭索击在石壁上,打得石屑飞舞,可见力道极强。
突然,不知自何处冒出一条人影,迅速地扑向李逍遥!
人影手中寒光闪动,剑刃直取李逍遥咽喉,李逍遥不及多想,回剑格去对方剑招,又听见风声疯疯,李逍遥这一式竟落了个空,没有格挡到任何东西。
李逍遥暗暗吃惊,没料到黑暗中竟还有人埋伏,而对方出招极快,消失更快,李逍遥根本没看见他由哪里冒出来,又怎么不见的。
忽然他胸前一阵凉意,李逍遥低头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胸前的衣服竟已被利剑划出一条大缝,只要对方的剑再深划半寸,他早就肚破肠流了!
李逍遥连忙倏地一剑刺去,挑开林月如和婉儿的长鞭,一把推开林月如,挡在她面前。
“怎么?”林月如问。
李逍遥横剑护住要害,并更小心地留神周围,眼睛盯紧了婉儿,道:“有高手埋伏,小心别中了计。”
“高手?”林月如这才看见李逍遥胸前衣服的大缝,吓得下半句话也忘了说。
婉儿依然面无表情,她与林月如鞭战一场,林月如脸上已是汗珠点点,可是她还是没半点血色,连声音也还是冷淡如初:“你们惊动他了,快离开吧。”
“他?谁?是不是你的妖怪伙伴?”李逍遥放大了声音逼问。
婉儿道:“再不走,他可要动手了。”
明知对方实力高不可测,要李逍遥退却,万不可能,李逍遥脑子一转,倒是想到了一个万不得已的法子。虽说有点卑鄙,可是为了救出赵灵儿,也只得先别做君子了。
李逍遥突然身动如箭,斜地窜出,林月如与婉儿都还没看清他要干什么,李逍遥却又退回了原位,一脸莫名其妙。
林月如道:“你干什么?”
李逍遥脸上有点茫然,并且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立在他们面前的婉儿道:“喔,原来如此,你想抓我作为人质,带你进塔找人?这是没用的。”
李逍遥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被她识破。事实上他方才正是想到这个不怎么君子的计策,可是他才一出手,眼前像有黑光一闪,剑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格退,逼得他又退了回去。
见到计谋已露,是不能行的了,李逍遥道:“好吧,看来锁妖塔果然是龙潭虎穴!唉,才刚进来呢,就走不了了。月如,咱们回去吧!”
林月如惊道:“你说什么?”
李逍遥道:“我们无法前进半步,还是先走,再作商议。”
“可是……可是灵儿妹妹……”
李逍遥苦笑道:“出去再想办法吧!”说着,便背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林月如惊异归惊异,但他这么决定,也必有道理,只好跟上前,脚才一抬,李逍遥身形一闪,竟不见了。
“啊!”林月如惊呼。
背后紧接着却是婉儿之声:“你身法好快。”
林月如回转过头,竟见到李逍遥像会法术似的,已经在婉儿背后,以剑尖抵着她的后心了。
李逍遥道:“现在你可以带我们进塔了吧?”
婉儿摇了摇头,道:“塔中妖怪都会吃人,你们还是别再走进去了。”
林月如道:“既然塔中妖怪都会吃人,为何没吃了你?如果你也是妖怪,为何你不吃我们,反倒要劝我们出去?”
婉儿并未回答,李逍遥长剑往前一送,道:“姑娘,我们有非入塔不可以苦衷,请带路吧!”
婉儿被逼得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道:“真的不能再前进了,前面便过了他的范围,他恐怕不能再护着你们了。”
林月如问道:“他?你是说谁?”
婉儿闭着口,又不做声,李逍遥只好放凶了声音,道:“你别再多说了,带路!”
婉儿迫不得已又慢慢地往前移了几步,李逍遥眼前倏地又一阵气流窜过,这阵攻击来得无声无息,李逍遥早有防备,把酒剑仙所给的灵符紧捏在指间,待这道剑气贴面拂过,便同时头一侧闪,手中灵符也应声挥去,灵符登时化作灰烬!
“啊!”
一声低沉的闷哼响起,李逍遥知道击中了屡次偷袭他的人,长剑一振,便往对方刺去,眼前那道黑影快若鬼魅,挥剑相抵,电光石火之间,李逍遥连接了三四招。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只见与李逍遥对招的是一把凌空的剑,而持剑之人身影也渐渐浮现,他玄衣洒洒,身形飘逸,虽然和婉儿一样面无表情,而且头发须眉已经发白,但是他五官英俊端雅,竟是个出尘的美男子,却因为脸色太苍白,表情太冷漠,而连带使得眼角眉梢出现几分邪气。
李逍遥以酒剑仙的灵符逼出了邪影,对方鬼形被逼现,下手也再不容情,两人快剑斗快剑,越斗越快。李逍遥毕生未遇如此快剑,不知不觉使出了“仙风云体术”中的身法,剑招都比所学快了两三倍。不料对方依然见招拆招,并无半点滞碍,原来他也使出“仙风云体术”,而且比李逍遥还要纯熟。李逍遥毕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会的他全会,而且更高明百倍,就算是独孤剑圣,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李逍遥没有闲暇惧敌,除了攻守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时间想了。
在林月如眼中,已经根本就看不见人、看不见招,只见到两团身影像旋风一般闪晃,而一声悠长的剑击声,“当——”地响起,清音居然不断,绵绵传送了出去。
事实上,这一声悠长剑响,乃是李逍遥的剑与对方的剑在极短时间内,连过近千招,近千声剑击串边起来的声音,并非一声。但因为两人的剑实在都太快,竟至於剑响连绵不断。
那男子眼中实现疑光,身子一窜,飞上了甬道的高处,一手便像吸盘一般黏在石壁上,稳住了身形,注视着李逍遥。
李逍遥这才得以喘自成,浑身冷汗涔涔,以剑护住了要害,仰首看着他。
以轻功攀上高处并不难,难的是可以在滑不溜丢的石面上找到施力点,把身子悬在半空中。
李逍遥更知道自已绝不是他的对手。
那俊美男子开了口:“身为蜀山掌门,为何闯入禁地?”
他的声音也和婉儿一样冰冷,没有高低起伏,透着一股鬼气。
李逍遥道:“在下李逍遥,并非蜀山弟子,更别说是掌门了。”
那男子道:“不是蜀山掌门,为何会仙风云体术?又为何有伏妖灵符?”
李逍遥道:“这是酒剑仙前辈传给在下的。”
他“哼”了一声,道:“本门武功并不外传,你如何学得?老实说来!”
一听他说“本门”,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大吃一惊,他果然就是当年那名蜀山的弃徒!难道他没死,真的在塔中成了妖魔?那么,这名叫作“婉儿”的女子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逍遥道:“姜前辈,你还自称蜀山门人?不要说你杀了这么多蜀山的弟子,就是当年,你也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不是吗?”
他脸上阴气陡盛,喝道:“住口!”
他居高临下,一剑便俯刺而来!李逍遥但见天灵剑花万点,几无破绽,也大吃一惊,连忙舞剑化招,一面喊道:“当年你师父也是由高到低,一招差点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没死,还投身妖界,真是蜀山之耻!”
这招攻心之法果然奏效,他的剑势一慢,一招刺空,李逍遥剑光抖动,一式“翠影红霞映朝日”,反将中剑尖拌动,又往李逍遥剑背砍去。李逍遥硬生生接了一剑,震得手腕酸麻,对方迅如电闪,根本不给李逍遥任何回手机会,他一剑翻将过来,直剖李逍遥的小腹。
李逍遥大惊,虽有极妙的轻功身法也来不及使了,便急忙中纵身跃起反面向他的剑迎去,他一怔,手中的剑稍顿了一下,李逍遥已从他头顶跃了过去,勉强避过了这裂身之厄,但“嗤”的一声,还是被他的剑气划破了长裤,一道血痕由大腿直划至脚踝,十分可怕。
这道极长的伤痕只浅浅划破了表皮,李逍遥刚一落地,血珠便由伤缝中涌出,很快汇成了血流,乍看之下颇为可怕,林月如叫道:“逍遥哥!”
那男子振剑欲再攻来,李逍遥侥幸避开一招,下次绝没有这样好运了。如果林天南说得没错,那么他不但能将蜀山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还可创过可破与可补剑法不足的招式,李逍遥所学正是蜀山剑法,也正好注定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李逍遥天资过人,苦练专悟个几年,或许可以与之相敌,但李逍遥习之未久,目前怎么可能胜过这毕生都在钻研蜀山剑法之人?
眼见李逍遥只能闭目待死,林月如已闪身挡在面前,对那姓姜的剑都道:“住手!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使这杀招?”
那男子阴沉沉地说道:“他诬我投身妖界,便是诬蜀山弟子。”
林月如道:“哈,真是天大笑话,当年是你自己不要师门的,倒来替蜀山出头了?”
那男子道:“我一日是蜀山弟子,终生是蜀山弟子,谁说我不要师门?”
林月如道:“哼,当年之事,众目睽睽,你当没人知道了吗?独孤剑圣可是亲眼所见,早就没人把你当弟子啦!不要说你被除了名,蜀山上上下下,除了独孤剑圣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有你这号人物!”
他剑眉微聚,越听越是眼冒红丝,道:“胡说!胡说!”
林月如道:“你不信怎么不自己回蜀山看看?不要说名谱上早就没有你,就连你留下的任何记录,也全被你师父给毁去,他不但把你逐出师门,还要天下当作从来没你这个人,你姓也没有,名也没有,就连过去都没有了!”
他冰冷的脸上,更是生气全无,抬眼望了那名做婉儿的女子一眼,她一直立在一旁,负手旁观,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两人倒像是两尊玩偶对望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并未投身妖界,虽然我不忠师门,孝师父,可是我没有投身妖界。”
林月如见有了缓和之机,忙道:“你说你没有,为何却杀了那么多蜀山子弟?”
他缓缓仰起脸来,喃喃道:“……我没有杀,我没有杀他们……”
难道他竟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的语气又一转为困惑,依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林月如道:“逃出去的人说你变成妖怪,在塔中大开杀戒,见蜀山的门人就杀!”
他身子一震,更加困惑,道:“真是我杀的?”
婉儿开了口,道:“是他们自投死路。你是为了阻止他们进塔,出招阻拦,他们却不由分说,以八卦阵围攻你,八卦阵一出,必得敌我一方灭尽,你没死,死的就是他们了。”
他眼中极为困惑,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对,是八卦阵,我破了八卦阵……”
林月如与李逍遥都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林月如问道:“你进了塔中,当时怎么没死,一直守在塔里,还杀了蜀山的人,难怪被视作妖魔!你说你不是妖,谁肯相信哪?”
他缓然沉吟,像是失神了一般,道:“我不是妖魔,我想见师父……”
“你师父死了好久啦!你既想见他,当初伤一好,就该出去对师父解释清楚,现在说也没用了!”
“师父……死了……谁杀他的?”
林月如也不知道姜绝之怎么死的,随口想当然地回答道:“他是自己老死的,你以为那是昨天的事?都过了百年,独孤剑圣都成了白发老公公了!”
独孤剑圣发白则白矣,却还没到林月如所说的“老公公”的境界,不过凡间人过了一百年,也差不多该垂垂老矣,林月如顺口说出,并不夸大。
“头发白了?百年……百年……”他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时光已经过了三代,倒像是林月如在骗他一般,他望向婉儿,问道;“有百年了吗?”
婉儿道:“塔中没有时间,我不知道。”
林月如大为好奇,道:“你不知道时间过去了这么我,可是你自己伤好了,又为何不出去?”
“我为何不出去……我为何不出去……”他自己问着自己,虽然也脑中一片混乱。
林月如追问道:“你想想,当年你中了剑之后,被妖女带入锁妖塔,然后呢?”
他边想边慢慢地说道:“然后……然后吗……我当年我受了重伤,女苑带我进塔,然后……”
“女苑?”林月如一听竟不是这名“婉儿”,而是另一人,更感到奇怪。
他恍然像没听见林月如的话,径自边想边说道:“我当时的神志已不大清楚了,听见师兄弟们喊着要她把我放下,她却不停地往前跑,眼泪一直滴在我的身上……”
他缓缓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十分温柔,好像上冇还有残泪一般。
“我耳边的声音一下子近,一下子……等我睁开眼睛,女苑她抱着我,身上都是血……她脸上包着麻布,眼睛却在笑……”
“怎么了?”林月如忙问。
“‘怎么了?’我这么问她,她边哭边笑着说你不会死了……我发现身上的伤好了七八成,她却身子虚弱地靠坐在墙边,我说你怎么了?她只是微笑不语……”
李逍遥猛然回想起自己曾被林月如一剑刺穿胸口,当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是被赵灵儿以还魂咒给救活。他虽然好了,赵灵儿却大受损伤,难道眼前这名前辈也是被那妖女以还魂咒救活?
李逍遥忍不住问道:“她……她是以还魂咒救了你吗……”
婉儿道:“没错,你怎么知道还魂咒?这不是人间的术法。”
李逍遥一听,登时整个心都往下沉了,赵灵儿和那妖居然都以还魂咒救了人,难道赵灵儿也真的不是人类?‘
那人慢慢地望向李逍遥,道:“我上前要扶起她,她却说你别过来,我……我杀了许多蜀山弟子……我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她说……他们全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没有法子,只好使了杀招,塔里的妖魔也全出来帮她,那些蜀山弟子们……全死了……。我又急,又气,说你为何要杀蜀山弟子?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她叹了口气说,我是妖,我没有法子……你要替你的同门报仇,可以杀了我。”
林月如忙道:“杀不得!她是为了救你啊……”
他像是没听见,自顾道:“我知她是妖,可是我以为她是好的妖……当年黔中疫病肆行,是她将地疠之气吸入自己体内,才扼制阻止了一大半的疫情,我医好了民众,只剩下垂死的她,我发誓一定要把她医好,才带她蜀山……她是好的妖……”
林月如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为何不早跟你师父说?”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她不许我说,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怕师父知道,便想拖过一天算一天……她的疫病是真的,又日渐沉重。地疠之气让她面容全毁,但是……她与我见面之时,总是把毒反吸入体内,就怕我见了她腐烂的容貌,会厌弃她。我一再劝她不可如此,她就是不听……当时,我却没想到,她不许我告诉师父,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林月如忙问。
“师父责备我,我才知道她以苦肉计混进蜀山……是为了救出塔里的妖魔……她杀了五名守塔弟子,如今……又杀了进塔的师兄弟。师兄弟几十条的命,全被我……全被我害死了……若不是我妇人之仁,非要救不可;若不是我修行太浅,被情意所惑,蜀山何致有此浩动?全是我的罪过……全是我!”
他的声音幽缈虚浮,纵使在痛陈已过,但还是像幽魂低语一般,听起来格外诡异。
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剑,道:“我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她,为了替那么多师兄弟报仇,我是该杀了她,然后自刎的;她见我拿着剑杀不下去,便辛苦地抬起手,解下了面上麻布,露出已腐烂得不可收拾的面孔,好让我坚定杀她的决心……可是我的手一软,剑落在地上……”
说着,他手中的剑也落了地,发出“当”的一声清响。
林月如和李逍遥都屏住了气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最心爱的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却也是杀了许多师兄弟的血海仇人,他杀或不杀,都不应该。
他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缓缓地走到墙边,坐了下去,一如当初那具尸骸的坐姿。
林月如探着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前辈,你……你杀了她了吗?”
他拾起宝剑,专心地看着剑刃,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剑身,道:“我怎么会杀她?她是妖……亲自吸入地疠之气,冒着废身之危混进蜀山,救她的同伴,她错在哪里?错的是我不该被她蒙蔽,不该受其情意,不该欺上瞒下……该死的是我,不是她……”
他竟举剑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李逍遥忙道:“不可!”
李逍遥一剑挥出,格下他这自刺的一剑,但因为他身刺的这一剑太猛,李逍遥手中铁剑竟被真气硬生生断成两截!李逍遥的右臂也差点像要被扯下来一般,震得麻住了,动弹不得。
他这一剑没有自刺而成,呆呆地年头地面上的断剑,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婉儿冷冰冰地说道:“你想起你当初怎么死的了吗?”
“死?”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大吃一惊。
“对,我便在她面前这样一刺,一剑把自己刺死在这个地方……”
李逍遥简直不敢相信,原来他早就死了,难道现身与他过招的是个亡灵?
“可是……我为何还在?女苑呢?她在哪里?”
婉儿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儿,道:“你说什么?”
婉儿像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一般,平淡地说道:“娘用数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却又马上自杀在她面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随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时,发现了我。”
“你……你是谁?”
婉儿道:“是女苑体内的肉胎,你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他反复了一遍,却无激动之情,也并不惊讶,只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么这名冷若冰霜,简直像行尸走肉的女子,应该称为姜婉儿了,林月如道:“那么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后才自杀的?”
姜婉儿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疠之毒化去一半;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点点精气,也无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尽她的真气,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气可用者实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无灵魄。还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会有喜努哀乐。”
原来是姜婉儿自己吸尽女苑的最后一点精气,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杀母求生,果然让人匪夷所思。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目瞪口呆,姜婉儿是女苑所出,当然是妖,但她又是禀人精气所成,应该也算是人吧?
那名剑者抬起了脸,望向姜婉儿,道:“女苑在哪里?”
“她烟消云散了。”
“那我……为何还在?”
姜婉儿道:“你自责过深,阴魂难以消散,还以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只知道要拼命阻止,将他们都给杀了,死人便无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杀了同门?我杀了同门?”
姜婉儿点了点头,他一跃而起,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有如千万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大骇,急忙运气护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内俱裂。
猛然间他拔剑跃起,往李逍遥攻来,喝道:“你骗我!我没有杀蜀山之人,我没有!”
李逍遥连忙拉着林月如,脚下急踩醉仙望月步,灵活地闪过他的快剑,一面急道:“前辈,住手,住手啊……”
他已发了狂,手中剑花万点,绵密无间,李逍遥抱紧了林月如东闪西避,任他挪腾闪避,对方的剑尖如影随形,总是差点要刺进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面门,就是不让他脱逃出剑势之内,一时之间险象环生。李逍遥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无剑,又得保护林月如,再闪下去,没几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毙命在他剑下了。
在没计可施之际,李逍遥腰边所系的葫芦突然点醒了他,这样逼命无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李逍遥一扯葫芦,极速地仰面吞了一口,往对方噗地喷去!同时急颂神咒,双掌送出真气,轰击向他!
“砰”的一声巨响,那剑者竟被这道猛烈的真气击中,轰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结舌,眼前的剑者在面前四分五裂,但没有半点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诡异绝伦!
他四散爆裂,整个人却倏地消失不见了,接着便听见喀喀数响,众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剑者已烟消云散,不见踪影。接着“当”的一声,那把镶有七星的剑,也落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李逍遥顿时气空力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妖塔群魔
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才慢慢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通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见到他清醒了,总算放了心,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李逍遥坐起之时,头还有点晕,浑身无力,酒剑仙事先对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后,李逍遥整个人几乎都掏空了一般。
“没什么……前辈呢?”
姜婉儿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遥道:“散了?那……”
姜婉儿道:“他死后一直无法解脱,遂成缚地之鬼,他这样攻击你,便是要你拿出实力来,打散他的魂魄。”
“他……他不是要杀我们?”李逍遥奇道。不过回想起来,他虽然气势惊人,杀招连绵不断,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处放过他们,看来好像真的别有用意。
一想通这层,李逍遥叹道:“唉!前辈他……”
林月如长叹了一声,道:“也罢,当年憾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将来咱们出去,还可以告诉独孤剑圣前辈,他那位同门前辈并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罢了。”
李逍遥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从前在玉佛寺外,赵灵儿说的种种话,言外之意,他约略已猜到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而姜婉儿的父母人妖相恋的下场,百年之后仍归虚无,更让他感到一丝不祥。
姜婉儿将落在地上的七星宝剑拾了起来,递给李逍遥,道:“你的剑断了,拿去。”
李逍遥接过宝剑,此剑既是当初蜀山名人所用,当然比李逍遥那把家传的锈剑好多了,不过父母留下的剑断了,李逍遥还是感到有点可惜。那把旧剑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后要应付更多的险局,也非得有把好剑不可。
李逍遥坦然受剑,道:“多谢姑娘。这塔里……到底还有多少妖怪?”
姜婉儿道:“这么久以来互相吃来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来吃去?妖怪也会互相吃掉对方吗?”
姜婉儿视做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不吃东西的吗?”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为何却会吃妖?”林月如问。
姜婉儿道:“人为何不能吃人?”
他问话时脸上依旧木然,让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遥道:“你看起来那么柔弱,法力又不强,怎么没被吃了?”
姜婉儿道:“我娘为了救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这塔里的妖因此不为难我。倒是你们,还是别再前进了,突然有人类闯进来的话,大家群起攻之,你们未必能活命。”
李逍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灵儿!婉儿姑娘,请你告诉我是否见到过灵儿的踪影?”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转身便要走,不再理会李逍遥与林月如,看来她果然没有任何喜怒爱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谊打动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路,道:“你知道灵儿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们都得麻烦你带路,告诉我们这塔的机关。”
姜婉儿想往前走,但李逍遥就是死皮赖脸地挡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遥便向左挡;她向左走,李逍遥便又往右挡,弄得她进退不得,只好道:“你们要我带路,我带就是了,走吧。”
“多谢婉儿姑娘!”
李逍遥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来李逍遥还怕她会逃走,可是走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逃意,反而很认真地老实告诉他们何处不可靠近或触碰,遇到贫路,也直接指点正确的方向,一点欺瞒之意都没有。
李逍遥猜想或许是她无喜怒爱恨之心,所以没有任何欺人的念头,她说愿意带路,就会带到底。
三人在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许久,林月如都有些脚酸了,姜婉儿终于停步,道:“这里我可以通过,你们不能通过,还要走下去吗?”
李逍遥凝目细看,眼前是一大堵发出微微金光的墙,好像有不少精美复杂的雕刻。
这处的灯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怀中的火石,点起火把照去,登时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遥与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眼前的是两扇巨门,全以黄铜铸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简直像是镀了大片夕阳金辉的海面,壮丽无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赞叹道。
李逍遥也被这两扇由地面直达天顶的巨门给震慑住了,上面雕镂繁丽,乍看之下只知有无数造型各异的人或妖,或静或动,有的像舒适快乐,有的却恐怖阴沉,各图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在不够明亮的此地一时也看不大出来。
眼前最大的问题可不是怎样看懂此门的艺术,而是想怎么通过它。
李逍遥用力推了推门,当然是纹丝不动,两扇黄铜大门之间的隙缝,紧密得连一根头发都无法空透,更不要说剑刃了。
见姜婉儿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遥问道:“你知道怎么开这扇门吗?”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这里,我直接就穿过去了。”
“那……那门背后有没有锁?”
姜婉儿道:“我听书中仙说此门有锁,可是不在门上。”
“书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几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问他就知道了。”
李逍遥道:“那……什么叫做‘此门有锁,不在门上’?”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
李逍遥道:“你可以穿越这扇门,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问得更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好吧。”说着,她便真的往两扇黄铜大门笔直走过去,整个人没入门中,眨眼不见了。李逍遥忙赶上去,双手所触,还是冰冷坚硬的黄铜。
林月如道:“你就这么让她走啦?万一这是她的脱身之计呢?”
李逍遥道:“我认为她不会说谎。”
“是吗?她是妖,又会自食同类……”
李逍遥道:“如妹,你想,婉儿姑娘没有七情六欲,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是说谎吧?我们方才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岔路?她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不可碰的机关,若是她要脱身,刚才害死我们的机会多得是,不必再编出一种说法来。”
“说得也是……”林月如双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什么意思?”
李逍遥道:“会不会说是有别的机关,找到机关就可以打开门?”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这里除了这扇门之外,就是墙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机关会藏在哪儿?”
李逍遥张头四望,以手敲了敲墙上的砖石,一排一排地敲过去,声音都一样。就算是哪块砖石背后就是机关,他也未必敲得出来。再说此地筑成之砖有千千万万,一块一块去试,恐怕耗尽一生也还不能敲尽。
林月如叹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滩,咱们这样死找,找不出来的。”
李逍遥道:“搞不好瞎猫碰上死老鼠,就给咱们试出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姜婉儿又透了出来,李逍遥和林月如都连忙迎上,齐声问:“怎样?”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何意,书中仙前辈说:‘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这是什么回答?谁听得懂啊!不行,请他讲得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还要问得更仔细吗?”
“当然!”李逍遥道。
“要怎么问?”
李逍遥道:“就问他:‘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
姜婉儿点了点头,又退回去,消隐在门后。
林月如道:“打什么哑谜,我看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遥苦笑道:“既然有谜语,那就有答案,总比大海捞针好一点。”
林月如是个急性子,道:“我最讨厌猜谜,有话好好说不就得了,猜谜有什么意思!”
李逍遥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道:“可是你想想,其实那位书中仙前辈已经给了咱们一大步。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那顺着的答案思路应该就是开锁不能问锁,我方才请婉儿姑娘去问的问题看来是无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话!开锁不问锁,那问什么?”
李逍遥皱眉不语,见他那认真思索起来的样子,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我看那个叫书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虚整人罢了!”
“是吗?”李逍遥疑道,但总觉得是有点线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处走来走去,焦虑不安。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婉儿又冒了出来,李逍遥忙道:“书中仙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书中仙前辈说:‘去告诉那个人类,你问错了,你只能再问一次,再三则为不敬,不敬则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遥却是大喜,道:“我猜对了!方才果然问错,婉儿姑娘,请你这回去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
“不问锁,只问开是吗?”姜婉儿确认了一遍,便又闪退到门后。
林月如道:“你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这可是最后一个问题啦!”
李逍遥道:“这不是哑谜,是最简单不过的问话,别想得太钻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说说这回是在问什么!”
李逍遥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头痛脚痛者,病也。医头医脚者,医也。或有错医者,不可因错而废医也,故千错万错,非医之错,乃头脚之错也。门不能开者,闭也。无锁可开者,还是闭也。门之不开也,未必是锁之故,乃不知开术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遥的衣领,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逍遥只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笑道:“听说笨蛋比较容易生气……”
“你!”林月如拳头都扬起来了。
李逍遥接着道:“可是你是修养第一好的人,脾气应该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头,仍凶巴巴的:“快说!”
李逍遥笑道:“我的意思是,‘医头’、‘医脚’的做法里,那是医错了位置,可是‘医’还是要的。那么不能开锁的说法里,问‘锁’这个字就错了,或许该问的是‘开’这个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这样简单吗?”
李逍遥道:“最难的事情往往说破了之后,都是最简单的。”
林月如闷哼了一声,道:“最简单的开法就是两手推门去开,你倒推推看!”
李逍遥道:“或许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儿再度出现时,表面上轻松的李逍遥难掩紧张之情,道:“书中仙前辈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书中仙前辈说:‘呵呵,好个机灵的人类。跟他说用第七八只手开。好啦,别吵我看书。’”
姜婉儿忠实转述书中仙的每一个字,连那两声“呵呵”笑声都重复念出,虽然听起来有点怪异,至少真实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不过李逍遥却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只手?”
此时在场之人,就连姜婉儿也算进去,最多是六只手,哪里再变出第七八只来?难不成是指塔外的镇狱明王?他当然不会愿意帮忙推门,再说那尊镇狱明王足足有六臂,请他加入的话,可就不只七八只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只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这……我觉得好像还是被耍了。”
李逍遥道:“既然是位饱读书的前辈,应该不会这么无赖才对,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哪里去生那第七八只手来?是指那位魂销魄散的前辈吗?”
李逍遥道:“他没有形体,也就没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们入塔到现在哪还有第四个人?”
李逍遥道:“所以才要想嘛!我们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遥背负着双手,没有目的地踱着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问姜婉儿,但是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可以说的,不用问她也会说;不能说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会说,毕竟她是个没有恐惧之心也没有喜乐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对付她都没效。
突然“哐”的一声,李逍遥的脚踢到了东西,那东西滚了出去,竟像发出了闷哼声。
林月如吓了一跳,连忙点起火把照去。
原来那是一只灰扑扑的坛子,上面贴了张写满红色律文的黄符。由于坛子不大,又放在角落,两人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李逍遥捧起坛子,更奇的是那坛子内竟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无礼的小子,还不快把我扶正!”
没想到这么小的坛子内会藏有人,李逍遥更是惊奇,但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只手会不会就出在这上头?
可是李逍遥仔细一看,若里头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只是个小不点,不可能推得开这两扇丈许的黄铜大门。李逍遥难掩失望之情,道:“抱歉,我没留神,冒犯了您,我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坛中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威严动听,道:“既然你已经动手了,就顺便把坛子上的纸给清干净吧!”
“是。”李逍遥顺手要抹去那纸,又觉得不大对,道:“这张纸是符吧?好像不该乱撕。”
“咳咳!你撕就对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坛内这样说,反倒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更觉得不对劲,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么会以这破坛为家?”坛内之人不屑地说道。
李逍遥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关进去的了?”
“咳!谁敢关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进来的!”
李逍遥道:“您是自己进去的,嫌这黄纸不好看,自己出来撕不就得了?”
坛内的声音虽威严不减,但已有几分心虚:“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这点小事。”
李逍遥话这么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来,想骗他们撕去这符纸,便笑道:“我说这坛子灰不溜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装榨菜的,谁知道是装了堂堂的天鬼皇?为了区别榨菜与天鬼皇的不同,我说这符还是贴着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瓮,倒像骨灰坛!只缺贴上生辰八字、籍贯考妣啦!”
“住口!”坛内的天鬼皇被李逍遥与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给激怒了,喝道:“无礼的小辈,多少天鬼归本皇所管,你们竟敢出言无状!”
李逍遥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请您继续在坛内称孤道寡,后生晚辈不敢打扰您了。”
李逍遥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着!”
李逍遥道:“还有事要交待吗?”
天鬼皇发出一连串极度不满的低声咒骂,才道:“把这黄符撕了!”
李逍遥道:“求人不是这样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从不求人!”
“那就继续在里头待着吧!”李逍遥真的就把它给放下了,然后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它。
林月如也低头看着那坛子,又看了看姜婉儿,指着坛子问道:“这是哪位?”
姜婉儿道:“不认识。”
林月如和李逍遥等了一会儿,那坛子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李逍遥想了想,又试着去拿起那坛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坛身,里面便发出一连串的怒骂声,吓得李逍遥连忙缩手,四周立刻又归于安静。
李逍遥与林月如互相对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遥再试试看。
李逍遥再度伸手去碰那坛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连怒骂。他手一缩回,声音立刻又没有了。
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来坛内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刚不要说出来,就连发声都难。明白了这一层,李逍遥气定神闲,安然拾起坛子,坛内天鬼皇正骂个不停,李逍遥笑道:“你再啰里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丢得远远的,让你一辈子不能再骂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锁妖塔中,不要说妖怪已经所剩不多,人更是几十年难得遇上一个,自从很久以前,不知为何就根本没人来过此地,也一直无法解救他。
天鬼皇当然不知道:在他被关进坛中之后不久,前面就发生了蜀山弟子与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灵来到此地。他自己在里头百般无聊的数着日子,八年十年,他还不以为意;等破百年之后,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这样永远被困在坛内。
李逍遥听他不再骂人,才道:“你说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强吗?”
天鬼皇闷哼了一声,道:“我敢自夸,除了镇狱明王比我强一点点之外,此塔内无妖是我的对手!当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诡计……哼!”
原来他是被骗进坛里的,李逍遥道:“你想不想出来?”
“废话!”
“那我们放你出来,你能打开这两扇黄铜大门吗?”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么难的?”
李逍遥一听,大为振奋,道:“要我放你出来可以,但是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知恩图报。”
李逍遥道:“你会知恩图报,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会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们人类的把戏,咱们妖魔,说怎样就怎样,不必骗人!”
听他这么说,李逍遥也只能相信他,否则自己实在也无别的法子可以开启这两扇铜门了。李逍遥道:“好,我马上放了你。”
说完,他一把揭下了黄符,手中灰坛剧烈地一弹,弹撞了出去,跌了个粉碎,同时冒出了大把的白烟!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烟雾散去,立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个身披战甲,身长十尺,容貌端严威武的男子,虽然肌肤是诡异的蓝色,但是目光如电,有如神人,果然气势不凡,当得上“天鬼皇”这个称号。
他微低俯下脸,睥睨着李逍遥与林月如:“就是你们放我出来的吗?”
李逍遥道:“没错。”
他又望向姜婉儿,道:“你呢?”
“我只在旁边看。”
“嗯……你不是人类,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姜婉儿的不同。
姜婉儿并未回答这个没必要回答的问题,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会她了,道:“你们把我放出来,我会知恩图报的,来吧!”
说完,竟一掌向李逍遥击去!
李逍遥连忙以醉仙望月步闪开,见他紧接着掌气击向林月如,连忙便振剑向他攻去,喝道:“住手!”
李逍遥手中的七星剑,正是当年姜绝之大战天鬼皇时所用的剑,也是他亲自传给爱徒的宝剑,李逍遥以它攻击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认了出来,暗自惊心,收掌道:“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遥横剑护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你这妖怪,竟然恩将仇报,出尔反尔!”
天鬼皇睨视着他,道:“你功夫比姜绝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尔反尔一回了。”
李逍遥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为何有姜绝之的七星剑?”
姜婉儿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给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么死的?”
姜婉儿指着李逍遥,道:“被他杀的。”
天鬼皇越听越是糊涂,道:“你爹被他杀了,你却把你爹的剑送给他?为什么?感谢他杀了你爹吗?”
姜婉儿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遥道:“好了!你说你为何恩将仇报,反来攻击我们?”
天鬼皇不理会李逍遥的问题,反追问道:“你杀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说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样子是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我的报答,就是吃了你们;让你们成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恶心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大吃一惊,林月如道:“这是什么鬼话!哪有这样的报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报答人类的方式就是吃了对方的身体,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伙伴!来吧!”
他又要攻来,李逍遥连忙道:“等一等!你先听我说……”
天鬼皇道:“你们还有什么遗愿,说来听听吧!等我吃足九十九个,离开这锁妖塔后,一定会尽量替你们办到!”
李逍遥仰首见这天鬼皇的气势,实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战起来或许十分吃力。他才使用过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体力并未完全恢复,战事越少越好,免得一个失手,便真的永远没有机会了。自己身死事小,连累林月如与赵灵儿,才教他于心不忍。
天鬼皇已经说吃了他们是鬼族的习俗,要他放弃,大概很不可能。还好这个天鬼皇似乎不怎么聪明,以智取,不力敌,应该比较有胜算。
李逍遥边想边小心地说道:“你说……什么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离开这锁妖塔,是什么意思?”
天鬼皇道:“被关在塔中之后,只要吃过了九十九人或一千只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遥道:“哦?是谁说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进塔以来就听过这个说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只,还缺二十五只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后不知道算一个还是半个?至于人,我只吃过二十个,加上你们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问完了吗?”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呐。”李逍遥道:“我们救了你,为什么还要被你吃掉?这太没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们天鬼族的规矩,吃你们是我的责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于天鬼族!”
他说得这样正气凛然,看来是不能劝他放弃。李逍遥抓了抓头,改以另一个角度来规劝:“我若不放你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件事了,对不对?”
“没错。”
李逍遥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承担这不责任,你不必负责,你说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这当然!”
李逍遥一击掌,道:“对啊!既然是我的责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该负起责任,我不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我就不容于人类!”
天鬼皇道:“这……唔……你们人类也有规矩?”
“我们人类规矩可多了,还写了四书五经,从小就得背,如果谁不遵行,可就大惨特惨,其惨无比!”
“那……你们人类的规矩是什么?”
李逍遥道:“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放了别人出来,这个被放出来的就得帮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么事?吃我吗?”
李逍遥道:“不,不吃,是别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帮你吃别人吗?”
“不,也不是,你只要帮我们推开这两扇门,让我们通过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开门之后呢?”
李逍遥道:“你推开门之后,我的责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着李逍遥,哈哈大笑:“哈……就这样?你们人类真是笨极了,这叫什么责任哪?这样也值得写起书来叫你们背?哈哈哈……”
李逍遥干笑了两声,道:“是啊,人类没有你们妖怪聪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这么好骗。
天鬼皇极为得意地说道:“这实在太简单了,你们让开吧!”
李逍遥、林月如连忙退后好几步,让天鬼皇走近铜门,只见他铁塔似的身子立在两扇铜门前,伸出双掌,抵在门上,两臂青盘浮跳,就像有青龙要破肤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声爆喝,那两扇黄铜大门便咿呀而开,缓缓地往后滑退,出现前方宽广的通路。
李逍遥和林月如喜得相拥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帮你完成责任了,后会有期!”
说完,身子便消隐在黑暗之中。李逍遥道:“咱们快过去,婉儿姑娘,请带路。”
姜婉儿点了点头,走在前面,李逍遥与林月如紧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后的两扇门又“砰”的一声,紧紧闭了住。
李逍遥和林月如回头一看,都有点忧心,等一会儿若是成功救了赵灵儿,还能由这里原路出去吗?
既然做了过河卒子,只有拼命向前。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了这一点而退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两人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姜婉儿走了一会儿,又走过了几处贫路,最后停在一处大洞之前,道:“这里是尽头了。”
李逍遥道:“尽头?就是这里?”
姜婉儿道:“别的路或许可以通往更里面,不过有别的妖守着,你们过不去,没有妖挡路的通道,最后就是这里。”
李逍遥道:“这里是……”
“这里是书中仙修行的地方。”
“锁妖塔就只有这样?”林月如惊讶地问道。
姜婉儿道:“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看来只有先进去会一会书中仙,才知道这锁妖塔是怎么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进去,道:“有人吗?”
突然间一道真气飞来,这道真气来得没有半点痕迹,等林月如发现时,已“啪”地一声,打在她脚踝上。
“啊!”林月如连忙退后,那一击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稳看来,对方若有杀意,她的脚早就被砍下来了。
李逍遥问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林月如摇了摇头,想到方才的凶险,手却不由得有点发抖。
黑暗的洞穴中传出了老人的声音,道:“以杖叩汝胫,可以去矣!”
李逍遥反而更踏前一步,道:“书中仙前辈,晚辈李逍遥,有事请教,请您出面吧!”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气,道:“唉!往矣,吾将曳尾于涂炭中!”
李逍遥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此洞的黑暗,看清这间石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身着儒服,拄杖而立。
见到是老人,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唤了声:“前辈!”
书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遥几眼,转头对姜婉儿说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这小子?”
姜婉儿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旁人打扰,你怎么还带他来了?”
姜婉儿道:“他要我带他来。”
李逍遥东张西望,道:“这里没书啊!前辈,您在看什么书?”
书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见我的书,我这书中仙让你当!”
李逍遥想想,他既敢有此号,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么请问您的书在何处?”
书中仙道:“不要说这一室装不下,就连整座锁妖塔也装不下,全在我这腹中。”
李逍遥道:“什么?真的吗?”
书中仙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书中仙便转身要走,李逍遥连忙道:“请等一下,老伯……”
书中仙更怒,回过头道:“不知礼,无以立。小子狂简,吾耻与哙等同列!”
李逍遥忙道:“能不能请您说得白话一点?”
书中仙摇头连连:“照我的话,就是: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照你的白话说,就是滚出去!”
李逍遥道:“前辈听我一言,虽然在下不是天天读书,但是读书贵在领悟,不在死读嘛!我领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着书本?”
被李逍遥的狂言一激,书中仙差点跳起来,脸上胡须不住抖动,道:“哼,哼,你说什么?你领悟得比我多?你领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阅遍经史子集,拜读诸子百家著作,死后附灵于书简之中,五百年来,参遍天地人三界无数经文。论学问之渊、知识之广,就连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过我,汝等小辈,竟敢自称领悟得比我多?哈、哈,当真可笑!”
李逍遥道:“真是失敬了!不过这是事实,晚辈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由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她还不清楚李逍遥有几两重?他别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称对书中道理领悟得比书中仙多?看他这下子怎么自圆其说!
书中仙怒道:“你给我闭嘴,你说你领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来考你……”
李逍遥道:“不对,不对,应该由学问大的人考学问少的人,所以应该是我来考你才对。”
书中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考我?好,随你考!你出的问题,我有一题不会,就死在你面前!”
李逍遥忙道:“不必玩这么大吗?我的问题您要是有一题会,我就自动退出去,不再吵您读书。您若全都不会,那么就请帮在下几个忙,如何?”
书中仙急着想压倒他,便道:“随你,随你!快出题!”
李逍遥腹中实在没多少墨水,不过和所有识字的人一样,他小时候当然还是被逼着念过四书,虽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还有句还是记得的,此刻只好拿来充数,道:“我的问题也不难,全在四书里……”
书中仙差点从鼻孔中哼出气来,道:“四书?四书我倒着背都会背!”
李逍遥道:“贵在领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书中仙怒道:“废话少说,快出题!”
李逍遥道:“好吧,我就出个简单一点的好了。曾子骑过什么动物?拿过什么武器?”
书中仙一愣,道:“曾子?骑过马?”
李逍遥道:“不对,骑过马不稀奇,骑过牛啊驴子也都不稀奇,我要问的是书里讲曾子的坐骑是什么?你连这都不知道,那当然更不知此坐骑的名字了”
“这坐骑还有名字?”书中仙愕然。
李逍遥道:“当然是有名字的,还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书中人皱起眉,仰着脸道:“有吗?哪本书”
“就在四书里,我连范围都说了,你再答不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李逍遥道。
“四书?四书里有吗?”书中仙闭着眼睛,很快地把四书全部在脑中背了一遍,实在没有介绍过曾子的坐骑或武器。可是要他说没有,他又说不出口,难道真的是自己没看出书中的微言大义,所以竟读漏了?
见书中仙那闭目苦思的样子,李逍遥道:“不然我问你更简单一点的好了,尧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
听这个问题,书中仙眼睛一下子睁了开,直勾勾地瞪着李逍遥:“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也是四书里的?”
李逍遥无奈地一耸肩:“您连四书里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我还敢问您别的吗?”
“尧舜……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尧乃伊祁放勋,舜乃姚重华,他们二人未见于书,乃见于入索九丘……不对,没这么写过……三坟五典……范围不对……”
他整张脸都几乎挤成了一团,拄着拐杖绕室而走,喃喃自语,显得十分痛苦。
李逍遥叹道:“好吧,我出得太难了,曾子只是孔子弟子之一,尧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问你孔子吧!”
书中仙望向李逍遥,道:“孔子,关于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说!”
李逍遥道:“孔子的壶叫什么壶?马叫什么马?”
他一问出问题,书中仙当场呆立,接着竟直挺挺地往后一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遥和林月如大吃一惊,连忙奔上前去,道:“前辈!前辈!”
书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呆若木鸡。李逍遥连忙拍了拍他,道:“前辈,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书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撑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扶杖叹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为可耻;如今竟有这么多事不知,纵有沧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么。”
书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遥,冷然道:“小子,你不会是胡扯八道吧?书中根本没有问题的答案!”
李逍遥摇头道:“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您不知道就说没有,这怎么是做学问的态度呢?”
书中仙怒道:“你说有答案,那就给我说出来!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
李逍遥道:“您是承认您不知道了?”
书中仙紧抿着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声:“嗯。”
李逍遥道:“我问的问题,你答出了哪一题?”
书中仙不情不愿地说道:“没答出一题。”
李逍遥道:“没错,您是都没答出过半题。论学问,当然是我胜过您;但是论对锁妖塔的了解,就是您胜过我,所以我告诉您书中的道理,您也要知无不言,告诉这塔内的事。”
书中仙道:“这有什么问题?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你快说!”
李逍遥道:“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曾子的坐骑是民德龟,武器是慎终槌。”
书中仙道:“民德龟?慎终槌?没这种东西!”
李逍遥道:“谁说没有?曾子曰:‘慎终槌圆,民德龟后倚。’不就是说他手中的慎终槌头十分的圆,而自己靠着民德龟而倚,表现出他闲居时非常悠然的态度吗?”
书中仙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句明明是……”
李逍遥道:“你说不是我讲的意思,我讲的那里不对,你倒说说?”
书中仙虽觉得他的用字不对,可是古书原本就缺字误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遥所说的才是原意;再说他也没有文献资料来推翻李逍遥的说法。
正因为他读书太多,看过的伪本也太多,弄到后来自己也已经搞不清真本伪本的差别,李逍遥的曲解竟会让他哑口无言。而这种乱解,只是李逍遥以前懒得读书,和一帮乡村野童胡掰四书,作为玩笑的浑话,此时他急中生智,拿来蒙书中仙,却是正中其弱点。
书中仙道:“尧和舜又骑过什么?”
李逍遥叹道:“这还不简单?不是有一句‘尧舜骑犹病猪’吗?”
书中仙喃喃道:“尧舜其犹病诸……尧舜其犹病诸……不对!这句话从雍也篇里出来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说,这不只是仁心,已经是圣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尧舜也不一定办得到……”
李逍遥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就已经说明伟大了,后面这句‘尧舜骑犹病猪’是以事实来强调仁心和圣行。尧和舜都是大圣贤、大仁君,他们却不顾尊贵地位,不骑马而骑猪,可见他们平民化的作风和谦虚的心胸。骑猪不足以显示其谦虚,他们还特别挑了犹病之猪来骑,这是宣导节俭的美德。猪是食物,犹病之猪不能吃,只能被杀后抛弃,尧舜亲自示范犹病之猪的用法,好让百姓不杀犹病之猪,学尧舜骑犹病之猪,这样不但节省民力,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伟哉!尧舜骑犹病猪!”
被李逍遥这样说,书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以前我解错了,唉!以讹传论,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会儿,口气也谦虚了起来,道:“那么孔子之壶是什么壶?马是什么马?”
李逍遥道:“孔子之壶是伤人壶,马是不问马。”
书中仙道:“‘伤人乎,不问马’。怎么是这样解释呢?”
李逍遥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却气定神闲的说:“你认为这样不对吗?”
书中仙道:“论语乡党书,这一章是‘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好像是问题而非名物。”
李逍遥道:“这个过程是这样的:马厩烧了起来,孔子赶紧退朝,叫人家快点拿他的伤人壶出来,好让他骑着不问马赶去帮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是不是口气很急迫,充分显示出那时混乱紧张的样子?论语的修辞真是太优秀啦!”
林月如早就听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遥如此会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书中仙却反复念道:“‘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妙哇,果然是急切万分,十万火急,论语的用词精炼如神,竟有这般妙处!”
李逍遥笑道:“所以我说读书贵在领悟嘛!”
书中仙喜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又见新境!还有问题想请教你,书经中说……”
真的让他问,自己非被揭穿不可,这点自知之明李逍遥还有,他连忙道:“前辈,我没时间与您切磋学问,现在该我请教你了。”
书中仙道:“你要请教我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没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遥道:“我只要问这塔的通路。”
书中仙道:“这算什么问题?你要通到哪里去?”
李逍遥道:“嗯……事实上我是要找个人,她叫赵灵儿,她被抓进塔里,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托婉儿姑娘带路,她却说您这里就是锁妖塔的尽头,这是怎么回事?”
书中仙道:“唉,婉儿一向是走这条路,到我这里就尽了头了。不过……如果你一路进来到现在,没见到你的朋友的话,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层,通往底层的路,不是这一条。”
李逍遥道:“那通往底层的是哪一条路,能不能请您带领?”
书中仙道:“我带路是没问题啦,只不过……唉,那条路我一向不大爱走,因为路上会遇到一些面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极,全都是妖魔之耻。既然有你这博学君子相伴,我就勉为其难,带你走上这一遭吧!”
李逍遥喜道:“多谢前辈!”
书中仙拄杖走在前面,林月如朝着李逍遥扮了个鬼脸,意思是:“凭你,竟蒙到了个博学君子的评语,真是白日见鬼!”
李逍遥对她得意地一笑,颇有自得之意。
众人紧随着书中仙走回头的路,到了其中一处岔口,书中仙转向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姜婉儿以往只走过这条路一次,因为这条路上有东西挡着,不让她前进,她以后便都不朝这个方向了,不知那东西现在还在不在?
果然在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还在那里凝立。
林月如见了,暗自一悸,眼前伫立的身影十分瘦长,长发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挂着破布似的脏污白衣,乍看简直就是不知那个墓里爬出来的鬼魅。
书中仙拄杖上前,道:“喂,死鬼,让一让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书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说道:“我也很想走开……可是……我怎么走得开?”
书中仙“哼”了一声,道:“谁叫你走啦,你用滚的办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脚,为何要滚?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让开了,再让我想想。”
书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空想是面壁虚构,不着边际,得腹中有万卷诗书,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紧。你就是不听,还叫我尽信书不如无书,现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连怎么走都不会走了!”
那瘦鬼道:“你读的书,也是人空想出来的,由空去想才是万物根本。”
书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话无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么书里的第一句话,是依何典?”
“这……”
书中仙一下子又被难倒,那瘦鬼垂散着眉,挥手道:“书虫,你回去蛀书吧,别吵我思考。”
书中仙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到你这里来?”
书中仙几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对头,书中仙是凡事绝不自己臆测,一定要在书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却认为真正的道理必须靠顿悟,写成书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会害自己做错,因此怎么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遥见他们两个针锋相对,忍不住见道:“这位前辈,您为何不能让路?”
沉思鬼道:“因为我无法移开。”
李逍遥道:“为什么?你的脚被锁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应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先踏出右脚?”
李逍遥一愣,道:“先出哪只脚不都一样吗?”
沉思鬼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左脚是左脚,右脚是右脚,这怎么会一样?”
李逍遥道:“那你习惯哪只脚先,就是那只脚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习惯?我这五百年来,未曾出脚,也就没有先出哪只脚的习惯。”
李逍遥机灵的脑子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话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脚吧!”
沉思鬼道:“左脚?那为何不是右脚?先踏右脚也走得到,为什么走路要先出左脚,而不出右脚?”
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左脚,那你就先出右脚吧!”
沉思鬼道:“右脚是我的脚,左脚也是我的脚呀!为什么两只脚要有左右先后之分?”
林月如道:“你……”
见林月如急躁的样子,李逍遥抓了抓头,拼命地想着有没有什么骗沉思鬼移动的法子。可是正因为这一个下手之处。李逍遥眼珠一转,见到书中仙冷笑轻视的样子,连忙道:“唉,这个问题真是太简单了,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脚,也不是右脚。”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么先出的是哪一脚?”
李逍遥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脚,那就是右脚;但又不是右脚,那就一定是左脚。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必我亲自回答,书中仙前辈,你告诉他答案吧!”
书中仙道:“哼,你只有两只脚就想破了头,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沉思鬼叹道:“还好我不是蜈蚣。”
书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万足,万一你是蚿怎么办?”沉思鬼抬起头来看着书中仙,双眼既忧虑又庆幸,道:“对,还好我不是蚿,否则我还宁愿当蜈蚣。”
书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们来比上,你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比上?怎么比?”
书中仙道:“来比脚少的,你有两足,才有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有一足,就没问题了。”
沉思鬼道:“废话,但天下人无不两足,一足是强硬而为,为了解题而化两足为一足,是削足适履,不是问题的结论!”
书中仙大摇其头,道:“所以说你不读书,肚子空空的没半点墨水,才会这样想当然耳!谁说人都是两足?上古时候舜之乐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庄子秋水篇曰:‘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说有人是不一只脚跳着走的吗?”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书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术,你就什么问题也没了!”
书中仙举杖,往沉思鬼身上一点,沉思鬼微驼的背突然便直了起来,青白的脸上,双眼圆瞪,状貌呆滞,道:“你……你做了什么?”
“解决你的问题!现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动,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为惊讶,又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脸上神情由纳闷转为欢喜:“啊!原来如此,原来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欢天喜地地跳个不停,书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书。走吧!”
书中仙带着李逍遥等人通过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遥忙问道:“这条路是通往哪里?”
书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吗?我就带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听此名,李逍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此地群妖有凶有谐,与他们相比之下,灵儿绝对是最温柔可爱的,他们都不必被关在化妖池了,为何灵儿反要被关?
书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刚白玉石所建,塔内外满是高僧、法师的禁咒,故只能入,不能出。而就连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剑排成阵势,封住了地气。为了防止我们破坏阵法,造塔者便在巨剑所立之地注满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类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说整个人潜下去,所以,只要我们别去动那剑阵的脑筋,化妖池里的水是不会威胁到我们的。”
李逍遥道:“可是,万一人被关在化妖池,还有命吗?”
书中仙道:“化妖池只对妖有用,对人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听了他的话,李逍遥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加忧虑,他解救赵灵儿的一路以来,灵儿并非人类的事实,也越明显地呈现。万一赵灵儿竟真是妖,在化妖池里待了那么久,还能有性命吗?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面越是开阔,壑然开朗,这尽处是一间高大宽阔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面光鉴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无比的豪华水镜一般。
巨池内耸立着许多高伟的巨柱,倒影成双,更增气势。
李逍遥等人仰走头来,顺着巨柱往上看,雕刻繁丽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剑柱上,赫然以金链捆锁着赵灵儿!
而一看见赵灵儿的模样,李逍遥眼前一黑,脑中“轰”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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