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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釜沉舟

钟良月急步赶到紫烟桥下时,却见凌霜雪已经笑盈盈地立在桥下了。“哼,这时候才来,我只当你庆功酒喝得酩酊大醉,早将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了!”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是一副欢喜之色。
钟良月心中一阵感动,却又有一阵怅然。他这时刚刚经历了一场险难,不由倍觉人生的好景难得,眼见夜风微凉,凌霜雪似乎是不胜轻寒,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头,更增了许多惹人爱惜的楚楚可怜。他心中一热,猛然挥手将她搂入怀中。凌霜雪啊的一声轻叫,钟良月已经张嘴向她樱唇吻去。凌霜雪娇羞无限,想要抗拒,却又觉浑身酥软。两个人火热的双唇接在一处,心底都生出一股无比欢欣无比甜蜜之感,只觉人生若此,复有何求!
天上的星河日月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转,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才缓缓分开。钟良月才长长一叹。凌霜雪见他脸上渐渐又写出了一点愁意,不由抓住了他的手,道:“良月,我知道你为何叹息,这一件事在我心中也是揣摩了好久,”两个人心意相通,钟信死于凌横云之手,这就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条天河,何况还有钟良月与凌横云两日后的刀剑对决,她接着说,“但是我真的不信是我爹杀了钟信!”
钟良月不语,心中仿佛有千溪万流冲荡不休。这些日子来他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是想破了脑袋,但往往觉得已经想出了一个头绪,一转眼间却又找寻不到了。凌霜雪又道:“那天和你斗曲之后从梨花院回去,我见到了爹爹,瞧他那神色根本就不似刚刚力战之后的样子!还有,在钟信被杀前的十几天中,我常常在风云阁看到他,有时他还和我爹在一起喝酒”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玉颊红生,欲言又止。
“什么,竟有这等事?”钟良月张大了眼睛,有如看到了真龙的叶公。“不错,”凌霜雪点了点头,“爹爹素来眼中无人的,对你哥哥却是高看一眼。他们每次见面都是背着旁人的,瞧他们神神秘秘的模样,倒似是商议什么万分紧要之事还有,爹爹对你也是不错,他还让我”她说着竟又忸怩起来。
钟良月更奇,急问:“要你怎样,嫁给我么?”凌霜雪呸了一声:“爹爹说拜剑堂的人多有些马马虎虎,便让我多护着你一些!”钟良月笑道:“所以你便常常暗中护着我,那晚更是随着我到了梨花院,将我拖死狗一般拉了出来。”凌霜雪想起那晚情形,心中反生出一阵缱绻春意,不由噗哧一笑。
钟良月问:“所以你觉得你爹爹根本不可能杀钟信?”凌霜雪点头:“但奇怪的是爹爹竟然承认他杀了钟信!任是我怎么追问他只是不说,问得急了,他便将我训斥一顿,说什么这是天下大事,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该当问的。你只管照顾好钟良月便是了!”
钟良月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凌横云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只怕和自己的老父差不了多少,奇怪之中又觉颇为好笑。凌霜雪又道:“我思前想后,就觉得只有一个人最是可疑,那便是庾寒烟!”钟良月默然不答,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心中的诸般思绪有如野马奔泉般一起奔涌上来。凌霜雪接着道:“我觉得这人心计好深,说不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控制住了爹爹,让他承认杀了钟信。其实真正动手杀钟信的人却是这位庾二当家的,可惜他却不能在拜剑堂内服众,便只得抬出你来”
一阵风吹过来,将凌霜雪的秀发拂起,丝丝柔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弄得他脸上一阵发痒。钟良月一反手,抓住了那秀发,忽然想起一事,道:“那晚你去‘请’人家江姑娘时,是不是她正在洗澡?”凌霜雪给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恼了,伸手扯住了他的耳朵:“人家跟你说这要紧之事,你却又去想你那天姐姐!”
钟良月吃痛,不由叫了一声:“放手!我是说,那晚她落在我怀里时,头发明明是干的。象她这样的绿云扰扰,要全晾得干了,怎么也要大半个时辰!”凌霜雪听他说得在理,才停下了手,问:“那又怎样?”
钟良月的眉头渐渐皱起,心底的万千思绪渐渐拢成了一条线。沉了片刻,他忽然双眉一展,道:“我觉得最可怀疑的人却是这位终日娇滴滴的江姑娘!你信不信,若是此时咱们去梨花院,她必然还在那里洗澡!”
凌霜雪本来想啐他,但见他说这话时神色端重,不似说笑,才道:“这江姑娘会杀了钟信?”钟良月缓缓摇头:“这可就难说得紧了,咱们这就去夜探梨花院,去瞧个究竟!”
这时月上中天,梨花院内已经没了客人,整个院子给明月铺了一层银子般的光,就显得幽静神秘。
二人轻手轻脚地跳进了院内,刚刚将手抵在那暖阁的纸窗上,忽然院子中就响起了一阵汪汪的狗吠。凌霜雪素手一扬,金光闪处,那畜生呜的一叫,随即伏倒在地,无声无息了。
“谁?”阁内响起一声娇叱,随即就是一阵哗哗的水声。
“天姐姐,是我!”钟良月低唤了一声,推门而入。那门给里面锁住了,他掌上加力,震断了里面的门闩,和凌霜雪闪身挤了进去。
只见屋内灯影摇红,江瑶天身上裹了一袭红衣缩在床脚,脸上花容失色,那水缸内果然水摇花荡。钟良月笑道:“梨花院落融融月,温泉水滑洗凝脂。天姐姐见了我们,怎地这样害怕?”
江瑶天才定了定神,道:“你们不声不响地便闯进来,可不吓了我一跳?”钟良月紧紧盯着她,笑道:“让你担惊受怕的不是我,只怕是这个人!”说着大踏步走到床角的那个大箱旁,猛然用力掀开了箱盖。
“不——”江瑶天近乎绝望地呼喊了一声。箱盖翻开,里面黑洞洞的,却现出一个暗道来!
钟良月退开一步,低唤了一声:“兄长,请现身一见吧!”凌霜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你说钟信在里面?”钟良月摇头道:“这个我也拿不准,到里面搜上一搜就清楚了!”
暗道中忽然传来一声低笑:“二弟,我倒是小窥你了!”人影一闪,屋中忽然多了一人,一身玄衣如铁,身材不高却很结实,一张脸有些清瘦了,但双目却炯炯如电,正是刚出罢大丧的拜剑堂大堂主、钟良月的兄长钟信!
凌霜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钟良月眼见钟信的眼窝已经有些凹陷了,一头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发梢竟已隐现丝丝白色。他不由吃了一惊,道:“你、你竟然躲在这里,强练本门‘奋身玉碎三军辟易’的凶险心法?”钟信眼中射出两道傲然的光芒:“不错,这几日枯禅闭关般的苦修已然见了成效,这门心法已经被我练成了!”
“恭喜恭喜,这门心法连爹爹也未练成。你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大成,怪不得爹爹从来对你青眼有加,”钟良月冷冷道:“但你为了练这功夫,便非要诈死不可么?”
“良月,”这时江瑶天款款立起,道:“我实在想不出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怎知信郎……他藏在这里,是庾寒烟走漏的风声么?”
钟良月淡淡一笑:“第一次到这里找你,就觉得这里怪怪的!那一次我就看到,缸里的水漾了出来,流到箱子角上却没有流到箱子下,而是顺着箱子流走——当时我就觉得有些蹊跷,除非这箱子是和地面连成一体,不然必会有水渗进去!”江瑶天秀眉微蹙:“这一个小小关节就让你看出了端倪?”
钟良月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一晚咱们起了争执,不小心将一个瓷枕打翻在地,却发出咚的一声。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若是实心的地面断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是那时我还没有对你起疑,这念头也就如浮光掠影,在脑中一闪而过。直到那晚的紫烟桥下,雪儿说你刚刚洗过澡,但你的头发却明明是干的,只是发梢有些潮湿。呵呵,那时我问你为什么总是洗澡,你还怨我跟你油腔滑调。却不知那时我就对这间暖阁起了疑心。只是随后的几天我是一天忙过一天,直到刚才才得空将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梳理一番!”
他见两个美人全是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登时来了兴致,咳嗽了一声,又道:“艳绝京师的江姑娘独居一所梨花院,院内高堂轩宅不少,为何总是到这间不起眼的小阁中来?这间暖阁必然不同寻常,因为它的地下藏有一间暗室,暗室的出口就是那个飞金走银的檀木大箱。有一个和江姑娘万分要好的人藏在下面的密室之中,江姑娘要时时来此看望他,说不定还要亲自端茶送饭!但江姑娘一代倾城,时时出入这间小阁,未免会惹人生疑。所以你便在此放了一个水缸,美人香浴,时候可长可短,旁人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凌霜雪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想不到你终日嘻嘻哈哈,却一点也不糊涂。这份推断确实没有一点破绽,但你怎知藏在密室中的人就是钟信?”
“这个么,藏在密室中的人必然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普天之下能让江姑娘动心的人本就不多,此其一也;我大哥暴病身亡,这位多愁善感的红颜知己却并不如何难过,此其二也;那晚,你将瑶天捉弄了个够,事后你一走了之,她却将一肚子怨气全发到了我头上,而就在那时,她又露出了一个破绽——她说,‘没有想到,令兄那里生出这等变故,你还有此闲心来此和她卿卿我我!’”这一句话他捏着鼻子学起了江瑶天说话,居然有几分神似,“却不知那时我心中就有几分疑惑,大哥明明已死,她却为何偏只说‘生出这等变故’,嘿嘿,到底是佳人情切,她说什么也不肯亲口说大哥已死!瑶天,我说得对也不对?”
江瑶天道:“对了两个,错了一个!这天下让我动心的人不是不多,而是只有一位,”说着向钟信望过去,眼中满蕴深情,“钟郎,都怪我不会作戏,让良月看出了破绽!”凌霜雪也向钟良月嫣然一笑:“说来说去,若是那晚我不捉弄江姐姐,你也不会疑心到她头上!这么说你倒要好好谢谢我了!”
“小生这里谢过了,”钟良月笑嘻嘻地向凌霜雪一揖,又转向钟信笑道:“我倒是好生佩服你,上面有一位千娇百媚的活色生香时时戏水香浴,你却能静下心来修炼这凶险无比的武功心法!”
“这门心法修炼起来要心如死灰,念如坚壁,才有些许成功之望。那些日子我便如冬眠的野兽一般,外面就是山崩海啸,我也是毫不知晓!”钟信的脸上跃出一阵痛苦之色,苦笑了一声:“嘿嘿,若非被逼无奈,我又怎能行此险招?”
他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忧郁深沉的夜色,缓缓道:“我查出了爹爹的死因!”
钟良月三人心中全一沉,屋内本来就有些紧张的气氛愈发紧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钟信望了一眼凌霜雪:“这位凌姑娘也不是外人,事到如今,也就不必瞒着你们了。”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朝自王振专权,满朝乌烟瘴气,爹在世时每念及此,都是垂泪叹息,有时酒醉之后更会对王振破口大骂。直到三年之前,王振为立不世之功,竟然怂恿正统皇帝仓促亲征瓦刺!”他不似钟良月说起话来口若悬河,语气稳当得有些缓慢,却给人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刚毅果决。
他沉沉一叹:“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爹爹心里有多痛苦。我常常见他凝立中宵,整夜不睡,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何事如此烦心。他才说,王振毫不知兵,而当今国势每况愈下,早非太祖、成祖年间可比,若是此时圣驾仓促远征,说不定便会丧师辱国!”
“后来的事么,你便知道了,父亲忽然暴病而亡,”他说着,目光渐渐变得沉郁起来,“便如几日前,我忽然暴病身亡一般!”
钟良月双目一亮:“你是说,那时爹爹也没死,而是如你一般的诈”钟信点头:“那件事机密万分!知道的人除了爹爹之外,只有文赤羽文二叔和庾寒烟!因为爹爹要为天下苍生冒一个大险,他要刺杀王振!只要除了这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我大明才可躲过一个大劫!”
钟良月吸了一口冷气:“这件事果然凶险万分!不管成与不成,只怕都会牵连上拜剑堂。”钟信嘿了一声:“王振身边高手如云,而生死之战,再如何掩饰,也会让人看出你的武功家数来。除非钟醒这个人事先死了,人家才不会疑心到你头上来。所以爹爹假意装得练功走火,喷血而亡!”
钟良月想起那个夜晚,便在心底生出一阵寒意,眼睁睁的看着往日无敌于江湖的爹爹忽然咳血不止,不到天明便即不治身亡,他吓得几乎忘记了哭泣。那是他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夜晚。那时家人只说是爹爹强练内功走火入魔,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对自己从来不苟言笑的严父一直对天下苍生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更想不到为了要刺杀权势如日中天的王振,竟抛弃一切,甘心诈死埋名!为天下苍生甘冒奇险,拔剑而起,这是怎样的一种慈悲和胸怀!
钟信又道:“那一次文二叔亲自将王振每日出行必经的路径和身周侍卫的武功底细摸了个透。王振何时经过那地方,他身周有多少侍卫,武功高强的侍卫一般走在王振轿旁的什么方位,从什么方位动手最是稳妥甚至得手之后向哪里逃走都准备得严密无比。最后为避嫌疑,文二叔更在动手的一月之前假装借故与爹爹翻脸,从此不再登拜剑堂之门。那一番准备可说是周详入微了。但那一次的结果你该当知道,爹爹仍然失手!
“可惜那一击未能置其死地!两年之后,王振故态复萌,终于引得皇上亲征瓦刺,致使土木堡一战天子蒙尘,丧师辱国!”钟信的手微微攥着,发出格格的声响,“爹爹三年前那一击虽然失手,但王振一时如惊弓之鸟,当时倒去了蛊惑圣驾亲征的念头,使这惨剧推迟了两年!”
钟良月的眼前随即现出父亲奋剑一击的雄姿,心内更是一阵热流涌动,白虹贯日,三军辟易,那是何等的凛冽和胆气呀!想起自己对老父总是满含怨气和畏惧,他的双目不禁有些潮湿,道:“爹爹武功出神入化,既然准备如此周详,却又因何失手?”
钟信的虎目中奋出两道冷电:“那一次刺杀机密之极,事先事后知道的人只有三人:爹爹、文二叔和庾寒烟。我也和你一般,被他们告知,爹爹忽然身亡是练功走火入魔所致!只是,那时,我便不信!
“后来我登堂拜剑,做了拜剑堂主,两年来东挡西杀,凭着一股血性和锐气,几乎战无不胜,但爹爹的死因,却一直是我心头的迷雾。我一直在怀疑一个人,这人便是庾寒烟!直到半年前,我对庾寒烟软硬兼施,逼他开口说了实情,”他的眉毛随即挽起,缓缓摇着头,“那时我还是不信,便去追问文二叔,这才知道爹爹那晚的拔剑一击!只是爹爹那时为何失手,我却依然不知。三月之前,我将文二叔灌得酩酊大醉,他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锦衣卫新任指挥,自号剑楼之主的毕、清、秋!”
凌霜雪的玉面忽然一白:“毕清秋,就是人称‘秋山秋水秋雨寒’的锦衣卫指挥使?听说这人统领锦衣卫,一手悲秋剑法天下无敌!”钟信冷笑一声:“三年前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王振的走狗马顺,毕清秋这绝世人物反倒沦为马顺下属。不知为何,爹爹动手那晚,毕清秋恰在王振轿旁,爹爹一时大意,竟中了他的‘悲秋剑气’,拼力杀回了拜剑堂,随即不治而亡!便因那次失手,弄得文二叔和庾寒烟相互埋怨,相互猜忌,真的行同路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也怪不得文二叔,他一直不肯告诉我真相,便因以我眼下的功夫,尚非毕清秋之敌!此人机诈百出,手下爪牙更丰,当初便是他,为了平衡京师武林的几方势力,特意让拜剑堂和风云阁,三年一次做那刀剑对决。”钟良月目光一沉:“这人好厉害,这么一来,京师武林人士便自相残杀,自顾不暇,再也无力与锦衣卫为敌。”
凌霜雪点头道:“本来王振的诸多党羽在新帝登基之后已给剿肃一清了,只这毕清秋例外!听说此人统领锦衣卫,上交天子,不但逃过一劫,势力反而增强。寻常武林人士若要刺杀他,也是难于上青天!”钟良月抬头望着哥哥,双眼渐渐模糊:“你为了报此大仇,便和爹爹一般,不惜诈死瞒名?”
钟信的脸紧了一紧:“我要杀他,还不单是为报家仇,更因此人还私通蒙古瓦刺!”蒙古自明初便分裂为鞑靼、瓦刺和兀良哈三部,而瓦刺一部自宣德年间异军突起,成为大明首患。而正统年间,瓦刺首领也先自称太师淮王,挥师入寇,竟所向披靡,至土木堡一战,更生擒了大明皇帝。那时大明子民提起瓦刺来都是激愤切齿,更何况听得大明权势极大的锦衣卫首领会私通瓦刺。钟良月疑惑道:“他位高权重,为何还要私通瓦刺?”
钟信不语,却将头转向了江瑶天,他的目光本来厉如冷电,但一看到江瑶天时,就暖得如一股温润的泉水。江瑶天一直如闲花照水般坐在一旁默然不语,这时见了钟信瞧过来的目光,才站起身来,低声道:“正因他位高权重,便更怕这权势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土木堡一战,王振尸骨无存,他的党羽也是树倒猢狲散,死的死,逃的逃。其中下场最惨的还是毕清秋原来的上司、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这厮竟在金殿之上被满朝文武当着摄政王的面群殴而死!”
凌霜雪笑道:“那时摄政王还没有登基,文武百官听说王振土木堡丧师辱国的讯息传来之后,全在殿上向摄政王控诉王振罪行。偏偏马顺这走狗不识好歹,竟在金殿之上恬不知耻地给王振辩脱,犯了众怒。大伙对王振一伙积愤已久,当下按捺不住悲愤之情,一通恶打,当着后来的皇帝的面将这厮活活打死。那也是大快人心的事了!”
江瑶天道:“不过马顺一死,毕清秋却仗着多年来在权贵中织得的大网,终于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钟良月若有所悟:“虽然王振的诸多走狗之中,唯有这毕清秋的职位不降反升,但大势所趋,他还是觉得朝不保夕,忧心忡忡?”
钟信点头道:“正是,听文二叔说,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对毕清秋这老狗早就洞察入骨,几次在新帝面前弹劾他。新帝只是一时还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忌惮他羽翼颇丰,所以迟迟没有动手而已!所以这时留在毕清秋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铤而走险!”
江瑶天又道:“正统帝被掳之后,身边有个太监叫做喜宁,传言此人已经降了降了蒙古瓦刺,常常在也先太师面前鼓动唇舌,蛊惑他出兵犯明,也先给他说得动了心,只是忌惮大明地广兵多,一时尚不敢轻举妄动。喜宁这奴才便请缨,以探视为由回京面圣,其间仗着他和毕清秋的老交情和毕清秋见了面。这二人一拍即合,商定由喜宁作向导,毕清秋为内应,不日便要引兵犯明!”她一开口便即娓娓道来,与钟信的言简意赅,又是另一风格。
钟良月和凌霜雪闻言,身上全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新帝登基之后,时时注重京师和边关防卫,兵部尚书于谦更是夙兴夜寐,日夜忙于筹划防卫瓦刺的大局,但喜宁熟悉大明九边的地形,毕清秋总揽锦衣卫,手下号称缇骑八万,若是这二人与也先联手对付元气未复的大明,那形势实在是岌岌可危了。钟良月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毕清秋私通蒙古,这一件事必然做得隐秘无比,你们却如何得知?”
钟信看了一眼江瑶天,道:“是天妹说与我听的!”他见了钟、凌二人一脸茫然的样子,又缓缓道:“天妹,她不是我大明的汉人,她是瓦刺留在京师的细作,便是喜宁、毕清秋的诸多密信都要由她这里传出去!”
江瑶天向目瞪口呆的钟良月盈盈一笑:“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也先太师为了将我调教成才,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钟良月才回过味来,呵呵的一笑:“怪不得江姐姐绰约超凡,原来是蒙古美人,这个嘿嘿”眼见身旁的凌霜雪狠狠白了自己一眼,便只得将“果然风味不同”这句闲话咽了下去。
“只是,不知江姐姐这消息,”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支吾道,“这个到底牢靠不牢靠?”钟信铁一般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他握住了江瑶天的手,说道:“她说的,我信!”
凌霜雪却道:“我却不敢尽信,江姐姐到底是蒙古人,怎会事事为我大明着想,只因爱恋钟大哥,她当真会背叛瓦刺么?”本来这话也正是钟良月心中的疑问,但他素来对美女娇娥留有情面,不似凌霜雪这般直言不讳。这时听了她的话,不禁连连点头。
江瑶天低下头来:“我知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或许在你们眼中,我们是一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蛮夷,比那茹毛饮血的野人也好不了多少,”她这么说着,那原本柔和的脸上就有一种坚硬的光芒跃出来,“却不知道我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绝非天生嗜杀的怪物,我们的大好男儿喜欢在草原上面无拘无束的纵马驰骋,女孩只喜欢在蓝蓝的天下面牧羊,挤奶,和自己心爱的人儿一起唱几曲歌。”她说着向钟信含情脉脉地望过去,钟信也正望着她,二人的目光之中全是柔情似水。
她才转过头来,一字字地道:“我们一样也不喜欢争战,不愿意流血!”其时大明和瓦刺争战不休,提起蒙古瓦刺,京师中人都视如魔鬼,恨之入骨。这时听了江瑶天的话,钟良月和凌霜雪都是默然无言,心中若有所思。微微一沉,还是凌霜雪道:“听得爹爹说,你们蒙古人偏好骑射,每一次争战,都是你们挑起的事端!”
江瑶天秀眉微蹙:“争战厮杀这些男人间的事,原非我所知。我只知道我们蒙古的好女子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父兄、丈夫去征战去流血的,但蒙古权贵却有些不同,他们往往恃强而骄。我们那里地旷物薄,许多物品都自产不出,需要和你们贸易交换,可一个人抢惯了东西便懒得再买,也先太师生性强悍贪狠,做惯了以强欺弱的勾当,觉得美酒丝帛还是抢来的容易。霜雪妹子说得是,这多年的抢掠烧杀,多是也先太师一手促成,”她说着目光就渐渐沉重起来,“真盼着有那么一天,这天底下的男人再不必打打杀杀,天底下的女人再不必以泪洗面!”
钟良月呵呵地笑着:“是呀,大伙坐下来,喝喝酒,唱唱歌,再将自己用不着的东西拿出来换上一换,又有什么不好,你们那也先太师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点贪欲,便要动刀动枪,死上这么多的人!”
江瑶天叹道:“可怜无定河边骨,俱是春闺梦里人!自古争战,从来都是尸骨如山!初来京师时,我心中对你们汉人也是怕得紧,恨得紧,但呆得时候久了,才知道咱们喝着一样的水,流着一样的血。大明京师内也有磊落不凡的奇男子!”钟良月见她又向钟信瞧过去,忍不住咳嗽一声:“不知这磊落不凡的奇男子除了我大哥之外,还有没有旁人?”
江瑶天一笑:“钟二爷心思机敏,风流倜傥,自然也是人中龙凤!”那抹笑容却在她脸上一闪而逝,又道:“三个月前,王振仓促远征,将五十万大军全丧在了土木堡,这消息传到了京师,立时满城震动,那么多的随军将校,那么多的伴驾大臣,他们的家属尽在京师。这下子京师便变成了一座哀城,可说是千街缟素,万巷哭声了。虽然这事与我无干,但那时我心中的伤痛却是无法言说,我我实在是厌恶死了打仗和死人!而我更不愿将自己的身份瞒着钟郎一辈子”说着她的玉面上已经珠泪莹莹了。
钟信道:“是!正如天妹所说,喜宁、毕清秋不除,天下永无宁日。喜宁这奸贼远在大漠,我奈何他不得,毕清秋这老贼,于公于私,我都非杀不可!”众人听他话中夹着一股凛凛杀气,心下都是一寒。“毕清秋执掌锦衣卫,座下高手如云,这人的武功又是深不可测,你要杀他也实是、实是艰难之极,”钟良月只觉这件事连想一想都觉得头疼,他喃喃道:“所以你便效法爹爹,先行诈死。这么说那些日子来,你和凌老门主常常商议的就是此事了?”
钟信的面孔紧了一紧:“知道这事的也只有三人:我、凌门主和庾寒烟!二弟,我将你和娘亲瞒得好苦,还请你莫要见怪!”凌霜雪却将樱唇一翘:“他自然不会见怪你,我却有些见怪爹爹了,他为什么也一直瞒着我?”钟信笑道:“凌门主见识超人,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嘿嘿,当初毕清秋定下这三年一次的刀剑对决,凌门主便一眼洞悉其奸,但锦衣卫一直对风云阁和拜剑堂虎视耽耽,他和爹爹不得不做做样子,其实这二人私下里倒是英雄重英雄,相互倾慕得紧。这一次若非他老人家鼎力相助,我也不会‘死’得这么干净利落!”
江瑶天听得他说了个“死”字,急用手打了他一下,嗔道:“钟郎,怎地又口无遮拦?”
钟良月疑惑道:“便连文二叔也不知晓么?”钟信叹道:“文二叔与庾寒烟之间生了嫌隙,此事庾寒烟既与,就不便让文二叔知晓,何况此事千难万险,文二叔年岁也大了。听天妹说,文二叔还和凌门主动了手的。当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钟良月望着眼前这张铁一般坚毅而有棱角的面孔,心中反升起许多歉疚之意,忽然一揖到地:“兄长为家为国,奋不顾身,良月终日自命不凡,今日才知自己可算浅薄得紧了!”钟信呵的一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但能自命不凡的,也是一个丈夫汉了!你机敏过人,文采风流,在愚兄心中,从来对你都是极为看重!”
钟良月一阵激动,反手也握住了兄长的手,但觉那手一冷一热,不由问道:“兄长,你这手怎地一只冰冷如铁,一只暖热如火?”钟信傲然道:“这是‘水火既济’之相,你该恭贺兄长,练成了本门‘奋身玉碎三军辟易’的无上心法!这几日在闭关密室,进境居然神速得紧,呵呵,一个人若是当自己死了,还有什么办不成的!”说到此,忽然看到江瑶天的美目正白着自己,急忙用手打了自己一掌,“哎哟,又犯了禁啦!”
钟良月拍手道:“小时候听爹爹说,这门心法效验奇大,只可惜修炼时凶险无比,百十年来钟家从无一人练成!今日天佑兄长,神功速成,必能手刃那老魔!可要堂中兄弟同去帮忙么?”
钟信缓缓摇头:“这老贼在三羊坪前有一处密宅,那里面养着他的第八房姨太太,因那地方隐秘得紧,他便时时在那里会见一些心腹之人”钟良月奇道:“三羊坪,可是京郊之南的三羊坪?”钟信点头:“老贼喜那地名如‘三阳开泰’,图个吉利!他每次去那都是轻装简从。所以动手之时,人多反易受制,若是奋然一击,如雷动于九天之上,当成大功!”钟良月的心又紧了一紧,道:“不知兄长何时动手?”钟信的目光变得锐利逼人:“天妹说,后日他会去三羊坪和喜宁遣来的密作会面,我便会在那时动手!”
“后日,”钟良月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是我和凌门主刀剑对决的日子!我一直以为那一天我会有一场九死一生的决战!”钟信点头:“听天妹说,毕清秋那老贼已经疑心到了拜剑堂。嘿嘿,爹爹那晚虽然极力掩饰,但以毕清秋博览天下武学的手眼也该当会疑心到咱们头上的。所以明日,为了瞒住京师武林,瞒住毕清秋老贼彻地通天的耳目,那一战你还是要去!”
“我定然会去!”钟良月的目光也坚毅起来,“不过,那一日真正决战的人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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